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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代通俗演义04南北史演义

_29 蔡东藩 (现代)
南北史演义
第六十五回 杀季弟特遣猛将军 鸩故主兼及亲生女
却说湘州刺史王琳,曾偕僧辩入都平景,功居第一。他本家居会稽,以行伍起家,姊妹
皆入湘东王宫,琳因侍王左右,得邀荣宠,平时常倾身下士,所得赏赐,不入私囊,尽给兵
吏,麾下约有万人,多系江淮群盗,乐为彼用,自平乱有功,恃宠纵虐。僧辩不能禁,密表
请诛,绎但调琳为湘州刺史。琳恐及祸,使长史陆纳率部众赴州,自诣江陵陈谢。临行时,
与约相语道:“我若不返,汝将何往?”纳等齐声请死,乃洒泪而行,既至江陵,一入殿
中,即被卫军拿住,下吏论罪,另授皇子始安王方略,代镇湘州,用廷尉黄罗汉为长史,使
与太舟卿太舟官名。张载,同至巴陵,抚驭琳军。陆纳及士卒并哭,不肯受命,载素性悍
戾,又得主眷,遂厉声喝阻。不管死活。才及半语,已由纳麾动士卒,一拥而上,把载绑缚
起来,并将罗汉拘住。惟方略为王琳甥,纵使归报。梁主绎续遣宦官陈旻,往谕纳众。纳反
将张载牵出,刳腹抽肠,系诸马足,策马使行,肠尽气绝,及剖心焚骨,率众欢舞,惟黄罗
汉向来清谨,得免惨祸。究竟悍吏不及清官。纳遂引兵据住湘州。梁主绎复令宜丰侯萧循萧
谘弟。为湘州刺史,一面征王僧辩督师会讨,循至巴陵,驻节以待,忽得纳请降书,求送妻
子,循微笑道:“这明是诈降计,今夜必来袭我了!”因将麾下千人,分头埋伏,自己兀坐
胡床,开垒待着。延至夜半,纳果用轻舸载兵,飞驰而至,遥见垒门大启,上面坐着一人,
端居不动。纳未免惊诧,便令兵士鼓噪直前。将逼垒门,那上坐的仍然如故。当时疑为草
人,正思用槊入刺,不防两旁突起伏兵,大刀阔斧,奋勇杀来,纳知是中计,忙勒兵倒退,
已被杀伤多人,慌忙下舟南遁。最后一舰,不及开驶,眼见为循军夺去。纳垂头丧气,走保
长沙,王僧辩亦至,与循相会,共逼长沙城下。纳复率众迎战,僧辩亲执旗鼓,循亦躬冒矢
石,东西并进,大破纳众,纳入城拒守,由僧辩等进兵环攻,连旬不下。梁主绎特遣送王琳
至长沙,令谕纳众,纳众在城上罗拜,且泣语道:“朝廷若肯赦王郎,乞许彼入城,纳等情
愿待罪。”僧辩尚未肯许,仍将王琳送回江陵。适武陵王纪自西蜀发兵,来窥江陵,信州刺
史陆法和,屯兵峡口,与纪相持,并遣人至江陵乞援,梁主绎欲调长沙兵往助,不得已赦琳
前罪,仍遣为湘州刺史。琳复至长沙,纳众迎降,湘州告平,乃更调琳拒蜀。看官欲知武陵
王纪,何故与江陵为难?说来又是一种情由。纪系梁武第八子,少得父宠,大同三年,受命
为益州刺史。纪因道远固辞,梁武密嘱道:“天下方乱,惟益州可免,故特处汝,汝宜勉行
为是。”纪乃涕泣赴镇。及侯景入都,曾得朝廷密敕,加位侍中,假黄钺都督征讨诸军事,
促令入卫。纪尝令世子圆照,领兵三万,受湘东王绎节度,会兵讨景。绎命圆照屯白帝城,
未许东下,至梁武饿死,纪将督兵自行,又为绎所劝阻。纪次子圆正,方任西阳太守,绎署
为平南将军,诱令入谢,把他囚住,荆、益衅端,从此始开。纪颇有武略,居蜀十七年,南
开宁州、越隽,西通资陵、吐谷浑,内劝农桑,外通商贾,财用丰饶,器甲殷积,因与江陵
生隙,遂从长史刘孝胜言,僭号蜀中,改元天正,与萧栋同一年号。时已有人顾名思义,谓
天为二人,正为一止,已各寓一年即止的预兆。这也未免牵强。司马王僧略,参军徐怦,谓
不应称帝,并皆切谏,纪不但不从,且把他并置死刑。梁主绎承圣二年,纪遂率军东下,留
益州刺史萧撝守成都,行次西陵,军容甚盛,惟峡口设有二城,为陆法和所增筑,取名七胜
城,锁江断峡,使纪军不得飞越。但乞江陵速发援师,梁主绎很怀忧惧,特贻书西魏,书中
引着左氏传文,有子纠亲也,请君讨之二语。西魏大丞相宇文泰道:“取蜀制梁,在此一
举。”诸将俱以为未可,惟大将军尉迟迴,为宇文泰甥,力言可克,且禀泰道:“蜀与中国
隔绝,百有余年,自恃险远,不虞我至,若用铁骑倍道进兵,径袭成都,蜀自不战可破
了。”泰乃托词援梁,即遣尉迟迴出散关,引军入蜀。进至涪水,潼州刺史杨乾运,举州请
降,迴分兵守潼州,径袭成都。纪方锐意东下,接得成都急报,乃遣梁州刺史谯淹还援。偏
又为尉迟迴所破。败报复至西陵,纪欲返救根本,独世子圆照,及益州长史刘孝胜,力言不
可,纪乃舍西图东。诸将各有异言,纪竟下令道:“敢谏者死!”自投死路,还要吓人。遂
命将军侯睿,率众七千,遍筑营垒,与陆法和相拒。梁主绎释出任约,令为晋安王司马,使
领禁兵,往助陆法和。继又用谢答仁为步兵校尉,遣令再往,且致书与纪,劝他还蜀,专制
一方。纪不肯从,答书如家人礼,并未称臣,绎复致书道:
吾年为一日之长,属有平乱之功,膺此乐推,事归当璧,倘遣使乎?良所希也。如曰不
然,于此投笔,兄肥弟瘦,无复相见之期,让枣推梨,永罢欢愉之日。心乎爱矣!书不尽言。
纪得书不答,满望旗开得胜,直指江陵,怎奈屡战无功,师老财匮。又闻西魏军围攻成
都,孤危愤懑,不知所为,乃遣度支尚书乐奉业,诣江陵求和。奉业反入白梁主道:“蜀军
乏粮,士卒多死,危亡可立待呢。”梁主绎因拒绝和议;纪亦无法。将士多半思归,各有贰
心,更因纪吝啬不情,平时尝熔金成饼,饼百为箧,箧以百计,银比金约五六倍,锦罽缯
彩,不可胜数,每战但悬示将士,并未分赏。宁州刺史陈智祖,请犒军励士,纪不肯从,智
祖竟至哭死。或欲向纪申请,纪又辞疾不见,因此众心益离。守财奴怎思济事!巴东民符升
等,斩峡口城主公孙晃,出降王琳,谢答仁、任约,合攻侯睿,连破三垒,于是两岸十四城
俱降。梁游击将军樊猛,出兵截纪归路,纪不获退兵,只好顺流再进。猛趁势追击,纪众大
溃,赴水溺死,约八千余人。再由猛联舟为阵,把纪众困在垓心,一面飞章奏捷。梁主绎密
敕复报道:“与纪生还,不得言功!”杀害骨肉,已成惯技。猛乃督兵环攻纪船,纪在舟中
绕床而走,不知所为。蓦见猛一跃过舟,挺槊来刺,自知命在须臾,急取金囊掷猛,且顾语
道:“此物赠卿,愿送我一见七官。”注见前。猛叱道:“天子如何得见?我杀足下,金将
何往?”说着,手起槊落,把纪戳倒,又加一槊,立即毙命。金钱本可买命,至此时也属无
济了。
纪有幼子圆满,亦遭杀死。陆法和收捕圆照兄弟三人,送入江陵,梁主绎削纪属籍,改
姓饕餮氏。刘孝胜亦被擒至,拘系狱中,嗣得释出。纪次子圆正在狱,由绎使人传语道:
“西军已败,汝父已不知存亡了。”这二语是逼他自裁,圆正但号呼世子,哭不绝声。绎乃
使与圆照相见,圆正顾圆照道:“兄奈何自残骨肉?徒使痛酷至此!”圆照唯自悔前误,付
诸长叹罢了。既而两人并囚狱中,连日不得一餐,甚至啮臂啖血,历旬有二日乃死。远近统
代为悲悼,咎绎不仁,那西蜀已被西魏军取去。成都守将萧撝举州外附,尉迟回使民复业,
唯收奴婢及储积,犒赏将士,不私一钱。西魏命回为益州刺史,自剑阁以南,均归回承制黜
陟,回申明赏罚,互用恩威,抚辑州民,招徕异族,华夷相率翕服,安帖无哗,从此西蜀版
图,归入西魏,后事容待缓表。
且说梁主绎既除季弟,便欲还都建康,将军宗懔、黄罗汉,皆系楚人,不愿东迁。领军
将军胡僧撝,御史中丞刘彀,亦与宗、黄同意,极力谏阻,绎乃召朝臣会议,多至五百人,
仍然聚讼未决。绎复下令道:“劝吾迁都可左袒;否则右袒。”一时左袒的人,竟至过半。
武昌太守朱买臣进言道:“建康旧都,山陵所在,荆镇边疆,非帝王所居地,愿陛下勿疑,
免致后悔!臣家在荆州,岂不愿陛下居此?但恐是臣富贵,并非陛下富贵呢。”买臣此语,
不为无见。梁主再使术士杜景豪卜易,未得迁都吉兆,因答言未吉。及趋退后,私语亲友
道:“此兆恐为鬼贼所留呢。”嗣是梁主因建康彫残,江陵全盛,卒从僧祐等言,但令王僧
辩还镇建康,陈霸先还镇京口。会齐遣郭元建治军合肥,将袭建康,梁命南豫州刺史侯瑱,
迎战东关,击退齐师。
时齐主高洋,已鸩死故主善见,并善见二子,谥为魏孝静皇帝,葬诸邺城西隅。故后高
氏,已降为中山王妃,与善见情好颇笃,善见被幽,高氏随时护视。洋欲行弑,特召高氏入
宴,至宴毕退还,善见已死。妃当然哀号,葬毕入宫,为洋所迫,令她转嫁杨愔,愔毫不推
辞,竟礼迎而去。乐得受赐。洋复发中山王墓,把故主善见遗棺,投入漳水,并将所有元魏
神主,焚毁殆尽。彭城公元韶,曾纳孝武后高氏为妃,特邀异宠。开府仪同三司美阳公元晖
业,位望隆重,从齐主洋在晋阳,尝至宫门外骂韶道:“汝不及汉朝老妪,负玺畀人,何不
当时击碎?我出此言,自知必死,看汝能生得几时!”谓汉元后投玺缺角,韶何故奉玺入
齐!果然齐主闻言,召入晖业,一刀了事。韶文弱似妇女,由齐主令剃须髯,施粉黛,着妇
人衣,随从出入。尝语左右道:“我用彭城为嫔御。”韶亦不以为羞,旅进旅退,委蛇过去。
齐主洋又亲征突厥,并救柔然。自柔然与高氏结婚,往来通好,连年无事。回应五十八
回。高洋篡魏,柔然主头兵可汗亦遣使入贺,洋亦答使报聘。偏有突厥起自西域,为柔然
患。相传突厥系平凉杂胡,姓阿史那氏,集成部落,后被邻部破灭,只剩一个十龄小儿,刖
足断臂,委弃草泽中,有牝狼衔肉相饲,乃得生长,竟与牝狼交合,俨若夫妇。邻部酋长,
复派兵捕杀遗儿,惟牝狼窜至高昌国西北,匿居深岩。狼已有孕,一产十男,十男渐长,分
出穴中,掠民为妻,嗣是生育日蕃,得五百家,聚居金山南面,服属柔然,世为铁工。金山
形似兜鍪,番俗呼兜鍪为突厥,因以为号。传至大叶护,种类渐强。既而伊利嗣世,强悍过
人,募众击铁勒部,收降五万余家,遂自称土门可汗。遣人向柔然求婚,头兵可汗不允,且
叱为锻奴,使人斥责。伊利怒斩来使,率众袭柔然,柔然与战不利,由伊利乘胜进击,围住
柔然营帐。头兵可汗屡战屡败,愤恚自杀,有子菴罗辰,及头兵从弟登注俟利等,突围奔
齐。伊利可汗亦得胜回国,柔然余众,拥立登注次子铁伐为主。铁伐为契丹所杀,齐因送还
登注,入主柔然。登注也不得善终,众复推立登注子库提。适伊利弟木杆俟斤,承袭兄业,
状貌奇异,面阔尺余,颜似赭石,眼若琉璃,素性刚暴多智,锐意拓地,便起兵再击柔然。
柔然酋长库提,哪里是他对手,没奈何举族奔齐。齐主高洋督军北巡,迎纳柔然部众,惟废
去库提,改立菴罗辰为可汗,令居马邑川,赐给廩饩缯帛。当下往御突厥,突厥主木杆可
汗,闻齐天子亲自出马,前来征剿,也带着三分惧意,便致书请降。齐主洋亦得休便休,但
饬令每岁朝贡,定约而还。突厥事始此。越年为齐天保五年,齐主洋复自击山胡,大破番
众,男子过十三岁,一律腰斩,妇女及幼弱充赏,遂得平石楼山。山本绝险,终魏世不得制
服,经齐主一鼓荡平,远近胡人,始不敢抗命。齐主洋乃志得气盈,渐成狂暴。有都督战伤
将死,医治难疗,索性刳挖五脏,令九人分食,骨肉俱尽。此后视人如畜,刲割烹炙,几成
为常事了。北齐事暂且按下,西魏事应当叙入。自宇文泰当国以后,权势日盛,西魏主宝炬
拱手受教,不能有为。泰初用苏绰为度支尚书,百度草创,损益咸宜。绰又尝以国家为己
任,荐贤拔能,务期称职,每与公卿谈论,自昼达夜,事无巨细,若指诸掌,因此积劳成
疾,遂至谢世。泰痛悼不置,当绰柩归葬时,由泰亲送出城,酹酒为奠道:“尔知我心,我
知尔意,方欲共平天下,奈何舍我遽去!”说至此,举声大恸,酒卮竟堕落地上,尚未觉
着,直至柩已去远,方怏怏退回。
未几又仿古时寓兵于农遗意,创作府兵,平时仍然务农,到了农隙,讲阅战阵,马畜粮
械,由民自备,惟将租庸调三项,尽行蠲免。输粟为租,输帛为调,力役为庸。每府归一郎
将统率,百府得百郎将,分属二十四军,每军归一开府主持,合两开府置一大将军,合两将
军置一柱国,共计柱国六人,最高统帅,称为持节都督,宇文泰即手握都督重权。看官试
想,国家治内控外,莫如兵力,泰既膺此重任,简直是把西魏版图,运诸掌上,那主子宝
炬,还有甚么权威?但教画诺允行,不违泰意,便算是明哲保身了。府兵制度,向称良法,
故特别提及。
宝炬在位十七年,病终乾安殿,年四十有五。太子钦入嗣帝位,尊父为文皇帝,母乙弗
氏为文皇后,合葬永陵。越年虽然改元,不立年号,册妃宇文氏为皇后,就是宇文泰女。尚
书元烈,系西魏宗室,密谋诛泰,谋泄被杀。钦由是怨泰,屡思拔去眼中钉。临淮王元育,
广平王元赞,统说宇文氏根深蒂固,不能动摇,否则必将及祸;钦不以为然。两王再涕泣固
争,仍然不省。泰诸子皆幼,兄子章武公导,中山公护,又皆出镇,唯用诸婿为腹心。清河
公李基,义成公李晖,常山公于翼,并取泰女为妇,故各为武卫将军,分掌禁兵。钦有所
谋,无非与二三幸臣,日夕私议,怎得中用,且反为宇文氏所探知。泰遂将钦废去,徙置雍
州,改立钦弟齐王廓,且逼廓复姓拓跋氏。魏初统国三十六,大姓九十九,后多灭绝。泰封
有功诸将为三十六国,次为九十九姓,所领士卒,亦改从统将姓氏。是何意见?
过了三月,复由泰密遣心腹,赍毒酒至雍州,鸩死故主元钦,史家称为废帝。钦后宇文
氏,自愿殉夫,也饮鸩而亡。后幼有风神,尝在座侧置列女图,有志效法,泰辄语人道:
“每见此女,良慰人意。”及嫁为钦妃,志操雅正,内助称贤,钦亦格外爱重。至钦嗣父
祚,不置嫔御,仍与后伉俪甚欢。钦被废徙,后亦随往,可怜一对好夫妻,生同室,死同
穴,魂魄相随,仍作地下鸳鸯去了。小子有诗叹道:
殉夫殉国两全贞,烈妇由来不惜生,
拚死愿随故主去,好教彤史永留名!
宇文泰既弑故主,复讽淮安王育上表,请如古制,降爵为公,于是西魏宗室诸王,皆降
为公爵,眼见得拓跋就衰,宇文益盛,要将西魏篡取了去。欲知后事,试阅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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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陵王纪出镇益州,梁武谓可以免祸,其为爱子计,固至密矣。贼景入都,纪尝遣子入
援,中道为湘东所阻,乃逗留不进,是其咎当归诸湘东,于武陵犹可恕也。湘东平贼,因即
正位,略心原迹,尚属名正言顺。武陵本为季弟,绳以兄友弟恭之义,应当赞助湘东,光复
旧物;否则据境自守,专制一方,犹不失为中计,奈何僭号称帝,挟忿兴师,一误于刘孝
胜,再误于世子圆照,卒致身死峡口,地为魏有,可恨亦可悲也!或谓武陵之死,由湘东激
之使然,斯亦未尝无见。但湘东当乱离之余,究竟不遑西顾,纪之冒昧东进,正不啻飞蛾扑
火,自取其灾耳。宇文泰既弑孝武,复弑废帝,两弑君主,凶逆与高氏相同。独高欢二女,
并为帝后,厥后长女嫁元韶,次女适杨愔,降尊就卑,不耻再醮;而宇文女乃独能为夫殉
节,有光名教,乃父闻之,其亦知愧否耶!
南北史演义
第六十六回 陷江陵并戕梁元帝 诛僧辩再立晋安王
却说宇文泰既鸩死帝后,改立新主,朝野上下,统料他有心篡逆,不肯再守臣节。偏泰
迟延未发,仍然照常办事。是曹阿瞒第二。一面窥伺东南,特遣侍中宇文仁恕,借聘问为
名,觇梁虚实。仁恕至江陵,凑巧齐使亦至,梁主绎礼待仁恕,不及齐使。仁恕归国语泰,
泰笑道:“吴儿必有所求,所以待卿有礼呢。”既而梁果遣使报聘,请据旧日版图,重定疆
界。泰问梁使道:“汝主尚思拓土么?但教保得住江陵,已算万幸了。”梁使亦抗词对答,
语多不逊,被泰叱使南归,且顾语左右道:“古人有言:天之所废,谁能兴之?难道萧绎违
天不成!”嗣是图梁益急。再加降王萧詧,按时贡献,屡请师期,好一个虎伥。乃特召荆州
刺史长孙俭入朝,商议攻取方法。俭振振有词,与泰意隐相符合,乃复令还镇,使他预备刍
粮,为进兵计。魏将马伯符,旧为梁臣,陷入关中,至此颇眷怀故国,密遣人赍书至梁,报
知泰谋。梁主绎尚多疑少信,置诸不提。
会广州刺史萧勃,启求入朝,梁主绎特徙勃为晋州刺史,另调湘州刺史王琳代任。琳部
曲强盛,又得众心,所以梁主绎阴怀猜忌,特将琳远徙岭南,琳亦知上微意,私语江陵主书
李膺道:“琳一小人,蒙官家拔擢至此,岂不知感?今天下未定,迁琳岭南,倘有不测,琳
怎得远道奔援?窃想官家微旨,无非疑琳生变,琳毫无奢望,何至与官家争帝?为官家计,
不若令琳为雍州刺史,镇守武宁,琳自放兵屯田,为国御侮,君臣一德,内外无忧,岂不是
今日良策么?”膺深服琳言,但一时不敢启闻。琳乃陛辞而去。叙入此事,为后文许多伏
案。散骑郎庾季才颇识天文,特上书预谏道:“今年八月丙申,月犯心中星,今月丙申,赤
气犯北斗,心为天主,丙主楚分,臣恐一建子月,江陵必有寇患,陛下宜留重臣镇江陵,整
旆还都,远避祸患;就使魏虏侵蹙,止失荆湘,尚不至倾危社稷,愿陛下勿疑!”梁主绎亦
略知天象,喟然叹道:
“祸福在天,何从趋避?”遂不从庾言。
到了暮秋,西魏果遣柱国常山公于谨,中山公宇文护,大将军杨忠等,出发长安,南下
图梁,将士共五万人。长孙俭迎入戍所,向谨启问道:“大军前往江陵,未知萧绎将出何
计?”谨答道:“耀兵汉淝,席卷渡江,直据丹阳,乃为上策;移郭内居民,退保子城,深
沟高垒,静待援军,尚是中策;若不先移动,但守外郭,便成为下策了。”俭又道:“如公
高见,究竟绎用何策?”谨微哂道:“我料萧绎必出下策!”老成料事,如在目中。俭问何
因?谨说道:“绎庸懦无谋,多疑少断,愚民又难与虑始,皆恋邑居,上下偷安,我所以料
定萧绎,必出下策哩。”俭闻言拜服,且预贺成功。谨等遂统兵南下。
梁武宁太守宗均,忙向梁廷告警。梁主绎与群臣会议,领军胡僧祐,太府卿黄罗汉道:
“两国通好,未生嫌隙,当不至兴兵入寇。”侍中王琛亦插入道:“日前臣奉使西魏,宇文
尝温颜相待,何致忽然生变!”彼且不知有君,遑问汝国!绎乃复令琛北行,探问确音,琛
奉命而去。是时梁主绎迷信道教,方在龙光殿中,召集群臣,演讲老子道德经。忽有边骑入
报,谓西魏兵已至襄邓,叛王詧,亦率兵往会,指日前来,不可不防。梁主绎乃辍讲戒严。
已而复由黄罗汉呈上一书,乃是王琛寄至,内云我至石梵,境上帖然,边报多是戏言,未足
为凭。绎将信将疑,再至龙光殿讲论老子,百官戎服以听。父好佛,子信老,非此父不生此
子。越宿又得边警,尚疑为未确。及警耗迭至,乃使主书李膺赴建康,征王僧辩为大都督,
兼荆州刺史,命陈霸先徙镇扬州。僧辩、霸先两人,正与齐冀州刺史段韶,交兵境上,失利
还师。一闻江陵被寇,僧辩亟遣豫州刺史侯瑱,兖州刺史杜僧明,分领程灵洗、吴明彻诸
将,先后进兵。郢州刺史陆法和,亦自郢州入汉口,将诣江陵,梁主绎独遣使谕止法和,略
云都兵已足御贼,卿但镇郢州,不烦前来。法和不得已退还,涂垩城门,自著衰绖,兀坐苇
席,终日乃脱去。无非幻术欺人。
那西魏军已渡汉水,由于谨派令宇文护、杨忠两将,率精骑先据江津,堵截东路,建康
各军,不得入援;护复攻克武宁,把太守宗均掳去。梁主闻报,夜率妃嫔等登凤凰阁,仰观
天文,皱眉太息道:“客星入翼轸,恐难免败亡了!”妃嫔等并皆泣下,绎相对郗歔,夜半
乃还宫就寝。翌晨,出津阳门阅兵,适值朔风暴雨,当面吹扑,冷不可当,没奈何轻辇折
回。又过数日,已是十一月了,绎复乘马出城,督军筑栅,周围六十余里,命领军将军胡僧
祐,都督城东诸军事,尚书右仆射张绾为副,左仆射王褒,都督城西诸军事,四厢领直元景
亮为副,他如王公以下,各派职守,部署已毕,始还入城中。未几已闻敌兵至黄华,距江陵
仅四十里,绎亟命太子元良巡阅城楼,令居民助运木石。是夕即有敌骑进逼栅下。武昌太守
朱买臣,衡阳太守谢答仁等,诘旦出战,互有杀伤,未得胜仗,仍然退还。西魏统帅于谨,
令部众纵火焚栅,烈焰燎原,不可向迩,栅内居民数千家,及城楼二十五座,俱成灰烬,遂
四筑长围,断绝江陵出入。绎屡次巡城,俯瞩敌军强盛,惟四顾叹息,莫展一筹。或且口占
诗词,命群臣属和,算是消愁的方法。愚不可及。嗣复裂帛为书,遣人催促王僧辩,书云:
我忍死待公,何不速至!这书传将出去,终被西魏军截住,无从得达。王褒、胡僧祐、朱买
臣、谢答仁等,再开门出战,又皆败还。绎复令王琳为湘州刺史,征使还援。琳忙督军北
上,先遣长史裴政,从间道入报江陵,行至百里州,为萧詧部下所获,詧与语道:“我乃武
皇帝孙,难道不可为尔主么?若从我计,贵及子孙,否则立杀勿贷!”政诡言唯命。詧锁政
至城下,嘱令传语,谓王僧辩已自称帝,琳军孤弱,不能入援。政一面允诺,一面呼语守兵
道:“援军大至,各思自勉,我奉王将军命,前来通报,不幸被擒,当碎身报国!”詧闻言
大怒,即命斩首。西中郎参军蔡大业谏阻道:“这是民望,若一杀死,江陵便不能下了。”
乃释缚纵还。斐政孤忠,足以风世。
西魏军百道攻城,城中守兵,负户蒙楯,由胡僧祐日夕指挥,亲当矢石,明赏罚,严军
律,众皆致死,故尚得相持数日。不料僧祐中箭身亡,内外大骇,朱买臣按剑进言道:“今
日惟斩宗懔、黄罗汉,尚可谢天下!”梁主绎叹道:
“前日不愿移都,实出我意,宗黄何
罪?”这语一传,众情益贰,及西魏军并力攻城,竟有人偷开西门,纳入敌兵。绎忙与太子
元良,及王褒、朱买臣等,退保子城。诸将苦战终日,渐不能支,相继散去。绎入东閤竹
殿,命舍人高善宝,焚去古今图书十四万卷,并欲自投火中,为左右所阻,乃用宝剑击柱,
且击且叹道:
“文武大道,今夜毁尽了!”死且不悟,可叹可恨!
当下使御史中丞王孝祀,草就降文,谢答仁、朱买臣进谏道:“城中兵士尚多,乘夜突
围,寇必惊退;如得脱身,便可渡江求救。”绎素不便走马,摇首语道:“难成!难成!”
答仁道:“陛下如不便驰骋,臣愿从旁扶掖陛下。”王褒闻言厉声道:“答仁系侯景余党,
怎得相信!与其倚贼,不若出降。”答仁气愤填膺,复申请道:“臣蒙陛下厚恩,所以自愿
效死,陛下如不愿夜出,内城将士,尚不下五千人,臣请背城一战,死亦甘心!”绎颇为感
动,面授答仁为大都督,许配公主,即令出外部署。偏王褒固言答仁难信,且五千人怎能退
敌,绎乃收回成命。及答仁再请入见,被门吏所阻,气得肝火暴升,狂喷鲜血,倒地而亡。
贼中非无义士!
绎遣人出递降书,于谨征太子为质,由王褒奉绎命令,送太子元良入西魏营,谨闻褒善
书,经与纸笔,褒执笔为书道:“柱国常山公家奴王褒。”偷生怕死,一至于此。谨令褒召
绎出迎,绎服素衣,乘白马驰出东门,抽剑击扉,自呼表字道:“萧世诚,奈何至此!”西
魏兵见绎出城,即逾堑牵住绎马,胁入营中。既见于谨,强令下拜,萧詧复在旁斥辱,绎亦
无可奈何,但忍气吞声,由他发落。何不早死?詧将绎囚住乌幔下,于谨复逼使为书,传召
王僧辩。绎不肯照写,魏使道:“王今岂尚得自由?”绎答道:“我既不自由,僧辩亦不由
我!”或问绎何故焚书?绎凄然道:“读书万卷,犹有今日,我所以尽焚了。”读与不读无
异,想是一目已眇,只能看得偏旁。于谨拟处置萧绎,尚未定议,萧詧独坚请杀绎,并遣尚
书傅准监刑,遂用土囊将绎压死。詧弑叔父,罪不容诛,但绎亦好戕骨肉,故亦遭死报。詧
令用布缠尸,外用蒲席为殓,藁葬津阳门外。并杀太子元良,及始安王方略,桂阳王大成等
人。大成系简文帝子。总计梁主绎在位三年,享年四十七岁,生平好学能文,著述词章,多
半传世,惟秉性残忍,不知仁恕,兄弟子侄,视同陌路,稍挟私忿,必尽杀乃快。至魏兵围
城,狱中死囚,多至数千人,有司请一律释放,充作战士,绎尚不允,概令处死,未及施
刑,城已被陷,后来弄到这般结果。江陵人士,未尝叹惜,这可见众叛亲离,终归绝灭呢!
唤醒尘梦。
詧将尹德毅,向詧进言道:“魏虏贪残,任情杀掠,江东人民,涂炭至此,统说由殿下
主使,怨气交乘,殿下既杀人父兄,孤人子弟,人尽仇敌,谁与相助?今为殿下计,莫若佯
为设宴,会请于谨等入席,暗中设伏武士,起杀虏帅,再分派诸将,掩袭虏营,大歼群丑,
使无遗类,然后收抚江陵百姓,礼召王僧辩、陈霸先诸将,朝服渡江,入践皇位,不出旬
日,功成业就。古人有言: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愿殿下恢廓远略,勿徇小谅!”此计太
毒,即使有成,恐天道亦不相容。詧半晌才道:“卿策未尝不善,但魏人待我甚厚,不宜背
德;若骤从卿计,恐人将不食吾余了!”德毅叹息而退。魏立詧为梁主,但将荆州给詧,延
袤止三百里。雍州被圈领了去,又置防兵居西城,托名助詧,实加监制。命前仪同三司王
悦,留镇江陵。于谨收取府库珍宝,及宋浑天仪,梁铜晷表,及南朝遗传法物,尽俘王公以
下,及百姓男女数万口,编充奴婢,分赏三军,驱归长安。老弱残疾,一并杀死,仅留存三
百余家。詧送归魏军,还城四顾,已是寂寞荒凉,目不忍睹,不由的长叹道:
“悔不用尹德
毅言!”不悔为虏作伥,反悔不听德毅,始终谬误。
越年正月,詧始称帝,改元大定。追尊昭明太子为昭明皇帝,庙号高宗,太子妃蔡氏为
昭德皇后,生母龚氏为皇太后,立妻王氏为皇后,子岿为太子,刑赏制度,多从旧制。惟上
表西魏,仍然称臣。用参军蔡大宝为侍中,王操为五兵尚书。大宝足智多谋,晓明政事,詧
目为诸葛孔明,推心委任。操亦大宝流亚,竭诚辅詧,詧始得稍具规模,成一个荆州小朝
廷,史家称为后梁,这且慢表。
且说齐主高洋,闻魏兵进围江陵,曾遣清河王岳,攻魏安陆,遥救萧梁。岳至义阳,探
悉江陵被陷,乃进军临江。郢州刺史陆法和,举州降齐。有幻术者,亦不过尔尔。齐因立贞
阳侯萧渊明为梁王,令上党王高涣率兵护送,使向建康进发。渊明被虏见五十八回。时萧绎
第九子晋安王方智,已由江州刺史任内,东归建康,王僧辩与陈霸先定议,奉方智为梁主,
即皇帝位,年才一十三岁。命僧辩守官太尉,录尚书事,领中书监,兼骠骑大将军,都督中
外诸军事。陈霸先守官司空,加征西大将军职衔,追尊皇考绎为孝元皇帝,庙号世祖。
正在兴绝继废的时候,忽由北齐尚书邢子才,驰驿到来,赍书与王僧辩。当由僧辩接阅
来书,但见书中写着:
贵国丧君有君,见卿忠义;但闻嗣主湝藐,未堪负荷。贞阳侯系梁武犹子,长沙之胤,
以年以望,堪保金
陵,故置为梁主,送纳贵国,卿宜部分舟舰,迎接今主,并心一力,善建良图。
僧辩瞧着,不胜惊疑,那邢子才又取出一书,交与僧辩,书由萧渊明署名,求僧辩派兵
出迎。僧辩踌躇多时,乃向邢子才道:“主位已定,不应再易,烦君复报,以口代书。”子
才复加劝导,僧辩不从,但另写一书,答复渊明,托子才带回。书云:
嗣主体自宸极,受于文祖,明公倘能入朝,同奖王室,伊吕之任,佥曰仰归;若意在主
盟,不敢闻命!
子才持书自去,还报齐主。齐主高洋怎肯罢休?仍饬高涣等进行。涣与渊明行至东关,
更遣人致书僧辩。僧辩亟遣散骑裴之横等,率兵往阻。之横到了东关,与齐兵交锋,不幸败
殁,只剩得溃卒数百人,走报僧辩。僧辩大惧,出屯姑熟,乃拟迎纳渊明。陈霸先方留镇京
口,忙遣使劝阻僧辩,毋纳渊明。僧辩不敢拒齐,只好与霸先异议,奉启渊明,定君臣礼,
且请许晋安王为太子,渊明准如所请,遂由采石渡江,直指建康。僧辩备齐龙舟法驾,往迎
江滨,齐高涣驻兵江北,但遣侍中裴英起,护卫渊明,趋至建康郊外,与僧辩相会。僧辩见
过英起,即礼谒渊明。渊明涕泣慰谕,由朱雀门入都,越宿即位,改元天成,降晋安王方智
为皇太子,命僧辩为大司马,霸先为侍中。齐师闻渊明得立,当然北归。渊明再表请齐廷,
乞还郢州。郢州自陆法和降齐,齐遣仪同三司慕容俨镇守,僧辩亦尝令江州刺史侯瑱往攻。
俨坚守数月,城中食尽,至煮草木根叶及靴皮带角为食,守卒尚无异心。及齐得渊明乞请,
乃召俨归国,举州还梁,且因梁已称藩,所有前时虏归的梁民,一律放还。渊明复申表陈
谢,哪知历时未几,京口发难,侥幸窃位的萧渊明,坐不住这凤阁鸾台,于是新旧交替,又
要那冲年天子,入纂皇基。这事起自陈霸先,待小子说明情由。
霸先与僧辩共灭侯景,情好甚笃,僧辩又为子頠聘霸先女,正要成婚;适值僧辩丧母,
乃将婚礼展期。頠兄顗屡在父前,极言霸先难信,僧辩不以为然。及僧辩迎纳渊明,霸先力
争不得,因与僧辩生嫌。霸先尝叹道:
“武帝子孙甚多,惟孝元能复仇雪耻,嗣子何罪,乃
遭废黜?况我与王公同处托孤地位,王公独一旦改图,外依戎狄,援立失次,究不知是何
意?我为大义计,也顾不得私情了。”语虽近是,意未尽然。乃谋进击建康。可巧僧辩记室
江旰,前来京口,说是齐将入寇,应该预防。霸先趁势定谋,留旰不遣,竟发兵往袭僧辩,
留从子著作郎昙朗,居守京口,自督马步军启行。使部将徐度、侯安都,率水军趋石头城。
石头城北接冈阜,不甚危峻,安都舍舟登岸,潜至城下,被厚甲,带长刀,令军士以肩
承足,迭接而上,自己作为首导,逾城直入,众亦随进,击死南门守卒,开城纳霸先军。僧
辩方升厅视事,有人报称兵至,忙自厅内驰出,与子頠同至门外,随从约数十人。侯安都已
到门前,持刀四劈,僧辩亦上前迎战,不到数合,安都部众,一拥而进,霸先亦率众接应,
眼见是孤寡难支,当下夺路奔窜,走登南门楼。霸先麾众围攻,急得僧辩仓皇失措,只好拜
请求哀。霸先毫不怜惜,反令部众搬集薪刍,势将纵火,僧辩无法,挈子下楼,为众所执。
霸先问僧辩道:“我有何罪,公乃欲引齐兵讨我?且何为无备至此?”僧辩道:“委公北
门,何谓无备?”霸先不答,竟命将僧辩父子牵系,绞死狱中。怕死者,反至速死。
前青州刺史程灵洗,率部曲救僧辩,与霸先军鏖战多时,灵洗败退。霸先遣使招谕,许
为兰陵太守,灵洗乃降。霸先遂传檄中外,具列僧辩罪状,且云罪止僧辩父子兄弟,余皆不
问。萧渊明闻僧辩被杀,自知帝位难居,便逊国就邸。还算见机。霸先仍奉晋安王方智正
位,颁诏大赦,改元绍泰。内外文武百官,各赐位一等,授渊明为司徒,封建安郡公,霸先
为尚书令,都督中外诸军事,兼扬、徐二州刺史,仍官司空。小子有诗叹道:
到底枭雄不让人,乘机掩入杀王臣,
大权攫得心才快,宁顾当时儿女亲!
霸先复立晋安王,都城粗安,忽由吴兴传到警信,乃是三叛连盟,反抗霸先。欲知三叛
为谁,待至下回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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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绎偷安江陵,不愿迁都,已自速败亡之兆。及魏兵南下,尚无志渡江,甘出下策,其
致亡也必矣。夫绎性成残忍,无父无兄无子侄,伐柯寻斧,自戕枝叶,颠蹷致毙,非不幸
也,宜也!独萧詧甘心召寇,主议杀叔,罪且浮于萧绎,即其后江陵存祚,传位二君,而昭
明有知,亦岂肯遽往歆祀耶!萧渊明身为敌虏,宁足承祧?王僧辩以齐师之逼,迎立为主,
宜为陈霸先所讥。但霸先之袭杀僧辩,亦非真心为梁。利害切身,亲友可以不顾,朝婚媾而
暮寇仇,军阀固如是乎!读此回,窃不禁有居今思古之感云。
南北史演义
第六十七回 擒敌将梁军大捷 逞淫威齐主横行
却说吴兴太守杜龛,系是王僧辩女夫,僧辩尝改称吴兴为震州,即进杜龛为刺史。龛闻
妇翁被害,当即据城拒命,还有僧辩弟僧智,为吴郡太守,亦起应杜龛,义兴太守韦载,本
是僧辩心腹,也与连盟,反抗霸先。霸先兄子陈蒨,助守吴兴,已得霸先密书,令还长城故
里,立栅备龛。蒨至长城,收兵才数百人,龛遣部将杜泰,率精兵五千人,掩至栅下,蒨众
相顾失色,独蒨谈笑自若,毫不张皇,众心乃定。泰攻扑数旬,不克乃还。霸先使周文育,
往攻义兴,韦载募集弓弩手,射退文育,便在城外据水立栅,用兵扼守。霸先自督兵接应文
育,留高州刺史侯安都,石州刺史杜棱,宿卫台省。
谯、秦二州徐嗣徽,有从弟名叫嗣先,系僧辩外甥,僧辩被杀,嗣先怂恿嗣徽,举州降
齐。及闻霸先东攻义兴,遂密结南豫州刺史任约,乘虚袭建康,掩入石头。游骑至台城下,
侯安都闭门静守,且下令军中道:“登陴窥贼者斩!”嗣徽莫名其妙,不敢进逼,暂收兵还
石头。诘旦,又进攻台城,忽见城门大启,冲出壮士数百名,踊跃直前,锐不可当。嗣徽抵
敌不住,仍奔还石头城。太不济事。
霸先到了义兴,攻入水栅,使韦载族人韦翙,赍书招载,载因情穷势绌,不能坚持,没
奈何偕翙出城,投降霸先。霸先好言慰抚,引置左右,特命翙监义兴郡事,乃卷甲还建康。
移周文育兵救长城,更遣宁远将军裴忌,轻骑倍道,直趋吴郡。夜至城下,鼓噪登城,王僧
智从睡中惊起,疑是大军到来,忙从后门逃出,轻舟奔吴兴。忌遂入据吴郡,奉霸先命留为
太守。
霸先拟急攻石头,蓦闻齐兵来援徐嗣徽,并运粮三十万石,马千匹,已至湖墅。霸先未
免耽忧,亟向韦载问计,载答道:“齐兵若分据三吴,略地东境,岂不可虑?今急宜至淮南
筑城,保护东方粮道,再分兵绝彼输运,使他进无所资,不出旬日,齐将头颅,定可悬阙下
了!”霸先依议,即使侯安都夜袭湖墅,放起一把无名火来,把齐船千余艘粮米,一炬成
空。仁威将军周铁虎,得擒住齐北徐州刺史侯领州,械送建康。韦载复至淮南筑垒,使杜棱
驻守,借通饷道,建康各军,才得无虞。霸先能善用叛人,因有此效。齐兵就仓门水南,设
立二栅,与梁军相拒。侯安都出袭秦郡,攻破城栅,俘数百人,得徐嗣徽家琵琶及鹰,因遣
人送还嗣徽,且传语道:“昨至老弟处得此,军前不需此物,因特送还。”调侃得妙。嗣徽
大惊,急向齐营乞援。齐淮州刺史柳达摩,渡淮列阵,霸先督众猛斗,纵火烧栅,齐兵大
败,溺死甚众。嗣徽与任约再引齐兵,屯驻江宁浦口,侯安都又带领水军,袭破齐兵,嗣徽
等单舸脱走,柳达摩尚不肯去,留守石头城,霸先召集水陆各军,围攻石头,城中无水,达
摩无法可施,乃遣使求和,惟要求质子。霸先与百官会议,大众以建康虚弱,粮运不继,不
若易战为和。霸先乃令从子昙朗,及永嘉王萧庄,出质齐营,与达摩会盟城外。霸先此着,
未免太弱。达摩始引兵自去。徐嗣徽、任约偕出奔齐。齐主高洋,闻达摩擅与梁和,且丧亡
粮械马匹,不可胜计,遂归罪达摩,将他诛死,再令仪同三司萧轨,调集大军,克期南下。
时已残冬,雨雪盈途,急切里不便行军,暂命展缓。
那震州刺史杜龛,尚据住吴兴,未曾除去。梁将周文育与霸先兄子蒨,屡攻杜龛,龛固
守不下,相持逾年。文育暗结龛将杜泰,作为内应,一面诱龛出战。龛与杜泰出城,两下交
锋。泰按兵不动,害得龛独力难支,奔回城中。泰亦随入,劝龛出降。龛迟疑未决,商诸妻
室王氏,王氏道:“我与霸先,仇隙甚深,何可求和?”倒还是个烈女。因取奁中金银首
饰,及所藏布帛等类,悉数犒军,与决一战。军士得了重赏,统是感激得很,情愿效死,开
城出斗,一当十,十当百,果将梁军杀败,退至十里外下寨。
龛素嗜酒,每饮辄醉,此时幸得胜仗,便放心畅饮,整日里醉意醺醺,几忘朝晚。哪知
杜泰已勾引梁军,开门纳入。龛尚高卧床中,沉醉未醒,妻王氏屡唤不应,也顾不得结发深
情,当下将万缕青丝,付诸并剪,变了一个秃头妇人,混出府舍,往做尼姑去了。王僧智尚
在吴兴,忙与弟僧愔,从后门出走,奔投北齐。陈蒨等杀入府中,搜捕杜龛,龛鼾声直达,
还在黑甜乡中,做那痴梦,当由梁军把他舁出,扛至项王寺前,一刀了事。不在刘伶祠,而
在项王寺,未免杀错地方。
东扬州刺史张彪,向为王僧辩党羽,不附霸先,霸先更遣陈蒨、周文育往袭会稽。即东
扬州。彪迎战大败,走入若耶山中,被蒨将章昭达追及,枭首报功。南方已平,只北方警信
日亟。徐嗣徽、任约进袭采石,执去明州张怀钧,霸先闻报,急遣帐内荡主主勇士,以荡突
敌人,故称荡主。黄丛率兵往堵。适齐大都督萧轨,引兵南下,与徐嗣徽、任约合军,众至
十万,趋向梁山。黄丛仗着锐气,迎头痛击,杀死齐兵前队数百人,齐兵不觉惊骇,退至芜
湖。十万大军,不敌黄丛,其后日之覆亡已可想见。当下致书霸先,但言奉齐主命,来召建
安公萧渊明,并非与南朝争胜。霸先乃具舟送渊明,偏渊明背上生疽,病不能兴,未几竟
死。齐兵待渊明不出,即从芜湖出发,入丹阳,至秣陵。霸先亟遣周文育出屯方山,徐度出
屯马牧,杜棱出屯大航,抵御齐军。齐人跨淮筑桥,立栅渡兵,自方山直进倪塘,游骑竟至
都下,建康大震。
霸先忙召周文育等还援,自督军出屯白城。周文育亦率兵来会,与齐军对垒列阵。两下
相交,正值西风大起,扑入梁营。霸先拟收军以待,独文育请战,霸先道:“用兵最忌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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