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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代通俗演义04南北史演义

_39 蔡东藩 (现代)
亡,陛下奈何不为颎娶?”隋主因召颎入阙,面述后言。颎含泪答道:“臣今已老,退朝后
惟斋居诵经,不愿再纳继室了。”隋主亦为悼叹,因即罢议。过了数月,颎亲生下一男。隋
主颇为颎喜慰,惟独孤后很是不乐。隋主问为何因?后答道:“陛下尚再信高颎么?前陛下
欲为颎续娶,颎心存爱妾,面欺陛下,今诈情已见,怎能再信?”看到此语,方知前时劝颎
复娶,已寓阴谋。隋主亦以为然。及与颎商废立事,颎又提出长幼伦序,对答隋主,见上。
于是隋主益疑颎有私,拟加谴谪。复忆及王世积一案,再加复验。有司希旨锻炼,谓颎实有
通叛情事,乃即罢隋左仆射,以公爵就第。
先是汉王谅东伐高丽,尝令颎为长史,面加重托。谅年少任气,与颎言多不合意,遂致
无功而归。谅入见独孤后道:“儿幸免为高颎所杀。”独孤后原记在心中,谅亦怀恨不休,
常欲置颎死地。还有晋王广为张丽华事,又挟嫌伺颎,为此种种积仇,遂阴唆颎吏上书,讦
颎私事,诬称颎子表仁,劝慰乃父,谓:“司马仲达,尝托疾不朝,卒有天下,父今遇此,
安知非福”等语。隋主得书大怒,遂拘颎至内史省,备加讯鞫。法司按不得实,反捏报他
事,谓:“沙门真觉,曾语颎云,明年国有大丧,尼令晖亦与颎言,皇帝将有大厄,十九年
恐不可过。”隋主益怒,顾语群臣道:“帝王岂可力求?孔子为古来大圣人,作法垂世,岂
不欲有天下?但天命未归,只好作罢了。”孔子岂肯效法篡逆么?有司请即诛颎,隋主复叹
道:“去年杀虞庆则,今年斩王世积,若更诛颎,天下总道我残害功臣了。”乃褫颎爵邑,
除名为民。颎有老母,尝诫颎道:“汝富贵已极,但欠一斫头呢,奈何不慎?”颎既被黜,
回忆母言,尚自幸不死,倒也没有恨色。哪知生死有命,后来终难免一刀,这且慢表。
且说晋王广闻高颎免官,又少了一个对头,自思储君一席,此时不夺,更待何时?但一
时也想不出妙计,默思安州总管宇文述,足智多谋,何不将他奏调过来,好与他秘密商量。
当下写定一表,奏调宇文述为寿州刺史。隋主怎识秘谋,便即批准。述受调南来,顺道谒
广。广殷勤款待,向述问计。述答道:“皇太子失爱已久,令德仁闻,无一可及大王,将来
入承正统,舍王为谁?但废立大事,实不易言,大王虽经二圣宠爱,究竟事关重大,未便遽
移,必须有一亲信大臣,从中怂恿,方可成功。”广皱眉道:“亲信大臣,莫如杨素,但恐
他不肯助我,奈何?”述接口道:“这也何难?大理少卿杨约,为杨仆射亲弟,事必与谋,
述与约相识,愿入朝京师,乘便语约,为大王效劳,何如?”广大喜过望,便多出金宝,令
述携带入关。
一到长安,述即往访约,彼此相别有年,欢然道故,自在意中。述即赠约珍玩数件,适
合约意,当即开筵接风,备极款洽,尽兴始散。越日,述早起入朝,隋主照例召见,寥寥数
语,即令退班。述回寓后,约正踵门答拜,述当然迎入,也即设宴相待,酒过数巡,席上陈
设,多是南方佳玩,就是银杯象箸,亦无不雕刻玲珑。约且饮且赏,啧啧称美。述慨然道:
“公既见爱,便当相赠。”说着,复取出周彝商鼎等类,与约过目。约爱不释手,赞不绝
口,述见他已经入彀,复语约道:“述愿与公掷卢赌胜,就以此物为彩,可好么?”约趁着
三分酒兴,便与述共博,述佯为不胜,把鼎彝等悉数输去。约得彩既多,也觉得难以为情,
有谦让意。述附耳道:“公以为此物是述所输么?述哪能有此,实是晋王所赐,令述与公交
欢呢。”约愕然道:“兄赐尚不敢当,若是晋王所赐,更不敢受。”述笑答道:“这些须珍
玩,何足希罕?尚有一场永远大富贵,送与令昆玉。”约愈觉失惊。述从容道:“如公兄
弟,功名盖世,当涂用事,已历多年,朝臣为公家所屈辱,岂止一、二人?且储君因所欲不
行,往往切齿执政,一旦得志,至亲有云定兴等,定兴即昭训父。宫僚有唐令则等,试问公
家兄弟,尚能长保富贵吗?”约不禁失色道:“如此奈何?”述又道:“今皇太子失爱慈
圣,主上已有废黜的微意,想公家兄弟,谅亦窥悉,若请立晋王,但教贤兄一语,便可做
到,诚使因时立功,晋王必感念不忘,这岂非避危就安,是一场永远大富贵吗?”娓娓动
人。约点首道:“君言甚是,待商诸家兄,再行报命。”说着,又畅饮数杯,方才告别。述
将所赠珍玩,遣人送往杨家,自不消说。
约即往告素,素大喜道:“我尚想不到此,赖汝有此计策,我便照行便了。”约复道:
“今皇后所言,上无不用,兄须看着机会,早自结托,庶可长保富贵,若再迟疑,一旦有
变,令太子用事,祸至无日了。”素掀须道:“这个自然。”约见素已允,便悄悄的报知宇
文述。述当然返报晋王广,不在话下。惟杨素怀着鬼胎,日思进言,可巧隋主召令侍宴,独
孤后亦在座中。素即称赞晋王孝悌恭俭,酷肖至尊。隋主尚未开口,独孤后已顾素道:“公
亦看重我次儿么?我儿大孝,每值内史往问,他知为我夫妇所遣,必迎接境上,言及违离,
未尝不泣,且新妇萧氏,亦很觉可怜,我使婢去,必与她共寝同食,岂若睍地伐宠恋阿云,
猜忌骨肉,全不像个储君体统?我所以益爱阿闇,常恐他被人暗害呢。”说至此,不禁泣
下。看官道阿闇为谁?就是晋王广的小名。广将生时,独孤后梦见金龙入室,红光缭绕,后
来忽堕落地上,跌断龙尾,变成一只老鼠模样,形大如牛。后猛然惊醒,随即产广。广生得
丰颐广额,头角峥嵘,后甚是喜欢。及三日取名,后与隋主述及梦境,隋主半喜半惊,仔细
忖量,似乎凶多吉少,但后事茫茫,究难预料,因他眉开额阔,便取名为广,小字阿闇。俗
本易闇为摩,大误。所以独孤后向素答言,随口呼及晋王广的小名。素揣知后意,索性把东
宫过失,直陈了一大篇,惹得隋主愈加懊恼,感叹了好几回。待素辞退后,独孤后又暗遣内
侍,赍金赐素,素乐得拜受。小子有诗叹道:
漫言五子属同胞,偏爱偏憎已混淆;
更有权奸承内旨,几多谗口共謷謷。
这事传入太子勇耳中,勇自然忧惧,要想设法保全,毕竟有无良策,容至下回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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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有言:“哲妇倾城,”又云:“谋及妇人,宜其死也。”夫古今来非无才智之妇
人,但明通者少,悍妒者多。试观尉迟女之一经召幸,即被独孤后殴死,妒悍如此,尚能知
大体乎?隋主坚不自类推,反以为五子同母,少长咸序,可无后患,讵知势均位敌,虽属同
产至亲,不能无倾夺之害,况妇人最多偏爱,孽子又肆阴谋,浸润之谮,肤受之愬,非洞烛
其奸,几何不为所蒙蔽也。高颎重臣,忠而见斥,杨素贪恋富贵,致为宇文述所饵,嬖子匹
嫡,外宠贰政,而废立之衅成,而弑逆之祸,亦自此兆矣。
南北史演义
第八十八回 太子勇遭谗被废 庶人秀幽锢蒙冤
却说太子勇安居东宫,喜近声色,免不得有三五媚臣,导为淫佚。就是云昭训父定兴,
亦出入无节,尝献入奇服异器,求悦太子。左庶子裴政,屡谏不从。政因语定兴道:“公所
为不合法度。且元妃暴薨,人言藉藉,公宜亟自引退,方可免祸。”定兴不以为然,并将政
语转告太子。太子勇便即疏政,出襄州总管,改用唐令则为左庶子。令则素擅音乐,勇使他
教导宫人,弦歌不辍。右庶子刘行本,尝责令则道:“庶子当以正道佐储君,奈何取媚房
帷,自干罪戾?”令则闻言,也觉赧然,但欲讨好东宫,仍然不改。会太子召集宫僚,开筵
夜饮,令则手弹琵琶,歌娬媚娘,太子大悦。当时恼动了一位直臣,便起座进规道:“令则
身为宫僚,职当调护,今乃广座前,自比倡优,进淫声,秽视听,事若上闻,令则罪在不
测,殿下宁能免累么?”太子勇怫然道:“我欲行乐,君勿多事!”说至此,那直臣知话不
投机,也即趋出。这人为谁?就是太子洗马李纲。叙法侧重李纲,为下文伏线。勇由他自
去,并不追问,仍使令则弹唱终席,方才遣散。嗣复与左卫率夏侯福手搏为戏,笑声外达。
刘行本待福出来,召福面数道:“殿下宽容,赐汝颜色,汝何物小人,敢如此恣肆无礼
呢?”因将福执付法吏。勇反替福请免,乃得释出。还有典膳监元淹,太子家令邹文腾,前
礼部侍郎萧子宝,前主玺下士何竦等,俱专务谐媚,导勇非法。
勇内多姬媵,外多幸臣,整日里歌宴陶情,不顾后患。至废立消息,传到东宫,勇才觉
着忙,闻新丰人王辅贤,素善占候,因召问吉凶。辅贤道:“近来太白袭月,白虹贯东宫
门,均与太子有碍,不可不防。”勇越加惶急,遂与邹文腾、元淹熟商,引入巫觋,作种种
厌胜术,又在后园内设庶人村,屋宇卑陋。勇常往寝处,布衣草褥,为厌禳计。全是愚夫、
愚妇的作为。隋主坚颇有所闻,遂使杨素詗视虚实。素至东宫,已经递入名刺,却故意徘徊
不进。勇束带正冠,佇待多时,方见素徐徐进来。勇不觉懊恼,语多唐突。素即还报太子怨
望,恐有他变。隋主尚将信将疑,再经独孤后遣人伺勇,每得小过,无不上闻,甚且架词诬
陷,构成勇罪,说得隋主不能不信,乃自玄武门达至德门,分置候人,窥察东宫动静,所有
东宫宿卫,及侍官以上名籍,悉令移交诸卫府。宫廷内外,俱知废立在迩,乐得顺风敲锣,
投窂下石,至如晋王广盼望佳音,更觉迫不及待,密嘱督王府军事段达,贿通东宫幸臣姬
威,使伺太子过失,密告杨素。于是内外喧谤,说得这个太子勇无恶不作,自古罕闻。
会隋主幸仁寿宫,将要回銮,段达往胁姬威道:“东宫罪恶,皇上尽知,已奉密诏,定
当废立,君能和盘托出,大富贵就在目前了。”威满口应承。未几,隋主还朝,才阅一宵,
已听得许多蜚语,越宿御大兴殿,即宣召东宫官属,怒目与语道:“仁寿宫去此不远,乃令
我每还京师,严备仗卫,好似身入敌国一般。我近患下痢,寝不解衣,昨夜至后房登厕,恐
有警急,又还就前殿,岂非尔辈欲坏我家国么?”说至此,即叱令左右,拿下左庶子唐令则
等数人,付法司讯鞫,一面命杨素陈述东宫事状,宣告群臣。素竟随口编造,说出太子许多
骄倨,且有密谋不轨等情。隋主喟然道:“此儿过恶久闻,皇后每劝我废去,我因此儿居
长,且是布素时所生,格外容忍,望他渐改,不料他怙恶不悛,反敢私怨阿娘,不与一好妇
女;且指皇后侍儿,谓将来终是我物。新妇元氏,性质柔淑,忽然暴亡,我疑他别有隐情,
召他入问,他便抗辞道:‘会当杀元孝矩。’试想孝矩为元氏父,现为庐州刺史,相隔甚
远,何罪当杀?他无非意欲害我,借此迁怒呢。皇长孙俨,为云氏所出,朕与皇后老年得
孙,抱养宫中,他偏不放心,遣人屡索,由今思昔,云氏系定兴女,与不肖儿在外私合,安
知不是异种?昔晋太子取屠家女,生儿即好屠割,今若非类,便乱宗社。又闻不肖儿引入曹
妙达,与定兴女同宴,妙达在外扬言,我今得劝妃酒,如此乖谬,想是因诸子庶出,恐人不
服,特故意纵妾,欲收时望,我虽德惭尧、舜,怎可将社稷人民,付与这不肖子呢?”多是
妇女琐亵之谈,奈何出诸帝口?语尚未毕,左卫大将军五原公元旻,听不入耳,竟出班面奏
道:“废立大事,天子无二言,诏旨若行,后悔无及。谗言罔极,请陛下三思!”隋主全然
不理。
旻尚欲再言,偏姬威入朝抗表,迭称太子失德,隋主览表已毕,复传威入见,谕令尽
言。看官!你想威有甚么好话?无非说太子好奢好淫,好杀好忌,又把那厌盅诸术,尽情说
出,最后一语,谓太子尝令师姥卜吉凶,转语臣道:“至尊忌在十八年,今已过期,好令人
快意了。”隋主听到此言,气得老泪澘澘,且泣且叹道:
“谁非父母所生?乃竟至此。朕近
览齐书,见高欢纵子为恶,不胜忿懑,我怎可效尤哩?”说着,即传敕禁勇诸子,及勇党
羽,令杨素讯谳,自下御座退朝。素与弟约深文巧诋,锻炼成狱,有司更希承素意,奏称:
“元旻尝曲意事勇,当御驾在仁寿宫时,勇尝遣心腹裴弘,致书与旻,外面写着,毋令人
知。”既云密书,又云外面有此数字,明明是诬蔑之言,构陷元旻。隋主看了,便失声道:
“朕在仁寿宫,事无巨细,东宫即已闻知,比驿马还要迅速,朕尝称为怪事,哪知有此辈引
线呢。”遂遣武士拘旻下狱,并裴弘亦被拘入。右卫大将军元胄,尝入值帝前,时当退班,
尚留连不去,至此始面奏道:“臣向不退值,正为陛下防着元旻呢。”可恶之极。隋主被胄
所欺,面加褒奖,胄欢跃而出。开皇二十年十月,隋主决意废太子勇,使人召勇入见。勇见
朝使失色道:“莫非欲杀我不成?”使臣支吾对付。勇只好硬着头皮,随使入武德殿。但见
殿阶上下,兵甲森列,殿内东立百官,西立诸王,御座中坐着一位甲胄耀煌,威灵赫濯的大
皇帝,不由的心胆俱碎,匍伏阶前。内史侍郎薛道衡,在阶上站着,朗声宣诏道:
太子之位,实为国本,苟非其人,不可虚立。自古储副,或有不才,长恶不悛,仍令守
器,皆由情溺宠爱,失于至理,致使宗社沦亡,苍生涂地。由此言之,天下安危,系乎上
嗣。大业传世,岂不重哉?皇太子勇,地则居长,情所钟爱,初登大位,即建春宫,方冀德
业日新,隆兹负荷,而乃性识庸闇,仁孝无闻,暱近小人,委任奸佞;前后愆戾,难以具
纪。但百姓者天之百姓,朕恭膺天命,属当安育,虽欲爱子,实负上灵,岂敢以不肖之子而
乱天下?勇及其男女为王公主者,并废为庶人,顾维兆庶,事不获己,兴言及此,良深愧叹!
诏书读毕,当有卫士引勇诸子,趋入殿庭,褫去冠带,并由道衡传谕及勇道:“如尔罪
恶,人神共弃,欲求免废,尚可得么?”勇即免冠再拜道:“臣合尸都市,为将来鉴,幸蒙
哀怜,得全性命。”说着,泪如雨下,良久始舞蹈而去。盈廷诸臣,莫不感悯,但也不便多
言。勇有十子,亦一并牵出。长子俨曾封长宁王,尚表乞宿卫,情词恳切。隋主览表心动,
意欲留俨,杨素进言道:“伏愿圣心同诸螫手,不宜再事矜怜。”素实可杀。隋主乃怏怏入
内。越日,又下诏书,斩元旻、唐令则、邹文腾、夏侯福、元淹、萧子宝、何竦七人,妻妾
子孙并没入官庭。还有车骑将军阎毗,东郡公崔君绰,游骑尉沈福宝,术士章仇太翼,各杖
百下,身及妻子为奴,资财田宅充公。副将作大匠高龙,率更令晋文建,通直散骑郎元
衡,并赐自尽。
太平公史万岁,与将士等共列朝堂,见太子被废,暗暗称冤,不辞而退。隋主记忆起
来,召问杨素道:“万岁为何遽退?”素答道:“想是去谒东宫了。”隋主即召万岁入问,
万岁为素所诬,当然不服,且言:“前征突厥,被杨素抑功不赏,将士多半怨素,素实老奸
巨猾,不可轻信。”隋主此时,正深信杨素,便极口驳斥,万岁仍然反抗,词色益厉,顿时
恼动上意,遽命左右推出朝门,把他击毙。已而不禁自悔,复令追还,那万岁的魂灵,已入
枉死城,哪里还追得转呢?当下赐杨素帛三千段,元胄、杨约各千段。文林郎杨孝政进谏
道:“皇太子为小人所误,宜加训诲,不宜废黜。”隋主又怒,喝令挞孝政胸,至数十下。
孝政只得自认晦气,忍痛而出。隋主复召东宫官属,责他辅导无方,众皆惶惧,莫敢答言。
独太子洗马李纲道:“废立大事,满朝文武大臣,皆知事不可行,但莫敢发言,臣何惜一
死,不为陛下直陈。太子性本中人,可与为善,亦可与为恶。向使陛下选择正人,辅导太
子,非不可嗣守鸿业,乃用唐令则为左庶子,邹文腾为家令,二人唯知谄媚取容,怎得不
败?这乃陛下自误,不得尽归罪太子。”说至此,伏地呜咽。隋主亦不觉惨然,欷歔良久
道:“李纲责我,不为无理,但徒知其一,未知其二,我本择汝为宫僚,勇不肯亲信,虽有
正人,究属何益?”纲又答道:“臣所以不见亲信,实由奸人在侧,蒙蔽东宫,若陛下早斩
令则、文腾,更选贤才辅佐太子,臣何致终被疏弃哩?从古来国家废立冢嫡,每至倾危,愿
陛下深留圣恩,无贻后悔。”胆愈壮则词愈达。隋主听了,勃然变色,抽身入内。左右皆为
纲寒心,纲却从容退归。已而有诏传出,移置废太子勇至内史省,恩给五品料食,又擢李纲
为尚书右丞。朝臣始服纲胆识,交口称颂了。
过了数日,即立晋王广为太子,全国地震。广还要讨好父前,表请减杀章服,所用官
僚,不向东宫称臣。隋主坚嘉他礼让,优诏允从。广即调用宇文述为左卫率,又因洪州总管
郭衍,亦曾与谋夺嫡,召为左监门率。隋主又移废太子勇至东宫,锢置幽室,令广管束。勇
自思罪不当废,屡请见父申冤。广不肯允,勇升树号呼,期达上闻。广商诸杨素,素即上
言:“勇志日昏,想为癫鬼所祟,不可复收。”隋主乃令广从严锢勇。勇遂如罪犯一般,不
许自由。从此九重远隔,永不得见天日了。
先是隋主克陈,天下多想望太平,监察御史房彦谦,私语亲友道:“主上忌刻苛酷,太
子卑弱,诸王擅权,天下虽得暂安,不久必生祸乱。”彦谦子玄龄,亦密白乃父道:“主上
本无功德,徒用诈术取天下,诸子又皆骄奢不仁,将来必自相诛夷,危亡即不远了。”会新
乐告成,协律郎祖孝孙及乐工万宝常,按律谱音,皆不见用,但创出一种繁闹的乐音,奉敕
施行。宝常泫然道:“淫厉而哀,天下不久便乱了。”自是辞去役使,情愿稿饿,并取乐谱
毁去,且自叹道:
“用此何为?”未几竟绝粒而死。回应八十六回中订乐事,笔法不漏,且
以见隋代之将亡。
隋主还道是立储得人,可无后忧。太史令袁充,当废立东宫时,曾进言天象告变,应该
废立,至此又表称:“隋兴以后,昼日渐长,兆庆升平。”隋主大喜,即改开皇二十一年为
仁寿元年,大赦天下。地球绕日,自有常度,乌有无故增长之理?进杨素为左仆射,苏威为
右仆射,文武百官,加秩有差。惟因日影增长,令百工作役,概加程课。丁匠等不免叫苦,
隋主怎得与闻。散骑侍郎王劭,乘势献谀,谓自大隋受命,符瑞甚多,特辑成《皇隋灵感
志》三十卷,进呈御览。隋主取阅全书,内容多系采集歌谣,旁及谶纬,并且掇拾佛书,意
为注释,虽未免牵强附会,但自思得国未正,士民或有异议,正好借此宣示四方,表明应天
顺人的征验。当下将劭书颁行天下,并赏劭金帛千匹,且亲祀南郊,答谢天庥。
才阅一年,岐、雍二州地震,毁坏民庐,不可胜计。到了孟秋,独孤后受凉感疾,饮食
无味,寝卧不安。御医逐日诊治,毫不见效,反且沉重起来。天文似亦预兆灾冓,八月初
旬,月晕四重,又越五日,太白犯轩辕,是夜独孤后病殁永安宫,年正五十。隋主感伤数
次,乃命礼官治办丧仪,殡灵白虎殿下。太子广至灵柩前,哀号擗踊,若不胜情,至退处私
室,饮食言笑,仍如平时。又每朝令进二溢米,暗中却嘱取肥肉脯鲊,置竹筩中,用蜡封
口,裹着衣襆,悄悄纳入,外人无从得知,反盛称太子孝思,誉不绝口。转眼间已过了三
月,奉柩出葬泰陵,追谥文献。这泰陵地域,是由上仪同三司萧吉所择,奏云:“卜年三
千,卜世二百。”隋主说道:“吉凶由人,不关墓兆。”话虽如此,意中实喜得嘉地,竟从
吉言。言不由衷,无怪生儿更诈。吉密语知友道:“前太子尝遣宇文左率,嘱我善择山陵,
令太子早日得立,必当厚报。我答言地已择就,不出四年,太子必御天下。实告诸君,太子
嗣位,隋必致亡。我所云三千年,乃系三十,二百世乃系二传。诸君记着!看我言果有验
否?”吉为梁长沙王萧懿孙,既有此技,何前此无救国亡?吉友闻言,也似信非信,搁过一
边。
且说隋主第四子蜀王秀,容貌壮伟,很有胆力,年未及壮,即多须髯,常为朝臣所侧
目。隋主尝语独孤后道:“秀将来恐不令终,我在尚可无虑,至兄弟时必反无疑。”独孤后
以秀无他过,置诸不理。隋主乃命秀镇蜀,秀莅治益州,奢侈逾制,车马衣服,僭拟天子。
隋主稍有所闻,即语群臣道:“坏我家法,必在子孙。”因遣使赍敕谴责,秀终未肯改。及
太子勇遭谗被废,晋王广得为太子,秀意甚不平。广亦防秀有变,阴令杨素进谗,构成罪
状。隋主乃召秀还朝,秀入都进谒,但见隋主满面怒容,不与一言。秀再拜而出,隋主乃使
朝臣责秀,秀答谢道:“臣忝荷国恩,出临藩岳,不能奉法,罪当万死。”太子广闻秀被
责,很是欣慰,外面装出爱弟形状,邀同诸王入宫,替秀解免。隋主反加怒道:“从前秦王
縻费,我以父道相责,今秀蠹害生民,我当以君道相绳。汝等不必多言,我自有法处治
呢。”说着,即令将秀付诸法司。开府仪同三司庆整进谏道:“庶人勇既废,秦王已薨,秦
王俊病殁,见八十六回。陛下儿子无多,奈何屡加严谴?且蜀王性甚耿介,今被重责,或且
不愿生全,也是可虑。”隋主大怒道:“你敢来多嘴么,我且断你舌根!”随即顾群臣道:
“当斩秀市中,以谢百姓。”群臣俱跪伏殿庭,代为乞免,乃令杨素、苏威、牛弘、柳述
等,再加按治。太子广阴作木偶,缚手钉心,上书隋主及汉王姓名,下署数语云:“请西岳
慈父圣母,速遣神兵,收系杨坚、杨谅神魂。”令人埋诸华山下。一面使杨素发掘,作为罪
证。又云:“秀妄造图谶,迭言京师妖异,捏称蜀地祯祥。”并有檄文草稿,略云:“逆臣
贼子,专弄威福,当盛甲陈兵,指期问罪”等语。罪证已具,一并上奏。隋主见了,拍案盛
怒道:“天下有这等不肖子么?”便令废秀为庶人,幽锢内侍省,不得与妻孥相见,但给獠
婢二人,充当役使。且缘秀连坐,计百余人。又中了逆子奸相的诡计。秀上表称谢,表文中
有云:“伏愿慈恩,垂赐矜悯。今兹残息未尽,愿与瓜子相见,请赐一穴,令骸骨有归。”
“瓜子”二字,是指自己的爱子言。
隋主反下诏数秀十罪,略云:
汝地居臣子,情兼家国。庸蜀重要,委以镇之。汝乃干纪乱常,怀恶乐祸,睥睨二宫,
佇望灾衅,我有不和,汝便觇候,望我不起,便有异心。皇太子汝兄也,次当建立,汝假托
妖言,乃云不终其位。自言骨相非人臣,德业堪承重器,诈称益州龙现,托言吉兆,重述木
易之姓,更治成都之宫。妄说禾乃之名,以当八千之运,横生京师妖异,以证父兄之灾,妄
造蜀地祯祥,以符己身之箓。鸠集左道,符书厌镇。汉王于汝,亲则弟也,乃画其形像,书
其姓名。缚手钉心,妄云请西岳华山慈父圣母,收杨谅魂神。我之于汝,亲则父也,又画我
形像,缚首撮头,仍云请西岳神兵,收杨坚魂神,如此悖谬,我不知杨坚、杨谅,果是汝何
亲也。包藏凶慝,图谋不轨,逆臣之迹也。希父之灾,以为身幸,贼子之心也。怀非分之
望,肆毒心于兄,悖弟之行也。嫉妒于弟,无恶不为,无孔怀之情也。违犯制度,坏乱之极
也。多杀不辜,豺狼之暴也。剥削民庶,酷虐之甚也。唯求财货,市井之业也。专事妖邪,
顽嚚之性也。弗克负荷,不材之器也。凡此十者,灭天理,逆人伦,汝皆为之,不祥之甚
也。欲免祸患,长守富贵,其可得乎?
庶人秀得见此诏,吓得莫名其妙,自思诏书所言,纯是冤诬,不知被何人构造出来,锻
成这般大罪。禁门深远,无从申诉,只好饮恨泣血,静坐囹圄。贝州长史裴肃独遣使上书,
谓:“二庶人得罪已久,宁不革心,愿陛下弘君父之慈,顾天性之义,各封小国,再观后
效,若能迁善,渐更增益,如或不悛,贬削未迟。”这书奏入,隋主顾杨素道:“裴肃忧我
家事,也是一片诚心。”素默然不答。不劾裴肃,还算厚道。于是征肃入朝,面谕二庶人不
能曲恕,且罢肃原官,放归田里。惟庶人秀诸子,听令同处,小子有诗叹道:
谗言蔽主益神昏,父子相夷最贼恩;
一摘已稀偏再摘,可怜皇嗣两含冤!
二庶人不得出头,太子广得步进步,更要做出逆天害理的大事来了。欲知他如何行事,
请看下回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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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勇非无过失,误在无正人以辅导之。如洗马李纲言,最为剀切。然有独孤后之偏
爱,与晋王广之诡谋,就使勇无失德,亦必致废黜,况更有杨素之助桀为虐耶?隋主坚惩高
欢覆辙,自谓不致纵子,而抑知妻儿谮愬,墮彼术中,其惑且比高欢为尤甚也。蜀王秀虽未
免僭踰,而较诸废太子勇,更属无甚大罪,乃广、素相毗,百端构陷,复被废为庶人。自来
阴贼险狠,莫如杨广,而隋主坚屡为所欺,溺爱不明,一至于此,有子者尚其鉴诸!
南北史演义
第八十九回 侍病父密谋行逆 烝庶母强结同心
却说太子广诈谋百出,构陷兄弟,全亏杨素一力帮助,因得如愿。素亦威权日盛,兄弟
诸父,并为尚书列卿,诸子亦多为柱国刺史。广营资产,家僮数千,妓妾亦数千,第宅华
侈,制拟宫禁。朝右诸臣,莫不畏附。惟尚书右丞相李纲及大理卿梁毗,正直不阿,与素异
趋。毗且上书劾素,说他:“权势日隆,威焰无比,所私无忠谠,所进皆亲戚,子弟布列,
兼州连县,天下无事,容息异图,四海有虞,必为祸始。陛下以素为阿衡,臣恐他心同莽
懿,伏愿揆鉴古今,量为处置,使得鸿基永固,率土幸甚!”隋主览奏大怒,收毗系狱,亲
加鞫问。毗毫不畏缩,且极言:“素擅宠弄权,杀戮无道,太子及蜀王得罪遭废,臣僚无不
震悚,独素扬眉奋肘,喜见颜色,利灾乐祸,不问可知。”隋主听到此语,不由的忆念二
子,发现天性,暗暗的吞声饮泪,不愿再鞫,乃命毗还系狱中,越日传敕赦毗。嗣又诏谕杨
素道:“仆射系国家宰辅,不应躬亲细务,但阅三五日,一至省中,评论大事,便为尽职”
等语。又出杨约为伊州刺史。素知隋主阴怀猜忌,更不自安;又见吏部尚书柳述,进参机
密,得握政权,尤觉得心如芒刺,愤闷不平。好与杨广同谋弑逆了。
先是隋主第五女兰陵公主,下嫁仪同王奉孝,奉孝早世,公主年才十八,隋主欲令她改
嫁,晋王广因妻弟萧,正在择配,拟请将公主嫁。偏是乃父不从,令适内史柳述。隋主
最爱此女,更闻她敬事舅姑,力循妇道,益加心慰,遂累擢述至吏部尚书。广既为太子,与
述未协,并见述徼宠预政,越觉生嫌,再加杨素亦常憾述,眼见是虎狼在侧,怎得相安?当
时龙门人王通,具有道艺,讲学河汾间,门徒甚众,目睹朝政日非,孽子权臣,互为表里,
料知祸乱不远,因诣阙上书,胪陈太平十二策。隋主不能采用,通即拟告归。杨素夙慕通
名,留通至第,劝他出仕。通答道:“通尚有先人敝庐,足庇风雨,薄田数亩,足供饘粥,
读书谈道,尽堪自乐,愿明公正己正人,治平天下,通得为太平百姓,受赐已多,何必定要
出仕呢?”素闻通言,敬礼有加,因馆待数日。有人向素进谗道:“通实慢公,公何故敬
通?”素亦不觉生疑,转以问通。通从容道:“公若可慢,是仆得计;不可慢,是仆失人。
得失在仆,与公何伤?”素一笑而罢。不必多辩,已使权奸心折。通见素终未肯改过,便即
辞归,仍然居家课徒。后来唐朝开国,如房玄龄、魏征诸贤臣,皆受教通门。通至隋大业末
年,大业系隋炀帝年号,见下文。在家病卒,门人私谥为文中子,毋庸多表。
不略王通,足补史传之阙。
会突厥步迦可汗,即达头可汗,见八十六回。屡扰隋边,并寇掠启民可汗庐帐,杨素发
兵奋击,大破步迦。步迦穷蹙遁归,部众因此离心,铁勒仆骨等十余部落,并内附启用,突
厥大乱。步迦奔往吐谷浑,隋主令启民归统部众,使长孙晟送出碛口。启民益感隋恩,岁修
朝贡,亦不消细说。
且说隋主坚自皇后死后,不必惧内,遂专宠陈叔宝妹子,赐号贵人。叔宝亦得时常召
见,隋主命修陈氏宗祀,令叔宝岁时致祭,且因此惠及齐梁,特许齐后高仁英,梁后萧琮,
修葺祖陵,逐年祭扫。叔宝因妹邀宠,早把亡国的痛苦,撇置脑后。此之谓全无心肝。一
日,从隋主登邙山,奉谕侍饮。叔宝即席赋诗道:“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太平无以
报,愿上东封书。”隋主亦不加可否。至陪辇回朝,叔宝又表请封禅。当下接得复敕,暂从
缓议。过了旬月,复召叔宝入宴。叔宝本来好酒,见着这杯中物,胜似性命,连喝了数大
觥,酒意醺醺,方才罢席,拜谢而出。隋主目视叔宝道:“亡国败家,莫非嗜酒,与其作诗
邀功,何如回忆危亡时事。当贺若弼入京口时,陈人密启告急,叔宝饮酒不省;及高颎入
宫,犹见启在床下,岂不可笑?这是天意亡陈,所以出此不肖子孙。昔苻秦征伐各国,俘得
亡国主,概赐爵禄,意欲沽名,实是违天,所以苻氏享国,亦未能长久呢。”休说别人,自
己也要死亡了。仁寿四年,叔宝病死隋都,年五十二。隋廷追赠叔宝为长城县公,予谥曰
炀。史家称为陈后主,或沿隋赠号,呼为长城公。但叔宝死时,在仁寿四年仲冬,隋主坚却
比他早死了几个月,并且死得不明不白。照此看来,一个统领中原的主子,结果反不及一亡
国奴,说来也觉得可怜可痛呢!从陈女递入叔宝,从叔宝之死,回溯隋主之殁,叙笔不漏不
紊。
原来隋主坚既宠一陈贵人,领袖六宫,复在后宫选一丽姝,随时召幸。这丽姝也由陈宫
没入,母家姓蔡,籍隶丹阳,姿容秀媚,与陈贵人相差不远,隋主早已钟情,只因独孤后奇
妒,不便染指。后死后,乃进蔡氏为世妇,享受温柔滋味,日加宠遇。寻亦拜为贵人。两贵
人并沐皇恩,轮流服侍,隋主虽然快意,究竟消耗精神;况日间要治理万几,夜间要周旋二
美,六十多岁的老头儿,哪里禁受得起?起初还是勉强支撑,至敷衍了一年有余,终累得骨
瘦如柴,百病层出。仁寿四年孟春,尚挈二贵人往仁寿宫,想去调养身体,一切国事,均令
太子广代理。无如万几虽卸,二美未离,总不免旦旦伐性。一住三月,偶感风寒,内外交
迫,即致卧床不起,葠苓罔效,芣苢无灵。两贵人原是惶急,此外随驾人员,亦无不耽忧,
便报知东宫太子,及在朝王公。太子广便即驰省,余如左仆射杨素,吏部尚书兼摄兵部尚书
柳述,黄门侍郎元岩等,亦皆随往问疾。大众到了大宝殿,里面就是隋主寝所,便鱼贯而
进,并至榻前。隋主正含糊自念,若使皇后尚存,朕不致有此重疾了。谁叫你老且渔色?还
劳记忆妒后吗?太子广已经听着,默忖一番,已寓后日诈谋。才开口启呼父皇。隋主始张目
外视道:“汝来了吗?我念汝已久了。”广故作愁容,详问病状,语带凄音。隋主略略相
告,并由杨素等上前请安。隋主亦握手欷歔,自言凶多吉少。素等俱出言劝慰,方得隋主颔
首,面命太子广居大宝殿,俾便侍奉。杨素等出外伺候,太子广等领命退出。广与素密谈数
语,素唯唯而去。看官听说!这太子广见隋主病重,料知死期在迩,心下很是喜欢,便嘱令
杨素预先留意,准备登基。及素去后,又因言不尽意,常自作手书,封出问素。素条陈事
状,复报太子。
偏偏冤家有孽,宫人误将杨素复书,传入御寝,隋主取来展阅,大略一瞧,已是肝气上
冲,喘急异常。两贵人慌忙过侍,一捶背,一摩胸,劳动了好多时,方渐渐的平复原状,悲
叹数声,始蒙眬睡去。这一睡却经过半日有余,醒来已是夜半,寝室中灯烛犹明,两贵人尚
是侍着。隋主不禁怜惜道:“我病日剧,累汝两人侍我,劳苦得很,可惜我将不起,汝两人
均尚盛年,不知将如何了局哩?”自然有人代汝效力,汝且不必耽忧。两贵人听了,连忙上
前慰解,但心中各怀酸楚,虽勉强忍住珠泪,已是眼眦荧荧,隋主愈觉不忍,但又无可再
言,只得命她寝息。越日传谕出去,加号陈氏为宣华夫人,蔡氏为容华夫人。两夫人得了敕
旨,均加服环珮,并至榻前叩谢,隋主谕令平身。两人谢恩起立,容华夫人先出更衣,宣华
夫人因隋主有所嘱咐,迟了一步,方才得出。
隋主见两夫人并去更衣,暂且闭目养神,似寐非寐,忽听得门帷一动,不同常响,急忙
睁目外望,见有一人抢步进来,趋至榻前,露出一种慌张态度;再行审视,珮环依旧,钗钿
已偏,不由的惊问道:“你为何事着忙?”那人欲言未言,经隋主一再诘问,不禁泣下,且
呜呜咽咽的说出“太子无礼”四字。隋主忽跃然起坐,用手捶床道:“畜生何足付大事,独
孤误我!”悔已迟了。说着,即呼内侍入室,命速召柳述、元岩,宣华亦劝阻不住。及述与
岩奉召进来,隋主喘着道:“快…快召我儿!”述答道:“太子现往殿外,臣即去召来。”
隋主又复喘着,说了勇、勇两声。述、岩应声出閤,互相商议道:“废太子勇现锢东宫,须
特下敕书,方可召入。”乃取觅纸笔,代为草敕。敕文颇难措词,又经两人磋磨多时,方得
告就。正要着人往召,不防外面跑入许多卫士,竟将两人牵去,两人问为何因?卫士并不与
言,乱推乱扯,拥至大理狱中,始见太子左卫率宇文述趋至,手执诏书,对他宣读,说他侍
疾谋变,图害东宫,着即将两人拘系下狱。两人好似做梦一般,明明由隋主亲口,嘱令召
勇,如何从中又有变卦,另颁出一道诏书?看官!试想这诏书究从何来?若果是真,如何有
这般迅速哩?原来太子广调戏宣华,见宣华不从,当然慌乱,便密召杨素入商。素惊诧道:
“坏了!坏了!”广愈觉着急,求素设法,几乎要跪将下去。素用手挽住,口中还是吞吞吐
吐,老贼狡猾,非极力描摹,不足示奸。急得广向天设誓,有永不负德等语。素始拈须沈
吟,想了一会,方与广附耳数语。广乃易忧为喜,立召东宫卫士,驰入殿中。正值述、岩两
人商议草敕,便命卫士掩入,拘去两人,随即令宇文述写起伪诏,持示述、岩,一面发出东
宫兵帖,上台宿卫,门禁出入,均由宇文述、郭衍监查;再派右庶子张衡,入殿问疾,密嘱
了许多话儿。
衡放步进去,正值隋主痰壅,只是睁着两眼,喉中已噎不能言。陈、蔡两夫人,脚忙手
乱,在侧抚摩。衡抗声道:“圣上抱疾至此,两夫人尚未宣召大臣,面受遗命,究竟怀着甚
么异图?”蔡夫人被他一诘,吓得哑口无言,还是陈夫人稍能辩驳,含泪答道:“妾蒙皇上
深恩,恨不能以身代死,倘有不讳,敢望独生?汝休得无故罪人!”衡又作色道:“自古以
来的帝王,只有顾命宰辅,从没有顾命妃嫔,况我皇上创业开国,何等英明,岂可轻落诸儿
女子手中?今宰辅等俱在外伺候,两夫人速即回避,区区殉节,无关大局。且皇上两目炯
炯,怎见得便要升遐,何用夫人咒诅呢?”陈夫人见拗他不过,只得与蔡夫人同出寝室,自
往后宫。去不多时,即由张衡出报太子,说是皇上驾崩。太子广与杨素等,同入检视,果见
隋主一命呜呼,气息全无,只是目尚开着。太子广便即哀号,杨素摇手道:“休哭!休
哭!”广即停住哭声,向素问故。素说道:“此时不便发丧,须俟殿下登极,然后颁行遗
诏,方出万全。”广当即依议,便遣心腹守住寝门,不准宫嫔内侍等入视。就是殿外亦屯着
东宫卫士,不得放入外人,倘有王公大臣等问安,但言圣驾少安,尽可无虑。又令杨素出草
遗诏,并安排即位事宜。素也即去讫。可怜这枭雄盖世的隋主坚,活了六十四岁的年纪,做
了二十四年大皇帝,徒落得一朝冤死,没人送终,反将尸骸搁起龙床,无人伴灵,冷清清的
过了一日一夜,究竟是命数使然呢?还是果报使然呢?数语足惊心动魄。
但外面虽秘不发丧,宫中总不免有些消息,宣华夫人陈氏自退入后宫后,很是惊疑,未
几即有人传报驾崩,更觉凄惶无主,要想往视帝尸,又闻得内外有人监守,俱是东宫吏卒,
越吓得玉容惨澹,坐立不安。到了夕阳将下,忽有内使到来,呈入一个小金盒,说由东宫殿
下嘱令传送,宣华一想,这盒中必是鸩毒,不觉浑身发抖,且颤且泣道:“我自国亡被俘,
已是拚着一生,得蒙先帝宠幸,如同再造,哪知红颜薄命,到头终是一死。罢罢!今日便从
死地下,了我余生便了。”说至此,欲要取盒开视,又觉两手不能动弹,复哽咽道:“昨日
为了名义关系,得罪东宫,哪知他这般无情,竟要我死!”说了复哭,内使急拟返报,便催
促道:“盒中未必定是鸩毒,何弗开视,再作计较?”宣华不得已取过金盒,揭起封条,开
盒一看,并不是什么鸩毒,乃是几个彩线制成的同心结。心下虽然少安,但面庞上又突然生
热,手内一松,将盒子置在案上,倒退数步,坐下不语。何必做作。内使又催逼道:“既是
这般喜事,应该收下。”宣华尚俯首无言,不肯起身。诸宫人便在旁相劝道:“一误不宜再
误,今日太子,明日皇上,娘娘得享荣华,奈何不谢?”你一句,我一句,逼得宣华不能自
主,乃勉强立起身来,取出同心结,对着金盒,拜了一拜。一拜足矣。内使见收了结子,便
取着空盒,出宫自去。宣华夫人满腹踌躇,悲喜参半,宫人进陈夜膳,她也无心取食,胡乱
吃了一碗,便即罢手。寻又倒身床上,长吁短叹。好一歇欲入黑甜,恍惚似身侍龙床,犹见
隋主喘息模样,耳中复听到“畜生”二字,竟致惊醒,向外一望,灯光月色,映入床帷,正
是一派新秋夜景。蓦闻有人传语道:“东宫太子来了。”宣华胸中,突突乱跳,几不知将如
何对待。接连又走进几个宫女,拽的拽,扶的扶,竟将她搀起床中,你推我挽,出迎太子。
太子广已入室门,春风满面,趋近芳颜,宣华只好敛衽上前,轻轻的呼了一声殿下。广即含
笑相答道:“夫人请坐!”一面说,一面注视宣华,但见她黛眉半锁,翠鬓微松,穿一套淡
素衣裳,不妆不束,别饶丰韵。越是美人,越是浅妆的好看。广又惊又爱道:“夫人何必自
苦,韶华不再,好景难留,今宵月影团圞,正好及时行乐哩。”宣华斜坐一旁,似醉似痴,
低头不答。广又道:“我为了夫人,倾心已久,几蹈不测,承夫人回心转意,辱收证物,所
以特来践约,望夫人勿再却情!”说着,竟扬着右手,意欲来扯宣华。宣华方惊答道:“妾
蒙殿下错爱,非不知感,但此身已侍先皇,义难再荐。况殿下登基在即,一经采选,岂无倾
国姿容?如妾败柳残花,何足垂盼?还愿殿下尊重,勿使贻诮宫闱!”广复笑道:“夫人错
了。西施、王嫱,已在目前,何必再劳采访?如为礼义起见,何以文君夜奔,反称韵事?请
夫人不必拘执了。”宣华还要推却,广已欲火如焚,竟起身离座道:“千不是,万不是,都
由夫人不是,如何生得这般美貌,使我寝食难忘?我情愿敝屣富贵,不愿错过佳人。”说到
此处,又左右一顾,诸宫人统已识窍,纷纷避去。当即牵动宣华玉臂,曳入寝室。宣华自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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