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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代通俗演义04南北史演义

_33 蔡东藩 (现代)
已濒危。召士开嘱咐后事,握手与语道:“幸勿负我!”替汝至胡后寝处格外效劳何如?言
毕遂殂。越日之才乃至,士开伪言上皇病愈,遣还兖州。
一连三日,秘不发丧。黄门侍郎冯子琮,为胡后妹夫,入问士开意见。士开道:“神
武、文襄丧事,皆秘不即发,今至尊年少,恐王公或有贰心,故必经大众议妥,然后发
丧。”子琮道:“大行皇帝,传位今上,朝贵一无改易,何有异心?时异势殊,怎得与前朝
相比!且公不出宫门,已经数日,升遐事道路皆知,若迟久不发,朝野惊疑,那时始不免他
变了。”独不怕汝姨姊加嗔么?士开乃下令发丧,追谥上皇为武成皇帝,庙号世祖。湛在位
五年,为太上皇又四年,年只三十二岁。太上皇后胡氏,至是始尊为皇太后。胡氏与和士开
相奸,已见前文,此次更毫无顾忌,好与士开日夕言欢,偏被冯子琮说破,不得不举行丧
葬,令士开出宫办事。
太尉赵郡王叡,与侍中元文遥等,又恐子琮倚太后援,干预朝政,因与士开会商,出子
琮为郑州刺史。当时齐廷权贵,除和士开、赵彦深、元文遥外,尚有司空娄定远,开府三司
唐邕,领军綦连猛、高阿那肱,度支尚书胡长粲,俱得柄政,齐人号为八贵。赵郡王叡,大
司马冯翊王润,安德王延宗,润与延宗,注皆见前。与娄定远、元文遥等,并入白齐主纬,
请出士开就外任。看官,试想士开系皇太后的私人,哪肯听他外调,自取寂寞?齐主纬生性
昏懦,当然拗不过太后,所以众论纷纷,始终不得邀准。会胡太后出御前殿,觞宴朝贵,赵
郡王叡,挺身出奏道:“和士开为先帝弄臣,受纳贿赂,秽乱宫掖,臣等义难杜口,所以冒
死直陈。”胡太后怫然道:“先帝在时,王等何不早言?今日欲欺我孤寡么?且饮酒,勿多
言!”叡词色益厉,脱冠投地,拂衣而出。娄定远、元文遥等,亦皆离座自去。
翌日叡等复至云龙门,令文遥入劾士开,三入三返,终不见从。左丞相段韶,使胡长粲
传太后谕旨道:“梓宫在殡,事太匆匆,欲王等三思后行!”叡等乃拜命散归。长粲复命,
胡太后喜道:“成全妹母子家,实出兄力!”原来长粲为胡后兄,故如是云云。何不谓成全
假夫妇,实出兄力!胡太后及齐主召问士开,士开道:“陛下甫经谅闇,大臣皆有觊觎;今
若出臣,正是翦陛下羽翼。何不传语叡等,但说文遥与臣,并经先帝任用,可并出为州吏,
待山陵事毕,然后遣行。”两宫皆以为然,如言颁敕,授士开为兖州刺史,文遥为西兖州刺
史。待至奉葬已毕,叡等促士开就道,胡太后又欲留住士开,谓俟百日卒哭后,方令赴任。
总之不肯舍去。叡不肯许,复入内苦争,胡太后令酌酒赐叡。叡正色道:“今论国家大事,
何曾为酒一卮!”言讫趋出,当下令娄定远等,监住宫门,不准士开复入。士开窘极无聊,
乃特采美女二人,珠帘一具,亲送定远。定远心喜,便问士开来意,士开道:“在内久不自
安,今得外调,实如本愿,但乞公等保护,长为大州,已感德不浅了!”定远信为真言,送
出门外,士开复道:“今当远出,愿入内辞觐二宫。”定远许诺,士开遂得入内,向二宫前
跪陈道:“先帝升遐,臣愧不能从死!窃看朝贵意旨,仍将行乾明故事,乾明系废帝殷年
号。臣出后必有大变。臣受先帝厚恩,愧无面目相见地下!”说至此,伏地恸哭,胡太后与
齐主纬,并皆泪下。一是恐失所欢,一是恐不保位。亟向士开问计,士开道:“臣已得入,
尚复何虑?但教数行诏书,便可了事。”胡太后忙令士开草诏,出定远为青州刺史,责赵郡
王叡无人臣礼,即日颁发出去。赵郡王叡接得诏书,不由的愤闷万分,勉强过了一宵,翌晨
即冠带入谏。妻子等统皆劝阻,叡勃然道:“社稷事重,我宁死事先皇,不忍见朝廷颠沛
呢!”遂拂袖径行。既入朝门,又有人与语道:“殿下不宜入宫,恐将及祸!”叡又道:
“我上不负天,死亦无恨!”遂入谏胡太后,坚守前议。太后默然不答,返身入内。叡惘惘
出宫,行至永巷,突被卫兵拘住,牵至华林园,被武士勒死,年才三十六。大雾三日,中外
称冤。愚直之咎。
和士开仍复原任,依然出入宫禁,好与胡太后长叙幽欢。娄定远见风使帆,还归士开原
赂,且加送珍玩,巴结士开。士开方不念旧恶,彼此相安。领军高阿那肱素与士开友善,又
尝入侍东宫,希旨承颜,是他能手。齐主纬格外加宠,特擢为尚书令,封淮阴王,另进前东
宫侍卫韩长鸾为领军。又有宫婢陆令萱,前坐本夫骆超谋叛罪名,没入掖庭,巧黠善媚,得
胡后欢。想是做和士开的牵头。纬幼冲时,常使令萱保抱,呼为乾阿妳,渐渐的倚势弄权,
独擅威福。至纬得受禅,竟封令萱为郡君。令萱子名提婆,随母入宫,与纬朝夕戏狎,亦得
拜官受禄。母子蟠踞宫禁,势焰无比。和士开、高阿那肱俱老着脸皮,愿为陆令萱义儿。纬
后斛律氏,有从婢穆黄花,生得轻盈妖艳,荡逸飘扬,纬爱她秀冶,时令入侍。穆黄花知情
识意,乐得移篙近舵,卖弄风骚。纬被她勾引,哪里按捺得住,便把她引入床帏,颠鸾倒
凤,备极绸缪。自经过这一番云雨,益邀宠眷,特赐她一个佳名,叫作舍利。想是视做佛上
圆光。此后便收为嫔御,擅宠专房。陆令萱欲借为奥援,很与相暱,穆氏亦呼她为养母。也
是惺惺惜惺惺。你称我赞,争向齐主前说项,齐主纬竟封令萱为女侍中,穆舍利为弘德夫
人。令萱子提婆,与穆舍利称兄道妹,就乘此冒姓为穆,穆夫人又替他揄扬,得为开府仪同
三司。还有陆令萱弟悉达,也得夤缘进身,一岁三迁,居然与提婆同官,位至开府。
前秘书监祖珽已蒙齐主纬赦出地牢,得为海州刺史,至是复思干进,因贻书悉达道:
“赵彦深心腹阴沉,早欲行伊霍故事,仪同姊弟,岂得平安?何不早用智士,为自全计!”
悉达转语令萱,令萱复转告和士开。士开因珽有胆略,亦欲引为谋主,乃蠲弃前嫌,借德报
怨,特与令萱同白齐主道:“襄宣昭三帝,皆不能传子,今至尊独在帝位,统是祖珽一人的
功劳,珽德行虽薄,谋略有余,缓急可使,且双目已被熏盲,必无反心!”齐主纬正怀念祖
珽,听了此言,急颁赦敕召入,许复原官。
陇东王胡长仁,系胡太后兄,不悦士开,士开即暗中进谗,出长仁为齐州刺史。长仁怨
愤,谋遣刺客杀士开。偏为士开所知,向珽计议,珽引汉文帝杀薄昭事,作为援证。当由士
开转白太后,一道诏令,竟将长仁刺死州廨。宁可杀亲兄,不可死情郎。且进士开录尚书
事,改封淮阳王。命兰陵王长恭为太尉,琅琊王俨为太保,赵彦深为司空,徐之才为尚书
令,唐邕为左仆射,冯子琮为右仆射。子琮素依附士开,既得重任,不由的自大起来,一切
录用,不向士开预商。士开未免介意,只因子琮为太后亲属,一时不便捽去,独琅琊王俨,
系齐王纬胞弟,素得父母爱宠。高湛在日,尝欲废纬立俨,事不果行。俨见和士开、穆提婆
二人,大修宅第,颇为不平,尝语二人道:“君等营宅,早晚可成,何为迟延若此?”二人
知他语带讥讽,阴怀猜忌,且互相告语道:“琅琊王眼光奕奕,数步射人,前时偶与相对,
不觉汗出,天子门奏事,尚不至此,此人若常握大权,我两人死无葬地了!”遂朝夕入谮,
出俨居北宫,免太保官,只留中丞一职,限令五日一朝。
当时寡廉鲜耻的朝士,见士开扳倒亲王,愈加谄附,多拜士开为假父。士开偶患伤寒,
医云须服黄龙汤。看官道黄龙汤为何物?乃是多年的粪汁。士开不愿进饮,很有难色。适有
一假子省疾,见了此汤,便请先尝,一喝即尽。此等人只配吃粪屎。士开甚喜,也把粪汁取
饮少许,果然渐痊。独治书侍御史王子宜,与琅琊王友善,探得士开等密谋,更欲徙俨出
外,乃入北宫语俨道:“殿下被疎,统由士开谗间。近闻士开又欲移徙殿下,殿下何可轻出
北宫,与百姓为伍呢?”俨左右开府高舍洛,中常侍刘辟强,亦劝俨早自为计,毋为人制。
俨乃密召冯子琮入商,屏人与语道:“士开罪重,儿欲杀死此贼。”子琮已与士开有嫌,当
即赞成,许为援助。俨即令子宜奏弹士开,请收禁推讯。子琮收入奏牍,并搀杂另外文书,
进呈御览。齐主纬略略省视,即觉厌烦,便语子琮道:“可行便行,朕不耐阅此。”子琮巴
不得有此语,便令领军库狄伏连,收系士开。伏连请再复奏,子琮道:“琅琊王入奏邀准,
何须再奏!”伏连乃夜遣甲士五十人,伏住神兽门外,待士开凌晨入朝,把他拘住,送交廷
尉。一面报知北宫,俨大喜过望,即遣心腹将冯永洛,往斩士开。
士开伏诛,俨党尚不肯罢手,索性欲拥俨废主,逼俨率军士三千人,屯千秋门。齐主纬
始闻急变,忙命刘桃枝奉敕召俨,俨答说道:“士开谋反,臣所以矫诏除奸;尊兄若欲杀
臣,不敢逃罪;如蒙赦宥,请令姊姊来迎!”姊姊指陆令萱,齐俗呼母为姊姊,见前注。俨
欲诱杀令萱,故有此语。桃枝返报,令萱适侍主侧,料知俨意不佳,且惧且泣。齐主纬再使
韩长鸾召俨,许令免死。俨欲应命,刘辟强牵衣谏阻道:“若不杀穆提婆母子,殿下万不可
进去!”俨乃拒绝长鸾。
纬得长鸾回报,不禁惶急,便入启胡太后。太后闻士开被杀,已是悲痛交并,又见纬前
来泣诉,益觉愤不可耐,便道:“逆子可恨,尔可速召斛律光,使执逆子入宫!”纬乃趋
出,亟召斛律光入议。光闻俨杀死士开,抚掌大笑道:“龙子所为,原是不凡!”遂入见齐
主,齐主正召集卫士四百人,发给甲械,将要出战,光面启道:“小儿辈弄兵,一与交手,
反致激乱。鄙谚有言:奴见大家臣妾呼天子为大家。心死,至尊宜自至千秋门,琅琊王必不
敢动。”说着,即导纬前行,至千秋门外,由光朗声呼道:“大家来!”俨党素惮光威,相
率骇散。齐主纬立马桥上,遥呼俨名,俨尚趦趄不进。光抢步上前,握住俨手,且笑且语
道:“天子弟杀一汉奴,何必慌张!”遂牵俨至齐主前,并为代请道:“琅琊王尚在少年,
脑满肠肥,举动轻率,将来年纪长成,自知改过,愿曲为恕罪!”煞费调停。齐主乃拔俨佩
刀,但用刀环击俨首数下,便即释去。收捕库狄伏连、王子宜、高舍洛、刘辟强、冯永洛
等,缚住后园,由纬亲自射死,然后枭首,把尸支解,暴示都市。胡太后召俨入宫,面加叱
责,俨泣答道:“是子琮教儿。”太后留俨在宫,使人绞杀子琮。独不顾亲妹么!齐主欲尽
杀俨府官吏,斛律光、赵彦深力为劝阻,方论罪有差。
既而祖珽与陆令萱连谋,出赵彦深为兖州刺史,因即设法图俨。令萱密白齐主道:“琅
琊王聪明雄勇,当今无比。看他相表,必不肯为人下,不若早除为妙!”纬尚未决,召珽入
问。珽又引出两条故事,一是周公诛管蔡,一是季友鸩庆父。专用故事杀人,所谓才足济
奸。纬乃决意诛俨,使右卫大将军赵元侃,诱俨出诛。元侃顿首道:“臣尝服事先帝,见先
帝很爱琅琊王,今宁就死,不敢闻命!”纬变色道:“汝不愿行此事,可出去罢!”元侃拜
谢而出。即有诏敕随下,出元侃为豫州刺史。纬自入启太后道:“明旦欲与仁威出猎。”仁
威系俨表字。太后许诺,但令纬早去早回。夜才四鼓,纬即使人召俨,俨颇动疑。陆令萱驰
入道:“尊兄唤儿,奈何不往!”俨乃趋出。甫至永巷,突遇刘桃枝把俨缚住,俨大呼道:
“乞见姑姑尊兄。”姑姑指胡太后,注见前。桃枝用袖塞俨口,反袍蒙头,负至大明宫,用
力勒死,年仅十四。用席包尸,埋葬室内,然后复命。纬使人禀白太后,太后临哭十余声,
便被左右拥入宫中。这是齐武平二年间事。齐尝改天统六年为武平元年。越年三月,始加棺
殓,出葬邺西,追赠俨为楚帝,谥曰恭哀。俨妃李氏,遗腹生男,亦被幽死。惟号李氏为楚
后,使入居宣则宫,借慰太后悲怀。其实胡太后也颇恨俨,害死情郎应该加恨。后因另结情
人,把和士开撇过一边,始复忆及亲子。但死人不可重生,不得已勉抑悲哀,别图欢乐,又
做出许多丑事来了。小子有诗叹道:
宫闱干政尚遭讥,况复淫昏不识非;
才信古人严礼教,要端阃范在防微。
欲知胡太后后来情事,试看下回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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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郡王叡,与琅琊王俨,俱为和士开一人而死,叡之死,比俨更冤。俨得杀士开,尚足
泄一时之愤,而叡第知强谏,竟死牝后淫人之手,设九泉之下,叔侄重逢,(叡为俨从
叔。)叡毋乃自笑弗如乎!然叡与俨之所为,俱以忿率致亡。叡误于太愚,俨误于太莽,不
能顾全大局,徒与一幸臣拚命,击之不中,徒自伤躯,击之幸中,亦不过除得一奸,盈廷皆
妇女小人,徒除一蠹,果有何益!且屯兵逼主,尤属非是,卒之亦自杀其身而已。读此回,
不禁为叡悲,尤不禁为俨惜矣。
南北史演义
第七十五回 斛律光遭谗受害 宇文护稔恶伏诛
却说胡太后失去和士开,又害得寂寞无聊,她是个淫妇班头,怎肯从此歇手,遂借拜佛
为名,屡向寺院中拈香。适有一个淫僧昙献,身材壮伟,状貌魁梧,为胡太后所中意。昙献
亦殷勤献媚,引入禅房,男贪女爱,居然谐成了欢喜缘。胡太后托词斋僧,取得国库中金
银,贮积昙献席下,复将高湛生平所御的宝装胡床,亦搬入寺中,与昙献共同寝坐。嗣又因
内外相隔,终嫌未便,索性召入内庭,使他唪诵经,超荐亡灵,朝朝设法,夜夜交欢,正所
谓其乐融融了。昙献又召集许多徒众,会诵一堂,胡太后赐号昭玄统僧,僧徒却戏呼昙献为
太上皇。宜呼为太上僧。就中又有两个少年僧侣,面目秀嫩,好似女子一般。胡太后复不肯
放过,陆续召幸,旦夕不离。但恐为皇儿所知,索性叫他乔扮女尼,搽脂画粉,希图掩饰。
齐主纬有时入省,起初尚未曾留意。后来二僧妆点愈工,姿态愈妍,惹得齐主亦觉动目,遂
想出一法,给二僧至别室,迫令侍寝。二僧抵死不从,纬召婢媪等强褫僧衣,欲与行淫。哪
知二僧的下体,与纬相同,纬且惊且怒,才知母后有苟且行为。当下亲加讯鞫,二僧无从抵
赖,只好实供,并及昙献肆淫事。纬即收诛昙献,并命二僧一体伏法。何不留作北+童!又
遣宦官邓长颙,率领众阉,徙胡太后至北宫,把她幽禁起来。
陆令萱趁这机会,竟想代做太后,密与祖珽熟商,珽又引出一条故典,说是魏太武帝
焘,曾尊保母窦氏为保太后,借古证今,无不可行。亏他想出。且出语朝士道:“陆虽妇
人,实是豪杰,女娲以来,得未曾有哩。”令萱亦称珽为国师,珽得进任左仆射。惟陆为太
后,始终无人赞成,因此令萱枉费一番心思,徒乐得画饼充饥,倒反作成了一个祖珽。
珽势力日盛,朝野侧目,独太傅咸阳王斛律光,素来嫉珽,每见珽在朝右,辄遥骂道:
“阴毒小人,今日又不知作何计!”复召语诸将道:“边境消息,兵马处分,从前赵令恒彦
深字令恒。在朝,尝与我辈参议,今盲人入掌机密,并未会商,国家事恐终为所误哩!”诸
将相率叹息。珽知光恨己,赂光从奴,密问光有无讥评,从奴答道:“相王每夜抱膝闷坐,
尝自叹道:
‘盲人入朝,国必危亡。’”珽闻得此语,当然挟嫌。开府穆提婆,求娶光庶女
为妇,光又不许。齐主拟拨晋阳田,赏给提婆,光复入谏道:“此田自神武以来,累年种禾
饲马,为御寇计,若赐给提婆,岂非与军务有碍么!”齐主乃止。提婆从此怨光,遂与祖珽
日伺光隙。
光为斛律后父,累世勋贵,一门衣锦。弟羡为幽州刺史行台尚书令,雅善治兵,士马精
强,斥堠严整,突厥尝加畏惮,称为南可汗。长子武都,为开府仪同三司,领梁、兖二州刺
史,尚高洋女义宁公主。光父金在日,尝语光道:“我虽不读书,闻古来外戚,如汉朝梁冀
等,无不倾灭。女若得宠,诸贵人必多妒忌,女若无宠,天子又多生憎。我家以忠勤致贵,
断不可借女生骄,我本不欲尔女入宫,无如累辞不获,深以为忧!”炎炎者灭,隆隆者绝,
斛律金颇知此义,可惜后来复蹈此辙。及金年老去世,光颇遵父训,持身节俭,事主忠诚,
不好声色,不贪权势,杜绝馈遗,罕见宾客。每当朝廷会议,常独后言,言必合理,或有疏
奏,使人执笔起草,自己口授,概从朴实。行军仿乃父遗法,营舍未定,终不入幕。在营不
脱甲胄,临阵时辄身先士卒,士卒有罪,惟用杖挝背,未尝滥杀,众皆乐为效力。自洛阳鏖
兵后,见七十三回。受官右丞相,领并州刺史,屡与段韶出兵攻周,周勋州刺史韦孝宽,也
是一员良将,与光交战汾北,竟至败北。光得拓地五百里,就西境筑十三城,立马举鞭,指
画基址,数日告成。段韶亦得拔周定阳,擒归汾州刺史杨敷。敷至邺都,不屈被杀。齐主纬
已宠任群小,不愿用兵,召还光、韶两军。韶未及还邺,病殁军中。韶为神武皇后娄氏甥,
即段荣子。将略与光相亚,然性颇好色,尝纳魏黄门侍郎元珽妻皇甫氏为妾,宠过正嫡,时
论因劣韶优光。韶亦北齐名将,故随笔带叙生卒。余如先朝勋戚,百战功臣,均依次谢世。
独光尚岿然独存,为齐柱石。周人不敢越境生事,亦未尝自夸功绩。
惟周勋州刺史韦孝宽,被光杀败,尝欲报恨,特构造谣言,使间谍传入邺中,有“百升
飞上天,明月照长安”二语;又云:“高山不推自崩,槲木不扶自举。”祖珽知言中寓意,
索性又续下二句道:“盲老公背受大斧,饶舌老母不得语。”因暗令小儿遍歌市中。穆提婆
听着,入白令萱。令萱未尽得解,因召珽入询语意。珽故意想了一会,乃笑说道:“得着
了!得着了!百升是一‘斛’字,明月是斛律丞相表字,盲老公是指珽,饶舌老母是指尊
颜,余言可不烦索解了。”令萱惶急道:“如此说来,非但危及尔我,并且危及国家,怎可
不即日启闻!”遂并将谣言入启齐主,且为齐主解释意义。齐主迟疑道:“莫非斛律丞相尚
有异图么?”珽即接入道:“斛律氏累世掌兵,明月声震关西,丰乐羡字丰乐。威行突厥,
女为皇后,男尚公主,今有此谣言,正足令人生畏呢!”齐主不答,俟珽等趋出,召问领军
韩长鸾,长鸾却谓斛律光必无贰心,乃搁置不提。珽见宫廷中毫无举动,因复入见齐主,称
有密启。齐主屏去左右,唯留幸臣何洪珍在侧。珽尚未及言,齐主纬即与语道:“前得卿
启,便欲施行,韩长鸾谓必无此理,所以中止。”何洪珍不待珽言,抢先进词道:“若本无
此意,可作罢论;既有此意,尚未决行,倘事机泄露,反为不妙!”珽亦加说数语,请齐主
从洪珍言。齐主纬乃点首道:“洪珍言是,我知道了!”
珽才趋出。
纬本怯弱,终未能决。会又接丞相府佐封士让密启,略言斛律光奉召西归,即欲引兵逼
主,事不果行。今闻该家私蓄弩甲,及奴僮千数,且常遣使至丰乐武都处,阴谋往来,若不
旱图,变且不测云云。这也是由祖珽唆使出来。纬览此密启,因语何洪珍道:“人心原是灵
敏,我常疑光欲反,不意果然!”实是呆鸟,还自夸灵敏么?说着,即命洪珍转告祖珽,并
向珽问计。珽说道:“这有何难!可由皇上赐一骏马,但说明日当游幸东山,王可乘此马同
行。那时光必入谢,只须二三壮士,便可捕诛此獠。”洪珍即还报齐主,齐主纬依议施行,
果然光中珽计,单骑入谢,行至凉风堂,下马步趋,蓦有人从后猛扑,几至被仆。幸亏脚力
尚健,兀自站住,回顾身后,但见刘桃枝怒目立着,因呵叱道:“桃枝你如何惯作此事?我
实不负国家!”桃枝不答,复麾集力士三人,把光扑倒,用弓弦冒住光颈,将光扼死,颈血
溅地,历久犹存。可称为碧血千秋。
于是由齐主下诏,诬光谋反,遣宿卫兵至光第,拘执光子世雄、恒伽,勒令自尽。惟少
子锺年仅数龄,幸得免死。祖珽使郎官邢祖信籍没光家。祖信报珽,得弓十五,宴射箭百,
刀七,赐槊二。珽厉声问道:“此外尚有何物?”祖信亦抗声道:“得枣杖二十束,闻拟处
置家奴,凡奴仆犯私斗罪,杖一百。”珽不觉增惭,柔声与语道:“朝廷已加重刑,郎中何
必代雪呢!”祖信怆然道:“祖信为国家惜良相!”说毕趋退。旁人咎他过直,祖信道:
“贤宰相尚死,我何惜余生呢!”此人亦不可多得,故特叙入。
齐主又遣使至梁州,杀光长子斛律武都,再命中领军贺拔伏恩,乘驿捕斛律羡。伏恩至
幽州,尚未入城,门吏驰入报羡道:“来使衷甲,马身有汗,恐不利将军,宜闭门不纳!”
羡叱道:“敕使岂可疑拒?”遂出迎伏恩。伏恩宣诏毕,即把羡拿下,就地取决。羡临刑自
叹道:
“富贵至此,女为皇后,公主满家,天道恶盈,怎得不败!”遂从容受刑,五子皆
死。伏恩等还都复命,除陆令萱母子及祖珽奸党外,无不称冤。独周将军韦孝宽得信大喜,
自幸秘计告成,急报知周主邕。周主也喜出望外,下诏大赦,举朝庆贺,互相告慰道:“斛
律受诛,齐虏在吾目中了!”为周灭齐张本。
齐主纬后斛律氏,貌本平庸,未得主宠,至是亦连坐被废,迁居别宫。胡太后自愧失
德,求悦齐主,特召入兄女,炫服盛装,与齐主相见。齐主是登徒子一流人物,见有姿色女
郎,差不多肢体俱酥。当下问明姓氏,乃是前陇东王胡长仁女。父已受诛,女尚未字,乐得
把她留住,做一对中表鸳鸯。胡女已受太后密嘱,曲意承欢,齐主纬越加怜爱,当即册为昭
仪。就中有一个情敌,就是弘德夫人穆舍利。穆舍利已生一男,取名为恒,齐主未有储嗣,
特命斛律后抚养。才阅半年,即立为皇太子。此次斛律后废黜,穆夫人应该补升,偏被胡昭
仪夹入,转令穆氏多一对头。胡太后复立侄女为后,料知穆氏义母陆令萱,必帮助穆氏,出
来反对,不得已卑辞厚礼,结好令萱,约为姊妹。令萱至此,反觉左右为难,只因胡昭仪宠
幸方隆,更由胡太后从中嘱托,乃与祖珽入白齐主,立胡昭仪为皇后。胡后深感姑恩,便提
起母子大义,责备齐主,枕席私言,容易动听;况齐主纬已忘前嫌,所有北宫稽查,早命撤
销,此次闻胡后语,便将太后迎还奉养。母子姑侄,团圞欢聚,自在意中。胡太后计非不
佳,但可暂不可久奈何!
独这阴柔狡黠的穆夫人,平白地将后位让人,如何忍受得住?当下埋怨陆令萱,说她无
母女情。令萱也觉自悔,便慰穆氏道:“汝休性急,不出半年,管教汝正位中宫!”穆氏泣
道:“我非三岁婴孩,何必哄我!”令萱对她设誓,决计替她转圜,穆氏尚似信非信。果然
过了月余,齐主纬屡至穆氏寝室,申叙旧欢。穆氏半喜半嗔,佯劝纬往就中宫,纬作色道:
“皇后不知惹着何病,非痴非癫,想是有些失心疯了,朕不愿见她!”穆氏亦暗暗疑讶,默
料必令萱所为,但亦未识她用着何术。只因齐主已经转意,自然提起精神,笼络齐主。陆令
萱又乘间启奏道:“天下有男为太子,母为奴婢么?”齐主默然,令萱乃出。
已而齐主复选得二女,一姓李,一姓裴,皆是美色,号李氏为左娥英,裴氏为右娥英。
这取名的原因,是本舜妃娥皇女英,并合为一。令萱不禁替穆氏着急,便为穆氏设法,别造
宝帐及枕席器玩等具,俱为世所罕见,令穆氏穿着后服,满身珠翠,装束如天仙相似,静坐
帐中。令萱即往白齐主道:“有一圣女出世,大家何不往看!”齐主便即随行,由令萱引至
穆氏坐处,揭开宝帐,即有一种兰麝奇芬,沁人心脾。约略一瞧,果见一丽姝端坐,仿佛似
巫山神女,姑射仙人。齐主不觉喝采,及丽姝起身出迎,仔细端详,才认识是穆夫人。齐主
笑指令萱道:“陆太姬真会弄乖!”令萱亦笑答道:“似此丽质,尚不配做皇后,试问陛下
将择何人?”好似玩弄小儿。齐主道:“天子只有一后。”令萱便接口道:“舜纳尧二女为
妃,便是二后。舜为圣主,难道不可效法么?”对症用方。齐主大喜,是夕即与穆氏并宿宝
帐中,竭尽欢娱。次日即立穆氏为右皇后,号胡氏为左皇后。
穆氏意尚未足,再托令萱设策,除去胡氏。令萱许诺,屡次入见胡太后。一日至太后
前,佯作嗔语道:“何物亲侄女,作如此语!”太后惊问何因?令萱又摇首不答。经太后一
再固问,方低声说道:“胡后语大家云:太后行多非法,不足为训。”这语说出,激动太后
怒意,立召胡后来前,命左右剪去后发,遣回家中。落人圈套,还不自知,徒断送了一个侄
女。穆氏遂得独为皇后。令萱向她道贺,穆氏亦敛奭拜谢,惟问及胡后致病事,令萱但微笑
不言。看官道是何故?无非由令萱使人厌盅,除害胡后罢了。嗣是穆提婆、高阿那肱、韩长
鸾,共处钧轴,号为三贵。祖珽得总知骑兵、外兵事。宵小横行,内外蒙蔽,要把这高氏宗
社,轻轻断送了。小子姑从慢表,且述周事。自周主邕,与突厥连和,两次侵齐,俱遭败
挫。见七十二、三回。太师宇文护由弘农退还,与诸将入朝请罪,周主邕一体赦免。越年春
季,周改保定六年为天和元年,屡遣使至突厥迎婚。突厥木杆可汗,因齐人强盛,向齐通
使,又欲与齐连姻,不愿送女适周。周使臣陈公宇文纯,宇文泰第九子。许公宇文贵,神武
公窦毅,南阳公杨荐等,俱被留住,好几年不得归国。宇文纯等再四请求,终不见允。会突
厥遇大风雨,兼大雷震,旬日不止,番帐汗庭,均被漂坏,木杆恐是天谴,不合向周悔婚,
乃将爱女阿史那氏,遣嫁周主,与宇文纯等偕至长安。周主邕行亲迎礼,出郊迎女,入宫备
册,立阿史那氏为皇后。后虽出番族,貌颇端妍,邕尝优礼相待,两无间言。会宇文护母阎
氏病殁,赙恤甚优。护丁艰避位,不到数月,即令起复,入朝视事。至天和五年,且由周主
邕下敕,加护殊礼。诏书有云:
盖闻光宅曲阜,鲁用郊天之乐。地处参墟,晋有大搜之礼。所以言时计功,昭德纪行,
使持节太师都督中外诸军事柱国大将军大冢宰晋国公体道居贞,含和诞德,地居戚右,才表
栋隆。国步艰难,寄深夷险,皇纲缔构,事均休戚。今文轨尚隔,方隅犹阻,典策未备,声
名多阙,宜赐轩悬之乐,六佾之舞,崇奖功德,公其勿辞!
这诏书上面,连护名俱未称及,正是宠荣异数,自古罕闻。护性颇宽和,实昧大体,自
恃功高,久揽政柄,所居私第,常屯兵护卫,威逾宫阙。诸子僚属,皆倚势作奸,蠹国殃
民。护亦全不过问,任彼所为。周主邕深自晦匿,不加干预,一班王公大臣,也猜不透周主
意旨,大都旅进旅退,虚与周旋。至天和七年三月朔,日食几尽,护乃召问稍伯大夫庾季才
道:“近日天象如何?”大约想篡位了。季才答道:“蒙恩深厚,敢不尽言,近日天象告
变,公宜归政天子,请老私门,庶几名同旦詧,寿享期颐,子子孙孙,常作屏藩;否则非季
才所敢知了!”护若肯从此言,何至遽死?护沈吟多时,方微吁道:“我亦作此想,但恐不
得辞,所以蹉跎至今。公既为王官,可入依朝列,无须另参寡人!”季才知护介意,唯唯而
去。嗣复陈书谏护,语极恳挚,护怎肯依议,反与季才有嫌。哪知宫中已密为安排,要将他
一刀两段,送入冥途。
先是卫公宇文直,与护相亲,自沌口一败,直坐免官,遂至怨护。沌口战事。见七十三
回。尝密白周主道:“护若不诛,必为后患。”周主邕乃屡与计议。又有右宫伯中大夫宇文
神举,宇文泰族子。内史下大夫王轨,右侍上士宇文孝伯,宇文深子。也与周主同谋,议定
一策,对付权臣。三个缝皮匠,比个诸葛亮。适护出巡同州,还都复命,周主邕御文安殿,
面加慰劳。护请入省叱奴太后,周主邕怅然道:“太后春秋已高,颇好饮酒,一或过醉,喜
怒乖方,近虽犯颜屡谏,未蒙垂纳,兄今入省,愿更为启请。”说至此,即从怀中取出酒
诰,交与护手道:“烦取此入谏太后!”护当然接受,与周主邕一同进去。既见叱奴太后,
问过了安,太后命护旁坐。护因周主邕嘱托,尚立读酒诰。周主阴执玉珽,走至护后,猛力
击护,护猝致倒地。周主令宦官何泉,用御刀斫下,泉不觉手颤,斫护未伤。卫公直已伏匿
户侧,一跃而入,手起剑落,把护劈成两段。该死久矣!太后惊起,由周主邕婉言陈诉,谓
护谋害两宫,所以诱诛。太后自然无言。邕即召入宫伯长孙览,收捕护子谭公会,莒公至
崇,业公静正,平公乾嘉,及乾基、乾光、乾蔚、乾祖、乾威等,悉数伏诛,又杀护党柱国
侯伏、侯龙恩,大将军侯万寿、刘勇,中外府司录尹公正、袁杰,膳部下大夫李安。
时雍州牧齐公宪,为护亲任,赏罚黜陟,多所参预。至是由周主召入,勉励数语。宪免
冠拜谢,乃使诣护第收兵符及诸文籍。卫公直素来忌宪,劝周主并宪加诛,周主不许。及宪
入复命,闻李安亦在诛例,便面启道:“安出自皂隶,唯主庖厨,向未预闻朝政,何足加
戮!”周主正色道:“世宗暴崩,实安所为,弟难道全未闻知么?”宪惶恐趋出。护世子训
为蒲州刺史,即夕遣越公宇文盛,乘驿召还,至同州赐死,次子昌城公深,出使突厥,亦命
开府宇文德赍去玺书,诛死道中。当下颁诏罪护,除首从已正典刑外,余皆肆赦,复改天和
七年为建德元年。小子有诗斥护道:
怙权肆逆久稽诛,一死犹嫌未蔽辜;
玉珽扑身奸贼倒,九京才得慰宁都!宁都见前文。护既就诛,周主亲政,当然有一
番封赏。欲知何人代护,下回再当续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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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回叙述,足为斛律光、宇文护两人合传。斛律光为高氏懿亲,效忠王室,足慑强邻。
光不死则齐不亡,乃为宵小所排,卒遭惨死,齐之不永也宜哉!但功高震主,罕得保全,斛
律金平生寄慨,斛律羡临死兴嗟,满招损,盈必覆,富贵其可长保乎!备录之以风后世,为
斛律光惜,固不仅为斛律光惜也。彼宇文护历弑二主,罪恶昭彰,直至周主邕嗣位十三年,
始得诱诛,死已晚矣。庾季才劝护归政,护若听季才言,尚可不死,但极恶如护,若得不
死,宁有天道!诛之正以见周主之能,且可见元恶大憝,鲜有不杀身亡家者也。本回前后连
叙,善恶相对,隐寓微义。而齐宫琐事,即由斛律后被废而致。斛律光死而齐即衰,宇文护
死而周转盛,贤奸之关系盛衰也,固如是夫!
南北史演义
第七十六回 选将才独任吴明彻 含妒意特进冯小怜
却说周主邕亲政以后,进太傅尉迟回为太师,柱国窦炽为太傅,大司空李穆为太保,齐
公宪为大冢宰,卫公直为大司徒,赵公招宇文泰第七子。为大司空,柱国辛威为大司寇,绥
德公陆通为大司马。此外如宇文神举、宇文孝伯及王轨等,亦皆进秩有差。又因庾季才一再
谏护,特赐粟帛,升授大中大夫。当时老成宿将,如燕公于谨,郑公达奚武,隋公杨忠等,
并皆去世。忠子名坚,曾为小宫伯,宇文护见坚非常相,屡欲引为腹心。忠密嘱道:“两姑
之间难为妇,汝宁勿往!”坚谨遵父训,故护伏法受诛,坚得不坐。忠于天和三年逝世,坚
袭爵为隋公,后来便是篡周的隋文帝。特笔提出。
卫公直以勋旧沦亡,自己为诛护首功,益怀奢望,偏是三公名位,已被别人攫去,大冢
宰又授齐公宪,大司马更授陆通,政权兵权,一些儿没有到手,心常怏怏。齐公宪曾任大司
马,至是进官大冢宰,名为超擢,实夺兵权。开府裴文举为宪侍读,周主邕尝召入与语道:
“昔魏末不纲,太祖辅政,及周室受命,晋公护乃起执大权,积久成常,便以为法应如是,
试思从古到今,有三十岁的天子,尚须懿亲摄政么?《诗经》有言:夙夜匪懈,以事一人,
一人就指天子。卿虽陪侍齐公,不得徒徇小忠,只知为齐公效死。且太祖以后,尚有十儿,
难道可都登帝位么?卿须规以正道,劝以义方,辑睦我君臣,协和我兄弟,勿令自致嫌疑,
再蹈晋公覆辙哩!”周主邕亦煞费苦心。文举拜谢而出,便即告宪。宪指心抚几道:“这是
我的本心,公岂不知!但当尽忠竭节,何必多疑!”卫公直与宪有隙,宪因此格外容忍,且
因直系周主母弟,每加友敬。直无从寻隙,暂得相安。
周主邕追尊略阳公觉为孝闵皇帝,立皇子鲁公赟为太子。赟系后宫李氏所出,从前于淮
平江陵,掳取李氏入关,周太祖泰,因李氏容貌端好,特赐与邕,乃遂生赟。頠性嗜酒色,
周主邕因他居长,所以立为储贰。平时约束甚严,尝命东宫官属,录赟言语动作,每月奏
闻,赟尚有所惮,不敢妄动。但江山可改,本性难移,父在时勉循礼法,父殁后谁作箴规?
周主邕择嗣不慎,铸成大错,终不免贻误宗社了。都为后文写照。这且待后再表。
且说陈主顼即位后,转眼间已两三年。应七十四回。这两三年内,还算没有大事,只广
州刺史欧阳纥,于太建元年冬造反,逾年即得荡平。欧阳纥是欧阳頠子,与頠同定广州,欧
阳頠事见前文。因得袭职。自华皎叛命奔周,见七十三回。陈主顼不免疑纥,征为左卫将
军,纥不禁惶惧,竟举兵造反,出攻衡州。陈廷遣使谕旨,怵以周迪、陈宝应故事,见七十
二回。纥仍不服,乃续命车骑将军章昭达率师往讨。昭达未至,纥却诱引阳春太守冯仆,至
南海同抗陈军。仆系故高凉太守冯宝子,前见文。宝殁时仆才九岁,赖宝妻冼氏,怀集部
落,安境息民,数州宴然。冼氏亦见前。陈调仆为阳春守,至是仆赴南海,遣人告母。冼夫
人怅然道:“我两世忠贞,不意出此不肖儿,今怎可惜子负国呢!”深明大义。遂发兵拒
境;率诸酋长迎章昭达。昭达至始兴,纥出屯洭口,立栅堵御。昭达督兵进攻,立破水栅,
纥出战败绩,返奔里许,被昭达从后追擒,械送建康,斩首示众。又表上冼夫人功劳,陈主
遣使持节,册封冼氏母子,冯仆得封信都侯,迁石龙太守,冼氏为石龙太夫人,特赐绣詧安
车,鼓吹卤薄,如刺史仪。冼夫人应该受封,仆曾潜通叛人,不应滥赏。章昭达得胜班师,
顺道攻后梁。后梁主岿,岿嗣糴位见七十二回。与周总管陆腾,会军抵御,陆腾就峡口南岸
筑城,横引大索,编苇为桥,借通饷运。昭达令军士并驾楼船,各施长戟,仰割大索,索断
粮绝,遂得攻入城寨。后梁又向周告急,周使将军李迁哲往援,与昭达鏖战数次,昭达失
利,方才引还。会陈太后章氏逝世,陈主居丧营葬,不复举兵,齐使人南下吊丧,独周使不
至。已而章昭达病殁,陈主因新失大将,恐周伺隙来侵,乃遣使至周聘问,周始答使报聘。
好容易过了五年,仲春下浣,夜间有白气如虹,自北方贯入北斗紫宫。陈太史占验星
象,谓北齐将要乱亡。陈主顼忽动雄心,拟起兵伐齐,公卿多有异言,惟镇前将军吴明彻,
决策请行。陈主顼乃语公卿道:“齐主荒乱,不久必亡,推亡固存,古有常训,朕已决计北
伐,无庸疑议!但何人可作元帅,应由卿等公推。”大众都应声道:“莫如中权将军淳于
量。”仆射徐陵独抗议道:“吴明彻家居淮左,谙齐风俗,且将略人才,亦无过明彻,臣愿
举明彻为元帅。”尚书裴忌亦接入道:“臣意亦同徐仆射。”陵复续说道:“裴忌亦是良
副,愿陛下委任!”陈主遂授吴明彻都督征讨诸军事,裴忌为副,统师十万,北向伐齐。
明彻出秦郡,另遣都督黄法出历阳。齐遣军援历阳城,为黄法所破,齐更命开府尉
破胡、长孙洪略与侍郎王琳,率兵救秦州。齐主纬仍召入西兖州刺史赵彦深,拜为司空,封
宜阳王,命参军机。彦深密向秘书监源文宗,谘询方略,文宗道:“朝廷精兵,必不肯多付
诸将,若止有数千人,徒供吴人刀俎。尉破胡人品卑劣,谅亦王所深知,此去必败无疑。为
今日计,不若专委王琳,招募淮南三四万人,风俗相通,能得死力,并命旧将出屯淮北,自
可固守。况琳与陈积衅甚深,必不肯反颜事陈,若不推诚用琳,更遣他人制肘,必成速祸,
军事更不可为了!”彦深叹道:
“此策诚足制胜,我已力争数日,终不见从;时事至此,尚
复何言!”因相顾流涕。文宗方受调为秦陉刺史,泣辞而去。彦深实亦无能。
尉破胡等出发邺都,特选长大有力的武士,充作前队,号为苍头犀角大力军。又募得西
域胡人,控弩善射,箭无虚发,陈军颇加畏惮,未敢轻战。齐兵到了吕梁,直逼陈营,陈都
督吴明彻,麾兵布阵,立马扬鞭,指语巴山太守萧摩诃道:“敌军所恃惟胡人,若得殪此
胡,彼必夺气,君名当不让关羽了!”摩诃道:“胡人形状如何?愿为公力取此胡。”明彻
乃召前时降卒,令他指示,又自酌酒饮摩诃。摩诃一饮而尽,即上马冲入齐军,专向胡人前
闯去。胡人亦有头目,方挺身出阵,弯弓未发,摩诃取出小凿,遥掷过去,正中胡额,应手
立仆,余胡骇散。齐军阵内的大力军,忙向前拦截摩诃,被摩诃执刀乱斫,立毙数人,大力
军又复溃走。巨无霸尚不可恃,遑论大力军。王琳忙语尉破胡道:“吴兵甚锐,不可力敌,
宜速收军退回,别用良策决胜。”破胡不从,尚驱部众迎战。吴明彻见摩诃摧敌,把鞭一
挥,陈军大进,好似万马奔涛,无人敢敌。齐军大败,长孙洪略战死,破胡单骑驰免,王琳
亦孤身走入彭城。
吴明彻分兵进攻,连下瓦梁、阳平、庐江等城,黄法亦攻破历阳,进拔合肥。陈军势
如破竹,齐城多望风迎降,所有高唐、齐昌、瓜步、胡墅诸城垒,次第入陈。又攻克灄口、
青州、山阳、广陵诸城,齐遣尚书左丞陆骞,统兵二万人救齐昌,遇陈西阳太守周炅,即与
交锋。炅用疑兵挡住前面,自率精兵绕出骞后,掩击骞军。骞顾后失前,被炅杀入阵中,一
番蹂躏,骞军垂尽,独骞抱头窜去。齐令王琳移守寿阳,与扬州道行台尚书卢潜,刺史王景
显等,共保寿阳外郭,吴明彻料琳甫入寿阳,众心未固,亟乘夜率兵往攻,果然一鼓得手,
破入外郭,王琳等退保内城。明彻攻扑不下,乃堰肥水灌城,城中多病肿泄,十死六七。齐
右仆射皮景和,率众数十万救寿阳,距城三十里,顿兵不进。陈军闻报,都向明彻面请道:
“坚城未拔,大敌在迩,元帅将何法对待?”明彻拈须微笑道:“救兵如救火,彼乃结营不
进,显是不敢来战,怕他甚么!我料这座寿阳城,定然旦夕可下了。”越日早起,令部兵饱
餐一顿,自己亦亲擐甲胄,上马誓众,决破此城。当下出马督攻,四面攀援,鼓噪而上。守
兵本来单弱,更且死亡甚众,怎能面面顾到。陈军既得登城,便即杀下,王琳、卢潜、王贵
显等,巷战至暮,均力屈被擒。琳轻财爱士,得将卒心,虽尝流寓邺中,齐人多说他忠义,
共加爱重。我说未必,试看前营三窟,便见一斑。及被擒后,明彻军中,尚有王琳旧属,皆
相见唏嘘,莫能仰视。明彻恐在军为患,即命将琳等押送建康,嗣又防他道中遇劫,遣使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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