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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代通俗演义04南北史演义

_31 蔡东藩 (现代)
此,尚未启行,已有人密为传闻,洋更加忿恨。及浚入都,从洋游东山,洋袒裼裸裎,纵酒
为乐。浚进谏道:“这非人主所宜。”洋益不悦。浚又密召杨愔,责他将顺主恶,愔当面虽
曾道歉,心中却不以为然。更因洋尝有命令,不准大臣交通诸王,为此两种嫌忌,即将浚言
转奏。洋大怒道:“小人情性,令人难忍!”遂罢酒还宫。浚辞别还州,复上书切谏。多话
无益,徒取杀身。洋严旨召浚,浚也防不测,托疾不赴。
未几即有缇骑驰至,促浚就道,吏民多感浚恩惠,老幼泣送,至数千人。及至邺中,洋
令与上党王涣,并纳入铁笼,置诸北城地牢中。饮食溲秽,共在一处。后来洋巡北城,往视
地牢,临穴讴歌,令浚、涣属和。浚、涣且悲且怖,音颤声嘶,洋亦不禁泣下,意欲释放。
长广王湛,系洋第九弟,与浚有隙,独上前进谗道:“猛虎岂可出穴?”悍过高洋。洋乃默
然。浚闻湛言,呼湛小字道:“步落稽,天不容汝!”此时已无天道。湛又在旁笑骂,挑动
洋怒。洋即取槊刺浚,被浚拉断,引得洋忿火益炽,命壮士刘桃枝,就笼乱刺。浚与涣随接
随拉,呼号声震彻远近。洋并命投入薪火,烧杀二人,加填土石。后来掘土起尸,皮发皆
尽,遗骸如炭,旁观多为痛愤,洋却不以为意。
既而三台告成,亲往游宴,酒酣兴至,戏用槊刺都督尉子辉,应手毙命。常山王演,为
洋第六弟,时适侍侧,见洋无故杀人,不由的惨然变色。洋已窥觉,顾演与语道:“但令汝
在,我为何不纵乐!”演未便直谏,但拜伏涕泣。洋不觉发现天良,取杯掷地道:“汝大约
嫌我多饮,今后敢进酒者斩!”演且拜且贺。洋面命演录尚书事,不到三日,洋酗狂如故。
演自草谏牍,将要进陈,演友王晞,力为劝阻,演不肯从,竟递将进去。果然触动洋忿,召
演至前,令御史纠弹演过。御史一无所言,演才得免。
演妃元氏系魏朝宗室,洋欲令演离婚,许为演广求淑媛。演虽承旨纳妾,与元氏情好依
然。洋复赐给宫人,由演领去。嗣因酒后失记,谓演擅取宫人,召演入责,自取刀环,乱殴
演胁,几至晕绝,乃令左右舁演还第。演气愤填胸,情愿绝粒待毙。演与洋、湛等,俱为娄
太后所出,太后恐演不测,亦日夕涕泣,洋酒醒亦颇知悔,并闻太后悲泣情状,急得不知所
为,每日往视演疾,且劝慰道:“努力强食,当将王晞还汝。”原来晞为演友,洋疑演谏
奏,出自晞笔,已将晞髠配出去,至是面约还晞,因即将晞释归,使往劝演。演见晞至,强
起抱晞道:“我气息奄奄,恐不得再见!”晞流涕道:“天道神明,岂令殿下遂毙此舍!至
尊亲为人兄,尊为人主,怎好与他计较?惟殿下不食,太后亦不食。殿下纵不自惜,难道不
念太后么?”演乃强坐进饭,渐得告痊。
过了数月,演又欲进谏,令晞草奏。晞条陈十余事,因复语演道:“今朝廷所恃,惟一
殿下,乃欲学匹夫耿介,轻视生命,一旦祸至,误国政,负慈恩,岂不是两失么?”演唏嘘
道:“祸乃至此么?”因将谏草对晞毁去。嗣复忍耐不住,再行进谏,洋使力士将演反绑,
自拔刀架演颈,且叱责道:“小人何知!究竟是何人教汝?”演答道:“天下噤口,除臣外
何人敢言?”洋又令左右杖演数十下,自己醉倦入寝,演乃得出。
太子殷礼士好学,颇得令名,洋常嫌殷得汉家性质,不类自己,意欲废立。会登览金凤
台,三台之一。召殷随侍,喝令手刃囚犯。殷恻然有难色,再三不肯下刃。洋用马鞭捶殷,
吓得殷神经错乱,竟至气悸语吃,状似痴迷。洋屡言太子性懦,终当传位常山王,太子少傅
魏收语杨愔道:“太子关系国本,不应动摇,至尊每言传位常山,如果属实,即当决行,天
子怎可戏言?”彼常视国事如儿戏,难道汝尚未知吗?愔乃将收言白洋,洋始罢议。
已而酗暴更甚,杀死胶州刺史杜弼,及尚书仆射高德政,无非为了强谏致忿,置诸死
刑。尚书右仆射崔暹,屡有谏诤,洋念他故旧大臣,格外容忍。未几暹殁,洋亲往吊丧,问
暹妻李氏道:“汝可思故夫么?”李氏随口答道:“怎得不思!”洋笑道:“汝果思暹,何
不自往省视?”说至此,拔刀一挥,李氏头落,即取掷墙外。
时已为天保十年,即陈主霸先临殁之年。彗星出现,太史奏请除旧布新。洋特问彭城公
元韶道:“汉光武何故中兴?”韶猝然答道:“为诛诸刘不尽。”不诋王莽,反启杀心,真
是该死的狗奴。洋因下令,捕戮始平公元世哲等二十五家,拘禁元韶等十九家。韶幽住地
牢,数日不得一餐,甚至衣袖尽,活活饿死。应该如此,但未知伊妻高氏果从死否?洋索
性尽诛诸元,男子无论少长,一律斩首,共杀三千人,弃尸漳水。水中鱼吃食尸骸,百姓取
鱼剖腹,得人爪甲,遂相戒不食,好几月不往网鱼。鱼却得多活数月。惟常山王妃父元蛮,
本支近族,得保存数家。自经这次惨戮,洋乃恶贯满盈,即成暴疾,喉间似有物哽住,不能
下食。好容易拖延两三日,自知不能久存,乃召李后及常山王演至榻前,谆嘱后事。小子有
诗叹道:
夏桀商辛并暴君,如斯淫虐尚无闻;
榻前一诀安然逝,乱世似无善恶分。
欲知洋所说何事,俟至下回续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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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琳事梁,似不可谓为非忠,梁元帝陷死江陵,琳赴援不及,缟素举哀,复因陈主篡
梁,传檄东讨。侯安都谓师出无名,果遭败殁,师直为壮曲为老,诚哉是言也。然忽降齐,
忽降魏,主持不定,未免多私。既已奉庄为主,又听从陈使谢哲,愿还湘州,大忠者固如是
乎!江右之乱,出援无功,天已未免厌琳矣。陈霸先病殁之年,齐高洋亦即病死。齐陈相
较,高洋之恶,远过霸先。但霸先以篡弑得国,敢犯大不韪之名,虽有小善,殊不足道。高
洋之恶,古今罕有,浚与涣皆遭惨毙,独演再三进谏,濒死者数矣,而卒得不死,岂其后应
登帝箓,乃幸邀天助耶!然洋恶如此,而尚得令终,翘首天阍,几令人无从索解云。
南北史演义
第七十回 戮勋戚皇叔篡位 溺懿亲悍将逞谋
却说高洋病剧,召李后至榻前,握手与语道:“人生必有死,死何足惜!但恐嗣子尚
幼,未能保全君位呢!”继复召演入语道:“汝欲夺位,亦只好听汝;但慎勿杀我嗣子!”
汝杀人子多矣,还想保全己子耶?演惊谢而出。嗣复召入尚书令杨愔,大将军平秦王高归
彦,侍中燕子献,黄门侍郎郑颐等,均令夹辅太子,言讫即逝,年三十一岁。当下棺殓发
丧,群臣虽然号哭,统是有声无泪,惟杨愔涕泗滂沱。想是蒙赐太原公主的恩情。常山王演
居禁中护丧,娄太后欲立演为主,偏杨愔等不肯依议,乃奉太子殷即位,尊皇太后娄氏为太
皇太后,皇后李氏为皇太后,进常山王演为太傅,长广王湛为司徒,平阳王淹高欢第四子。
为司空,高阳王晞为尚书左仆射,河间王孝琬高澄第三子。为司州牧,异姓官员,自咸阳王
斛律金以下,俱进秩有差。所有从前营造诸工,一切停罢。追谥父洋为文宣皇帝,庙号显
祖,奉葬武宁陵。越年改元乾明。高阳王晞素以便佞得宠,执杖挞诸王,太皇太后娄氏,引
为深恨。大约演受杖时,曾由湜下手。湜导引文宣梓宫,尝自吹笛,又击胡鼓为乐,娄氏责
他居丧不哀,杖至百余,打得皮开肉烂,舁回私第,未几竟死。演奉丧毕事,就居东馆,取
决朝政。杨愔等以演、湛二王,位居亲近,恐不利嗣君,遂密白李太后,使演归第,自是诏
敕,多不关白。中山太守杨休之,诣演白事,演拒绝不见。休之语演友王晞道:“昔周公旦
朝读百篇书,夕见七十士,尚恐不足,王有何嫌疑,乃竟拒绝宾客?”晞知他来意,便笑答
道:“我已知君隐衷,自当代达,请君返驾便了!”及休之去后,晞遂入语演道:“今上春
秋未盛,骤览万几,殿下宜朝夕侍从,亲承意旨,奈何骤出归第,使他人出纳王命!就使殿
下欲退处藩服,试思功高遭忌,能保无意外情事么?”演半晌方答道:“君将如何教我?”
晞说道:“周公摄政七年,然后复子明辟,请殿下自思!”演又道:“我怎敢上比周公!”
晞正色道:“殿下今日地望,欲不为周公,岂可得么!”演默然不答,晞乃趋退。未几有诏
敕传出,令晞为并州长史。晞与演诀别,握手嘱咐道:“努力自慎!”晞会意乃去。
先是领军将军可朱浑天和,曾尚高欢少女东平公主,尝谓朝廷若不去二王,少主终未必
保全。侍中燕子献,已进任右仆射,拟将太皇太后娄氏,徙居北宫,使归政李太后。杨愔又
因爵赏多滥,尽加澄汰,自是失职诸徒,都趋附二王。平秦王归彦,初与杨燕同心,后因杨
愔擅调禁军,未曾关白归彦,归彦总掌禁卫,免不得怨他越俎,亦转与演湛二王联络。侍中
宋钦道,向侍东宫,屡次进奏,谓二叔威权太重,非亟除不可。齐主殷不答。杨愔等乃议出
二王为刺史,特通启李太后,具述安危。宫人李昌仪系齐宗室高仲密妻,李太后引为同宗,
素相昵爱,遂出启示昌仪,昌仪竟密白太皇太后。愔等稍有所闻,复变通前议,但奏请出湛
镇晋阳,用演录尚书事。当由齐主殷准议。
诏书既下,二王应当拜职,演先受职,至尚书省,大会百僚。杨愔便拟赴会,侍郎郑颐
劝止道:“事未可料,不宜轻往!”愔慨然道:“我等至诚体国,难道常山受职,可不赴会
么?”要去送死了,但不往亦未必终生。遂径至尚书省中。演、湛二王,已命设宴相待,勋
贵贺拔仁、斛律金,亦俱在座,愔与子献、天和、钦道等,依次入席,湛起座行酒,至愔面
前,斟着双杯,且笑语道:“公系两朝勋戚,为国立功,礼应多敬一觞。”愔避座起辞,湛
连语道:“何不执酒?”道言未绝,厅后趋出悍役数十人,似虎似狼先将杨愔拿住,次及天
和、钦道。子献多力,排众出走,才经出门,被斛律金子光,追出门外,用力牵还,亦即受
缚。杨愔抗声道:“诸王叛逆,欲杀忠臣么?我等尊主削藩,赤心奉国,有甚么大罪呢!”
逐主妻后,怎说无罪!演自觉情虚,意欲缓刑,湛独不可,即与贺拔仁、斛律金等,拥愔等
入云龙门,由平秦王归彦为导。禁军本由归彦统率,不敢出阻,一任大众拥进。
演至昭阳殿,击鼓启事。太皇太后娄氏出殿升座,李太后为齐主殷,随侍左右。演跪下
叩首道:“臣与陛下骨肉至亲,杨愔等欲独擅朝权,陷害懿戚;若不早除,必危宗社。臣与
湛等共执罪人,未敢刑戮,自知专擅,合当万死!”时庭中及两庑卫士二千余人,皆被甲待
诏。武卫将军娥永乐,武力绝伦,素蒙高洋厚待,特叩刀示主,欲杀演、湛二王。偏是齐主
口吃,仓猝不能发言。太皇太后娄氏,叱令却仗,永乐尚未肯退。娄氏复厉声道:“奴辈不
听我令,即使头落!”永乐乃涕泣退去。娄氏又怆然道:“杨郎欲何所为,令我不解?”转
顾嗣主殷道:“此等逆臣,欲杀我二子,次将及我,汝何为纵使至此?”殷尚说不出一词,
娄氏且悲且愤道:“岂可使我母子,受汉老妪斟酌!”总是溺爱亲子。李太后慌忙拜谢,演
尚叩头不止。娄氏复语嗣主殷道:“何不安慰尔叔!”殷以口作态,好一歇才说出数语道:
“天子亦不敢为叔惜,况属此等汉人,但得保全儿命,儿自下殿去,此辈任叔父处分罢!”
乃父凶恶非常,奈何生此庸儿!演闻言即起,便传言诛死愔等。湛在朱华门外候命,一得演
言,立将愔等枭首。侍郎郑颐,亦被拿至,湛与颐有隙,先拔颐舌,截颐手,然后取他首
级。演复令归彦引兵至华林园,擒斩娥永乐。
太皇太后娄氏亲临愔丧,见愔一目被剜,不禁号哭道:“杨郎,杨郎,忠乃获罪,岂不
可悲!”乃用御金制眼,亲纳愔眶,抚尸语道:“聊表我意!”既纵子杀愔,何必如此假惺
惺,想是见了寡女,又惹起哭婿的心肠,这真是妇人见识。演亦觉自悔,乃请旨赦愔等家
属,湛独说是太宽,定要连坐五家。再经王晞上书力谏,乃各没一房。孩幼尽死,兄弟皆除
名。命中书令赵彦深,代杨愔总掌机务。演自为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出镇晋
阳。湛为太傅,兼京畿大都督。
演至晋阳,奏调赵郡王高睿高欢从子。为左长史,王晞为司马,晞尝由演召入密室,屏
人与语道:“近来王侯诸贵,每见敦迫,说我违天不祥,恐将来或致变起,我当先用法相
绳,君意以为何如?”晞答道:“殿下近日所为,有背臣道,芒刺在背,上下相疑,如何能
久持过去?殿下虽欲谦退,敝屣神器,窃恐上违天意,下拂人心,就是先帝的基业,也要从
此废坠了。”演作色道:“卿何敢出此言?难道不怕王法么!”其词若有憾焉,其实乃深喜
之。晞又道;“天时人事,皆无异谋,用敢冒犯斧钺,直言无隐!”演叹息道:“拯难匡
时,应俟圣哲,我怎敢私议,幸勿多言!”晞乃趋出,遇着从事中郎陆杳,握手与语,令晞
劝进。晞笑说道:“待我缓日再陈。”越数日,又将杳言告演,演良久方道:“若内外都有
此意,赵彦深时常相见,何故并无一言?”晞答道:“待晞往问便了。”遂出赴彦深私第,
密询彦深。彦深道:“我近亦得此传闻,每欲转陈,不免口噤心悸,弟既发端,兄亦当昧死
相告。”乃偕晞谒演,无非是劝演正位,应天顺人的套话,演遂入启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娄
氏,问诸侍中赵道德,道德道:“相王不效周公辅政,乃欲骨肉相夺,难道不畏后世清议
么!”道德一言,却是有些道德。
太皇太后乃不从演请。
既而演又密启,说是人心未定,恐防变起,非早定名位,不足安天下。太皇太后娄氏,
本已有心立演,即下令废齐主殷为济南王,出居别宫,命演入纂大统。不过另有戒语,嘱演
勿害济南王。演接奉母后敕令,喜如所愿,便即位晋阳,改元皇建。乃称太皇太后娄氏为皇
太后,改号李太后为文宣皇后,迁居昭信宫。封功臣,礼耆老,延访直言,褒赏死事,追赠
名德,大革天保时旧弊。惟事无大小,必加考察,未免苛细贻讥。中书舍人裴泽,尝劝演恢
宏度量,毋过苛求。演笑语道:“此时嫌朕苛刻,他日恐又议朕疏漏呢。”未几欲进王晞为
侍郎,晞苦辞不受。或疑晞不近人情,晞慨然道:“我阅人不为不多,每见少年得志,无不
颠覆,可见得人主私恩,未必终保。万一失宠,求退无地。我岂不欲做好官,但已想得烂
熟,不如守我本分罢!”语似可听,惟问他何故教猱升木?演进弟湛为右丞相,淹为太傅,
浟为大司马。浟即尔朱氏所生,为高欢第五子。立妃元氏为皇后,世子百年为太子。百年时
才五岁。看官听着!这长广王湛,助演诛仇篡位,无非望为皇太弟,演亦口头应许,此时忽
背了前言,把五岁的小儿立做储君,你想长广王湛,怎肯心平气降,毫无变动呢?这且慢表。
且说梁丞相王琳,闻陈廷新遭大丧,嗣主初立,国事未定,料知他不遑外顾,遂令少府
卿孙瑒为郢州刺史,留总庶务,自奉梁主庄出屯濡须口,并致书齐扬州行台慕容俨,请他救
应。俨因率众出驻临江,遥为声援,琳遂进逼大雷。陈将侯瑱、侯安都、徐度等,调集戍
兵,严加防御。安州刺史吴明彻,素称骁勇,夤夜袭湓城,哪知王琳早已料着,预遣巴陵太
守任忠,伏兵要路,击破明彻。明彻单骑奔回,琳即引兵东下,进至栅口。陈将侯瑱等出屯
芜湖,相持历百余日,水势渐涨。琳引合肥、巢湖各守卒,依次前进,瑱亦进军虎槛州。正
拟决一大战,琳忽接到孙瑒急报,乃是周荆州刺史史宁,乘虚袭攻郢州,城中虽然严守,终
恐未能久持等语。此时琳进退两难,又恐众心摇动,或至溃散,不得已将瑒书匿住,但领舟
师东下,直薄陈军。齐仪同三司刘伯球,亦率水兵万余人,助琳水战,再加齐将慕容子会,
带领铁骑二千,进驻芜湖西岸,助张声势。可巧西南风急,琳自夸天助,引兵直指建康。那
陈将侯瑱,佯避琳锋,听他急进。待琳船已过,徐出芜湖,截住琳后,西南风反为瑱用。琳
见瑱船在后尾击,使水军乱掷火炬,欲毁瑱船,偏偏火为风遏,竟被吹转,反致自毁船只。
瑱麾众猛击琳舰,并用牛皮蒙冒小艇,顺流撞击,又熔铁乱浇琳船,琳军大败。各舰多遭毁
没,军士溺死甚众,余或弃舟登岸,亦被陈军截杀垂尽。齐将刘伯球被擒。慕容子会屯兵西
岸,望见琳军战败,麾兵返奔,自相践踏,并陷入芦荻泥淖中,骑士皆弃马脱走。不意陈军
追至,奋勇杀来,齐兵越加惶急,四散窜去,剩下子会一人一骑,也被陈军捉归。独王琳乘
着舴舰,突围出走,得至湓城。众旨散尽,只挈妻妾及左右十余人,北向奔齐。梁侍中袁
泌,御史中丞刘仲威,曾留卫永嘉王庄,闻琳已败北,用轻舟送庄入齐,仲威随去,泌南来
降陈。琳将樊猛与兄毅亦趋降陈营。陈军复进指郢州,郢州城下的周兵,探得陈军将至,撤
围自去。守吏孙瑒,举州出降陈军。好几年经营的王琳,弄得寸土俱无,枉费气刀。三窟几
已失尽。
齐主演方在篡位,倒也没工夫计较,惟周大司马宇文护,听得陈军如此威武,颇为寒
心,独想出一法,遣归陈衡阳王昌,使他自相攻害。昌致书陈主,语多不逊,也是自寻死
路。陈主蒨召入侯安都,凄然与语道:“太子将至,我当别求一藩,为归老地。”安都道:
“主位已定,怎得再移!从古岂有被代天子,臣愚不敢奉诏!”陈主蒨道:“将来如何处置
衡阳?”安都道:“令他仍就藩封便了。彼若不服,臣愿往迎,自然有法处置。”杀昌意已
在言下。陈主蒨即命安都赍敕迎昌,授昌为骠骑大将军,扬州牧,仍封衡阳王。昌奉命渡
江,与安都同坐一舟,安都诱昌至船头,托言观览景色。昌出与安都并立,不防安都用手一
推,站足不住,便堕入江中,随波漂没。安都假意着忙,急令水手捞取,捞了半日有余,才
得了一个尸骸,乃返报陈主。陈主命依王礼埋葬,封安都为清远公。安都得封,可知陈主本
心。
侍郎毛喜曾陷没长安,与昌俱还。他尚似睡在梦里,上言宜通好北周,与他和亲,陈主
乃使侍中周弘正西行,与周修好。那陈将侯瑱等,已乘胜进攻湘州,周遣军司马贺若敦,率
步兵赴援,再遣将军独孤盛,领水军俱进。会秋水泛滥,粮输不继,敦恐瑱探知虚实,乃在
营内多设土囤,上覆以米。瑱使人侦探,果然被赚,不敢进逼。敦又增修营垒,与瑱相持,
瑱亦无可如何。正拟退归,忽闻周主毓中毒暴亡,另立新主,料他内外必有变动,乐得留兵
湘州,伺隙进取。
究竟周主如何遇毒?原来就是宇文护嗾使出来。周主毓明敏有识,为护所惮。护佯请归
政,竟邀允许,但令护为太师雍州牧。当下改元武成,由周主亲览万机。护弄假成真,欲巧
反拙,遂密谋不轨,又起了一片杀心。好容易过了一年,护使膳部中大夫,置毒糖饼中,进
充御食,周主毓食了数枚,不禁腹痛,自知不幸中毒,口授遗诏五百余言,并召语群臣道:
“朕子年幼,未能当国,鲁公邕系朕介弟,宽仁大度,海内共闻,将来弘我周家,必需此
人,卿等宜同心夹辅,勿负朕言!”言讫遂殂,年仅二十七岁。鲁公邕已入为大司空,不烦
远迎,便奉遗诏即皇帝位,追尊兄毓为明皇帝,庙号世宗。越年改元保定,进宇文护为大冢
宰,都督中外诸军事。那时郢州援将独孤盛,已被陈军袭破杨叶洲,率众遁还。巴陵降陈,
贺若敦亦支持不住,拔军北归,湘州亦下。巴湘入周数年,至此乃复为南朝所有了。
周主邕甫经践阼,不欲再行兴兵,更兼陈使周私正前来修好,待命已久,乃拟与南朝讲
和,索还俘虏,且许归始兴王顼,使司会上士杜杲,偕弘正南下报聘。时陈主蒨已立长子伯
宗为太子,次子伯茂为始兴王,奉皇伯考昭烈王道谭宗祀,改封顼为安成王。昭烈二字系始
兴王道谭谥法,顼尚在周,无故徙封,乃以次子过继,陈主之心术益见。既由周使来聘,不
得不召入与议,互订和约。杜杲素长词辩,除索还俘虏外,更请相当酬报。陈主蒨许让黔中
地及鲁山郡,杲乃称谢而去。
陈主蒨本纪元天嘉,与周议和,系天嘉二年间事,至天嘉三年,安成王顼,始由周使杜
杲,护送南归。陈主授顼侍中中书监,亲中卫将军,得置佐史。并引见杜杲,温颜与语道:
“家弟今蒙礼遣,受惠良多,但鲁山不返,亦恐未能及此。”杲从容答道:“安成王在长
安,不过一个布衣,若送归南都,乃是陛下介弟,价值甚重,非一城可比。惟我朝敦睦九
族,推己及人,上遵太祖遗训,下思睦邻通义,所以遣使南还。若云以寻常土地,易骨肉至
亲,这却非使臣所敢闻呢!”陈主闻言,不禁怀惭,赧然语杲道:“前言聊以为戏,幸勿介
意。”一言已出,驷马难追,即欲掩饰,恐已被外臣窃笑。因厚礼待杲,复遣侍郎毛喜,与
杲同诣长安,乞归安成王顼妻子。所有芜湖擒归诸周将,一体放还,周亦送归顼妃柳氏,及
顼子叔宝,于是陈周言归于好。小子有诗讥陈主蒨道:
伯氏吹壎仲氏篪,鸰原急难要扶持;
如何只为儿孙计,福不重邀祸已随。
陈主蒨既与周和,复欲与齐通好,毕竟有无头绪,且至下回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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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愔负魏不负齐,而独为高演所杀,论者咸为愔呼冤,漴何冤哉?如漴不诛,是真无天
道矣。彼本东魏故臣,助洋篡国,胁逐故主,又敢妻母后,蔑绝人伦,一死尚有余辜,安得
为冤?即以事齐论之,高洋狂暴,未闻出言谏诤,且简囚供御,身进厕筹,无耻若此,忠果
安在?其所以谋除二王者,亦无非为固位计耳。演杀漴,并杀漴党,漴党或人愔所累,或至
含冤,愔固不足惜也。若夫演之篡国,何莫非高洋之自取,洋得令终亦幸矣,其能保全子嗣
乎!陈主蒨乘机嗣立,授意安都,挤死衡阳王昌,甚至本生兄弟,亦且加忌,始兴一脉,遽
令次子继承,视生弟如死弟,何其无骨肉情!及顼得生还,幸而免死,冥冥中似若有相之
者。高洋杀浚、涣而不能杀演、湛,陈主蒨害昌而不能害顼,卒至后患相寻,南北一辙,此
王道之所以贵亲亲也。
南北史演义
第七十一回 遇强暴故后被污 违忠谏逆臣致败
却说齐主高演,入嗣帝位,尚有意治安,惟对待南朝,未肯息怨罢兵,当遣降将王琳为
扬州刺史,出镇寿阳,伺隙图南。陈主蒨颇思修和,因仇人在前,无从游说,不得已姑从缓
议。会齐主演听高归彦言,召入济南王殷,把他害死,冤气盈廷,不免为厉,累得演精神恍
惚,说鬼连篇。皇建二年孟冬,出外游猎,突有狡兔向马前驰过,演弯弓欲射,忽见兔跳跃
起来,留神一瞧,好似一个被发戟手的夜叉鬼,不由的身体颤动,坠落马下。左右慌忙扶
起,肋骨已经跌断,痛得不可名状。仿佛齐襄之见公子彭生。好容易掖回宫中,镇日里卧床
呼号,医治罔效。娄太后亲往视疾,问及济南王殷,演无言可答,接连三问,仍是默然。娄
太后愤愤道:“济南已被汝杀死么?不用我言,应该速死!”遂掉头径去。嗣是演病益剧,
痛到无可奈何的时候,往往神志昏迷,满口谵语。有时说着,文宣父子来了,又有时说着,
杨令公、愔。燕仆射子献。等俱来了。当下模糊答辩,继又扶服推枕,叩首乞哀,结果是大
数难逃,终难延命。高洋凶恶,远过高演,洋死时,史中第称暴殂,演死时却详叙冤厉,是
由高演所为,自觉过甚,未免愧悔,故作此状,洋则异是。可见鬼由心造,非真凭身为祟
也。临终时,曾留下遗书,贻弟高湛,召他入纂大统,书末有嘱语云:“宜将吾妻子置一好
处,勿学前人。”问汝何故杀殷?当下痛极毕命,年仅二十七岁。
先是高湛守邺,奉演密命,令派兵送济南王殷至晋阳。湛也不自安,向散骑高元海问
计,元海道:“愚见却有三策,一请殿下驰入晋阳,谒见太后主上,愿释兵权,不干朝政,
自居闲散,安如泰山,是为上策。上策不行,或表称威权太盛,恐滋众谤,请徙为青、齐二
州刺史,退居僻远,免招物议,尚为中策。”说至此,偏将第三策咽住不谈。湛问道:“下
策如何?”元海道:“发言即恐族诛,不如不言。”湛说道:“但说不妨,我为卿严守秘
密,怕他甚么?”元海道:“济南世嫡,为主上所夺,众情未必悦服,今若召集文武,拥立
济南,枭斩来使高归彦等,号令天下,以顺讨逆,这乃万世一时的机会;虽是下策,却比上
策更佳。”湛不觉跃起,欣然说道:“上策,上策,诚如卿言!”元海乃退。湛又召术士郑
道谦等,卜定吉凶,道谦等占验封爻,劝湛宜静不宜动,自得大庆,湛乃令数百骑送入济南
王。闻济南被害,益加危惧,哪知福为祸倚,祸为福伏,那晋阳竟传到遗诏,促令即刻就
道,入承帝箓。这是湛梦想不到的喜事;他尚恐有诈,遣人探视,果系实情,乃立跨骏马,
驰向晋阳。甫入城闉,已由文武百官,伏道迎谒,欢呼万岁。当下入临梓宫,不过哭了两三
声,便被服袞冕,升殿即位,循例大赦,即改皇建二年为大宁元年。高湛登基,已在十一月
中,两月光阴,竟不能待,便改元大宁,可见心目中早已无兄。进平秦王归彦为太傅,赵郡
王浟为太保,平阳王淹为太宰,彭城王湝为太师,太尉尉粲为太保,尚书令段韶为大司马,
丰州刺史娄叡为司空。冢弟任城王叡,高欢第十子。为尚书左仆射,并州刺史斛律先,为尚
书右仆射,其余内外百官,并皆晋级,不消细说。既而追尊兄演为孝昭皇帝,称元后为孝昭
皇后,降封前太子百年为乐陵王。
过了一月,令送孝昭柩至邺都,葬文静陵。元皇后送葬至邺,湛闻她带有奇药,使人索
取,不得应命。湛竟怒起,再令阉人就车叱辱,元皇后不便反唇,只忍气含羞,包着两眶珠
泪,待至文静陵旁,恸哭多时,方才入宫。湛尚余恨未消,令她在顺成宫内,孤身独处,寂
寞无聊,此情此景,怎不伤心?惟自悲命薄罢了。比诸文宣皇后尚胜一筹。
越年正月,湛自晋阳启行,到了邺都,南郊祭天,续享太庙,立妃胡氏为皇后。后为安
定人胡延之女,初生时有鸮鸟鸣产帐上,时人目为不祥,及笄后,选为长广王妃,姿貌不过
中人,性情却极淫荡。湛本是个酒色中人,得此媚猪,当然是谑浪笑敖,倍极欢昵,所以祀
天祭祖,大礼告成,即令胡氏正位中宫。册后这一日,所有故主后妃,及内外命妇,俱来庆
贺,珠围翠绕,乐叶音谐,不但胡氏非常欣慰,就是齐主湛亦格外欢愉。晚间在后宫庆宴,
众皆列席,高湛方在外殿中,畅饮数十觥,已有七、八分酒意,便闯入后宫,自来劝酒,惊
动了一班妇女,统避席迎谒。湛狞笑道:“此处合叙家人礼,尽可脱略形迹,休得迂拘。”
众闻湛言,始称谢归座。湛展开一双醉眼,东张西望,蓦见上座有一位半老佳人,尚是丰姿
绰约,秀色可餐,不由的魄荡魂驰。仔细审视,却是一位皇嫂李皇后,恨不得上前亲近,但
因大众在座,未便失体,只得权时忍耐。说了几句劝饮的套话,转身自去。
是夕酒阑席散,各皆归寝,湛虽怀念嫂氏,也只好与新皇后敷衍一宵。到了次日的黄
昏,竟不带左右,独自一人,步入昭信宫。见前回。当有宫女报知李后,李后不禁起疑,没
奈何起身相迎。湛入宫坐定,并无一言,但将双目注视娇颜。李后且惊且羞,乃开口启问
道:“陛下到此,有何见谕?”湛笑语道:“朕因夜间无事,特来陪伴皇嫂。”李后道:
“陛下新册正宫,并多嫔御,何不前去叙情,乃独顾及贱妾?”湛又道:“未及皇嫂娇姿,
所以乘暇来此。”李后见湛有意调戏,很是惊惶,便抽身欲退。湛即起座揽住后裾,李后大
骇道:“陛下身为天子,难道好不顾名义么?”说着,顺手一推,湛不防此着,竟至倒退数
步,方得站住。顿时恼羞成怒,籐目与语道:“若不从我,当杀汝儿!”李后听了,急得玉
容惨澹,粉面浸淫。宫女们见此情形,统已避了出去,那高湛见左右无人,竟仗着壮年膂
力,把李氏轻轻举起,直入内寝,阖住双扉,好一歇不见动静。宫女等至寝门外,侧耳细
听,但只闻有窸窣声,颤动声,想已是阴阳会合,兴雨布云了。高洋盗嫂,报及己妻。
俗语说得好,寂寞更长,欢娱夜短,高湛把李氏淫烝一宵,转瞬间即已天明,不得不起
床出宫,升殿视朝,嗣是常出入昭信宫,来续旧欢。李氏已经失节,也乐得随缘度日。春风
几度,暗结珠胎。独胡后不耐岑寂,每当湛往昭信宫,却另寻一个主顾,入替高湛。看官道
是何人?乃是给事和士开。士开善握槊,工弹琵琶,面庞儿亦生得俊雅。当湛为长广王时,
已入侍左右,辟为开府参军。及湛即位,升任给事,胡后尝与相见,暗地生心。此时乘湛盗
嫂,便贿通宫女,引入士开,赏给禁脔。士开得此奇遇,哪有不极力奉承,多方欢狎,引得
胡后心花怒放,竟与他誓山盟海,愿做一对长久夫妻。这是高湛眼前孽报。
高湛毫无所闻,反恐胡后责他盗嫂,曲意弥缝。胡后乘间,屡说士开好处,湛竟擢士开
为黄门侍郎。胡后生子名纬,便立为皇太子。平秦王归彦位兼将相,恃势骄盈。侍中高元
海,及中丞毕义云,黄门郎高乾和,尝入白御前,谓归彦专权骄恣,必生祸乱,乃出归彦为
冀州刺史。元海等并欲弹劾和士开。看官试想,这和士开外邀主宠,内结后援,官爵未尊,
地位甚固,岂是高元海辈所得摇动么?果然元海等未上弹章,士开却先已下石,但言元海诸
人,交结朋党,欲擅威福,轻轻的说了数语,已足挑动主心。元海乾和,渐渐被疏;义云连
忙纳赂,得为袞州刺史。独归彦心怀怨望,意欲俟湛往晋阳,乘虚入邺,偏值娄太后逝世,
宫中治丧,好几月不闻驾出,也只有蹉跎度日,暂作缓图。
娄太后自春间寝疾,衣忽自举,用巫媪言,改姓石氏,延至初夏,竟尔病终,年六十
二。太后生六男二女,皆感梦孕,孕高澄时,梦见断龙;孕高洋时,梦见龙首;孕高演时,
梦见龙伏地上;孕高湛时,梦见龙浴海中;孕二女俱梦月入怀,惟孕襄城王清,博陵王济,
但梦鼠入下衣。清早去世,济见下文,亦不得令终,惟澄、洋、演、湛,皆得称尊。一母生
四帝,也是奇事。
太后未殁时,邺下有童谣云:“九龙母死不守孝。”至是湛居母丧,竟不改服,仍著绯
袍。未几且登临三台,置酒作乐。宫人进白袍,由湛怒掷台下,和士开在侧,请暂辍乐,亦
为湛所殴击。士开也算错一着。湛排行第九,适应童谣,不过追谥太后为武明皇后,合葬义
平陵,总算依例办事罢了。
高归彦所谋未遂,屡使人探刺都中情事,偏被郎中令吕思礼告发,湛乃令大司马段韶,
与司空娄叡,发兵往讨。归彦登城拒守,及兵逼城下,便大呼道:“孝昭皇帝初崩,六军百
万,悉归臣手,臣至邺迎立陛下。当时不及,今日岂尚有异图?但恨高元海、毕义云、高乾
和三人,诳惑主上,嫉忌忠良,如得杀此三人,臣愿临城自刭,死也甘心!”段韶等当然不
睬,惟督令兵众攻城。内长史宇文仲鸾,司马李祖挹,别驾陈季琚等,与归彦不协,俱为所
杀。兵民因此不服,各有贰心。归彦见不可守,弃城北走,到了交津,只剩得一人一骑,那
段韶遣将追来,立刻擒住归彦,械送邺都。当下议定死罪,命都督刘桃枝牵入市曹,击鼓徇
众,然后行刑。归彦子孙十五人,一并诛死。
湛既诛归彦,益加淫暴。所烝皇嫂李氏,怀孕将产,适太原王绍德入见,为李氏所拒。
绍德系高洋次子,生母就是李氏,闻李氏匿不见面,顿时懊闷道:“儿也晓得了姊姊腹大,
故不见儿。”家丑且不宜外扬,奈何取笑生母?原来齐俗呼母为姑姑,亦称姊姊。这李氏听
得此语,禁不住惭愤交并,过了数日,生下一女,竟令抛弃。湛闻产女不举,怒不可遏,手
持佩刀,驰入昭信宫。怒叱李氏道:“尔敢杀我女么?我便当杀尔儿!”说着,即麾左右往
召绍德,绍德不得已应召,湛俟绍德至前,便用刀环击去。绍德忍不住痛,只好长跪乞哀。
湛大怒道:“尔父打我时,尔何不出言相救,今日乃想求活么?”语未说完,再用力猛击数
下,打得绍德血流满面,晕倒地上,须臾气尽。李氏见此惨状,未免有情,便极口哀号。湛
越加咆哮,迫令宫女褫李氏衣,使她袒胸露背,然后取鞭自挞,大约有数十下,雪肤上面,
都变红云,李氏号天不止。与其受辱至此,何若从前死节?湛亦觉自己手力有些酸麻,再命
将李氏盛入绢囊,投诸宫沟,好多时才令捞起,启囊出视,但见流血淋漓,狼藉得不成样
子。湛怒已少平,乃呼宫女道:“她若已死,不必说了;如若不死,可撵她往妙胜寺中做尼
姑去。”言讫自行。宫女并皆不忍,侍湛已去远,便即施救。李氏偃卧地上,气息奄奄,只
有胸前尚热,经宫女各用手术,并灌姜汤,方得起死回生,眉目渐动。宫女将她舁上床榻,
小心侍奉,挨过了两昼夜,才能起立,乃用牛车载送入妙胜寺,削发修行去了。
一年假夫妻,至此结局,岂不可叹!
是年由青州上表,报称河、济俱清。明是贡谀。湛改大宁二年为河清元年。齐扬州刺史
王琳,屡请出师南侵,湛欲允议发兵,独尚书卢潜,一再谏阻,且得陈主贻书,请罢兵息
民。湛乃请散骑常侍崔赡,通好南朝,陈主亦遣使报聘。独王琳尚有违言,湛调琳回邺,即
用卢潜,为扬州刺史,领行台尚书,自是玉帛修仪,岁使不绝,江南江北,总算平静了七八
年。
陈主蒨因周齐连和,北顾无虞,乃遣司空南徐州刺史侯安都,出略西南。从前东阳太守
留异,蟠踞一隅,屡怀反侧,陈武帝特将蒨女丰安公主,下嫁异子贞臣为妻,且征异为南徐
州刺史,异迁延不就,及蒨既嗣位,复命异为缙州刺史,领东阳太守,异仍阴怀两端,并严
戍边境。陈廷容忍数年,乃乘暇出讨;一面召江州刺史周迪,豫章太守周敷,闽州刺史陈宝
应,一同入朝。周敷奉命先至,得加封安西将军,赐给女妓金帛,遣还豫章。周迪不肯受
诏,密与留异相结,且发兵袭敷,为敷所觉,吃了一个败仗,狼狈奔还。宝应为留异婿,虽
陈主格外羁縻,许入宗籍,究竟翁婿情深,君臣谊浅,所以始终联异,也未肯入朝。
陈中庶子虞荔弟寄,流寓闽中,荔请诸陈主,召弟入都。宝应颇爱寄才,留住不遣。寄
屡谏宝应,宝应不听,乃避居东山寺中,佯称足疾,杜门谢客。会留异为侯安都击破,妻孥
多被掳去,仅与子贞臣走依宝应。周迪在临川,亦被陈安右将军吴明彻,高州刺史黄法,
豫章太守周敷等,夹攻致败,溃奔闽州。宝应已失两援,尚自恃险僻,与陈抗衡。虞寄复上
书极谏,条陈十事,略云:
东山虞寄,致书于陈将军使君节下:寄流离世故,漂寓贵乡,将军待以上宾之礼,申以
国士之眷,意气所感,何日忘之?而寄沉痼弥留,愒阴将尽,常恐猝填沟壑,涓尘莫报,是
以敢布腹心,冒陈丹款,愿将军留须臾之虑,少思察之,则瞑目之日,所怀毕矣。自天厌梁
德,多难荐臻,寰宇分崩,英雄互起,不可胜纪,人人自以为得之,然夷凶剪乱,四海乐
推,揖让而居南面者,陈氏也。
岂非历数有在,唯天所授乎?一也。以王琳之强,侯瑱之力,进足以摇荡中原,争衡天
下,退足以倔强江外,雄长偏隅,然或命一旅之师,或资一士之说,琳则瓦解冰泮,投身异
域,瑱则厥角稽颡,委命阙廷,斯又天假之威而除其患,二也。今将军以藩戚之重,东南之
众,尽忠奉上,戮力勤王,岂不勋高窦融,宠过吴芮?析珪判野,南面称孤,国恩所眷,不
宜辜负,三也。圣朝弃瑕
忘过,宽厚得人,如余孝顷、李孝钦、欧阳頠等,悉委以心腹,任以爪牙,胸中豁然,
曾无纤介,况将军衅非张绣,罪异毕谌,何虑于危亡,何失于富贵?四也。方今周齐邻睦,
境外无虞,并兵一向,匪伊朝夕,非刘项竞逐之机,楚赵连纵之势,何得雍容高拱,坐论西
伯?五也。且留将军狼顾一隅,亟经摧衂,声实亏丧,胆气衰沮,其将帅首鼠两端,唯利是
视,孰能披坚执锐,长驱深入,系马埋轮,奋不顾命,以先士卒者乎?六也。将军之强,孰
如侯景,将军之众,孰如王琳,武皇灭侯景于前,今上摧王琳于后,此乃天时,非复人力;
且兵革以后,民皆厌乱,其孰肯弃坟墓,捐妻子,出万死不顾之计,从将军于白刃之间乎?
七也。天命可畏,山川难恃,将军欲以数郡之地,当天下之兵,以诸侯之资,拒天子之命,
强弱逆顺,可得侔乎?八也。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爱其亲,岂能及物?留将军自縻国
爵,子尚王姬,犹弃天属而不顾,背明君而孤立,危急之日,岂能同忧共患,不背将军者
乎?九也。北军万里远斗,锋不可当,将军自战其地,人多顾后,众寡不敌,将帅不侔,师
以无名而出,事以无机而动,以此称兵,未知其利,十也。为将军计,莫如绝亲留氏,遣子
入质,释甲偃兵,一遵诏旨,方今藩维尚少,皇子幼冲,凡预宗支,皆蒙宠树,况以将军之
地,将军之才,将军之名,将军之势,而能克修藩服,北面称臣,岂不身与山河等安,名与
金石同寿乎?感恩怀德,不觉狂言,斧钺之诛,甘之如荠,伏维将军鉴之!
宝应览书,不禁大怒,幸左右进语宝应,谓虞公病势渐笃,词多错谬,请勿介意。宝应
意乃少释,且因寄为民望,权示优容,惟分兵接济周迪。迪复越东兴岭为寇,陈令护军章昭
达出讨,大破周迪。迪窜匿山谷,无从搜捕,昭达遂入闽。迪招集余众,再出东兴,东兴守
吏钱肃举城降迪,迪众复振,豫章太守周敷已升任南豫州刺史,出屯定州,与迪对垒。迪作
书绐敷道:“我昔与弟戮力同心,岂期相害?今愿伏罪还朝,乞弟披露肺腑,挺身同盟。”
敷信为真言,只率从骑数人,出与迪盟,甫经登坛,被迪麾动部众,将敷杀死。
陈廷有诏赙恤,另遣都督程灵洗讨迪,并促章昭达速攻闽州。陈宝应令水陆设栅,严御
昭达,昭达与战不利,顿兵上流,但令军士伐木为筏,待雨出发。会值大雨江涨,亟放筏进
攻,连拔宝应水栅,凑巧陈将余孝顷,也奉陈主调遣,由海道驰至,两军会合,并力攻击,
宝应连战连败,遁往莆田。顾语子弟等道:“我悔不从虞公言,致有今日!”迟了!迟了!
小子有诗叹道:
如何螳斧想当车?一失毫厘千里差。
祸已临头才自悔,忠言不用亦徒嗟!
陈军追捕宝应,未知宝应再得脱走否?容至下回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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