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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代通俗演义04南北史演义

_34 蔡东藩 (现代)
诛。远近闻琳被戮,哭声如雷。有一叟赍酒脯奠尸,哭亦尽哀,收琳血而去。
齐廷屡促皮景和进兵,景和反抛戈弃甲,逃回邺中。齐主纬颇以为忧,穆提婆、韩长鸾
等语齐主道:“寿阳本南人土地,何妨由他取去,就使国家尽失黄河以南,尚可作一龟兹
国,龟兹音周慈,为西域国名。人生如寄,但当行乐,何用多事愁烦哩。”齐主遂转忧为
喜,酣饮鼓舞。至皮景和入都,反称他全师北归,进为尚书令。糊涂可笑。
齐仆射祖珽先尝媚事权幸,及得预政柄,也思黜退小人,沽名市直,因与陆令萱母子,
互有龃龉。珽暗嘱中丞丽伯律,劾主书王子冲纳赂,事连提婆,欲因此并及令萱。令萱请诸
齐主,释子冲不问,更令群小相率谮珽,令萱又在齐主前,自言老婢该死,误信祖珽,乃令
韩长鸾检阅旧案,得珽伪敕,受赐等十余事,此时即非作伪,亦不患无辞!请加珽死刑。齐
主尝与珽设誓,终身免刑,因特从轻谴,出为北徐州刺史。适陈军下淮阴,克朐山,拔济
阴,入南徐州,直向北凉州进发。城外居民,多欲叛齐应陈。珽即大启城门,但禁人不得出
衢路,城中寂然。叛民疑人走城空,不复设备,蓦闻鼓噪声自城中传出,祖珽竟督领州军,
出城巡逻,叛民不禁骇走。会陈军前驱,已到城下,叛民复联合陈军攻城。猛见珽跃马迎
战,弯弓四射,屡发屡中。叛民先闻珽失明,料他不能行军,哪知他有此绝技,又复惊退。
再加珽参军王君植,挺身善斗,所向辟易,陈军倒也胆怯,不敢遽逼。珽且战且守,相持旬
余。又遣部兵夜出城北,翌晨张旗擂鼓,向城南驰来,陈军疑是援兵,无心恋战,竟撤围退
还。珽实有小智,能善用之,却也可使建功。穆提婆已经恨珽,故意不发援兵,总道他城亡
身死,偏珽上表奏捷,真出意外。但终不得迁调,未几即病死任所。还算幸免。
齐主纬丧师失地,毫不知愁,反阴忌兰陵王长恭,有意加害。长恭自邙山得胜,威名颇
盛,见七十三回。武士相率歌谣,编成兰陵王入阵曲,传达中外。齐主纬尝语长恭道:“入
阵太深,究系危险,一或失利,悔将无及。”长恭答道:“家事相关,不得不然。”齐主闻
得家事二字,几乎失色,因令出镇定阳。长恭颇受货赂,致失民心,属尉相愿进言道:“王
既受朝寄,奈何如此贪财!”长恭不答,愿又道:“大约因邙山大捷,恐功高遭忌,乃欲借
此自秽么?”长恭才答一是字。愿叹道:
“朝廷忌王,必求王短,王若贪残,加罚有名,求
福反恐速祸了!”是极。长恭泣下道:“君将如何教我?”愿复道:“王何不托疾还第,勿
预时事!”上策莫逾于此。长恭颔首称善,但一时总未甘恬退,遂致蹉跎过去。至江淮鏖
兵,长恭恐复为将帅,喟然太息道:“我去年面肿,今何不复发呢?”自是佯称有疾,尝不
视事。齐主纬察知有诈,竟遣使赐鸩,逼令自杀。长恭泣白妻郑妃道:“我有何罪,乃遭鸩
死?”妃亦泣答道:“何不往觐天颜?”长恭道:“天颜岂可再见?”遂饮鸩而死。齐主闻
长恭自尽,很是喜慰,但表面上还想掩饰,追赠长恭为太尉。长恭一死,亲王中又少一勇将
了。自折手臂,亡在目前。
且说陈都督吴明彻,奏凯班师,陈主顼加封明彻为车骑大将军,领豫州刺史。又召入仆
射徐陵,亲赐御酒道:“赏卿知人。”陵拜谢道:“定策圣衷,臣有何力?”陈主大喜,勉
慰有加,遂命将王琳首级,悬示都市。琳有故吏朱瑒,独致书徐陵,愿埋琳首。书中略云:
窃以典午将灭,徐广为晋家遗老,当涂已谢,马孚称魏室忠臣。梁故建宁公王琳,当离
乱之辰,总方伯之任,天厌梁德,尚思匡继,徒蕴包胥之志,终遘苌弘之眚,致使身殁九
泉,头行千里。伏惟圣恩博厚,明诏爰发,赦王经之哭,许田横之葬。不使寿春城下,唯传
报葛之人,沧洲岛上,独有悲田之客,岂不幸甚!
徐陵得书,即为启闻,奉诏将琳首给还亲属。輼遂就八公山侧,掘地殓埋。亲故会葬,
多至数千人。葬毕,瑒从间道奔齐,别议迎葬。旋有寿阳人茅智胜等,潜送琳柩至邺,齐赠
琳开府仪同三司,录尚书事,予谥忠武,特给輼车送葬。究竟王琳忠梁与否,读史人自有定
评,毋容小子哓哓了。言下有不满意。
齐主纬有庶兄名绰,与纬异母,俱于五月五日建生,惟绰生在辰时,纬生在午时。乃父
高湛,因绰母李氏为嫔妾,不得与嫡相比,特降为次男。绰才十余岁,留守晋阳,酷爱波斯
狗,开府尉破胡略加谏阻,即斫杀数狗,狼籍地上,破胡惊走,不敢复言。旋封为南阳王,
领冀州刺史,每使人裸体,画为兽状,纵犬令噬,以为快乐。及左迁定州,专登楼上弹人,
有妇人抱儿趋过,避入草间,绰发弹不中,不觉怒起,叱左右驰夺妇人手中儿,饲波斯犬。
妇人号哭不休,绰又嗾犬使噬妇人。妇人为犬所伤,当然倒地。犬不欲食,由绰命涂上儿
血,犬始争啮,顷刻而尽。齐主纬闻他残暴,锁绰入讯,绰谈笑自若,竟蒙赦宥。纬问他在
定州时,何事最乐?绰答道:“取蝎置器,再加粪蛆,蛆被蝎螫,蠕动不已,最是好看。”
纬即夕令左右取蝎一斗,及晓,才得二三升,置诸浴盆,他却用人代蛆,迫令裸卧盆中,霎
时间蝎集人身,竟体乱螫。可怜体无完肤,累得那人辗转哀号,纬与绰临盆注视,反手舞足
蹈,乐不可支。不知具何心肠,大约为戾气所锺,故兄弟同一暴虐。纬顾语绰道:“如此乐
事,何不早驰驿奏闻!”遂进拜绰为大将军,朝夕同狎。韩长鸾嫉绰残虐,特令绰党诬告绰
反,纬尚不忍加诛。长鸾奏言绰犯国法,断不可赦,纬乃使宠胡何猥萨,与绰相扑,把绰搤
死。瘗诸兴圣佛寺,经四百余日,方才大殓,颜色毛发,尚如生时。俗言五月五日建生,脑
可不坏,是真是假,亦无从证明。
纬盛修宫苑,穷极庄严,后宫皆锦衣玉食,竞为新巧。先尝为胡后造珠裙裤,费在巨
万,为火所焚。寻复为穆后续制,并命造七宝车,真珠不足,向各处采买,不惜重价。当时
童谣有云:“黄花势欲落,清觞满杯酌。”穆后小名黄花,欲落是说不久,清觞满杯酌,是
说齐主纬昏饮无度。其实纬与穆后,虽然宠幸,那后宫的佳丽,却逐日增添,除上文所述左
右两娥英外,还有乐人曹僧奴二女,也蒙纳入。大女不善淫媚,被纬剥碎面皮,撵逐出宫。
小女善弹琵琶,又能得纬欢心,册为昭仪,甚且封僧奴为日南王。僧奴死后,又封他兄弟妙
达等二人为王,并为曹昭仪别筑隆基堂,极尽绮丽,整日流连堂中,竟把穆后疏淡下去。穆
后含酸吃醋,密托养母陆令萱设法,除去曹氏。令萱遂诬曹氏有厌盅术,平白地将曹氏赐
死。哪知纬失了曹昭仪,复得一董昭仪,再广选杂户少女,纳入毛氏、彭氏、王氏、小王
氏、二李氏等,并封为夫人,恣情淫欲,通宵达旦。穆后更弄得没法,每与从婢冯小怜,相
对唏嘘。
小怜非常伶俐,貌亦可人,能弹琵琶,且工歌舞,独替穆后想出一计,情愿将身作饵,
离间诸宠。也无非自己卖俏。穆后倒也赞成,就于五月五日,令小怜盛饰入侍,号曰续命。
要断送高氏命脉了,还想续甚么命?齐主纬见她冰肌玉骨,雾歠轻绔,不由的神魂颠倒,巫
山一梦,爱不胜言,从此坐必同席,出必并马,尝自作无愁曲,谱入琵琶,与冯氏对谈,嘈
嘈切切,声达宫外。时人号为无愁天子。纬深幸得此冯美人,册为淑妃,命处隆基堂。冯淑
妃虽奉命迁入,但因为曹昭仪旧居,恐非吉征,特令拆梁重建,并尽将地板反换,又费了许
多金银。齐主纬毫无异言,纵教冯小怜如何处置,一体依从,所有内外国政,都交与陆令
萱、穆提婆、韩长鸾、高阿那肱等人,眼见得上下相蒙,渐致乱亡了。小子有诗叹道:
天生尤物最招殃,桀纣都因美色亡;
况似晚齐淫暴甚,怎能长此保金汤!
欲知齐朝乱亡的情形,再从下回申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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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用吴明彻为元帅,北向攻齐,势如破竹,似乎徐陵之推荐,可号知人。然其时齐主淫
昏,不问国事,皮景和出救寿阳,有众数十万,尚不敢进,是乃齐之自取其败,非吴明彻之
果能败齐也。惟王琳之被陈擒戮,当时俱以琳为梁室忠臣,惜其一死。夫忠臣不事二主,宁
有事齐事周事陈,尚得为忠臣乎?即以梁事论之,湘东得国,名亦未正,琳徒以姊妹后宫之
宠,甘心效力,是其委身之始,固亦非深明大义者,何足尚焉!齐之追赠高官,特给膊搤车
引葬,亦未免失之滥赏。然如高纬之淫荒失德,喜怒无常,尚何赏罚之足言!黄花欲落,小
怜续命,而齐之不亡亦仅矣。吾于高纬无讥云。
南北史演义
第七十七回 韦孝宽献议用兵 齐高纬挈妃避敌
却说齐主纬淫昏日甚,委政群小,不但穆提婆母子,及韩长鸾、高阿那肱诸人,得握政
权,就是宦官邓长颙、陈德信等,并参预机要。他如旧苍头刘桃枝,及内外幸臣,均授高
爵。封王百余人,开府千余人,仪同三司,不可胜数;就是优伶巫觋,亦沐荣封,甚至狗马
及鹰,统有仪同郡君名号,并得食禄。官由财进,狱以贿成,一戏给赏,动辄巨万。既而府
库告匮,令郡县卖官取值,充作赏赐,民不聊生,国多乞人。齐主纬也在华林园旁,设立贫
儿村,自着褴褛敝服,向人行乞,作为笑乐。南面王原不如乞人之乐。
这消息传入周廷,周主邕乃谋伐齐,亲临射宫,阅军讲武,且进封齐公宪,卫公直以下
诸兄弟,并皆为王。正拟会议出师,忽太后叱奴氏得病,医治罔效,旋即去世。周主邕居庐
守制,朝夕歠粥,只进一溢米,命太子赟总理庶政。群臣表请节哀,累旬才命进膳。及太后
奉葬山陵,周主跣行至陵旁,恸哭尽哀,诏行三年丧礼,惟百僚以下,遇葬除服。卫王直入
谮齐王宪,说他饮酒食肉,无异平时。周主愀然道:“我与齐王同父异母,俱非正嫡,彼因
我入纂正统,所以丧服从同,汝是太后亲子,与我为同母弟,但当自勉,何论他人!”直碰
了一鼻子灰,怏怏趋出。周主邕崇尚儒学,尝在太学中养老乞言,遵守古礼。嗣又禁佛道二
教,悉毁经像,饬僧道还俗。所有祀典未载诸淫祠,俱改作廨舍,且许诸王亦得徙居。卫王
直独择一僻字,作为居第。齐王宪语直道:“弟已儿女成行,居室须求宽敞,奈何择此宅
舍?”直怅然道:“一身尚不能容,还管甚么儿女?”宪知他有怨愤意,隐有戒心。会周主
邕幸云阳宫,留右宫正尉迟运等,辅太子赟居守,卫王直托疾不从。及车驾远去,却纠合私
党,径袭肃章门;门吏多仓皇遁走,户尚未扃。运在殿中闻变,忙自往闭门,正值悍党杀
来,将进未进,运手指被斫,不暇顾痛,得将宫门阖住。直党不得趋入,纵火烧门,门几被
毁。运索性取宫中材木,及所有木器,助张火势,门外似火山一般,不能通道。那留守兵已
相率来援,直自知不能成功,引众退去,运遂督同留守兵出击,大破直众。直出都南遁,又
由运派兵追蹑,把直擒回,周主邕亦闻报还都,尚因同气相关,未忍加诛,但免直为庶人,
幽锢别宫。升任尉迟运为大将军,凡直田宅、妓乐、金帛、车马等,悉数赏运。直在囚室
中,尚有异图,乃下诏诛直,并及直子十人。直有应诛之罪,惟绳以罪人不孥之例,周主亦
未免太甚。
内乱已平,乃复议伐齐,柱国于翼进谏道:“两国相争,互有胜负,徒损兵储,无益大
计,不如解严继好,使彼怠弛无备,然后乘间进兵,一举便可平敌了。”周主邕犹豫未决,
更敕内外诸大臣,议决行止,勋州刺史韦孝宽,独上陈三策,大致略云:
臣在边积年,颇见间隙,不因际会,难以成功。是以往岁出军,徒有劳费,功绩不立,
由失机会。何者?长淮之南,旧为沃土,陈氏以破亡余烬,犹能一举平之,齐人历年赴救,
丧败而返,内离外叛,计尽力穷,传不云乎?臂有衅焉,不可失也。今大军若出轵关,方轨
而进,兼与陈氏互为犄角,并令广州义旅,出自三鵶,又募山南骁锐,沿河而下,复遣北上
稽胡,绝其并晋之路。凡此诸军,仍令各募关河之外,劲勇之士,厚其爵赏,使为前驱,岳
动川移,雷骇电激,百道俱进,并趋虏廷,必当望风奔溃,所向摧殄,一戎大定,实在此
机,此一策也。若国家更为后图,未即大举,宜与陈人分其兵势。三鵶以北,万春以南,广
事屯田,预为储积。募其骁悍,立为部伍。彼既东南有敌,戎马相持,我出奇兵破其疆场;
彼若兴师赴援,我则坚壁清野,待其去远,还复出师,常以边外之军,引其腹心之众。我无
宿舂之费,彼有奔命之劳,一二年中,必自离叛。且齐氏昏暴,政出多门,鬻狱卖官,唯利
是视,荒淫酒色,忌害忠良,阖境嗷然,不胜其敝,以此而观,覆亡可待。然后乘间电扫,
事等摧枯,此二策也。我周土宇,跨据关河,蓄席卷之威,持建瓴之势,南清江汉,西戡巴
蜀,塞表无虞,河右底定。唯彼赵魏,独为榛梗者,正以有事三方,未遑东略,遂使漳滏游
魂,更存余晷。昔勾践亡吴,尚期十载,武王取乱,犹烦再举。今若更存遵养,且复相时,
臣谓宜还从邻好,申其盟约,安人和众,通商惠工,蓄锐养威,观爨而动,斯则长驾远驭,
坐待兼并,亦未始非良策也。何去何从?孰先孰后?惟陛下择之。
周主览到此书,乃召入开府仪同三司伊娄谦,从容问道:“朕欲用兵,当先何国?”谦
答道:“齐氏沉溺倡优,耽恋趜蘖,良将斛律明月已被谗人谮死,上下离心,道路侧目,这
却最是易取哩。”周主笑道:“朕早有此意,烦卿以聘问为名,借觇虚实。”谦受命而出,
周主再遣小司寇元卫,偕谦同行。谦至齐廷,照常纳币。齐主纬昏昏愦愦,也不知谦怀别
意,惟权贵等略闻周事,密为盘诘。谦当然守着秘密,惟参军高遵,稍稍吐实。齐遂留住谦
等,不肯遣回。何不亟使备御,乃徒留使挑衅,安得不亡!周主邕待谦不归,乃下诏伐齐。
命柱国陈王纯,荥阳公司马消难,即齐相司马子如子,高洋时,惧罪奔周。郑公达奚震,为
前三军,总管越王盛,赵王招,俱周主弟。周昌公侯莫陈琼,为后三军,总管齐王宪,率众
二万,趋黎阳,随公杨坚,广宁公薛迥,率舟师三万,自渭入河。梁公侯莫陈芮,率众守太
行道,申公李穆,率众三万守河阳道,常山公于翼,率众二万出陈汝。周主邕亲率六军,有
众六万,出发长安。将至河阳,内史上士宇文,古文弼字。谓不如出师汾曲,民部中大夫
赵恚翥健S治接Υ雍颖鼻魈觳麓蠓蛘院辏*请进兵汾潞,直掩晋阳。彼此各执
一词,周主一概不依,竟从河阳趋河阴。前汾州刺史杨敷子素,愿率乃父旧部为先驱。敷死
已见七十五回,素从军以此为始。周主称为壮士,许令前行。
既入齐境,即下令军中,禁止伐树践禾,违令即斩。进至阴城下,由周主亲自督攻,数
日即下。齐王宪也攻入武济,进围洛口,拔东、西二城,纵火船焚毁河桥。齐永桥大都督傅
伏,夜驰入中潬城,竭力保守,周军攻至二旬,尚未能拔。周主邕又亲攻金墉,守将独孤永
业,亦防御甚严,无懈可击。周主连攻经旬,不觉过劳,竟至生疾,乃按兵罢攻。时齐廷宿
将,多半丧亡,连司空赵彦深,都已逝世,只好推那高阿那肱,前去拒敌。高阿那肱已为右
丞相,因朝中无人督师,没奈何引兵出晋阳,进援河阳。周主闻齐军将至,自己又患不豫,
不如从孝宽言,暂且退兵,再图后举,因乘夜下令班师。齐都督傅伏,语行台乞伏贵和道:
“周师疲敝,愿得精骑二千追击,定可得功!”也恐未必。贵和不从,一任周军退去。周齐
王宪、于翼、李穆等,连下齐三十余城,闻周主旋师,亦皆弃城西归。齐右丞相高阿那肱,
当然东还,还道是周军畏惮,所以退去,越觉趾高气扬,睥睨一切了。
周主邕还至长安,更命太子赟巡抚西土,顺道伐吐谷浑。见前。吐谷浑素为魏属,受魏
封册,得膺王爵。至魏分东西,不暇西顾,吐谷浑王夸吕,始自称可汗,居伏俟城,据青海
西,有地长三千里,阔千余里,所置官属,也仿魏制,有王公仆射尚书及郎中将军等名号。
风俗与突厥相同,以畜牧为生计。尝至魏境抄掠,魏凉州刺史史宁,与突厥木杆可汗,袭击
夸吕。夸吕遁去,妻子为史宁所虏,所贮珍物杂畜,亦被两军掠散。夸吕乃遣使谢罪。及宇
文氏篡魏称周,夸吕复寇周境,攻凉、鄯、河三州,凉州刺史是云宝战殁。周遣贺兰祥宇文
贵往讨,击退夸吕,乘胜拔洮阳、洪和二城,改置洮州,方才还师。夸吕叛服无常,周主乃
命太子西略,令大将军王轨、宫正宇文孝伯从行。太子頠未谙兵略,但好戏狎,宫尹郑译、
王端等,又恃太子宠幸,不服军法。好容易到了伏俟城,夸吕坚壁清野,毫无动静。王轨因
敌情难测,不如全军早归,老成知几。乃请诸太子从速还军。太子赟乐得依议,便即东返。
此役未见一敌,亦无从侵掠,免不得受周主诘责。王轨详述军情,面劾郑译、王端,周主怒
起,杖太子赟数十下,除译等名。及周主再行东伐,太子赟复召入译等,宠任如初。
看官听着!周主初次伐齐,是在周建德四年秋间,至二次伐齐,乃在建德五年冬季,便
是齐主纬武平七年。特书年月,以志齐亡。周主邕重议伐齐,召谕群臣道:“朕去岁行军,
适有疹疾,因不得荡平逋寇。惟前入齐境,具见敌情,看彼行兵,几同儿戏,又闻他朝政益
紊,群小益横,百姓嗷嗷,朝不保夕,天与不取,反贻后悔。若复如往年出军河外,徒足拊
背,未足扼喉,晋州本高氏根本地,常为重镇,我若往攻,彼必来援,我严军以待,定足胜
敌,乘势杀入,直捣巢穴,灭齐不难了。”诸将尚多有难色,周主邕勃然道:“机不可失,
时不再来,如有阻挠我军,朕当以军法从事!”英武之主亦赖独断。乃命越王盛杞公亮、宇
文泰从孙。随公杨坚,分率右三军,谯王俭、周主邕异母弟。大将军宝泰、广化公邱崇,分
率左三军,齐王宪、陈王纯为前军,依次出发。周主邕留太子居守,自督各军趋晋州,或守
或攻,部署停当。因自汾曲至晋州城下,围攻数日,城中窘急。齐行台左丞侯子钦及晋州刺
史崔景嵩,均暗地通款,乞降周军。周大将军王轨,率同偏将段文振等,乘夜登城,城中已
有内应,顿时哗溃。周军一拥而入,遂克晋州,擒住齐大行台尉相贵及甲士八千人。别遣内
史王谊监领诸军,攻克平阳城。
齐主纬方挈冯淑妃,出猎天池,晋州及平阳警报,自辰至午,已到三次,右丞高阿那肱
道:“大家正游猎为乐,边鄙稍有战争,乃是常事,何必急急奏闻?”可笑。延至日暮,平
阳报称失守,齐主纬也未免吃惊,便欲还集将卒。偏冯淑妃兴尚未尽,固请更杀一围,纬不
得不从,又猎了好多时,获得几头野兽,方才还宫。越日大集各军,出拒周师,使高阿那肱
率前军先进,自挈冯淑妃后行。不可一日无此妃。周主命开府大将军梁士彦统兵万人,镇守
晋州,自至平阳督师。途次接着军报,谓齐军大举来援,周主因欲西还长安,暂避敌锋。开
府大将军宇文忻进谏道:“如陛下圣武,乘敌人荒纵,似汤沃雪,何患不克?若使齐得令
主,君臣协力,就使汤武复生,亦未易荡平了。”忻系宇文贵子,与周同姓不宗。军正王韶
亦进言道:“齐失纪纲,已历数世,天奖周室,一战得扼住敌喉。取乱侮亡,正在今日,乃
舍此遽退,臣实未解!”周主道:“卿等言非不是,但朕也自有主张。”无非用韦孝宽第二
策。说毕,竟麾军西还,留齐王宪为后拒。
齐主闻周已退师,亟遣骁将贺兰豹子等,追击周军。宪与宇文忻各率百骑,轮流交战,
且战且行。贺兰豹子穷追勿舍,被宪等诱入绝地,麾骑四蹙,得将贺兰豹子击死,然后徐徐
引归。齐主纬遂围平阳,昼夜猛扑,毁堞摧墙,势焰甚盛。周晋州刺史梁士彦入城守御,令
军士血薄捍城,且慷慨语将士道:“死在今日,我为尔先!”于是勇烈齐奋,呼声动地,无
不以一当百。齐兵少却,士彦令军士修城,军士不足,取诸人民,人民不足,济以妇女,甚
至士彦妻妾,亦夹入妇女队中,搬土运石,补葺城堞,三日告成。齐人更掘通地道,轰陷城
垣十余丈,将士乘势欲入,偏被齐主纬暂入,敕令暂停。看官道为何因?相传晋州城西石
上,有圣人迹,纬欲召冯淑妃同观,淑妃画眉刷鬓,抹粉搽脂,好多时方才召到。那城墙缺
处,已由守兵用木为栅,堵塞坚固。齐兵失了时机,无从冲入,个个怨气吞声,暗骂冯妃。
齐主纬又恐城中弩矢,射及爱妾,特抽出攻城木具,筑造远桥,俾冯妃得登桥遥视。哪知桥
脚未坚,禁不起马足往来,恐由军士怀恨,故意筑此危桥。砉然一声,坍坏数尺。还幸齐主
及冯妃,尚立在危墙上面,不致失足,总算免做了水底鸳鸯。还是此时溺死,或可保全齐宗。
周主先令齐王宪出屯涑川,遥为平阳声援。旋由平阳告急,日紧一日,乃敕宪率领部
曲,先向平阳进发,再集诸军八万人,亲自统带,直指平阳。齐人也恐周师猝至,先在城南
穿堑,依堑自守。及闻周主到来,便在堑北列陈,张皇兵势。周主命齐王宪往觇齐阵,宪复
命道:“齐兵虽多,均无斗志,我军尽足破敌,今日可灭此朝食了!”周主喜道:“果如汝
言,我无忧了。”遂命进逼齐军。堑阔数丈,无人敢逾,只在堑南鼓噪。
自旦至申,南北两军,相持未决,齐主问高阿那肱道:“今日可战否?”高阿那肱道:
“我兵虽众,能战不满十万人,不如勿战为是,且退守高梁桥,以逸待劳。”言未已,忽闪
出一员猛将道:“一撮许贼人,马上刺取,掷入汾水中,便可了事。”一怯一骄,俱足败
事。齐主纬瞧着,乃是武卫安吐根,正在徬徨未决,诸内参又齐声道:“彼亦天子,我亦天
子,彼尚能远来,我如何守堑示弱呢!”纬点首道:“说得甚是!”即令军士填堑争锋。周
主大喜,麾动各军,向前进击。两军方合,兵刃初交,齐主纬与冯淑妃并骑观战。但见周军
来得凶猛,齐左军似难招架,向后倒退。冯淑妃遽变色道:“败了!败了!”娘子军只耐肉
战,不耐兵战。穆提婆忙接入道:“大家快走!”齐主纬也不及辨明,竟挈冯淑妃奔高梁桥。
开府奚长谏阻道:“半进半退,用兵常事,今兵众未曾伤损,陛下骤然返驾,恐马足一
动,人情散乱,那才是真败了!愿速西向,镇定各军!”齐主纬不禁沈吟,俄而武卫张常山
亦自追至,忙报齐主道:“军已收讫,完整如故,围城兵仍然不动,至尊即宜回至军前,如
若不信,乞命内参往视。”齐主闻言,勒马欲回,穆提婆引动齐主右肘道:“此言未可轻
信。”冯淑妃又在旁作态,柳眉锁翠,杏靥敛红,一双翦水秋瞳,几乎要垂下泪来。前日曾
请杀一围,此时何胆怯乃尔?弄得齐主仓皇失措,不由的扬鞭再走。齐军失去主子,当然心
乱,再经周军奋勇杀来,顿时大溃,死亡至万余人,军资器械,委弃如山,惟安德王延宗全
军引还,齐主纬奔至洪洞,才得稍息,冯淑妃出镜照面,重匀脂粉,突闻后面又报寇至,纬
即掖冯妃上马,再行北遁。
先是齐主因平阳将下,欲归功冯淑妃,立她为左皇后,曾遣内侍至晋阳,取得皇后服
御。登途复命,可巧遇着齐主,呈上袆翟等衣,齐主即代冯妃按辔,令将后服穿上,然后奔
回晋阳。时平阳城下,齐兵统已溃去,不留一人,周主邕安稳入城。梁士彦出迎周主,持须
涕泣道:“臣几不得见陛下!”周主亦为之流涕。因见士卒疲敝,又欲还师,士彦道:“齐
兵已溃,众心尽离,乘胜灭齐,正在此举!”周主执士彦手道:“朕得此城,为平齐初基,
若不固守,便难成事。朕既纾前忧,复滋后患,卿宜为朕守着,朕决计再进平齐。”乃复督
动诸将,追击齐军。
齐主纬闻周军进逼,慌得不知所为,急向群臣问计。群臣并献议道:“为今日计,急宜
省赋息役,安慰民心,一面收集溃兵,背城一战,以安社稷。”齐主乃下诏大赦。旋复有急
报到来,周军入汾水关,开府贺拔伏恩等降齐,高阿那肱留守高壁,又被周军击走,周军将
长驱到来了。齐主纬乃令安德王延宗,广宁王孝珩,募兵守晋阳,自拟奔避北朔州,若晋阳
失守,再奔突厥。延宗得此消息,一再谏阻。齐主不从,密遣心腹数人,送胡太后及太子恒
往北朔州,自与冯淑妃整顿行装,亦欲乘夜出奔。诸将俱相率谏诤,不使北去。
过了数日,城外鼓声大震,周军已杀到晋阳,齐主大惊,再下赦书,改元隆化,授安德
王延宗为相国,领并州刺史,且召入与语道:“并州由兄自取,儿今去了!”语无伦次。延
宗泣谏道:“陛下为社稷勿动,臣为陛下效死力战,决可破敌!”穆提婆在旁道:“至尊已
经决计,王不必再行阻挠。”延宗含泪趋退,齐主纬带领冯淑妃,夜开五龙门出走。意欲奔
向突厥,从官多半散去。领军梅胜郎叩马固谏,乃转趋邺都。途中相随,只有高阿那肱及广
宁王孝珩、襄城王彦道等数十人。穆提婆初尚从行,约经数里,竟杳如黄鹤,不知所之。小
子有诗叹道:
城狐社鼠最堪忧,搅碎河山便远投;
假使当年能幸免,人生何苦不忮求!
究竟穆提婆如何下落,待至下回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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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孝宽所陈三策,原足制齐人之死命,周之伐齐,再驾而定山东,卒如孝宽所言。惟齐
纬之覆国,实误于冯淑妃一人。夫妇人在军,士气不扬;就使齐主暱爱淑妃,亦不应挈入战
场,使罹锋镝。况平阳已可攻入,乃偏欲使观圣迹,勒兵勿进。及两军大战,成败胜负,悬
诸呼吸,乃东偏少却,遽因宠妃之一呼,仓猝北遁。兵可败,国可亡,而宠妃不可舍,试思
兵已败矣,国已亡矣,宠妃尚能独存乎?昏愚至此,不死何为?即邻国无韦孝宽,但能稍知
兵法,要未有不能灭齐者;矧又有穆提婆辈之益促其亡耶!
南北史演义
第七十八回 陷晋州转败为胜 擒齐主取乱侮亡
却说穆提婆随主北行,途次见从官四散,料知齐亡在迩,不如降敌求荣,遂暗地奔回,
往投周军。周主邕令提婆为柱国,领宜州刺史,且传檄齐境,晓谕君臣,谓齐主能深达天
命,衔璧牵羊,当焚榇示惠,待若列侯,将相王公以下及士民各族,有能深识事宜,建功立
效,当不吝爵赏。或如我周将卒,逃逸彼朝,不问贵贱,概许自新。倘下愚不移,守迷莫
改,不得不付诸执宪,明正典刑云云。这文一传,齐臣陆续奔周。齐始知穆提婆为首导,乃
捕诛提婆家属。刁狡阴险的陆令萱,至此也无法自免,不待铁链套头,已是服毒自尽。
究竟还是聪明,免得一刀两段。
先是齐高祖相魏,尝令唐邕典外兵,很是信任。及齐已篡位,邕以老成硕望,官至录尚
书事,兼领度支。齐主纬宠任宵小,高阿那肱与邕有隙,谮诸齐主,将邕免官,另用侍中斛
律孝卿代任,邕由是怏怏。时邕留寓晋阳,因与并州将帅,推立安德王延宗为主。延宗固
辞,将帅等齐声道:“王若不为天子,诸人懈体,恐不能为王效死了!”延宗没法,只好勉
循众请,即皇帝位,并下玺书,略云武平孱弱,政由宦竖,斩关夜遁,不知所之,今王公卿
士,猥见推逼,不得已祗承宝位。乃大赦中外,改元德昌,授唐邕为宰相,进封晋昌王,更
命齐昌王莫多娄敬显,沭阳王和阿千子,右卫大将军段畅,武卫大将军相里僧伽,开府韩骨
胡等为将帅,募集兵民,抵御周师。众闻新主登基,颇觉踊跃,往往不召自来。于是发府藏
金帛,出后宫妇女,赐给将士,并籍没内参十余家,充作军费。延宗每见将吏,必执手称
名,流涕呜咽,士皆致死。
妇孺亦乘屋攘袂,投砖石拒敌。
周主督军围晋阳,劲骑四合,好似黑云一般。延宗命莫多娄敬显、韩骨胡拒城南,和阿
千子、段畅拒城东,自率众拒城北。延宗素来肥壮,前如偃,后如伏,人常笑他臃肿无用,
至是独开城搦战,手执大槊,驰骋行阵,往来若飞,尚书令史沮山,亦肥大多力,手握长
刀,步随延宗,左斫右劈,毙敌甚多。惟武卫兰芙蓉、綦连延长战死。周主命齐王宪对敌延
宗,自督将士攻东门,齐段畅和阿千子,竟开门迎纳周师。
周主乘晚进城,先纵火焚烧佛寺。周主最不信佛,故先毁去佛寺。延宗见东门失火,料
知周师入城,忙令北门暂闭,自由城外绕至东门。可巧莫多娄敬显,从城内率兵东援,与延
宗表里夹攻,延宗杀入,敬显杀出,把周军裹住门中。周军争门夺路,自相填压,伤亡至数
千人。周主邕进退两难,忙领亲兵冲突,从大刀长槊中,寻一生路。左右为敌械所伤,纷纷
倒地,还亏承御上士张寿牵住马首,贺拔伏恩执鞭后随,拚命驰走,得出城闉。齐人从昏夜
中乱击一阵,竟被周主逃脱,时已四鼓,城中已无周人,延宗还道周主已死,使人就乱尸堆
中,寻觅长须的尸首,终无所得。惟军士已得大捷,各入肆饮酒,醉后酣卧,延宗亦劳乏归
寝。大敌未去,如何疏忽至此?周主出城,腹中甚饥,意欲乘夜西去。诸将亦多欲退还,独
宇文忻勃然进言道:“陛下得克晋州,乘胜至此,今伪主奔波,关东响应,自古至今,无此
神速,昨日破城,将士轻敌,稍稍失利,何足介意!大丈夫当从死中求生,败中取胜,今齐
亡在迩,奈何弃此他去?”齐王宪等亦以为不宜退师,降将段畅,又说是城中空虚。周主乃
驻马停辔,鸣角收兵。不到天明,散军尽集,兵势复振。诘旦还攻东门,齐人尚高卧未起。
延宗从梦中惊醒,忙披甲上马,出拒周军。但见东门已被攻破,自顾手下,只有数人随着,
如何抵敌得住,没奈何奔往南门。哪知南门亦已失陷,勉强上前拦阻,究竟寡不敌众。再走
至城北,投入民家,周军紧紧追来,任你延宗力大无穷,到此已成孤立,撑拒多时,终为所
擒。押至周主面前,周主下马,握延宗手。延宗推辞道:“死人手何敢迫至尊!”周主道:
“两国天子,本无嫌怨,我但为救民至此。汝且勿怖,当不相害!”说着,仍给还衣冠,款
待颇优。唐邕等并皆请降,惟莫多娄敬显奔赴邺都,齐主纬命为司徒。
延宗初称尊号,曾致书瀛州刺史任城王湝,系小尔朱氏所生,曾见前注。略言至尊出
奔,宗庙事重,群公劝进,权主号令,战事幸平,终归叔父云云。湝正色道:“我乃人臣,
怎得轻受此书!”因执来使送邺,齐主纬愤愤道:“我宁使周得并州,不愿为安德有!”前
说由兄自取,此时又复变调。总计延宗称尊,未及两日,便即残灭。周主下令大赦,除齐苛
制,并出齐宫中金银宝器,珠翠丽服,及宫女二千人,班赐将士。前使伊娄谦,被齐拘住晋
阳,见前回。至此得释,由周主面加慰劳。且因参军高遵,曾将秘谋告齐,责他不忠,使谦
量罪加罚。谦顿首请赦高遵,周主道:“卿可聚众唾面,使他知愧。”谦答道:“如遵罪
状,唾面亦不足责;陛下德量宽弘,索性付诸不校罢!”周主乃止,谦仍待遵如初。遵罪可
诛,周主与谦未免两失。周主欲进兵取邺,召问延宗,延宗道:“亡国大夫,何足图存!”
延宗为高澄子,与高氏休戚相关,亦不宜以李左车自比。周主再三问及,延宗道:“若任城
王据邺,臣不能知,但由今上自守,陛下可兵不血刃了。”此语愈谬。周主即命齐王宪先
行,留陈王纯为并州总督,自率六军赴邺。邺中迭接警耗,齐主纬悬赏募军,及兵士应募,
又无一物颁给,广宁王孝珩,请使任城王湝,率幽州道兵入土门,扬言趋并州,独孤永业率
洛州道兵入潼关,扬言趋长安,自率京畿兵出滏口,逆击周师,如虑士气不振,亟应出宫人
珍宝,作为赏赐,以便鼓励等语。齐主不从,斛律孝卿又请齐主亲劳将士,代为撰词,并谓
宜慷慨流涕,感动人心。齐主纬倒也应允,及出语诸将,竟将孝卿所授,一律忘记,不由的
痴笑起来,左右亦不禁失笑,将士皆含怒道:“本身尚且如此,我辈何必拚死!”嗣是皆无
斗志。
适北朔州行台仆射高励,护卫胡太后及太子恒,自土门道还邺,路见宦官苟子溢,强取
民间鸡彘,励不觉怒起,即将子溢拘住,将要处斩。偏胡太后在旁劝阻,乃释缚使去。既送
太后等入宫,或语励道:“子溢等受宠两宫,言出祸随,公难道不虑后患么?”励勃然道:
“今西寇已据并州,达官并皆叛贰,正坐此辈浊乱朝廷;若今日得斩此辈,明日受诛,亦属
无恨!”励系高岳子,此时颇具忠愤,惜乎晚节不终!当下入见齐主道:“臣见朝中叛贰,
皆属贵人,若士卒未尽离心,今请追五品以上家属,悉置三台,迫令出战;倘若不胜,将台
焚毁,若辈顾惜妻子,必当死战。且王师屡败,寇众轻我,果能背城一决,也足吓寇示
威!”此计亦属轻率。齐主纬不能用,但命一品以上各大臣,入朱华门,遍赐酒食,分给纸
笔,令他各书所见,献策御敌。及大众录呈,又是人各一词,无所适从。
会有史官望气,谓国家当有变易,齐主纬遂引尚书令高元海等入议,决依天统故事,禅
位太子。太子恒年才八岁,晓得甚么国事,那齐主纬欲上应天象,竟想这八岁小儿,支持危
局。看官,试想能不能呢!酒色昏迷,一至于此。是时已值残年,转瞬间即至元旦,齐太子
恒居然即皇帝位,改元承光,下令大赦。尊齐主纬为太上皇,皇太后胡氏为太皇太后,皇后
穆氏为太上皇后。命广宁王孝珩为太宰。孝珩嫉视高阿那肱,因与莫多娄敬显等同谋,使敬
显伏兵千秋门,更令领军尉相愿,率禁兵为内应,拟俟高阿那肱入朝,把他捕诛。不意高阿
那肱自别宅取便路入宫,计不得行。孝珩乃求拒西师,高阿那肱、韩长鸾犹防他为变,使为
沧州刺史。孝珩临行,向高阿那肱道:“朝廷不赐遣击贼,想是怕孝珩造反呢!孝珩若得破
宇文邕,进军长安,就使造反,亦与国家无与。事至今日,危急万状,尚如此猜忌,岂不可
叹!”说毕,太息自去。尉相愿拔刀斫柱道:“大事已去,尚复何言!”
齐主使长乐王尉世辩,领着千骑,往探周师。行出滏口,登高西望,但见群鸟飞起,即
疑周师已至,策马奔还,报称寇至。黄门侍郎颜之推、中书侍郎薛道衡、侍中陈德信等,因
劝上皇往河外募兵,更为经略,事若不济,亦可南投陈国。上皇依议,遂先使太皇太后、太
上皇后往趋济州,继又遣幼主东行。自己不及登程,即闻周师薄城,没奈何调兵出战。不到
半时,已被周军杀败,或溃去,或奔还,齐上皇忙挈冯淑妃等,尤物断不可舍。从东门出
走,使武卫大将军慕容三藏守邺宫。
周师毁门突入,齐王公以下皆降,惟三藏拒守不出。领军大将军鲜于世荣,为齐宿将,
尚鸣鼓三台,与周相抗。周主遣人招降世荣,赐给玛瑙杯,被世荣击碎。周主乃令将士往执
世荣,世荣独力难支,受擒后仍然不屈,致为所杀。周主复招降三藏,三藏自知不支,始出
见周主。周主优礼相待,面授仪同大将军,究竟有愧世荣。独拘住莫多娄敬显,数责罪状
道:“汝前守晋阳,遁入邺中,携妾弃母,是为不孝;外似为齐戮力,暗中向朕通款,是为
不忠;既已送款与朕,尚且阴怀两端,是为不信。有此三罪,不死何待!”遂命推出斩首。
也是一番权术。一面颁敕安民。
齐国子博士熊安生博通五经,闻周主入邺,遽令扫门。家人问为何因?安生道:“周主
重道尊儒,必来见我。”果然过了半日,周主亲至熊家,握手引坐,赐给安车驷马,然后别
去。又礼延齐中书侍郎李道林入宫,使内史宇文昂,访问齐朝政教风俗,及人物善恶,留宿
三日,方才送归。周主颇知礼士,熊、李亦颇疚心否?
邺城大定,遂遣将军尉迟勤等,东追齐主。齐上皇纬渡河入济州,又令幼主恒禅位任城
王湝。且替湝作诏,尊上皇谓无上皇,幼主为宋国天王,真是儿戏。使侍中斛律孝卿,送禅
文及玺绂往瀛州。孝卿竟持入邺城,献与周主,湝全不得闻。齐洛州刺史独孤永业,有甲士
三万人,前闻晋州失守,表请出兵击周,并不见报。至并州又陷,长叹数声,乃遣子须达奉
款周军。周主遥授永业为上柱国,加封应公。齐上皇纬穷蹙无援,更思南奔,留胡太后居济
州,使高阿那肱守济州关,觇候周师,自与穆后、冯淑妃、幼主恒及韩长鸾、邓长颙等数十
人,奔往青州,母可弃,妻妾子孥等不可舍。令内参田鹏鸾西出,伺敌动静。途次为周师所
获,诘问齐主何在?鹏鸾但说齐主南行,想当出境。周人知系谎言,杖击鹏鸾手足,每折一
肢,词色愈厉,至四肢俱折,奢然毕命,终不肯言。齐上皇至青州,即欲入陈,偏高阿那肱
密召周师,愿生致齐主,作为贽仪。一面启达青州,只说周师尚远,已令部众截断桥路,定
保无虞。齐上皇乃留住不行。哪知周师到济州关,高阿那肱便即迎降。周将尉迟勤,驰入济
州,先将胡太后掳去,复进军青州。距城不过一二十里,齐上皇方才闻知,亟用囊贮金,系
诸鞍后,与后妃幼主等十余骑,南走至南邓村。方拟小憩,忽听后面喊声大起,不瞧犹可,
回头一瞧,吓得魂飞天外,原来正是士强马壮的周军。看官,试想此时齐上皇以下十数人,
半系妇女,半系童仆,就使插翅也难飞去。眼见得束手受擒,被周将尉迟勤,带回邺城去
了。妻妾同受磨劫,好算是休戚与共了。
周主邕住邺数日,赈贫拔困,彰善瘅恶。因故齐臣斛律光、崔季舒等,无罪遭戮,特为
昭雪,并加赠谥,且令改葬。子孙各得荫叙,所有家口田宅,没入官库,概令发还。周主尝
语左右道:“斛律明月若尚在世,朕怎得至邺呢!”还有齐故中书监魏收,时已去世。收生
前修撰魏史,意为褒贬,毫不秉公,每言何物小子,敢与魏收作色,我欲举扬,便使他上
天,我欲按抑,便使他入地。及修史告成,众口喧然,号为秽史。邺城失陷,收塜被怨家发
掘,暴骨道中。特志此事,为秉笔不公者戒。周公邕仍命检埋,收有从子仁表,曾为尚书膳
部郎中,至是仍许为官。就是《魏书》百三十卷,亦不使铲削,迄今尚复流行。
高纬至邺,周主邕降阶相迎,待以宾礼,令与太后幼主及后如诸王等,暂处邺宫。当下
派兵监守,不烦细述。总计高纬在位,历十有二年,幼主恒受禅称帝,未及一月,延宗在晋
阳称尊,只阅二日,任城王湝,未接禅位谕旨。所以北齐历数,后世相传,自高洋篡魏为
始,至幼主被擒为止,凡六主二十八年;延宗与湝不得列入。湝闻邺都失守,当然悲愤,可
巧广宁王孝珩,行至沧州,即作书遗湝,共谋匡复。湝遂与孝珩相会信都,彼此召募得士卒
四万余人。领军尉相愿,亦带领家属,自邺奔至,湝仍令督率兵士,共抗周师。周主先令高
纬致书招湝,湝拒绝使人,乃遣齐王宪,柱国杨坚等,统兵往击。途中获得信都谍骑,宪纵
令还报,并委他寄书与湝。略云足下间谍,为我候骑所拘,彼此情实,应各了然。足下战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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