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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代通俗演义04南北史演义

_43 蔡东藩 (现代)
面授项升五品官阶。升俯伏谢恩。炀帝不愿再还西苑,却叫中使许廷辅,速至宫苑中,选召
若干美人,俱至迷楼。一面搬运细软物件,到楼使用,就便腾出上等翬缎千匹,赏与项升。
一面加选良家童女三千名,入迷楼充作宫女,又在楼上四阁中,铺设大帐四处,逐帐赐名,
第一帐叫做散春愁,第二帐叫做醉忘归,第三帐叫做夜酣香,第四帐叫做延秋月。每帐中约
容数十宫女,更番轮值。炀帝除游宴外,没一日不在四帐中,干那风流勾当,所以军国大
事,撇置脑后;甚至经旬匝月,不览奏牍,一任那三五幸臣,舞文弄法,搅乱朝纲。少府监
何稠又费尽巧思,造出一乘御女车,献与炀帝。甚么叫做御女车呢?原来车制窄小,只容一
人,惟车下备有各种机关,随意上下,可使男女交欢,不劳费力,自能控送。更有一种妙
处,无论什么女子,一经上车,手足俱被钩住,不能动弹,只好躺着身子,供人摆弄。炀帝
好幸童女,每嫌她娇怯推避,不能任意宣淫,既得此车,便挑选一个体态轻盈的处女,叫她
上车仰卧。那处女怎知就里,即奉命登车,甫经睡倒,机关一动,立被钩住四肢,正要用力
挣扎,不意龙体已压在身上,褫衣强合,无从躲闪,霎时间落红殷褥,痛痒交并,既不敢
啼,又不敢骂,并且不能自主,磬控纵送,欲罢不能,没奈何咬定牙关,任他所为。炀帝此
时,是快活极了,好容易过了一二时,云收雨散,方才下车。又将那女解脱身体,听她自
去。破题儿第一遭,一个是半嗔半喜,一个是似醉似痴,彼此各要休养半天,毋容细叙。越
日,赏赐何稠千金,稠入内叩谢,退与同僚谈及,自夸巧制。旁有一人冷笑道:“一车只容
一人,尚不能算作佳器,况天子日居迷楼,正嫌楼中不能乘辇,到处须要步行,君何不续造
一车,既便御女,又便登高,才算是心灵手敏呢。”稠被他一说,默然归家,日夜构思,又
制了一乘转关车,几经拆造,始得告成。天下无难事,总教有心人,这乘车儿,下面架着双
轮,左右暗藏枢纽,可上可下,登楼入阁,如行平地,尤妙在车中御女,仍与前车相似,自
能摇动,曲尽所欢。稠既造成此车,复献将进去。炀帝当即面试,一经推动,果然是转弯抹
角,上下如飞。炀帝喜不自禁,便向稠说道:“朕正苦足力难胜,今得此车,可快意逍遥,
卿功甚大,但未知此车何名?”稠答道:“臣任意造成,未有定名,还求御赐名号。”炀帝
道:“卿任意成车,朕任意行乐,就名为任意车罢。”一面说,一面又命取金帛,作为赏
赐,且加稠为金紫光禄大夫。稠再拜而退。
嗣是炀帝在迷楼中,逐日乘着任意车,往来取乐,又命画工精绘春意图数十幅,分挂阁
中,引动宫女情欲,使她人人望幸,可以竭尽欢娱。凑巧有外官卸职来朝,献入乌铜屏数十
面,高五尺,阔三尺,系是磨铜为镜,光可照人。炀帝即命取入寝宫,环列榻前,每夕御
女,各种情态,俱映入铜镜中,丝毫毕露。炀帝大喜道:“绘画统是虚像,惟此方得真容,
胜过绘像倍了。”魑魅魍魉,莫能遁形。遂厚赏外官,调赴美缺。只是一人的精力有限,哪
能把数千美女一一召幸?就中进御的原是不少,不得进御的也是甚多。一日,由内侍呈上锦
囊,内贮诗笺,不可胜计。炀帝随意抽阅数首,书法原是秀丽,诗意又极哀感,便轻轻的吟
诵起来。第一纸为自感三首,诗云:
庭绝玉辇迹,芳草渐成案。隐隐闻箫鼓,君恩何处多?欲泣不成泪,悲来强自歌。庭花
方烂漫,无计奈春何?春阴正无际,独步意如何?不及闲花草,翻承雨露多。
炀帝读罢,不禁大惊道:“这明明是怨及朕躬,但既有此诗才,必具美貌,如何朕竟失
记?”再阅第二纸,乃是看梅二首,诗云:
砌雪无消日,卷帘时自颦。庭梅对我有怜意,先露枝头一点春。香清寒艳好,谁惜是天
真?玉梅谢后和阳至,散与群芳自在春。
再阅第三纸,有妆成一首,自伤一首,更依次看下。妆成诗云:
妆成多自惜,梦好却成悲,不及杨花意,春来到处飞。
自伤诗云:
初入承明殿,深深报未央。长门七八载,无复见君王。春寒侵入骨,独卧愁空房。飒履
步庭下,幽怀空感伤。平日新爱惜,自待聊非常。色美反成弃,命薄何可量?君恩实疏远,
妾意待彷徨。家岂无骨肉?偏亲老北堂。此方无双翼,何计出高墙?性命诚所重,弃割良可
伤。悬帛朱梁上,肝肠如沸汤。引颈又自惜,有若丝牵肠。毅然就死地,从此归冥乡。
炀帝看到此首,越觉失惊道:“阿哟!敢是已死了么?”随即问内侍道:“此囊究是何
人所遗?”内侍答道:“是宫女侯氏遗下的,现在她已缢死了。”炀帝泫然泪下,手中正取
过第四纸,上有遗意一首云:
秘洞扃仙卉,幽窗锁玉人。毛君真可戮,不肯写昭君。
炀帝阅到此诗,转悲为怒道:“原来是这厮误事。左右快与我拿来。”左右问是何人?
炀帝说是许廷辅。待左右去讫,复问内侍道:“侯女死在何处?”内侍答在显仁宫。炀帝忙
驾着任意车,驰往宫中。内侍引入侯氏寝室,但见侯女已经小殓,尚是颦眉倐目,含着愁
容,两腮上的红晕,好似一朵带露娇花,未曾敛艳。炀帝顿足道:“此已死颜色,犹美如桃
花,可痛!可惜!”小子叙述至此,也不禁恻然,随笔写下一诗道:
深宫寂寞有谁怜,拚死宁将丽质捐。
我为佳人犹一慰,尚完贞体返重泉。
炀帝见侯女死状,也不顾甚么秽恶,便抚尸泣语,异常悲切。欲知他如何说法,下回自
当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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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门之围,为炀帝一大打击,若为中知以上之君,当痛加猛省,乐不可极,欲不可穷,
诚使脱围返都,改过不吝,励精图治,天下事尚可为也。乃不从苏威之言,仍至东都淫乐,
项升作迷楼,何稠献御女车及任意车,竭天下之财力,供一人之荒淫,虽欲不亡,讵可得
乎?惟迷楼一事,未见正史,而韩湝撰《迷楼记》,当必有所本,至若侯夫人缢死,亦在
《迷楼记》中叙及,本编所采,皆出自文献所遗,非徒录坊间小说者,所得借口也。
南北史演义
第九十七回 御苑赏花巧演古剧 隋堤种柳快意南游
却说炀帝抚侯女遗骸,且泣且语道:“朕本爱才好色,不意宫帏里面,有卿才貌,偏不
相逢,朕虽未免负卿,但卿亦命薄,朕又缘悭,此去泉台,幸勿怨朕。”说罢又哭,哭罢又
说,絮絮叨叨,好似潘岳悼亡,感念不休。忽有侍卫入报道:“许廷辅拿到了。”炀帝乃出
宫御殿,见了廷辅,恨不得将他一脚踢死,当下厉声诘责,问他选召宫人,何故失却侯女?
就中定有隐情,速即供明。廷辅极口抵赖,炀帝即把他叱出,付与刑官严讯。及刑官承旨拷
问,方知侯女不得入选,实是廷辅索赂不遂,把她埋没。刑官当即复陈,炀帝怒不可遏,立
将廷辅赐死,一面自制祭文,令内侍备好香果,至侯女柩前,亲奠三樽,并朗诵祭文道:
呜呼妃子!痛哉苍天!天生妃子,貌丽色妍,奈何无禄,不享以年。十五入宫,二十归
泉。长门掩采,冷月寒烟。既不遇朕,谁为妃怜?呜呼痛哉!一旦自捐,览诗追悼,已无及
焉。岂无雨露,痛不妃沾,虽妃之命,实朕之愆。悲抚残生,犹似花鲜。不知色笑,何如嫣
然?泪下几行,心伤如煎。纵有美酒,食不下咽。非无丝竹,耳若充颎。妃不遇朕,长夜孤
眠,朕不遇妃,遗恨九原。朕伤死后,妃苦生前。死生虽隔,情则不迁。千秋万岁,愿化双
鸳。念妃香洁,酬妃兰荃。妃其有灵,来享兹筵。呜呼哀哉,痛不可言!
读罢,复泪下如丝,呜咽不止。经内侍在旁劝解,方才收泪,命照夫人礼厚葬,又敕郡
县官厚恤侯夫人父母。侯氏虽生前不得受用,死后倒也备极荣华。侯女之死,还算值得。惟
炀帝犹怀伤感,无从排遣,没情没趣的乘着原车,回到迷楼。众美人都已得报,联翩前来,
替炀帝设法解闷,就是萧皇后也登楼劝慰,炀帝终有几分不快。凡家人到死过以后,往往令
人追忆,把从前歹事撇去,专记起他的好处。况侯夫人入宫多年,并未与炀帝相会,此番见
她如许清才,如许美色,怎得不悲悔交乘?体会入微。锺情深处,容易成痴,几视迷楼中许
多佳丽,没一个得及侯夫人,因此闲居索兴,游玩无心。芳草尽成无意绿,夕阳都作可怜
红,正是炀帝当日情景。
萧后本逢场作戏,顺风敲锣,目睹炀帝如此凄切,便乘间进言道:“侯女既死,想她何
益?况天下甚大,岂无第二个侯夫人?但教留意采选,包管有绝色到来。”炀帝听了,不觉
又触起往事,又想到那江都风景,便对萧后道:“朕前观壁上广陵图,忆及江东春色,贤卿
劝我一游,果得饱尝风味,那年再往游览,为了东征高丽,不得久留,今日欲选择美女,除
非是六朝金粉,或有遗留,若长在关洛,恐今生不能相遇了。”从炀帝口中,追叙观图一
事,是为补笔。萧后自觉失言,忙转机道:“陛下何必多劳跋涉,只简放官吏数人,令往江
东物色,便易办到。”炀帝道:“俗语说得好:‘眼见是真。’朕看内外官吏,多半是靠不
住的,倘都是许廷辅一流人物,岂不是一误再误么?”说着,即命左右往整龙舟,克日南
巡。萧后知不可阻,只好听他自由。炀帝又令妃嫔侍御等整顿行装,满望即日就道,偏经内
使返报:“龙舟遭劫,统被杨玄感乱党,焚毁无遗,现在只好另造了。”炀帝闻报,立即颁
敕,命江都再造龙舟。江都通守王世充,素来是奉君为恶,一经奉旨,便即督工赶造,但终
非咄嗟可办,总须经过若干时日,方能有成。炀帝虽然性急,也只好勉强忍耐。
那四面八方的盗贼,又复竞起。东海出了剧盗李子通,与章邱杜伏威相合,嗣复分作两
路,自据海陵。城父县内的朱粲,本是一个县佐,亡命为盗,自称迦楼逻王,众至十余万。
淮北贼左才相,又复四出骚扰,残忍好杀,可怜人民涂炭,家室仳离,炀帝但在迷楼中,终
日沉湎,不闻世事。至大业十二年元旦,御殿受朝,有二十余郡的守吏,未尝遣使表贺,才
知寇盗未靖,道梗不通,乃分遣朝使赴十二道,发兵讨捕盗贼,一面诏毗陵通守路道德,在
郡东南筑造宫苑,候驾巡幸。转眼间又是上巳,天和日暖,草绿花红,西苑中湖海风光,格
外明媚。炀帝召集群臣,至西苑水上会宴,命学士杜宝撰水师图经,采古水事七十二种,使
朝散大夫黄衮,督率伎士,演剧水中,作傀儡戏。人物俱能自动,击鼓敲钟,不烦人力,能
成节奏。又遣妓航酒船,往来穿梭,画桨齐飞,绿波似织,端的是赏心悦耳,游目骋怀。待
至夕阳西下,灯火齐明,才命停罢,尽兴而归。
又越一月,西苑忽然失火,炀帝正在苑中,疑是有盗入苑,急忙避匿草间,亏得苑中人
多,七手八脚,环绕拢来,你挑水,我扑火,方将祝融氏驱回。炀帝经此一吓,遂成了心悸
病,每夕在睡梦中,辄呼有贼,必由数妇人在旁摇抚,乃得少眠。未几又是夏天,腐草为
萤,纷飞不绝。炀帝想入非非,令宫苑内侍,齐捉萤火,收贮纱囊,得数百斛。遂乘着五月
朔日,夜游海山,把纱囊中的萤火,一齐放出,光遍岩谷。都人远远望见,还道苑中又复失
火,哪晓得是一片萤光呢。总算会寻快乐。
炀帝喜极归寝,酣睡一宵,越宿接到急报,乃是魏刀儿部贼甄翟儿,率众十万寇太原,
将军潘长文战死。炀帝因太原要地,有此贼焰,也觉心惊,亟调山西、河东慰抚大使李渊,
往讨甄翟儿。嗣是连得军警,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恐炀帝不乐,往往匿不上陈,炀帝稍有
所闻,一日临朝,顾问群臣道:“近来盗贼如何?”宇文述出班奏道:“近已渐少。”光禄
大夫苏威,独引身隐柱。炀帝召威过问,威答道:“臣未主军旅,不知盗贼多少,但虑盗贼
渐近。”炀帝问为何因?威说道:“前日贼据长白山,今近在汜水,且往日租赋丁役,今皆
无着,岂不是尽化为盗么?”炀帝道:“区区小贼,尚不足虑。惟高丽王高元,至今未见来
朝,实属可恨!”威复答道:“高丽在外,盗贼在内,臣谓外不足恨,内实可忧。况陛下在
雁门时,许罢东征,今复欲征发,民不聊生,怎能不相率为盗呢?”炀帝勃然变色,拂袖退
朝。到了端午节,百僚竞献珍玩,威独献入《尚书》一部,有人从旁谮威道:“《尚书》有
五子之歌,威欲借此谤上。”炀帝正未明威意,听到此言,当然愈怒。既而复议伐高丽,廷
臣莫敢进谏,独威入内奏请道:“欲讨高丽,何必发兵,但赦免各处盗贼,便可得数百万
人,饬令东征,必能立功赎罪,高丽不难平服了。”炀帝不答,面有愠色,威当即趋出,御
史大夫裴蕴进奏道:“威大不逊,天下何处有许多盗贼。”炀帝恨恨道:“老革犹言多兵。
多奸,虚张贼势,意欲胁朕,朕拟令人批颊,因念他是多年耆旧,所以忍耐一二。”蕴亦辞
退,另唆人上章劾威,说他前时典选,滥授人官。炀帝即夺去威官,除名为民。过了月余,
又有人讦威私通突厥。裴蕴奏诏推按,证成威罪,请即处死。还是炀帝不忍加诛,许贷一
死,惟并威子孙三世除名。
时光易过,又是秋来,江都新造龙舟,报称完工,制度比前日宏丽。炀帝甚喜,即拟南
幸,江都留越王侗居守。右候卫大将军赵才进谏道:“今百姓疲劳,府藏空竭,盗贼扆起,
禁令不行,愿陛下亟还西京,安抚兆庶,奈何反欲南巡呢?”炀帝大怒,命将才拘系狱中。
建节尉任宗,奉信郎崔民象及王爱仁,先后谏阻,均为所杀。他人乃莫敢进言。这番南巡,
自后妃以下,尽行带去,外如仪仗一切,比第一次还要繁盛。甫出西苑,见有一人俯伏在
地,口称小臣送驾,语带呜咽。炀帝从辇中俯视,乃是西苑令马守忠,便道:“汝在此看守
西苑,不劳送行。”守忠道:“銮舆已经出发,料难挽回,只望陛下早日还驾,小臣愿整顿
西苑,敬候乘舆。”说罢,泪如雨下。炀帝亦不觉怅然,半晌又说道:“朕偶然游幸,自当
早回,何必这般过悲。”守忠道:“陛下造这西苑,不知费了多少财力,始得有此五湖四海
三神山十六院的风景,陛下岂不爱恋?乃舍此远游,致小臣对景伤心,故不禁下泪。”炀帝
黯然道:“朕难道永离此苑?但教汝好生看守,毋使园林零落,殿宇萧条。”说至此,因口
占一诗道:“我慕江都好,征辽亦偶然。但存颜色在,离别只今年。”吟罢,命从吏录出,
递与守忠,留别宫人。守忠乃起,让过銮驾。左右见守忠奏请,炀帝答言,均寓悲感,统有
些诧异起来,死机已兆。但也只好隐忍过去,拥了御驾,行至河滨。炀帝下辇登舟,望见新
造船只,多半有云龙装饰,灿烂夺目,当然欣慰,便与萧后分坐最大的龙舟。十六院夫人,
亦各坐龙舟一艘,规模略小。此外美人,也都一一分派,各有坐船。文武百官,或在船中居
住,或在岸上夹护,鱼贯前进,连绵不绝。非奉停泊号令,就是夜间,亦要进行。起程这一
夕,秋高气爽,水面上的凉祐阵阵,拂除那日间余暑,炀帝却不能安睡,起开舰窗,眺望夜
景,但听得一片歌声,顺风刮来。歌云:
我兄征辽东,饿死青山下;今我挽龙舟,又困隋堤道。方今天下饥,路粮无些小,前去
千万里,此身安可保?暴骨枕荒沙,幽魂泣烟草;悲损门内妻,望断吾家老。安得义男儿?
焚此无主尸;引其孤魂回,负其白骨归。
炀帝听罢,禁不住心中气愤,便令左右缉捕歌夫。左右奉命往捕,闹了半夜,并无踪
迹,炀帝亦傍徨不寐,等到天晓,经左右复报,但说是没人唱歌,所以无从缉捕。炀帝虽然
惊疑,却也只好略过一边,仍命启行。越日,天气忽然暴热,竟致秋行夏令,好似盛暑一
般。龙舟虽然宽敞,尚觉得天气困人。岸上牵缆诸役夫,统是挥汗如雨,不胜劳惫。炀帝亦
为怜悯,用翰林学士虞世基言,令就汴渠两堤,移惎柳枝。且诏谕地方人民,献柳一株,即
赏一缣。是时柳尚未凋,百姓都掘柳来献,炀帝从舟中登岸,自种一株,作为首倡,百官亦
各种一株,然后令百姓分种,照柳给赏。百姓非常踊跃,越种越多,且随口编出几句歌谣
道:“栽柳树,大家来,好遮阴又好当柴。天子自栽,然后百姓栽。”炀帝听着,满心欢
喜,又取钱散给百姓,并亲书金牌,悬挂最高的柳树上,赐柳姓杨,因此后人呼柳为杨柳。
说本韩湝《开河记》,但古时杨柳并称,训诂家谓杨枝上挺,柳枝下垂,今混称杨柳,是否
起于隋时,待考。
嗣是柳荫满堤,迷天一碧,自大梁迤逦南下,到处都种柳树,顿时化热为凉,无风亦
韵。江都通守王世充,又献上吴越女子五百名,在半途供应役使。炀帝也不暇细阅,但使彼
充作殿脚女,在岸上同牵船缆。每船用殿脚女十人,嫩羊十口,相间而行。于是蛾眉成队,
粉黛分行,彩袖勍空,一路上绮罗荡漾,香风蹴地,两岸边兰麝氤氲。炀帝看了,喜不自
胜,蓦见一个女子,生得非常俊俏,也夹在殿脚女中,好似鹤立鸡群,不同凡艳。炀帝不觉
失声道:“如此妙女,怎得使充贱役?”遂令左右宣召进来。既到面前,果然是明眸皓齿,
玉貌花肤,更有两道黛眉,状如新月,格外动怜。炀帝笑孜孜的问道:“汝是何处人?姓甚
名谁?”那女子跪答道:“贱婢乃姑苏人氏,姓吴名绛仙。”炀帝赞叹道:
“好一个绛仙眉
黛,可留此侍朕,不劳牵缆。”当下传将出去,着派他女另补,就叫绛仙在旁侍酒。到了夜
间,便挽绛仙入帏,演了一出水上鸳鸯,不消细说。又是一好女儿晦气。绛仙既得宠幸,便
珠膏玉沐,愈觉鲜妍,那黛眉更画得精工,就是文君再世,亦恐要输她一筹,又妙在知书识
字,颇善诗歌。炀帝似遇洛妃,如逢神女,覆雨翻云,一些儿不嫌寂寞。
及行过雍邱,渐达宁陵地界,忽由虎贲郎将护缆使鲜于俱入奏道:“前面水势湍急,阻
碍龙舟,急切里驶不上去。”炀帝道:“朕尝两幸江都,并没有甚么搁浅,为何今日有此阻
碍?”说着,便召宇文述等同入御舟,问个明白。宇文述道:“从前占天监耿纯臣上言,睢
阳有王气环绕,此处地近睢阳,想是地脉灵长,所以浅深忽变。”炀帝道:“就是地脉变
迁,也没有这般迅速。”当下检查当日凿河人员,所有宁陵至雎阳一路,乃是总管麻叔谋监
工,可巧麻叔谋亦扈驾同行,一召便至。炀帝当即盘问,叔谋道:“臣前时监工凿河,测量
甚准,并没有甚么浅深。今日忽然淤浅,连臣也不知何因。”炀帝道:“想是开河工役,偷
工躲懒,不曾挖得妥当,遂致今日搁浅,这却如何区处?”叔谋道:“容臣再去开挖,将功
赎罪。”炀帝道:“若只一处搁浅,还易为力,只怕前途还有浅处,须要探视才是。”护缆
使鲜于俱道:“臣看水势湍急,人不能下去,篙又打不到底,怎能探试明白?”翰林学士虞
世基接入道:“这却不难,请为铁脚木鹅,长一丈二尺,上流放下,如木鹅拦住,便是浅
处。”炀帝依议,亟令右翊卫将军刘岑,制造木鹅,往验浅深。及刘岑返报,自雍邱至灌
口,共有一百二十九处淤浅。炀帝大怒道:“这明明是从前工役,不肯尽心开掘,致误国家
大事,若非严法处死,如何震压天下?”遂令刘岑往淤浅处,查究役夫姓名,悉行捕住,把
他倒埋岸下,教他生作开河夫,死作抱沙鬼,可怜这一百二十九处地方,共捕得五万余人,
照敕处置,活埋了事。令人发指。
麻叔谋见坑杀了许多丁夫,也觉寒心,连夜催督兵民,掘通淤道,请龙舟逐段过去。炀
帝得了吴绛仙,日日纵欢,也不十分催促。每日或行三十里,或行二十里,或行十里,并未
计较,因此麻叔谋得有工夫,逐节疏通,得至雎阳。炀帝猛记得宇文述语,雎阳留有王气,
应该掘断龙脉,方可免患。当即召入麻叔谋,正色问道:“雎阳地方,曾掘去多少坊市?”
叔谋道:“雎阳地灵,不好触犯,臣所以未敢开掘。”炀帝勃然道:“朕为天子,百灵均当
效命,有甚么不好触犯,显见汝挟有隐情。”叔谋无可回答,只得饰词答辩道:“陛下以爱
民为心,臣见坊市复杂,好罢手便即罢手,况改道开河,相去不远,何必定就道雎阳?”炀
帝听说,尚属有理,即命刘岑查探河道,究竟有无远近。哪知刘岑却是叔谋的对头,一经查
勘,迂远至二十里左右,便据实报明。炀帝遂将叔谋拿下,囚系狱中。
究竟叔谋何故剩出雎阳,小子查阅稗史,却是别有原因。叔谋本是个贪暴人物,从前奉
旨开河,管甚么民居多少。当督工开掘时,在上源驿旁,发得一口绝大棺木,叔谋疑棺内必
有宝藏,揭盖启视,一尸容貌如生,发从前覆,长过胸腹,此外别无珍宝,只搜得一石铭,
上有古篆,多不能识。只有一下邳人能读,篆文中云:“我是大金仙,死来一千年;数满一
千年,背下有流泉。得逢麻叔谋,葬我在高原,发长至泥丸;更候一千年,方登兜率天。”
叔谋听着,乃自备棺榇,安葬城北隅。偷鸡勿着蚀把米。及掘至陈留,可巧有朝使到来,用
少牢礼,并白璧一双,祭留侯张良庙中,向神假道。祭毕风起,失去白璧,后来有一中牟丁
夫,在途中遇一贵人,峨冠博带,跨马前来。前后有人呵护,召夫至前,取白璧相授道:
“与我报尔十二郎,还尔白璧一双,尔当宾诸天。”中牟夫莫明其妙,跪拜受讫,不见贵
人,当时非常惊愕,料知此璧,定有来历,不敢隐匿,即奉献叔谋,并述神语。叔谋细忖一
番,也想不出语中寓意,但见白璧很是莹洁,便充入私囊,且杀死中牟夫,为灭口计。天下
事若要不知,除非莫为,当然有人传说。后来炀帝缢死江都,在位虽有十三年,扣足只有十
二年,才知十二郎三字,便是指着炀帝。叔谋贪匿白璧,复监工至雍邱,适有一祠宇当道,
叔谋问为何祠?村人答道:“古老相传,内有隐士墓,甚有灵兆。”叔谋道:“何物隐士?
敢当此冲?”遂命丁夫入祠掘墓,才经数尺,忽听得一声怪响,下露一洞,里面灯火荧荧,
无人敢入。独有武平郎将狄去邪,愿往一窥,叔谋喜道:“狄郎将胆量过人,真好算荆轲。
聂政。一流哩。”去邪扎束停当,用绳系腰,命役夫执住绳端,缒将下去。小子有诗咏道:
奋身下穴入幽城,聂政荆卿足并名;
若使逡巡甘却步,何来仙引得长生?
毕竟狄去邪所见何物,且待下回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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纲目于大业十二年三月,大书特书曰:“宴群臣于西苑。”夫自西苑告成以后,宁独此
次召宴群臣?其所以大书特书者,志其末也。盖是年七月,炀帝幸江都,自是不得复返,而
西苑之设宴演剧,为东都淫乐之结局,越月而西苑遂火,天之儆炀帝也,亦可谓至矣。昏主
不悟,犹决意南游,除苏威名,连杀谏官任宗、崔民象、王爱仁,言莫予违,写尽昏淫气
象。至隋堤种柳,令种柳一株,赏帛一缣,虽有利民生,而无故费财,要不得谓仁恩之下
逮。及宁陵搁浅,枉杀丁役至五万人,彼岂尚有爱民之心欤?正史中于麻叔谋一事,未曾叙
及,而韩湝《开河记》言之甚详,是与上回迷楼相类,想不至全出虚诬也。
南北史演义
第九十八回 麻叔谋罪发受金刀 李玄邃谋成建帅府
却说狄去邪缒入深穴,约数十丈,脚方及地。去邪见有路可通,竟将腰中绳索解去,鼓
勇前进,约行百余步,入一石室,东北各有四石柱,铁索二条,系一巨兽,形状似牛,仔细
一瞧,乃是一个人间罕有的巨鼠,不由的骇了一惊。蓦闻石室西面,砉然一声,慌忙回顾,
门已洞开,有一道童模样,出问去邪道:“汝非狄去邪么?”去邪答声称“是。”道童道:
“皇甫君待汝已久,汝可速入。”去邪乃随他进去,见里面有一大堂,颇也宽敞,堂上坐着
一位方面长髯的神君,服朱衣,戴云冠,也不知为何神,只好倒身下拜。那神君端坐不动,
亦不发言,旁立一绿衣吏,待去邪拜讫,令他起身,引出西阶上立着。约过片时,里面有声
传出道:“快取阿輙来!”阶下即有人应声而去。须臾,即见武夫数人,牵入一物,就是柱
上系着的大鼠。去邪本知炀帝小字,叫作阿輙,此时也无从访问,只得屏气待着,但听堂上
神责鼠道:“我遣尔暂脱皮毛,为中国主,如何虐民害物,不遵天道?”大鼠本不能言,但
点头摇尾,作冥顽状。堂上神益怒,命武士挝击鼠脑,鼠即大吼,声似雷鸣。武士再拟击
下,俄一童子捧天符下来,堂上神起座降陛,俯伏听旨。童子宣言道:“阿輙数本一纪,今
尚未满,俟限期既届,当用练巾系颈而死,今尚不必动刑。”说罢自去,堂上神仍然复位,
令将巨鼠仍系原处,并召语去邪道:“为我告麻叔谋,谢他掘我茔域,来年当赠他二金刀,
勿嫌我轻濅哩。”说罢,即令绿衣吏引了去邪,自他门趋出,经过一林,径回路仄,蹑石扳
祲,方得过去。回顾已失绿衣吏,去邪只好踽踽独行。又约三里许,见有茅舍,一老叟坐土
塌上,去邪上前问讯,老叟道:“此地为嵩阳少室山下,汝从何处来此?”去邪具述所由。
老叟道:“汝已亲见各状,想亦能悟通玄机,汝能辞官,便能脱身虎口了。”想是去邪人品
循良,故得种种指引。去邪称谢而行。回视茅屋,又无影迹,自知身入仙境,已蒙指迷,惟
不能不复报麻叔谋。乃趋往宁阳,得与叔谋相见,约略叙明。先是去邪入墓,墓忽崩陷。叔
谋谓去邪已死,今日却来,目为狂人。去邪将错便错,即佯狂自去,隐居终南山。闻炀帝正
患脑痛,月余不愈,益信冥中挝击,果然不虚。嗣是修道辟谷,竟得无疾而终。此身原是有
道骨。
那叔谋既至宁陵,适患风逆,起坐不安。医生谓用羊羔蒸熟,糁药同食,方可疗治。叔
谋如法泡制,果得全愈。嗣是蒸食羊羔,习以为常。宁陵人陶榔儿,家中巨富,性甚凶悖,
恐先茔逼近河道,或为所掘,乃盗他人婴儿,割去头足,蒸献叔谋。叔谋咀嚼甚美,远胜羊
羔,因召榔儿穷诘。榔儿初尚讳言,叔谋使人劝酒,把他灌醉,才得榔儿实告。叔谋不以为
忍,反赏金十两,令工役保护榔儿先茔,一面专窃他人婴孩,宰割供食。宁陵、雎阳境内,
失去婴孩数百,哀声四达。左屯卫将军令狐达,曾为开渠副使,上书弹劾,被中门使段达遏
住,不使上闻。段达尝受叔谋巨贿,所以代为蒙蔽。叔谋法外逍遥,凿河至雎阳城。雎阳坊
市豪民,都恐宅墓被掘,醵金三千两,将献叔谋,尚苦无人介绍。适叔谋监掘古棁,穿通石
室,室中漆灯棺木等,遇风化灰,惟得一石铭云:“雎阳土地高,竹木可为壕;若也不回
避,奉赠二金刀。”叔谋不解,转问土人。答言故老传闻,谓是宋司马华元墓。叔谋奋然
道:“小国陪臣,怕他甚么?”
到了夜睡蒙浄,忽有一人宣召,即随与同行,约经里许,恍惚见有宫殿,由来使导入,
上面坐着一王,着绛绡衣,戴进贤冠。叔谋向他再拜,王亦起座答拜,且与语道:“寡人便
是宋襄公,奉上帝命,镇守此地,将二千年,今将军来此掘河,幸回护此城,勿使人民失
所。”叔谋不答。王又说道:“此地五百年后,当有兴王崛起,上帝命寡人保护,岂可为了
暴主逸游,掘伤王气?”暗指宋太祖事。叔谋仍然不答。忽殿外有人入报道:“大司马华元
来了。”未几,即有一紫衣官趋入,拜觐王前,王与言保护雎阳事,未得叔谋允许,紫衣官
怒视叔谋道:“上帝有命,保护此城,何物顽奴,既毁我墓,又欲把此城毁掘?”便向王进
议道:“顽奴倔强,应用严刑。”是极。王说道:“何刑最酷?”紫衣官道:“熔铜灌口,
烂腐肠胃,此为最酷。”王点首称善。紫衣官叱令左右,把叔谋曳至铁柱前,褫去衣冠,缚
诸柱上,复有一人持过铜汁,盂中犹沸,欲灌入叔谋口中。叔谋吓得魂不附体,连声大呼
道:“愿依尊命,回护此城。”读至此,我为一快。当由殿中传令解缚,给还衣冠,入殿拜
谢。紫衣官微笑道:“上帝赐叔谋金三千两,令取诸民间。”说毕,挥手令人引出叔谋。叔
谋闻有金可赐,因私问冥使道:“上帝如何赐金?”冥使道:“阴注阳受,自有雎阳百姓献
汝,汝放心去罢。”一面说,一面推仆叔谋。叔谋出一大惊,便即醒寤,方知乃是一梦。越
日,果有家奴持入黄金三千两,说是雎阳坊市所献,请免掘城市。叔谋回忆梦中情状,老实
收受,令役夫绕道西偏,委屈东回,竟将雎阳城腾出。
掘至彭城,路经大林,中有徐偃王墓,令人开掘,掘至数尺,里面坚不可发,乃是生铁
熔成,旁竖石门,键湜甚严。叔谋用酆人杨民计议,用巨石撞开墓门,叔谋自往探望,有二
童子在门内迎接,且语叔谋道:“我王久望将军,请速进来!”叔谋亦不知不觉,随他进
去。内有宫殿,差不多与前梦相似。殿上亦坐着一王,冠服雍容,叔谋下拜,王起身答礼,
和颜与语道:“寡人茔域,适当河道,今请将军保护,愿奉玉宝为酬。”言讫,取出玉印,
给与叔谋。叔谋瞧着,乃是历代帝王受命符玺,不觉又惊又喜,但闻王又续说道:“将军须
保重此宝,这是刀刀的预兆哩。”叔谋茫乎若迷,谢别出墓,传令役夫将墓盖好,仍复原
状。时炀帝正失去国宝,四处搜觅,并无下落,只好秘密不宣。那叔谋得了国宝,还道是神
灵相助,将来可身登九五,非常快乐,就把国宝好好藏着,不令外人知道。
至拘入雎阳狱中,正在惶急得很,偏经令狐达再上弹章,历述:“叔谋盗食人子,义贼
陶榔儿,私受雎阳民金三千两,擅易河道”等情。炀帝问他何不早奏?令狐达谓臣早经奏
报,想被段达扼定,不得进呈。炀帝即命查抄叔谋私产,得黄金若干,尚辨不出是雎阳贿
赂。这留侯所还白璧,及一颗受命符宝,搜将出来,却是字纹明显,一见便知。炀帝大惊
道:“金与璧尚是微物,不必说起,只朕的国宝,如何被他取来?”便召令狐达入问。令狐
达道:“闻叔谋尝令陶榔儿窃取人子,莫非国宝亦被盗不成?”炀帝失色道:“叔谋今日盗
我宝,明日将盗我头,这还了得!”你的首级,却是不甚牢固。便令法司严鞫叔谋,且捕得
陶榔儿,一并审问。叔谋据实招供,问官尚说是凭空捏造,便指榔儿为巨窃。榔儿只供称窃
儿是实,不敢窃宝。问官如何肯信?再四拷逼,竟将榔儿毙诸杖下,且定了谳案,请置叔谋
极刑。炀帝道:“叔谋原有大罪,姑念他开河有功,赦免子孙,但将叔谋腰斩结案。”先一
夕,叔谋在狱,梦一童子从天降语道:“宋襄公与大司马华元,特遣我来,感念将军护城厚
意,因将去年所许二金刀,命我奉赠。”叔谋尚不知金刀为何物,向他索取。童子厉声道:
“死且不悟,明晨自见分晓了。”叔谋惊觉,细思梦境,才悟不祥,喟然叹道:
“我腰领恐
难保了。”还想食婴孩否?越日辰牌,已有敕文传至,将叔谋如法捆绑,驱至河滨,斩为三
段,家产籍没。中门使段达,助守东都,未曾扈驾,由炀帝遥传诏敕,加恩贷死,贬为洛阳
监门令。雎阳、宁陵一带的百胜,闻叔谋被诛,相率称快,男男女女,都到河边来看叔谋死
尸,你一砖,我一石,掷成肉酱,方才散去,这且不必细表。
且说炀帝小住雎阳,约过数天,复启程南下,沿途无甚阻碍,惟大将军许公宇文述,在
道病亡,述子化及、智及,统皆无赖,前次尝从幸榆林,两人干犯禁令,与突厥互市。炀帝
本欲骈诛,因念述有旧勋,特从宽免。述死,厚加赙恤,予谥曰恭。且授化及为右屯卫将
军,智及为将作少监,仍令从行。智及弟士及,尚炀帝长女南阳公主,还称循谨,一对青年
夫妇,亦随幸江都,后文自有表见。
惟一方面銮驾畅游,一方面寇盗益炽,前此在逃未获的李密,往投王薄、郝孝德,均见
九十五回。皆不见礼,乃走匿淮阳村舍,变姓名为刘智远,聚徒教授,郡县长官,颇以为
疑,遣吏往捕,又被遁去。适东都法曹翟让,坐事当斩,狱吏黄君汉,惜他骁勇,破械出
狱,令自逃生。让拜谢而去,潜往瓦岗寨为盗。同郡人单雄信,善用马槊,雄长乡里,也纠
合少年,入寨助让。还有离狐人徐世撚,年少多才,亦至让处献议道:“东郡于公,与世撚
谊属同乡,人多相识,不宜侵掠。荥阳、梁郡,系是汴水通流,商旅不绝,若剽掠商舟,便
足自给了。”世撚即徐懋功,初次献议,即导让剽掠商舟,无怪子孙被夷。让即依议,令徒
党入二郡间,掠夺商舟财货,充作用费。当时人心思乱,辗转引附,不多时便至万余人。此
外有外黄盗王当仁,济阳盗王伯当,韦城盗周文举,雍邱盗李公逸,与翟让各据一方,不相
通问。
李密既得漏网,往来诸贼帅间,劝他乘乱崛兴,规取中原。各贼帅初尚未信,经密说得
天花乱坠,也觉动心,推为谋主。密互为联络,差不多如苏秦约纵一般,大家互相告语道:
“今人皆云杨氏当灭,李氏将兴,此人得一再脱险,莫非就是古人所言,王者不死么?”因
相率敬密。会王伯当与翟让交通,互相往来,密即由伯当介绍,往见翟让,为让画策,并替
他说降诸小盗。让遂与亲爱,尝同计事。密因说让道:“刘、项皆起自布衣,得为帝王,今
主德日昏,民生日困,大乱已起,正是刘、项奋起的机会,如足下雄才大略,拥众万余,若
席卷二京,诛除暴虐,怎见得不如刘、项呢?”让谢不敢当。会东都有李玄英亡命,径访李
密,倾心相事,他人问为何因?玄英道:“近来民间歌谣,有桃李章云:‘桃李子,皇后绕
扬州,宛转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这数语隐寓预谶。桃李子,谓李子逃亡,皇后宛转
扬州,是天子将在扬州毕命,勿浪语,谁道许,是隐隐藏一密字,他日身为真主,所以特来
投诚。”既而宋城尉房彦藻等,亦来依密,共处瓦岗寨中。密又与瓦岗军师于雄结交,令说
让出图中原。雄因说让道:“公若自立,恐未必成事,若立蒲山公,事无不济。”蒲山公见
前。让笑道:“蒲山公果得为王,何必依我?”雄答道:“将军姓翟,翟义为泽,蒲非泽不
生,所以来依将军。”亏他附会。让信为真言,遂依密前议,发兵攻取荥阳诸县。
荥阳通守郇王庆,懦弱无能,急向行在求援。炀帝特调张须荳为荥阳通守,使讨翟让。
须荳系百战骁将,到了荥阳,屡破让众。让勒兵欲遁,密坦然道:“须荳有勇无谋,兵又骤
胜,既骄且狠,再战必败,公且列阵待着,密自有计破他,万勿加忧。”让不得已麾众再
战。须荳已经轻让,直前搏击,让众已似惊弓之鸟,哪里支撑得住,纷纷却退。须荳驱兵追
赶,约十余里,过一大林,林内一声号炮,杀出两支生力军,左为王伯当,右为徐世撚,合
裹拢来,围住须荳。须荳冲突出围,见左右不能尽出,再跃马突入,欲救余众,李密在高阜
望见,急命弓弩手四面注射,箭如飞蝗,可怜一员隋朝勇将,竟堕入李密狡计,中箭身亡。
部兵除被杀外,狼狈遁去,号泣不止。河南郡县,统皆丧气。有诏令光禄大夫裴仁基,为河
南道讨捕大使,徙镇虎牢。
翟让经此大胜,喜出望外,乃分兵与密,别建一营,号为蒲山营。让获得辎重甲仗,便
欲还向瓦岗。实无大志。密苦劝不从,竟与密别去。密独率麾下西行,沿路招降诸城,大获
资储。让闻报甚悔,因复引众从密。密遂拟进击东都,忽闻太仆杨义臣,击毙张金称、高士
达,逐走窦建德,兵势甚盛。密恐他还援东都,未敢骤进。后来又探得义臣罢归,窦建德复
取饶阳,乃再议进行。这位隋太仆杨义臣,本是一个庸中佼佼的好官,自出兵河北,迭破群
盗,辄列状上闻。内史虞世基,专事谄谀,谓义臣虚张贼势,居心叵测,不如撤归为是,炀
帝深信世基,竟追还义臣,且遣散他麾下士卒,于是贼势复张。鄱阳复出一个剧盗,姓林名
士弘,有众数万,攻杀隋御史刘子翊,居然自称楚帝,建元太平,据有九江、临川、南康、
宜春等郡,猖獗南方。涿郡虎贲郎将罗艺,亦称兵造反,自称幽州总管,骚扰北境。惟伪燕
王格谦,见四十五回。总算由王世充击死,但谦党高开道,收集败众,又复出掠燕地,气焰
复张。光禄大夫陈棱,往讨杜伏威,又为所败,再加鲁郡起了徐圆朗,马邑起了刘武周,朔
方起了梁师都,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直使四方官吏,无可措手,只好得过且过,任盗
所为。随笔插叙,省却无数笔墨。
李密闻天下大乱,亟欲进取东都,据有腹地,号召四方,乃屡语翟让道:“今东都空
虚,越王年幼,留守诸官,皆非将军敌手,若将军能用仆计,天下可指麾即定哩。”让犹怀
疑惧,因遣党人裴叔方,往觇东都虚实。留守诸官,方才察觉,缮城为备,且驰表告急行
在。时已为大业十三年,翟让得叔方还报,谓东都有备,又生疑阻。密语让道:“事已如
此,不得不发。密闻洛口仓储粟甚多,若引众袭取,赈给贫乏,远近孰不趋附,百万众亦可
立集。然后檄召四方,引贤豪,选骁悍,智勇俱备,得天下如反掌了。”让答道:“这是英
雄计略,非仆所能,但任君指麾,尽力从事,请君先发,仆为后殿。”密乃选三千人为前
驱,让率四千人继进,出阳城,北逾方山,直抵洛口仓。仓中守卒,寥寥无几,顿时骇散。
密攻破仓门,让亦踵至,开仓发粟,任民恣取,穷民大悦。前朝议大夫时德,举尉氏县应
密,故宿城令祖君彦,亦自昌平来附。君彦素有才名,密引为记室,令掌书牍。
东都留守越王侗,遣虎贲郎将刘长恭,光禄少卿房餚,率步骑万五千人,来援洛口,又
使河南讨捕使裴仁基,自汜水西进,从后夹攻。密已探知信息,分部众为十队,四队伏横岭
下,截住仁基,六队列阵石子河,静待长恭等军。长恭鼓锐前来,势甚汹涌。让出当敌冲,
接战不利,且战且走。长恭未曾朝食,忍饥追逐。中途被李密率兵冲出,截为两橛,军士已
皆枵腹,不耐久战。更因遇伏心慌,统吓得弃甲曳兵,仓皇逃散。长恭见不可支,也解衣潜
窜,遁归东都。隋兵十死五六,资械荡尽无余。密与让威名大振,让乃推密为主,号为魏
公,自称元年。密登坛置吏,拜让为上柱国,兼司徒东郡公。单雄信、徐世撚,为左右大将
军,此外各封拜有差。凡赵魏以北,江淮以南,许多贼帅,多闻风响应,愿受节制。密悉给
官爵,仍使统领原部,自就洛口城扩地为垣,周围四十里,作为根据地,特设行军元帅府,
分兵四出,迭取河南郡县,并授齐郡盗孟让为总管,使他夤夜往袭东都。让至洛阳城下,城
上不及防备,竟被让众扒入,焚掠外郭,还亏内城急忙抵御,才得保全。让手下只二千人,
恐一经天晓,内城发兵来攻,不能抵挡,乃鼓啸而去。
河南讨捕使裴仁基,遇事迁延,洛口一战,愆期不至,又恐得罪朝廷,进退维谷。李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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