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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代通俗演义04南北史演义

_38 蔡东藩 (现代)
梁,至叔宝止,共历五主,凡三十二年。且由晋元帝东渡,偏安江左,中阅东晋、宋、齐、
梁、陈五朝,共得二百七十三年,始为北朝所并,中国复归统一。唐李延寿作《南北史》把
隋朝列入《北史》中,无非因他起自朔方,脱胎北周,后又仅得一传,便为李唐所灭,所以
因类相聚,不复另起炉灶。小子就遵循故例,随笔叙下,看官不要疑我界划不明,模糊了事
呢。再顾本书卷首,并将南北纪年叙清起讫,一笔不漏。
闲文少叙。
且说晋王广振旅将归,奉诏毁平建康宫阙,俾民耕垦,更就石头城增置蒋州,派吏置
兵,俱已就绪,乃奏凯还朝。所有陈叔宝以下,如后妃子女、公卿大臣,一并带归。水陆相
继,累累不绝,隋主坚亲至骊山,慰劳旋师诸军,并入长安,献俘太庙。陈叔宝为首列,王
公将相,并乘舆服御,天文图籍等,依次继进。两旁用铁骑夹道,由晋王广、秦王俊引入庙
中,献告如仪。礼毕入朝,晋授晋王广为太尉,特赐辂车乘马,衮冕圭璧。广谢恩而出。越
日,由隋主坚坐广阳门观,召见陈叔宝等,使纳言宣诏抚慰,又令内史传敕,责他君昏臣
佞,乃至灭亡。叔宝及王公大臣,并惶惧伏地,不敢答词。屏息良久,始下赦书。叔宝舞蹈
谢恩,余众亦随着叩谢。惟陈司空司马消难,前曾得罪奔陈,此次陈、隋交战,受任大监
军,一筹莫展,也为所虏。隋主坚本欲加诛,因消难尝为父执,权从末减,特免他死罪,配
为乐户。甫阅二旬,又加恩释免,特别引见,消难未免增惭;年又垂老,未几即死。鲁广达
自悼国亡,遇疾不医,也即病终。
隋主坚再御广阳门,赐宴将士,门外堆满布帛,直达南郭,按班赏赐,计用三百余万
匹,封杨素为越国公,贺若弼为宋国公,各赐金宝。惟韩擒虎为有司所劾,说他驭下不严,
士卒在建康时,尝淫污陈宫,所以不得爵赏。擒虎心甚不平,遂与若弼争功御前,若弼道:
“臣在蒋山死战,破陈锐卒,擒陈骁将,震扬威武,遂平陈国,韩擒虎并未剧战,怎得与臣
比功?”擒虎道:“本奉明旨,令臣与弼同时合势,进取伪都,弼乃先期进兵,遇贼即战,
致将士伤毙甚多,臣但率轻骑五百,直捣金陵,降任蛮奴,注见前。执陈叔宝,据府库,倾
巢穴,弼至夕方扣北掖门,由臣开关纳入。据此看来,弼功何在,尚得与臣比论么?”仿佛
晋初浑浚。隋主坚温颜与语道:“两将俱为上勋,休得相争。”乃进擒虎位上柱国,赐帛八
千匹,但仍未得封公。擒虎乃退。
隋主又召入高颎,面授上柱国,进爵齐公,赐帛九千匹,且面谕道:“公伐陈后,有人
诬称公反,朕已将他斩讫。君臣道合,岂青蝇所得相间么?”颎再拜称谢。隋主又使与若弼
论平陈事,颎答说道:“贺若弼先献十策,后在蒋山苦战破贼,功劳甚大。臣乃文吏,怎敢
与大将论功?”隋主大笑道:“让德如公,真不可多得了。”嗣命秦王俊为扬州总管,都督
四十四州军事,使镇广陵,令晋王广还镇并州。陈都官尚书孔范,散骑常侍王瑳、王仪,御
史中丞沈瓘,统是误国佞臣。晋王广尚未加罪,至是由隋廷按查得实,投诸四裔,以谢吴、
越。陈叔宝留寓隋都,尚蒙优待,惟宫人姊妹,多被没入掖廷,一妹进宫为嫔,就是将来的
宣华夫人,一妹由隋主赐与杨素,一妹赐与贺若弼。叔宝全不在意,惟屡与监守官言,求一
官号。监守官上白隋主,隋主坚微哂道:“叔宝全无心肝。”说着,又问叔宝平日何事?监
守官答称:“叔宝常醉,少有醒时。”隋主又问他饮酒若干?监守官又答道:“每日与子弟
共饮,约需一石。”隋主惊诧道:“一石如何使得,须要他节饮方好。”监守官应旨欲退,
隋主又与语道:“随他罢,否则叫他如何过日?”因即命陈氏子弟,分置边州,使给田业,
作为生计。又常给叔宝衣食,且随时引见,班同三品。并授陈尚书令江总,为上开府仪同三
司。陈仆射袁宪,骠骑将军萧摩诃,领军任忠,为开府仪同三司。陈吏部尚书姚察为秘书
丞。袁宪素有清操,且建康被陷,百官逃散,惟宪尚留住殿中,此事已为隋主所闻,隋主以
为江表称首,陈散骑常侍袁元友,屡谏叔宝,隋主嘉他忠直,亦擢拜为主爵侍郎。隋主又尝
语群臣道:“平陈时候,我悔不杀任蛮奴,彼受人荣禄,兼当重寄,不能横尸徇国,乃云无
所用力。古有卫弘演纳肝,见列国时代。今乃有此任蛮奴,相差真太远了。”既知任忠不
忠,奈何授为开府?况任忠以外,又有误国之江总,不诛而赏,俱属谬误。及陈水军都督周
罗,入见隋主。隋主许以富贵,罗垂涕答道:“臣荷陈氏厚遇,坐视沦亡,无节可纪,
今得免死,已沐陛下厚赐,还想甚么富贵呢?”隋主颇为嘉叹,竟授为上仪同三司。南北混
一,朝野清平,乃令武夫子弟,一体学经,所有民间甲仗,悉皆除毁。
贺若弼自矜前功,备述平陈计画,称为御授平陈七策,呈入殿廷。隋主坚不愿披阅,当
即发还,且语若弼道:“公欲发扬我名吗?我不求名,公可自载家传。”若弼授书,怀惭退
去。左卫将军庞晃等,入谮高颎,俱被隋主叱退,并召语颎道:“独孤公可比一镜,每被磨
莹,皎然益明。”看官!你道隋主何故呼颎为独孤公?原来颎父宾尝为独孤信僚佐,赐姓独
孤氏,所以呼为独孤公,优礼不名。颎前为帅府长史,曾奉隋主意旨,向上仪同三司李德林
问计,转授晋王广。隋主坚因德林有功,加封郡公,已经宣诏。或语高颎道:“今若归功李
德林,诸将必多愤惋,且公亦虚此一行了。”颎乃入白隋主,谓德林不应重赏,乃收回成
命。德林本恃才好胜,累年不得升级,已是愤懑不堪,至此又不得叙功,未免恨上加恨。当
时颎与苏威,大蒙宠任,德林屡与苏威异议,颎又尝左袒苏威,排斥德林。德林遂被黜为湖
州刺史,未几复转徙怀州,竟致病死。德林为三朝臣,死不足惜,但高颎亦未免萦私。楚州
参军李君才,上书劾颎,隋主大怒,召君才入问。君才抗辞如故,益致隋主增恼,立命捶毙。
隋主自平陈以后,免不得猜忌臣僚,往往密遣左右,觇视内外,察知微过,辄加重罪。
又患令史赃污,私令人赂遗金帛,得犯立斩。每在殿中捶人,鞭挞至死,不死亦即斩首。高
颎等屡谏不省,兵部侍郎冯基,亦再三切谏,方有悔意。然转恨群臣不谏,又谴责数人。柱
国郑译,乘时贡谀,请修正雅乐。此子又来出头。隋主命太常卿牛弘,国子祭酒辛彦之,博
士何妥等,会议音律。弘奏言中国旧音,多在江南,今既得梁、陈旧乐,请加修缉,以备雅
乐。所有后魏、后周等乐声,未叶宫商,可悉令停罢。乃诏与许善心、姚察等,参酌订正。
乐尚未成,一声遥警,江南各州郡,又复大乱。越州乱首高智慧,苏州乱首沈玄懀,皆
揭竿起事,自称天子,东攻西掠,陷没许多州县,所有陈国故土,大半震动,几乎前功尽
隳,南北又要分疆。笔亦不测。原来江东习成奢靡,历代刑法,又多疏缓,自隋军平陈,尽
反旧政,苏威复作五教,使民传诵,士民遂有怨言,并且谣诼纷纭,谓隋将尽徙南人,转入
关中,于是民情益骇。至高、沈两人作乱,百姓相率依附,夺城池,戕守令,且哗然道:
“尚能使我诵五教么?”这消息传到隋廷,隋主当然忧虑,即遣越国公杨素,率兵南征。素
即日登程,将要渡江,先使部将麦铁杖,夜乘苇廩,越江战贼,还而复往,为贼所擒。贼使
三十人监守,铁杖夺取贼刀,乱斫守役,三十人多被杀伤,脱械逃归。素大加赏识,奏授仪
同三司,因即麾动舟师,自扬子津逾江击贼。玄懀败走,追擒伏诛。素乘胜进攻越州,用裨
将来护儿为前驱,南下浙江,但见江东岸上,贼营编列,绵亘数十里。江中贼船,亦不可胜
计。护儿用轻舸数百,直登江岸,袭破贼营,复顺风纵火,烟焰蔽天。素麾众继进,大破智
慧。智慧逃入海中,走保闽越。
素遣总管史万岁,率兵二千,陆行逾岭,堵截海岸,自率大舰浮海,奄至泉州,贼众皆
散。智慧穷蹙无归,由贼党执送军前,当然枭首。又分兵追捕余贼,约阅数旬,悉数荡平。
惟史万岁杳无音信,还道他全军陷没,因致消息不通。后由海中得一竹筩,内藏万岁书函,
略言:“逾岭越海,攻破溪洞无数,前后七十余战,转斗至千余里,现已肃清海贼,指日北
返”等语。素大喜过望,因即班师。且上奏万岁功绩,隋主也为叹美,厚赐万岁家属。此外
平南诸将,自杨素以下,俱优叙有差。
素既北归,番禺夷人王仲宣,忽然起反,纠合叛众,围攻广州。柱国韦洸,尚在广州驻
节,急忙招募兵士,开城拒贼,贼势甚是凶悍。洸与战不利,退回城中,登陴督御,一面向
高谅乞援。冼太夫人遣孙冯暄领兵援洸。暄至衡岭,遇着贼党陈佛智,屯兵岭上。佛智与暄
素来认识,彼此通问往来,竟将战事搁起。冼夫人闻暄逗留,遣使执暄,拘系州狱,另遣孙
冯盎往袭佛智。佛智未曾防备,突见盎军杀入,不及逃去,遂为所杀。时韦洸中箭身亡,副
使慕容三藏,代理军事。隋廷亦遣给事郎裴矩,南行剿抚,矩至南康,发兵数千人,击斩仲
宣别将,进至南海。可巧冯盎与三藏会合,击走仲宣。冼夫人又亲自接应,共至南海迎接裴
矩。矩闻冼夫人到来,却也不敢生慢,更命军士排班恭待。过了片刻,前驱已至,来了一位
少年军将,唇红齿白,烨烨有光,料知他就是冯盎,已足令人生羡,后面便是宋康郡冼夫
人,首戴金冠,身披银铠,上张锦伞,下跨介马,前导骑士,后拥甲瑒,虽已年越花龄,尚
是春盈眉宇。矩不禁暗暗喝采,未与晤谈,先已下马待着。非写裴矩有礼,实为冼夫人生
色。冼夫人老眼无花,忙令孙儿下骑,自己亦从容下鞍。当由慕容三藏,从后趋到,邀同冼
夫人及冯盎,上前见矩。彼此行过了礼,略谈数语,便相偕回入广州。矩因冼夫人望重岭
南,请她一同巡行,安抚诸州。冼夫人绝不推辞,即同矩带着兵士,出城巡抚。苍梧首领陈
坦,冈州首领冯岑翁,梁化首领邓马头,藤州首领李光略,罗州首领庞靖等,皆来参谒。矩
承制署为刺史县令,还镇旧部,各首领欢跃而去。
岭南复定,矩使人驰驿上闻,有诏拜盎为高州刺史,追赠盎祖宝为谯国公,冼夫人为谯
国夫人,特给印章,许开幕府,置官属,得征发六州兵马,便宜行事。且赦免冯暄前罪,拜
为罗州刺史。待裴矩归朝后,复降敕褒美,赐帛五千匹。皇后独孤氏,亦颁给服饰。冼夫人
并收贮金箧,并将梁、陈赐物,亦各藏一库,每岁大会,皆陈列庭中,指示子孙道:“汝等
宜尽赤心向天子,我事三代主,唯用一好心,今赐物具存,便是忠孝的食报呢。”后来复抚
定俚獠,劾诛贪污,岭南无不称颂。至仁寿初年,才报寿终,隋廷谥为诚敬夫人。小子有诗
赞道:
几番平虏见奇功,岭表扬仁众口同。
《南北史》中争一席,休言巾帼不英雄!
欲知隋朝后事,待至下回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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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文平陈,与晋武平吴相似,惟陈之亡,与吴不同,迹其情事,颇似蜀汉。刘禅乐不思
蜀,叔宝全无心肝,其类似一也;刘禅乞降,犹有北地王谌,叔宝被虏,犹有岳阳王叔慎,
其类似二也。故北地王谌死而蜀始亡,岳阳王叔慎死而陈始亡,特为标叙,正以存臣子之大
节耳。冼夫人保境拒守,得叔宝书,乃召集首领,相向恸哭,妇人犹知枕戈之义,叔宝何
心?乃稽颡隋阙,伈伈伣伣,为民吏羞乎?厥后为民命计,始迎隋使,及番禺之乱,发兵助
讨,嗣复与裴矩巡抚诸州,易乱为治,岭南之得免兵戈,未始非冼夫人之所赐也。本回叙冼
夫人处,亦特笔表明,借巾帼以励须眉,作书者固隐寓深心欤?
南北史演义
第八十六回 反罪为功筑宫邀赏 寓剿于抚徙虏实边
却说隋左卫大将军杨惠,佐命有功,易名为雄,初封邗国公,旋且晋封广平王,见八十
一回。职掌禁旅,宠绝一时。长安人士,号为四贵中第一人。四贵除杨雄外,就是苏威、高
颎、虞庆则。雄又宽容下士,甚得众心。隋主坚因此加忌,改拜雄为司空。雄知隋主夺他兵
柄,虚示推崇,乃杜门谢客,不闻政事。寻改封为清漳王,未几又改封为安德王。还算明哲
保身。滕王杨慧,亦见八十一回。曾尚周武帝邕妹顺阳公主,美秀而文,时人号为杨三郎。
隋主命为雍州牧,且常引与同坐,呼为阿三,嗣复易名为瓒。瓒虽为隋主同母弟,但因隋主
篡周,屠灭宇文氏,未免目为残忍。顺阳公主,轸念宗亲,更觉得日夕悲伤,阴生咒诅;且
与独孤后素不相容,益增怅触。独孤后家世贵盛,姿禀聪明,书史无所不晓,隋主甚加宠
爱。每当隋主临朝,后輙与并辇而进,至阁方止。密遣宦官伺察朝政,稍有所失,便即记
忆,俟隋主退朝,同返燕寝,婉言规谏,十从八九,宫中号为二圣。又尝与隋主密誓,不得
有异生子。悍妒可知。看官!试想独孤后如此专宠,怎能不恨及顺阳公主,从中构煽呢?果
然隋主听信后言,劝瓒离婚。瓒暱情伉俪,不忍相离,再三乞请,始蒙隋主俞允,但从此恩
礼益衰。开皇十一年,瓒从事栗园,侍宴方终,忽然腹痛异常,片刻即毙。隋主坚并未加
赠,且徙出顺阳公主,除去属籍。看官不必细猜,便可知瓒被毒死了。是夕,上柱国郑译病
死,却遗书吊祭,赐谥曰达。朝臣因瓒不得谥,代为申请,才勉强谥一“穆”字。
太子通事舍人苏夔,系尚书右仆射苏威子,少年能文,尤长音律,本名伯尼,因以知乐
著名,威特令改名为夔。越公杨素,每加器重,尝戏语威道:“杨素无儿,苏夔无父。”是
时夔与国子博士何妥等,共议正乐,互有龃龉,相持不决,并使百僚会议。大众多阿附苏
威,不敢黜夔。于是赞同夔议,十得八九。妥愤愤道:“我席间函丈四十余年,为后生小子
所屈辱么?”遂上书劾威父子,并及礼部尚书卢恺,吏部侍郎薛道衡,尚书右丞王弘,考功
侍郎李同和等,说他朋比为奸,滥用私人。隋主令第四子蜀王秀,秀本封越王,见八十一
回,后复改封蜀王。及上柱国虞庆则等,推按得实,乃免威官爵,令以开封就第。卢恺私受
威嘱,用王孝逸为书学博士,因坐罪除名。薛道衡等但加薄谴,未曾免官,遂任杨素为右仆
射,与高颎共掌朝政。素风度比颎为优,器量远不如颎,朝贵如苏威以下,多被陵蔑,遂致
侧目。大将军宋国公贺若弼,尤为不服,且自思功出素右,理当为相,至此反为素所夺,越
觉不平;有时入朝晋谒,语多不逊,隋主坚与语道:“我用高颎、杨素为宰相,汝尝谓此二
人只能儉饭,究是何意?”若弼应声道:“颎与臣故交,素系臣舅子,臣素知二人材具,原
有此语。”骄矜已极。隋主不禁变色。公卿等仰承风旨,遂劾若弼意存怨望,罪当处死。隋
主即谕令系狱,未几又召问道:“臣下守法不移,公可自思,有无生理?”若弼道:“臣将
八千兵擒陈叔宝,愿因此事望活。”叔宝为韩擒虎所絷,若弼仍引为己功,始终不脱一矜
字。隋主道:“这事已格外重赏。”若弼道:“臣今还格外望活。”隋主踌躇良久,始贷免
死罪,革职为民。过了年余,乃仍赐还爵位。苏威亦复爵邳公,仍为纳言。上柱国韩擒虎与
若弼互争短长,也是个矜才使气的人物,幸亏享年不永,尚得善终。
相传开皇十六年十一月,擒虎在家,邻母见擒虎门前,仪卫甚盛,因不禁诧问。卫吏答
道:“我等特来迎王。”言讫不见。已而邻人暴疾,忽惊走入擒虎门,为门吏所阻,病人大
言道:“我来谒王。”门吏问为何王?病人答称阎罗王。两下里喧噪起来,为擒虎子弟所
闻,出探得实,欲挞病人。擒虎亦闻声出阻,遣归病人,且语子弟道:“生为上柱国,死作
阎罗王,我愿亦足了。”是夕便即罹疾,未几即逝,享年五十有五。究竟擒虎是否作阎罗
王,此事无从确证,但不过付诸疑案罢了。
越年二月,隋主命杨素至岐州北,督造仁寿宫。素奏举宇文恺、封德彝为土木监,恺与
德彝,专知谀媚,一经委任,格外效力监工,于是夷山堙谷,创立宫殿,崇台累榭,相属不
绝。可怜这班丁夫工匠,昼不得安,夜不得休,害得身疲力乏,也没有医生疗治,到了奄奄
就毙,便把尸骸推入坑谷,尸上填尸,差不多似小山一般。当下充作基址,筑成平地,好容
易过了两年有余,才把仁寿宫造成。端的是规模闳丽,金碧辉煌,只人数却死了万余,模模
糊糊的上了一个总帐。完全是膏血涂成,怎得称为仁寿?
隋主坚令仆射高颎,前往探视,还称奢华过甚,徒伤人丁。隋主本来节俭,得颎复奏,
当然恨及杨素。素颇加忧惧,急遣人密启独孤后,谓:“历代帝王,统有离宫别馆,今天下
太平,仅造一宫,何足言费?”独孤后即日复报,叫素不必耽忧,自然有法转圜。既而隋主
坚亲往仁寿宫,巡视一周,果嫌太侈,便召素面诘道:“朕叫汝督造此宫,原因汝老成勤
慎,酌量丰俭,能体我意,为何造得这般绮丽,使我结怨天下?”素无言可答,不得不叩头
谢罪。隋主坚全不理睬,自往便殿小憩。素忐忑不安,恐遭严谴,封德彝密语道:“公勿过
忧!俟皇后到来,必有恩诏。”话才说毕,已有人报称皇后驾到。素忙上前迎谒,由独孤后
面加慰劳,随即入见隋主。素尚不敢随入,过了半晌,已有旨宣素入对。隋主上坐,尚未开
言,独孤后便从旁婉谕道:“公知我夫妇年老,无以自娱,故盛饰此宫,使我夫妇安享天
年,公真可谓忠孝了。”我夫妇二字,便已见得独孤权宠。隋主虽未加劳,面色已是温和,
绝不似先前严厉。素当即拜谢。独孤后又代为申请,赐素钱百万缗,绢三千匹。素复启独孤
后道:“老臣无功可言,监役勤劳,要推封德彝为首。”佞人入朝,素实罪魁。独孤后点首
道:“德彝自当另赏,公不必让赐。”素因谢赐而退。未几,即有诏擢德彝为内史舍人。嗣
是隋主尝幸仁寿宫,每出必与后同行,且拨遣宫女,使在仁寿宫中常住,充当盥馈洒扫诸
役。宫中不足,随时选入,隋主坚也心为物役,渐渐的爱恋声色了。习俗移人,中主不免。
先是隋平江南,得陈叔宝屏风,颁赐突厥大义公主。即千金公主,见八十三回。大义公主已
做了都蓝可汗的可贺敦,前虽改姓杨氏,终非所愿,不过暂救目前,勉强承认。及屏风赐
至,复触动旧感,特借阵亡作诗,书入屏中。诗云:
盛衰等朝露,世道若浮萍。荣华实难守,池台终自平。富贵今安在?空事写丹青。杯酒
恒无乐,弦歌讵有声?余本皇家子,漂流入虏庭。一朝睹成败,怀抱忽纵横。古来共如此,
非我独申名。唯有昭君在,偏伤远嫁情。
这首诗传入隋廷,隋主知她诗中寓意,不免怀恨,自是礼赐寝薄。那大义公主,却也无
义,既已三次改醮,复与胡人安遂迦暗地私通,适有流人杨钦,亡入突厥,谬云:“彭国公
刘昶,已与妻族宇文氏联络,指日起事,请突厥发兵外应,定可灭隋”云云。大义公主以为
有隙可乘,遂煽动都蓝可汗,不修职贡,潜出扰边。隋主复使车骑将军长孙晟,驰往突厥,
传敕诘问。晟见大义公主,颇有微辞,公主语亦不屈。晟不与多辩,但在突厥住了旬日,侦
察机密,已知都蓝叛隋,衅由杨钦及公主,且将公主私事,亦詗得大略,当即起程归朝,详
报隋主。
隋主再遣晟往索杨钦,都蓝不与,但诡称无此流人。晟密赂突厥达官,访得杨钦所在,
乘夜掩捕,果得获钦,遂牵示都蓝,都蓝无词可对。晟索性直言不讳,竟将公主私通安遂
迦,一并说出。都蓝可汗也不禁羞惭满面,立把安遂迦拿下,交付与晟。番酋尚有耻心,不
若千金公主之厚颜。晟即将二人押回,并处死刑。隋主嘉晟有功,加授开府仪同三司,仍使
赍敕西行,传语都蓝,废去大义公主名号。都蓝可汗尚怜爱公主,不忍废斥,隋再赐送美妓
四人,饵诱都蓝。都蓝得了四个美人儿,自然把大义公主冷淡下去。
隋内史侍郎裴矩,谓必使都蓝杀死公主,方无后患。一再传谕,都蓝不从。时处罗侯子
染干,自号突利可汗,镇守北方,独遣人至隋,乞许和亲。隋主使裴矩与语道:“能杀大义
公主,方可许婚。”突利闻言,便捏造谣传,谓:“公主将谋害都蓝。”一面贻都蓝书,挑
动怒意。都蓝果然中计,竟将大义公主杀死。淫妇该死久矣。当下报达隋廷,更上表求婚。
长孙晟已早归国,独入阙献议道:“臣观雍虞闾即都蓝可汗,见八十三回。反复无信,不过
与玷厥有隙,欲依我朝,就使许结婚姻,将来必致叛去。况今使得尚主,仰托声威,玷厥、
染干,力不能拒,或且受彼驱策,更为我患,计不如招抚染干,许与通婚,使他南徙入边,
为我保障,雍虞闾虽有异心,料亦无能为了。”始终不外反间计。隋主依议,即遣晟慰谕染
干,许尚公主。染干喜出望外,厚待长孙晟,优礼送归。惟公主尚未指定,染干也未遽来
迎,又延宕了三、四年。
这三、四年间,事迹不一,未便缕述,所有内外大事,詗詗可纪:一是史万岁征服南宁
蛮酋爨震,收降三十余部落,勒石铭功;二是周法尚讨平桂州俚帅李光仕,另遣令狐整为总
管,镇定华夷;三是汉王谅东伐高丽,无功而还,高丽王元亦遣使谢罪。这三件是对外的军
政。还有并州总管晋王广,调镇扬州,弟秦王俊调镇并州。俊性好奢,又多内宠,妃崔氏奇
妒,置毒瓜中,俊食瓜致疾,征还免官,崔妃赐死。杨素进谏隋主,谓不应严谴秦王。隋主
道:“周公尚诛管蔡,我不及周公,怎能为子废法?”后来俊病已笃,始复拜上柱国,未几
即殁。还是速死为幸。鲁公虞庆则,有爱妾与长史什柱相奸,什柱诬告庆则谋反,竟杀庆
则,什柱得受封柱国。宜阳公王世积,出镇凉州,与皇甫孝谐有隙,孝谐上书告变,谓世积
尝令道人相面,道人谓相法大贵,并言世积妻应作皇后,世积因此生谋,请早日惩处。隋主
也不辨虚实,便召还世积,置诸死刑。左卫大将军元旻,右卫大将军元胄,及左仆射高颎,
曾受世积馈遗,至是并发。两元罢官,惟颎得幸免,孝谐又得拜为上大将军。都由猜忌功
臣,以致信谗戮旧。大都督崔长仁犯法当斩,隋主因崔与后有中表亲,意欲减免,后独慨请
道:“既犯国法,怎得顾私?”长仁遂坐死。后异母弟独孤陀,为延州刺史,有婢事猫鬼,
能驱令杀人。会后与杨素妻,同时罹病,医官目为猫鬼疾,隋主疑由陀所为,令高颎等讯
鞫,得了证据,有诏赐陀自尽。后三日不食,替陀请命,且泣语隋主道:“陀若盅政害民,
妾不敢言。今为妾致死,妾实痛心,敢乞加恩赦宥!”乃减陀死罪一筹,独孤后可谓刁狡,
看官莫被瞒过!惟严禁盅毒魇魅等邪术,有犯必惩,投御四裔,这数件是治内的刑政。略叙
一斑,已见隋主晚政之多失。
到了开皇十九年,复从事西征,特命汉王谅为元帅,使率高颎、杨素、燕荣等,分讨突
厥。突厥北部突利可汗,即染干。既得隋主许婚,约越三年有余,乃遣使迎女。隋主令番使
居太常寺,演习六礼,又经数旬,方遣宗女安义公主,随番使出塞和亲,并令牛弘、苏威、
斛律孝卿等,相继为使,厚结突利。突利亦屡次朝贡,前后不绝。隋主依长孙晟议,谕突利
南徙,使仍居都斤山,作为屏藩,突利当然遵命。都蓝可汗闻突利得尚公主,自己反不得所
求,气得无名火高起三丈,遂召语部众道:“我乃突厥大可汗,难道反不及染干么?”部众
亦为不平,遂怂恿都蓝入寇。都蓝便誓绝朝贡,侵掠隋边。突利伺知动静,輙遣使奏闻,边
鄙得预先戒备,不使都蓝逞志。都蓝因大修攻具,谋入寇大同城,又由突利遣人驰报。隋主
亟使左仆射高颎,率兵出朔州道,右仆射杨素,率兵出灵州道,上柱国燕荣率兵出幽州道,
统归元帅汉王谅节制。谅为隋主少子,素蒙宠爱,不愿临戎,乃延期出发,贻误军情。都蓝
可汗,竟与达头可汗合兵,袭击突利,突利仓猝出战,一败涂地,弃帐南奔,兄弟子侄,尽
为所杀。都蓝追击突利,渡河入蔚州,突利部落散亡。巧值长孙晟出使突利,中途相值,遂
与晟一同南走,手下只有五人,沿途收得番众数百骑。突利即与密谋道:“今兵败入朝,不
过一个降人,大隋天子,岂肯礼我?我与达头本无仇隙,不若投彼为是。”晟见他附耳密
谈,料知突利已有异图,遂密遣从人往伏远镇,令速举四烽。突利远远瞧着,见有四烽齐
起,不禁诧问。晟随答道:“我国边防,贼少,举二烽,来多,举三烽,大逼,举四烽。今
四烽俱举,定是望见贼至,多而且近哩。”突利为晟所绐,不得已随晟南下,驰驿入朝。隋
主厚赐突利,并迁晟为左勋卫骠骑将军。
适都蓝可汗亦遣使至隋廷,隋主令与突利辩难。突利理直气壮,乃叱退都蓝使人。都蓝
弟都速六,亦不直都蓝所为,弃家奔隋。隋主发出珍玩,使突利转赠都速六,都速六亦快慰
异常。于是敕书分逮,催促高颎、杨素等,进军西讨。高颎出朔州,使上柱国赵仲卿,率兵
三千为先锋,至族蠡山,与都蓝军相遇,交战七日,大破都蓝军,追奔至乞伏泊。都蓝大举
前来,围住仲卿,仲卿摆设方阵,四面拒战,相持至五日。高颎自率军往援,合兵夹击,复
破都蓝,追奔七百余里,虏得牲畜人口,以千万计,乃收军而还。杨素出灵州,可巧遇着达
头,素不设鹿角,但令诸军上马列阵。达头大喜,称为天赐,即麾精骑十余万,来突素军。
上仪同三司周罗,随素从军,忙向素献议道:“贼阵未整,速击为是。”素点首称善。罗
遂率锐骑出战,素督大兵接应。突厥向恃骑兵,冲突无前,不意此次隋军,却也非常厉
害,纵横驰骤,不可抵挡,番兵立即奔散。达头迟了一步,身上已受了数创,只好忍痛急
奔。隋军追杀一阵,俘获甚多,两路番军,都窜出塞外去了。番兵实是无用。
隋主因封突利为启民可汗,使长孙晟至朔州,督建大利城,为启民宅居地。突厥散众,
多归启民,男女共约万余口。安义公主虽由启民挈徙,途中迭受惊苦,竟致病殁。隋主复遣
宗女义成公主,嫁与启民,且辟夏、胜二州间旷地,使得畜牧,再令上柱国赵仲卿屯兵五
原,为启民代御达头。代州总管韩洪等,率步骑一万,往镇恒安,作为声援。达头复集十万
骑入寇,韩洪出战败绩。惟仲卿邀击达头,得斩虏首千余级,达头驰去。隋主用长孙晟言,
复将启民徙至五原,免致不测,一面再遣杨素等出击都蓝。师未出塞,都蓝已为部下所杀,
达头自立为步迦可汗,突厥大乱。启民奉隋主命,遣部吏分道招慰,降附甚众。越年孟夏,
达头已抚定境内,复来犯塞。有诏令晋王广为统帅,带同杨素、史万岁、长孙晟等,分途出
击。晟命置毒水中,突厥人畜,取饮多死,即惊为天殃,夤夜遁去。愚如犬豕。史万岁追出
塞外,至大斤山,将及达头。达头问隋将为谁?探骑说是史万岁。达头大惧,飞马急奔,余
众不及遁走,被万岁督兵纵击,斩首数千,又北入沙碛数百里,见四处乏人,方才南归。既
而达头复遣从子俟利伐,来攻启民,隋又发兵往救,与启民击退俟利伐。启民上表陈谢道:
“大隋圣人可汗,如天无不复,地无不载,染干似枯木更荣,枯骨更肉,千世万世,当为大
隋典司羊马哩。”隋主又令赵仲卿增筑金河、定襄二城,保护启民,启民益感恩不置。小子
有诗咏道:
区区小惠示羁縻,愚虏何知坐被欺?
只是和亲终下策,伤心远嫁感流离。
启民既诚心内属,北顾无忧,隋主调还各军帅,共享太平,究竟隋廷能否久安,容至下
回续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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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何筑未央宫,汉高以其壮丽而斥之,杨素筑仁寿宫,隋主亦以其壮丽而嫉之,两主初
意,固甚善也。乃汉高因萧何之狡辩,易怒为喜,隋主因独孤后之回护,反罪为功,是皆为
物欲所蔽,以致自相矛盾,前后不符。且隋主之猜忌功臣,亦与汉高相类,一念为民,转念
即为妻孥,妻孥之念一生,于是种种猜嫌,因之而起。惟隋之历世,远不若汉之灵长者,汉
之得国以正,而隋实篡窃而来,况更有屠灭周氏之大恶耶?长孙晟两谋突厥,先以反间计制
沙钵略,继以反间计驭突利,番奴宗族,自相屠翦,而隋适收渔人之利,晟固有大造于隋
者。然娄敬和亲,功不补患,汉之饵匈奴,隋之诱突厥,皆不得为上策。天子有道,守在四
夷,岂必诈术为哉?岂必用儿女子以啗之哉?而番虏之贪利无亲,更不足道矣。
南北史演义
第八十七回 恨妒后御驾入山乡 谋夺嫡计臣赂朝贵
却说隋主享国,已有十八九年,内安外攘,物阜民康,好算是太平世界。古人有言:
“存不忘亡,安不忘危。”这正是持盈保泰的至理。无如饥寒思盗,饱煖思淫,乃是人人常
态,隋主坚虽称英武,究竟不是圣主明王,自筑造仁寿宫后,渐渐的系情酒色,役志纷华,
只因独孤后生性奇妒,别事或尚可通融,唯不许隋主召幸宫娥,所以宫中彩女盈丛,花一
团,锦一簇,徒供那隋主双目,不能与之亲近,图一夕欢。小子却有一比,好比那哑子吃黄
连,说不出的苦况。一日,独孤后稍有不适,在宫调养,隋主得了这个空隙,便自往仁寿
宫,消遣愁怀。仁寿宫内,宫女已不下数百,妍媸作队,老少成行,隋主左顾右盼,却都是
寻常姿色,没有十分当意。信步行来,踱入一座别苑中,适有一妙年女郎,轻卷珠帘,正与
隋主打个照面,慌忙出来迎驾,上前叩头。隋主谕令起来,那宫女方遵旨起立,站住一旁。
当由隋主仔细端详,但见她秋水为神,梨云为骨,乌云为发,白雪为肤,更有一种娇羞形
态,令人销魂。隋主见所未见,禁不住心痒难熬,便开口问道:“你姓甚名谁?何时进
宫?”宫女复跪答道:“贱婢乃尉迟迥女孙,坐罪入宫,拨充此间洒扫。”隋主又说是不必
多礼,可导朕入苑闲游。尉迟女便即起身,冉冉前行,引隋主入苑。隋主心中,只注意女
郎,所有苑中琪花瑶草,不过略略赏玩,随口与尉迟女问答。尉迟女情窦已开,料知隋主有
意宠幸,乐得柔声娇语,卖弄风骚。错了错了,难道不闻有母夜叉么?隋主越加情动,竟与
尉迟女趋入室中,使侍役供入酒肴,叫尉迟女在旁侍饮。尉迟女骤邀恩宠,正出意外,遂承
旨饮了几杯,红霞上脸,越觉鲜妍。隋主越看越俏,连喝数觥,酒意已有五六分,索性开放
情怀,与尉迟女调起情来。尉迟女若即若离,半推半就,那时隋主还记得甚么皇后,甚么旧
盟,待至日暮,竟在苑中住宿。一宵快意,不消多说。嗣是绸缪数夕,方才还朝听政。
这独孤后病已略痊,见隋主数夕不归,早已含着醋意,密遣内侍侦探行止。还报得实,
气得三尸暴炸,七窍生烟,便伺隋主临朝时候,悄悄带着宫监侍女,乘辇往仁寿宫去了。隋
主视朝已毕,入宫去探皇后,哪知独孤后早已他去,旁问内侍,还是含糊对答,经隋主动了
怒意,方说皇后往仁寿宫。隋主听了,竟吓得非同小可,便也跨马追去。到了仁寿宫,急诣
尉迟女住室,正值独孤后高声喝骂,声达户外,向内一望,摆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尸体,细看
不是别人,正是前日相偎相倚的尉迟女。痛熬!急煞!再看独孤后坐在上面,好是母夜叉一
般,双眉直竖,两目圆睁,分明瞧着隋主,却尚是满口胡言,兀坐不动。气杀!隋主本是有
名的惧内,一时不敢发作,只因悲愤交并,索性转身上马,扬鞭径去。独孤后恃宠作威,正
望隋主趋入,再好发泄数语,偏隋主变色自行,倒也着忙起来,便下座追出,连呼陛下快
回。隋主全不理睬,只没路的乱跑,急得独孤后仓皇失措,慌忙分遣内侍,宣召高、杨二
相,及高颎、杨素,闻命驰至,距着隋主去时,已过了好一歇。既问明情由,便带着内侍数
名,相偕追去。究竟两人是出将入相的豪杰,走马如飞,足足赶了二三十里,方见隋主在山
村间,慢骑前行。二人齐声叫道:“陛下何往?”隋主闻声回顾,见高、杨二相赶来,乃勒
马停住。二人忙即下马,趋至隋主马前,挽住丝恚虻亟傻溃骸爸磷鹩泻渭笔拢烤苟*轻
身自出,难道可不顾社稷么?”隋主不禁长叹道:
“说也可羞,自古帝王,莫不有三宫九
嫔,朕召幸一个宫女,偏被独孤后殴死,朕想田家翁多收几斛麦,要思易妻,家有千金,也
要买几个歌婢,朕贵为天子,反不得自由,何如出居民间,倒还逍遥自在呢?”高颎道:
“陛下错了。陛下进身劳思,得有天下,岂可为一妇人,反把天下看轻?愿陛下三思,速即
还驾!”隋主沈吟不语。杨素亦从旁力谏,且言:“山僻村乡,断非御驾可以留憩。”隋主
也自觉为难,可巧日已西沉,仪仗舆辇,并文武百官,一齐来迎。隋主怒亦稍平,方徐徐还
朝。及驰入宫阙,已近夜半,独孤后倚阁待着,心下很是不安。你也有惶急时么?及闻御驾
已回,方才放下了心。隋主尚不肯入宫,再由高颎、杨素,苦劝始入。行至阁门,独孤后见
了,忙下拜道:“贱妾一时暴戾,触怒圣衷,死罪死罪。但念妾十四于归,至今已数十年,
与陛下无纤芥嫌,今因宫人得罪,还乞陛下恩宥!”隋主方答道:“朕非不念夫妇旧情,但
卿亦太觉忍心。事已至此,也不必多说了。”独孤后涕泣拜谢,依旧并辇入宫。高、杨二相
也即随入,由隋主赐他夜宴,自与独孤后亦开樽饮酒,饮了数杯,不免记着尉迟女,露出悲
悼情态。高、杨二相,与隋主虽然异席,却是相隔不远,又各出婉言和解,隋主始破涕为
欢。待至斗转更阑,才命撤席。高、杨二相辞去,隋主与独孤后返入寝室,一宵易过,无容
细表。自是独孤后稍易前情,从前选入的陈叔宝妹子,方许隋主得尝禁脔,见八十五回。陈
家女国色天姿,不亚尉迟女孙,李代桃僵,老怀已适,当然把尉迟女的惨死搬置脑后了。皇
帝统是负心汉。
惟当时追还隋主,多亏高、杨二相,但颎有一语,传入后耳,竟致怀恨在心,看官道是
何语?便是上文载着扣马力谏的数语。独孤后因他目为妇人,未免意存藐视,所以怏怏不
乐,尝语心腹内侍道:“我道高颎是我父执,时常敬礼,不意他藐我至此,我乃堂堂国母,
怎得轻我为妇人呢?”你难道变做男子么?颎哪里知晓。一日,复应召入对,隋主与语道:
“有神告晋王妃,谓晋王必有天下,卿意以为如何?”颎正色答道:“立储已定,怎可轻
易?况长幼原有定序呢。”隋主嘿然,颎即趋出。为此一言,遂令独孤后怒上加怒,恨不得
将高颎即日除去。看官听着!隋主生有五子,都是独孤后所出。隋主尝语群臣,谓:“朕旁
无姬侍,五子同母,可谓真兄弟,当不致有争立情事。”哪知一母所生的兄弟,也暗中相
轧,并亲生母自己偏爱,酿成废立,反致正言相告的高仆射,无端牵入漩涡,坐罹谴谪,这
也是出人意外的事情。大气盘旋。
太子勇小字睍地伐,系隋主坚长子,素性坦率,不尚矫情,常参决军国大事,言多见
纳。惟隋主尚俭,勇独文饰蜀铠,为父所见,尝面责道:“从古帝王,好奢必亡,汝为储
君,当先知俭约,乃能奉承宗庙,我平时衣服,各留一袭,汝可随时取观,作为榜样。且赐
汝旧刀一柄,葅酱一盒,令汝服食,汝宜默体我心。”勇虽应命趋出,但事过境迁,又复如
常。会遇长至节日,百官皆往东宫贺节,勇张乐受贺,事为隋主所闻,愈滋不悦,特下诏戒
谕群臣,此后不得擅贺东宫,嗣是恩宠渐衰,勇又多内嬖,昭训云氏,昭训系东宫女职。姿
貌殊丽,尤得欢心,生子三人,还有高良娣王良媛成姬等,亦产下数男。独嫡妃元氏无宠,
亦不闻生育。隋主坚却不暇计及,惟皇后独孤氏,最恨人宠妾忘妻,平时闻王置妾,或妾有
怀孕等事,辄劝隋主惩诫,甚至免官。干卿甚事?偏皇太子亲蹈此辙,怎得不令独孤后生
愤?冤冤相凑,那太子妃元氏,遇着心疾,两日即殁,独孤后疑为云氏下毒,越觉不平,每
当太子入省,尝带怒容。太子勇亦漫不加察,竟使云氏专掌内政,居然视若嫡妃,益敦情
好。独孤后暗暗咒骂,并尝遣内侍侦察,俟太子另有过失,便当请诸隋主,把他废斥。
就中有个阴谋诡计的晋王广,有心夺嫡,默窥父母隐情,巧为迎合,姬妾虽有数人,他
却与萧妃日夕同居,就使后庭生子,亦不使养育,但说是未曾产男。有时隋主及后,亲临广
第,广只留老丑婢仆,充当役使,自与萧妃又止衣敝缯,屏帐亦改用缣素,乐器任积尘埃,
毫不拂拭,隋主当然惬意,独孤后愈觉生欢。及父母回宫,另遣左右探视,广不问贵贱,必
与萧妃迎候门前,待以美馔,申以厚礼,因此宫中内侍,无不称晋王仁孝。隋主坚密遣相士
来和遍视诸子,和答道:“晋王眉骨隆起,贵不可言。”隋主又问上仪同三司韦鼎,谓诸子
谁当嗣立?鼎随口奏道:“至尊皇后,最爱何人,便使嗣统,此外非臣所敢知了。”来、韦
二人,恐亦得杨广好处。隋主笑道:“卿尚不肯明言么?”鼎又道:“事在陛下,臣何必多
言。”说毕自退。
会晋王广出镇扬州,甫经半载,便表请入觐,有旨允准。广即入觐父母,语言容止,无
不加谨;就是接待朝臣,亦格外谦恭。宫廷内外,有口皆碑。及辞行还镇,并入宫别母,叙
谈半日,无非是远离膝下、常怀孺慕的套话。待到天色将晚,将要出宫,又故意装出欲去不
去的光景,欲言不言的情状。独孤后未免动疑,便问他有甚言语?广请屏去左右,只剩得母
子两人,便伏地泣诉道:“臣儿愚蠢,不知忌讳,每念亲恩难报,所以上表请朝,不知东宫
何意,怒及臣儿,谓臣儿觊觎名器,欲加屠陷,臣儿远到外藩,东宫日侍朝夕,倘若谗言交
入,天高难辩,或赐三尺帛,或给一杯鸩,臣儿不知死所,恐未能再觐慈颜了。”好一张似
簧利口。说至此,呜咽不止。独孤后且怜且恨道:“睍地伐见上。真令人难耐,我为他娶元
氏女,向无疾病,忽然一旦暴亡,他却与阿云等日夕淫乐,生了许多豚犬。我长媳遇毒丧
生,我尚未曾穷治,他竟又想害汝,我在尚然,我死后,汝等只合配他做鱼肉了。况东宫今
无嫡妃,至尊万岁千秋后,汝等兄弟,且向阿云前再拜问候,这不是更加苦痛么?”说着,
亦泫然泣下。广又假意劝慰,说是:“臣儿不肖,转累慈圣伤心,更增罪戾。”云云。一擒
一纵,独孤虽狡,怎能不堕入彀中?独孤后又咬牙密谕道:“汝尽管放心还镇,我自有区
处,不使我儿屈死。”广闻言暗喜,面上尚带着惨容,再拜而去。
独孤后遂决意废立,屡在隋主面前,挑唆是非。隋主因令选东宫卫士,入台宿卫。朝臣
无人敢谏,独高颎入奏道:“东宫宿卫,不便多调。”隋主不待说毕,便作色道:“朕有时
出巡,卫士应求雄毅,太子毓德东宫,何须壮士?我熟见前朝旧事,公不必再循覆辙了。”
这一席话,说得高颎面有惭色,只好退出。原来颎子表仁,曾娶太子勇女为妇,隋主言中寓
意,越令高颎难以为情。既而颎妻病卒,独孤后乘间进言道:“高仆射年已将老,骤致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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