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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代通俗演义04南北史演义

_28 蔡东藩 (现代)
前判若两人,顿令四座皆惊,不敢藐视。洋且钩考政令,见有不便推行的条件,酌量改革,
不少延误,众益知洋有隐德,至此始彰。
越年,为东魏武定八年,洋见内外悦服,方为乃兄发丧。东魏主善见亦至太极殿东堂举
哀,赙帛八万匹,赠齐王玺绂輼輬车,黄屋左纛,羽葆鼓吹,并备九锡礼,谥曰文襄。进高
洋为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袭封齐王。洋用渤海人高德政为记室,言无不从,金
紫光禄大夫徐之才,北平太守宋景业,皆善图谶,谓太岁在午,应该革命,遂托德政为先
容,劝洋受禅。洋当然心动,但一时未便承认。当时有童谣云:“一束藁,两头燃,河边羖
劷飞上天。”之才等依谣解释,说是藁燃两头,便成高字,河边羖劷,就是水边羊,隐寓洋
名;飞上天即龙飞预兆,因力劝洋乘机禅位。童谣如此,恐即由之才等唆使。
洋入告生母娄太妃,太妃道:“汝父如龙,汝兄如虎,尚且终身北面,汝有何功德,乃
敢觊觎天位呢!”说得洋哑口无言,出告之才。之才道:“正为未及父兄,故宜早升天位;
如或迟延,人且生心。况谶文有云:‘羊饮盟津,角拄天’盟津是水,羊饮水就是王名,角
拄天就是即尊,证以童谣,与谶相合,请王勿疑!”又加一层附会。洋尚有疑意,铸像卜
兆,一制即成,乃决计篡位,特使仪同三司段韶,往问肆州刺史斛律金,金独言未可,自至
晋阳谏洋,且请谒见娄太妃。洋乃请母出厅,与诸贵再开会议,太妃面谕道:“我儿懦直,
必无此心,想由高德政辈,贪功乐祸,教儿为此呢。”金因劝洋谴黜德政,并说宋景业首陈
符命,应置死刑。洋默然不答,金亦辞去。
洋因人心不一,复令高德政诣邺,察公卿意,自率将士东行,作为后盾。司马子如出迎
辽阳,阻洋入都。长史杜弼,亦叩马谏诤,洋乃折回,居常闷闷不乐。徐之才、宋景业又多
方怂恿,洋令景业筮易,得乾之鼎,亟向洋称贺道:“乾为君象,鼎为五月卦,王正可仲夏
受禅。”洋欣然大悦,再发晋阳,便心腹陈山提,驰驿赍书,密报杨愔。愔愿为效力,即召
太常卿邢邵,撰列受禅仪注,秘书监魏收,草定九锡禅让劝进诸文,并引东魏宗室诸王,入
居北宫东斋,不准外人出入。才阅二日,即迫东魏主下诏,进洋位相国,总百揆,备九锡
礼。及洋入邺城,召役夫办集筑具,即日筑受禅台。太保高隆之见洋,谓用此何为?洋作色
道:“我自有事,何劳君问!难道不畏灭族么?”隆之惶恐申谢,便即趋出。司马子如等知
洋意已决,不敢多言。毕竟是贪生畏死。于是作圜邱,备法物,建台设坛。安排停当,乃遣
司空潘乐,侍中张亮,黄门郎赵彦深等,入宫启闻。
东魏主善见御昭阳殿,召见潘乐等人,张亮首先开口道:“五行递运,有始有终,齐王
圣德钦明,万方归仰,愿陛下远法尧舜,禅位齐王。”善见敛容道:“此事推挹已久,谨当
逊避。”侍中杨愔,当即趋入,袖出草诏,逼令署印。善见只好照署,且颤声道:“朕居何
处?”愔答道:“北城别有馆宇,尽可徙居。”善见乃起身下座,步就东廊,口咏范蔚宗
《后汉书·赞》云:“献生不辰,身播国屯,终我四百,永作虞宾。”随即入宫与后妃诀
别,阖宫皆哭。李嫔诵陈思王即魏曹植。诗云:“王其爱玉体,俱享黄发期!”直閤将军赵
道德,用犊车一乘,载着善见,送出云龙门。王公百僚拜辞,高隆之洒泪告别。徒效儿女子
态,何益故君?善见遂徙居北城,杨愔遣彭城王元韶等,奉玺与洋,洋即于次日即位南郊,
柴燎告天,登台南面,受群臣朝贺。礼毕还宫,大赦改元,称为天保元年,国号齐。史家怕
与萧齐相混,特叫作北齐。小子有诗叹道:
君不君兮臣不臣,衰朝无复顾彝伦;
莫言勋戚堪长恃,篡弑多闻出帝姻。
高洋篡位以后,所有开国情事,待至下回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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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景初欲择配王、谢,梁武以为未合,令求诸朱、张以下,不谓发难入都,毙梁武,立
太子纲,玩二君于股掌之上,致使十四龄之溧阳公主,以身供贼,迫受淫污,谁为为之,纵
贼至此!嗣主纲且抱景至床,谓我念丞相。夫与其忍辱以偷生,曷若杀贼而拚死,况不死者
之未必终生乎!东魏主善见,庸弱相似,高澄淫侈,图篡未成,身死奴手。东魏谓似有天
意,吾亦云然。高洋以韬晦闻,乃大权在手,悍过乃兄,逼主出宫,骤然南面。天不相澄而
独相洋,令人不解!阅此回,窃不禁有骚首问天之感矣。
南北史演义
第六十三回 陈霸先举兵讨逆 王僧辩却贼奏功
却说高洋篡位,改国号齐,追尊祖树为文穆皇帝,祖妣韩氏为文穆皇后,父欢为献武皇
帝,庙号高祖,兄澄为文襄皇帝,庙号世宗。奉母娄太妃为皇太后,降东魏诸臣封爵有差。
惟效力高氏诸臣,不在此例。封宗室高岳等十人为王,功臣库狄干等七人,亦授王爵。皇弟
浚为永安王,淹为平阳王,浟为彭城王,演为常山王,涣为上党王,湝为襄城王,湛为长广
王,湝为任城王,湜为高阳王,济为博陵王,凝为新平王,润为冯翊王,洽为汉阳王。澄与
洋本同母兄弟,就是演、湛、淯、济,亦系娄太妃所出,余九人出自他姬,不必絮述。洋降
封故主善见为中山王,故后高氏为中山王妃,兼称太原长公主,免令称臣,派官监束。有时
亦邀中山王入宴,或令随从出入。太原公主尝与偕行,饮食起居,随时护视,故善见尚得苟
延。
洋拟立正妃李氏为后,李氏为赵郡李希宗女,高隆之、高德正两人,谓李系汉妇,不宜
尊为国母,独杨愔请依汉、魏故事,不改元妃。洋从愔言,竟立李氏为后。后子殷为太子,
并尊文襄王妃为文襄皇后,居静德宫。文襄王子孝琬,得受封河间王,孝琬弟孝瑜,亦受封
河南王。命太师库狄干为太宰,司徒彭乐为太尉,司空潘乐为司徒,仪同三司司马子如为司
空,高隆之录尚书事,弟淹为尚书令,元绍为尚书左仆射,段韶为尚书右仆射。既而段韶去
职,进杨愔为右仆射。初政清明,简静宽和,任人以才,驭下以法,内外肃然,却是有些新
朝气象。
西魏大丞相宇文泰闻高洋篡位,假义兴师,由恒农筑桥渡河,进军建州。高洋亲自督
兵,出次东城,泰闻洋军容严盛,不禁叹息道:“高欢乃有此儿,虽死犹不死了!”会天雨
不止,畜产皆死,乃引军西还。嗣是洛阳、平阳诸守吏,皆降北齐,洋又南略梁境,夺去南
青州及山阳郡,并淮阴、司州,两河、两淮,悉为齐有,好算是一个东方霸国了。北齐盛
时,无过于此。
梁主纲受制侯景,事无大小,统须由景主张,又不敢通书藩镇,饬令勤王,只有日夕涕
洟,听天由命。鄱阳王范寓居湓城,本来是有心匡复,应前回。嗣因寄身江州,无从展足,
乃改变方针,欲将江州据为己有,特升晋熙县为晋州,令世子嗣为刺史,渐渐的拓权略地,
所有郡县名称,多半更张。江州刺史寻阳王大心,政令所行,不出郡门,乃与范生嫌,使部
将徐嗣徽率兵二千,筑垒稽亭,遏绝市籴。范众无从得食,多半饿死,范且忧且愤,疽发背
上,竟致病殁。范尚有志操,可惜度量不足,徒致身死名裂。
世子嗣尚在晋州,为侯景将任约所袭,也致败亡。约进击江州,大心迎战亦败,举州降
约。徐嗣徽奔往江陵,投归湘东王绎麾下,鄱阳将侯瑱,居守豫章,亦被景将于庆攻入,力
屈请降。邵陵王纶自鄱阳避入郢州。是时有一乱世枭雄,崛起海南,独起兵讨贼,拥众北
行。这人为谁?就是西江督护陈霸先。见五十六回。
先是广州刺史元景仲,得侯景书,密与联络,景仲遂欲起应。独霸先不从,集兵南海,
击死景仲,别迎定州刺史萧勃镇广州。勃系梁武从侄,乃父便是吴平侯萧景。莅镇以后,适
有前高州刺史兰裕,煽诱始兴等十郡,共攻衡州。监衡州事欧阳頠,向勃乞援,勃使霸先往
救,一战即捷,擒斩兰裕,勃乃令霸先为始兴太守。霸先结交豪杰,得郡人侯安都、张偲等
数千人,遂遣统将杜僧明、胡颖出屯岭上,檄讨侯景。勃反遣使劝阻,霸先慨语来使道:
“仆荷国恩,常图报效,前闻侯景渡江,即欲往援,适值元兰构衅,梗我中道,因不果行,
今外变已靖,内讧未平,君辱臣死,怎敢受命!君侯体重宗支,任系方岳,理应泣血枕戈,
偕仆就道,奈何反谕仆中止呢!”枭桀举事之初,统是名正言顺。遂遣还勃使,派人由间道
至江陵,愿受湘东王绎节度,绎授霸先为交州刺史,封南野县伯。会南康土豪蔡路养,起兵
据郡,萧勃令谭世远为曲江令,与路养相结,同遏霸先。萧勃想无心肝,否则何至出此?霸
先遂进讨南康,至大庾岭,杜僧明引军来会,与蔡路养交战南野。杜僧明策马先驱,横槊刺
敌,路养亦持刃相迎,战至数合,敌不住僧明勇力,拖刀败走。僧明跃马追赶,不防路养妻
侄萧摩诃,从斜刺里驰马出来,拦住僧明。僧明见他年尚垂髫,视为无能,即用槊猛刺过
去,偏摩诃狡猾得很,把身一闪,致僧明一槊落空。僧明将槊抽回,那摩诃的长槊已至胸
前,慌忙策马一跃,槊头正中马眼。马负痛掀倒,僧明亦堕落地上。幸亏霸先驰救,杀退摩
诃,扶起僧明。僧明愤激得很,仍欲再战,霸先即将自己乘马,让与僧明。僧明上马复进,
霸先亦易马麾兵,奋勇杀入,路养大败,脱身遁去。萧摩诃投降,霸先得收复南康,修理崎
头古城,引兵居守。
高州刺史李迁仕,曾与兰裕交好,至是欲为友复仇,拟袭南康,并召高凉刺史冯宝,入
州计事。冯宝为北燕遗裔,曾祖业浮海奔宋,留居新会,世为罗州刺史,及宝始徙任高凉,
娶妻冼氏,智勇兼优,威服部众。宝奉召欲往,冼氏谏阻道:“刺史无故,不应召太守,想
是迁仕欲反,胁君同行,愿君勿往,徐观后变!”宝乃托病不赴,果然迁仕出兵,使军将杜
平虏往袭南康。霸先已经探悉,使部将周文育出拒,胜负未分。冼氏闻知消息,又语冯宝
道:“杜平虏与官军相争,不能骤还,迁仕在州,实无能为。君可致书迁仕,谓病尚未瘳,
特遣妇参见,并输军资,彼必心喜,不加戒备。妾率千人步担杂物,声言输送,一入州城,
便可破迁仕了。”宝依计行事,冼氏整装随发,行至高州城下,迁仕果然无备,开城纳入。
哪知担中统是甲仗,由冼氏一声暗号,大众各穿甲持械,攻入州署,迁仕仓皇窜逸,逾垣脱
身,得往宁都。杜平虏亦被文育杀败,走回城下,仰见城门紧闭,上面坐着一位女将军,俯
首娇呼道:“平虏休来!我已驱除叛贼了。”平虏料不肯纳,绕城遁去。及文育驰至,冼氏
乃开城出迎,说明情由,文育大喜。冼氏欲往谒霸先,当由文育派兵为导,到了赣石,得与
霸先相见。霸先厚加慰劳,且赐金帛。冼氏不受,辞归高凉,复语冯宝道:“陈都督不是常
人,将来不但平贼,且必乘时立业,不可限量,君宜厚加资助,图保终身!”宝乃拨送粮
械,接济霸先,霸先当然申谢。此段力写冼氏,以旌女豪。一面再遣杜僧明等往攻迁仕,迁
仕拒守数月,终被僧明杀入,擒还南康,结果性命。
霸先自南康出发,进兵江州,赣石旧有二十四滩,行旅视为畏途,至此水涨数丈,巨石
皆没,一任航行。霸先行次西昌,有龙出现水滨,五采鲜曜,时人目为异征。湘东王绎即授
霸先为江州刺史。霸先请发兵相会,绎却无暇顾应,尚欲有事郢州。看官道是何因?原来邵
陵王纶至郢州后,由刺史南平王恪,梁武侄,即萧伟子。推纶为假黄钺都督承制。纶大修铠
仗,拟讨侯景,偏湘东王绎不肯相容,竟使王僧辩鲍泉率领舟师,潜往袭击,至鹦鹉洲,纶
已察觉,特使人致书僧辩,略云:“将军前年为人杀侄,今年复为人攻兄,借此求荣,恐为
天下所不齿,请将军自思!”僧辩将原书报绎,绎仍令进军。纶闻僧辩复进,乃集众西园,
挥涕与语道:“我本无他,志在灭贼,湘东疑我争帝,发兵来攻,今日欲守,奈乏粮储,欲
战且取笑千载,看来只好避往下流罢!”麾下壮士,争请出战,纶仍不从,即与世子瓒登舟
北去。
郢州刺史南平王恪,迎僧辩入郢州城,僧辩送恪诣江陵,向绎报捷。绎遣世子方诸为郢
州刺史,方诸年仅十五,因为绎宠妃王氏所生,格外锺爱,特令出镇江夏,即郢州治。用鲍
泉为辅,控遏下游。邵陵王纶,北至武昌,稍收散卒,屯齐昌城,遣使向北齐乞降,齐封纶
为梁王。绎固无兄,纶亦无父,背国降虏,同归于尽。纶乃移营马栅,将引齐军共攻南阳。
侯景部将任约,方由江州西上,进寇西阳武昌,闻纶在马栅立营,使偏将叱罗通,带领数百
精骑,潜往袭纶。纶猝不及防,溃走汝南。汝南为西魏属地,城主李素系纶故吏,开门迎
纶,纶乃修城池,集士卒,将图安陆。西魏安州刺史马岫,报知宇文泰,泰遣将军杨忠攻汝
南,适天寒雨雪,不便攻扑,纶与李素,乘城协守,魏兵多死。相持数旬,天气通温,杨忠
督兵猛攻,李素中箭身亡,城遂被陷。纶拚命巷战,为忠所杀,投尸江岸。岳阳王詧,时已
称臣西魏,受封梁王,在襄阳建台置吏,特遣人致书杨忠,愿收纶尸埋葬。忠即允诺,当由
襄阳使人,取尸棺殓,面色尚如生时,因载回襄阳,择地营葬去了。梁武家儿又弱一个。
宁州刺史徐文盛,受湘东王绎命令,募兵得数万人,东下讨贼。行次贝矶,正值景将任
约,据有西阳、武昌,拥着艨艟大舰,逆流前来。文盛纵兵迎战,击破约军,阵斩叱罗通
等,约走西阳,侯景方自称汉王,进位相国,又加号宇宙大将军,都督六合诸军事。梁主纲
毫不预闻,及见文牍上载此名号,方惊叹道:
“将军乃有宇宙的称呼么?”景令王克为太
师,宋子仙为太保,元罗为太傅,郭元建为太尉,张化仁为司徒,任约为司空,王伟为尚书
左仆射,索超世为尚书右仆射。所有军国大权,仍归侯景掌中。会因任约兵败,乃引军自
出,驻扎晋熙。南康王会理,因侯景出戍,都城空虚,遂与左卫将军柳敬礼,即仲礼弟。西
乡侯萧劝,东乡侯萧勔,皆萧景子。密谋起兵,诛灭景党。王伟是景第一心腹,会理等暗中
规画,想把他先开头刀,不意建安侯萧贲,正德弟正立子。与始兴王萧憺孙子邕,竟将会理
等密谋,通报王伟。伟先发制人,立率党羽,收捕会理,与会理弟通理、久理,还有萧劝、
萧勔、柳敬礼等,一古脑儿拘入狱中,飞使报景,乞请处置。景并不多说,只回答一个杀
字,可怜会理等人,骈首就刑。那丧尽天良的萧贲、萧子邕,得景赐姓,改萧为侯,且受景
封爵为王。萧氏得此坏子孙,直把那远祖萧何丞相的面目都剥光了!比正德还要弗如。
武林侯萧谘,鄱阳王范弟。姿禀文弱,不为景忌,尝得出入宫廷,侍谈主侧。自会理等
谋泄被害,遂为贼党注目。谘因事至广莫门外,突然遇盗,把他杀死,这明明是景党所遣,
伪为盗装,了结谘命。真也是一个斩草除根的绝计。景尝与梁主纲登重云殿,礼佛设誓道:
“自今君臣,两无猜贰,臣不得负陛下,陛下亦不得负臣!”至此景疑梁主与会理通谋,所
以杀谘。梁主纲亦自知不久,见舍人殷不害在侧,指殿与语道:“庞涓当死此下!”不害亦
叹息而出。
惟侯景闻内变已平,遂由晋熙趋宣城。宣城守将杨白华,拒守经年,已累得粮尽力疲。
偏侯景亲自到来,眼见得不能支撑,景又致书招降,许令不死,白华只好出迎。宣城虽下,
三吴又义兵迭起,新吴有余孝顷,会稽有张彪,俱严辞讨景,羽檄交驰。景不得已还至建
康,遣将堵御,怎奈顾东失西,图近忽远,任约屯兵西阳,屡次失利,武昌被徐文盛夺去,
告急书络绎不绝。景只得再自出师,倍道至西阳,与徐文盛夹江筑垒,准备厮杀。文盛闭营
不动,俟景渡江来攻,他始麾舟逆击。令旗一飐,数百号小舟,如箭驶至,攒攻侯景。景慌
忙迎敌,正杀得难解难分,那文盛一箭射来,本意是欲射侯景,偏右丞库狄式和,立在前
面,做了侯景的替死鬼,堕水丧命。景不禁胆寒,引舟急退,逃还营中,只晦气了若干将
士。自经此一战,景知文盛难敌,拔营复退,遣宋子仙、任约等掩袭郢州。
郢州刺史萧方诸但知嬉戏,未谙军旅,行郢州事鲍泉,又是个酒囊饭袋,专供方诸戏
弄,有时伏床作马,背负方诸,有时卧地作牛,口引方诸,镇日里游戏作乐,毫不设备。某
日大风急雨,天色晦冥,有守卒登城遥望,隐约见有许多贼骑,卷旆前来,忙下城报泉道:
“贼骑来了!”泉怡然道:“徐文盛方杀败贼众,何因得至?汝休得谎报!”说着又有走报
如前。泉尚未信,直至探报迭至,方令闭城,那贼骑已经趋入,守卒逃避一空。泉不闻声
响,还与方诸戏狎。方诸踞坐泉腹,用五色彩线,替泉辫髯,忽有一将排闼径入,持刀欲
斫,方诸眼快,忙跪伏地下,叩头求免。确是一个小儿态。泉望将过去,正是贼帅宋子仙,
急向床下一缩,匍匐进去。老头儿更不济事。宋子仙早已瞧着,顺手去扯泉须,泉痛不可
耐,只好爬出,须与彩线,已半被拔落。当由子仙召入部众,将两人捆送景营。景闻郢州得
手,竟顺风张帆,越过文盛军营,直入江夏。文盛大惊,溃归江陵。
湘东王绎已命王僧辩为大都督,率诸军至巴陵。途次闻郢州失守,乃即在巴陵驻军,飞
使报绎。绎复书道:“贼既乘胜,必将西下,卿不劳远击,但散守住巴邱,以逸待劳,无虑
不胜!”又语僚佐道:“景若率水陆两路,直指江陵,最是上策;否则据夏首,积兵粮,尚
不失为中策;倘徒力攻巴陵,乃真是下策了。巴陵城小势固,僧辩自能坚守,景攻城不拔,
野无所掠,待暑疫迭起,食尽兵疲,还有甚么不破呢!”想是湘东应做数年皇帝,所以福至
心灵。乃命罗州刺史徐嗣徽,武州刺史杜崱,各引兵往助僧辩。
侯景使丁和守夏首,任约趋江陵,自督宋子仙等攻巴陵。景颇三策并用,但注重巴陵,
已落下计。僧辩乘城固守,偃旗息鼓,静若无人,景遣轻骑至城下,问城中何人主守?僧辩
令守卒回答道:“守将为王领军。”城下复仰问道:“何不速降?”僧辩复令守卒应声道:
“汝军但向荆州,此城不足为碍。”骑兵返报侯景,景颇以为疑。宜州刺史王琳,从僧辩屯
巴陵。乃兄王珣,前曾驻守江夏,投降景军,景乃把珣两手反翦,推至城下,使招琳降。琳
厉声道:“兄受命拒贼,不能死难,尚敢来哄我么?”言已,弯弓欲射。珣赧颜趋退,景即
督士卒百道攻城。但听城中梆声一响,旗鼓张皇,矢石如雨点般飞下,伤死景众无数,景只
好却退。僧辩又迭出奇兵,与景角斗。景身被甲胄,在城下督战;僧辩却宽袍大袖,乘舆巡
城,一些儿不露惊惶,反令守卒鼓吹奏乐。景不禁叹服,屡战无功。湘东王绎令武猛将军胡
僧祐,出援僧辩,且面谕道:“贼若水战,但用大舰迎击,必然大胜,若止步战,可鼓棹自
往巴邱,不烦与他交锋了。”僧祐奉令至湘浦,与景将任约相遇,佯为畏约,避就他路。约
驱众急追,直抵羊口,遥呼僧祐道:“吴儿何不早降?走将何往?”僧祐不应,潜引兵至赤
沙亭,适信州刺史陆法和,引兵来会,法和有异术,能预料吉凶,当侯景围台城时,尝语人
道:“景亦胜亦不胜。”至此闻任约进逼江陵,自请会击。湘东王绎乃令他接应僧祐。法和
与僧祐定计,伏兵待约。约自恃屡胜,驰入穽中,那时伏兵骤起,左有僧珣,右有法和,两
军围裹拢来,随你任约勇力过人,到此也似虎落陷坑,无从逞威,被法和军活擒了去;余众
多死。景在巴陵城下,众多病疫,又兼粮食告罄,正思退军,蓦闻任约被擒,且惊且俱,便
即焚营夜遁,用丁和为郢州刺史,留宋子仙守郢城,别将支化仁守鲁山。法和送约至江陵,
自请还镇,并语绎道:“侯景将平,不必多虑,惟蜀贼将至,不可不防!”绎乃遣屯峡口,
任约亦愿归诚,绎因许赦免。更命王僧辩、胡僧珣等引兵东下。僧辩先攻鲁山,擒住支化
仁,进薄郢州,攻克外郛,斩首千级。宋子仙退据金城,僧辩四面筑垒,环攻不休。子仙惶
急得很,情愿献还郢城,乞放开一网,俾得生还。贼党也有此时。僧辩假意允许,撤去一面
围兵,给船百艘,令他载归。一面命别将杜龛,领着精兵千人,攀堞齐上,鼓噪奄进。子仙
开城驾舟,与丁和飞桨遁逃。驰至白杨浦,天色将晚。子仙拟拢舟近岸,不防芦苇中闪出一
军,为首一员大将,装束与天魔相似,大声喝道:“逆贼休走!周铁虎等候多时了!”小子
有诗为证,诗云:
悍贼横行已数年,到头毕竟有谁怜?
一声惊响心先碎,乱党从来少瓦全。
究竟宋子仙等能否逃生,且至下回再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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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霸先起兵讨贼,为陈氏开基之始。彼本安居岭南,独能仗义执言,纠众兴师,当其出
南海,越大庾,转战无前,所向披靡,元景仲、兰裕、蔡路养、李迁仕等,非死即遁,未闻
有敢与久持者,何其锐也!冯夫人冼氏,谓非常人,诚哉其然。惟冼氏为一妇人,乃能鉴别
枭雄,已非凡品,且为冯宝设谋,智赚迁仕,有此巾帼,不亚须眉,宜本回之力为旌扬,不
肯苟略。王僧辩之从容拒景,智勇不在霸先下,瑜、亮并生,同辅一主,设非后日之互启猜
嫌,各思攘柄,宁非亦萧氏之周召耶!故本回提出二人,作为纲领,所以表贼景之平,实由
二人为首倡云。
南北史演义
第六十四回 弑梁主大憝行凶 脔侯贼庶支承统
却说宋子仙等行至白杨浦,兜头遇着一将,率兵拦住,叫做周铁虎。铁虎本在河东王誉
麾下,誉败死后,铁虎为僧辩所擒。僧辩因他骁勇绝伦,屡摧将士,特下令就烹,铁虎大呼
道:“侯景未灭,奈何烹壮士!”僧辩暗暗称奇,乃许释缚,收为部将。至是特令他往截子
仙,子仙已经胆怯,不得已与他交锋,战了数合,被铁虎卖个破绽,把他擒住。丁和本是无
能,见子仙受擒,吓做一团,当由铁虎麾动左右,牵令下马,一同捆缚。余众或死或降。铁
虎回营献俘,僧辩即解二俘往江陵。湘东王绎,亲加审讯,问明方诸、鲍泉下落。才知方诸
由侯王带去,鲍泉已被丁和捶死,投尸黄鹤矶,于是绎怒不可遏,即将二俘斩首,并命王僧
辩进兵江州,与陈霸先会师。
时侯景返至建康,猛将多死,自恐不能久存,因欲篡梁称帝,暂娱目前。王伟希旨进言
道:“从古移鼎,必须废立,既示我威,且绝彼民望,幸勿再延!”景乃使前寿光殿学士谢
昊,代草诏书,略言:弟侄争立,星辰失次,皆由朕非正绪,召乱致灾,宜禅位豫章王栋云
云。既要篡位,何必再立豫章?诏既草就,遂遣党徒吕季略赍入,逼梁主纲署印。一面即着
卫尉卿彭隽等,带兵入宫,拥梁主至永福省,派兵监守,杀太子大器,寻阳王大心,西阳王
大钧,建平王大球,义安王大昕皆梁主纲子。及宗室王侯二十余人。大器风度端嶷,未尝屈
事贼党,或劝他稍贬气节,大器道:“贼不杀我,抗礼无伤;若要见杀,百拜何益!”景西
出时,曾挟大器俱行,为质军中。及自巴陵败归,步伍错乱,大器坐船在后,左右劝他乘隙
北往,免受贼制。大器道:“国家丧亡,本不图生,今若逃匿,不是避贼,乃是叛父了!”
此语未免愚孝。景因他器宇深沉,防为后患,故先行下手。临死时颜色不变,且从容道:
“久已待死,已恨过迟。”贼党取衣带上前,大器道:“此物何能即死,不如用系帐绳
罢。”贼党乃将绳取下,套大器颈,一绞即已断气。后来湘东正位,追谥为哀太子,这且不
必细表。
且说侯景既废去梁主纲,降封为晋安王,遣人迎立豫章王栋。栋系昭明太子长孙,父即
豫章王欢,欢已去世,栋闲居第中,廪饩甚薄,方与妃张氏灌园锄葵,忽见法驾来迎,大惊
失措,没奈何涕泣升舆。将入宫中,忽有回风,从地涌起,吹去华盖,飞出端门,都人已目
为不祥。侯景等拥栋至武德殿,被服衮冕,即位受朝,改大宝二年为天正元年。太尉郭元建
自秦郡驰还,向景进言道:“主上系先帝太子,奈何见废?”景答道:“王伟劝我早绝民
望,所以举行。”元建道:“我挟天子令诸侯,尚惧不济;况无端废立,更失人心,祸且不
远了!”景犹豫未决。更有溧阳公主,顾念父恩,亦劝景迎父复位。景素爱公主,又因元建
谏诤,即欲迎还故君,令新主栋为太孙。王伟闻信,亟入见景道:“废立大事,难道可朝令
暮改么?”景乃罢议。伟又劝景尽杀梁主纲子,景因遣使四出,一至吴郡杀南海王大临,一
至姑熟杀南郡王大连,一至会稽杀安陆王大春,一至京口杀高唐王大壮。又将太子妃赐郭元
建,元建道:“岂有皇太子妃,为人作妾么?”还算有些天良。景亦不便强迫,乃搁过不提。
惟王伟凶恶得很,复劝景弑故主纲。景因遣彭隽、王修纂与伟同至永福省,尚说是奉觞
上寿。纲笑道:“寿酒么?想是要祝我归天了!”遂嘱陈肴馔,兼使鼓乐,饮得酩酊大醉,
入卧床中。伟使隽携入土囊,压纲身上,再令修纂就土囊上坐,一个醉天子,当然是气绝身
僵,时年四十九岁,在位只有二年。纲字世缵,被幽时题壁自序云:有梁正士兰陵萧世缵,
立身行道,始终如一,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弗欺暗室,何况三光!数至于此,命也如何!
又作连珠二首,词极凄怆,平素著述颇多,不可殚纪。王伟见故主已殁,便撤户扉为棺,迁
殡城北酒库中,然后欣然复命。想与梁主有宿世冤仇,故狠毒至此。景为故主纲拟谥,称为
明皇帝,庙号高宗。越年由王僧辩等入都,奉葬庄陵,追崇为简文皇帝,庙号太宗。
新主栋即位后,尊先祖昭明太子统为昭明皇帝,先考豫章王欢为安皇帝,进东道行台刘
神茂为司空,余官如故。神茂闻侯景败归,阴谋反正,至司空命下,即誓众绝景,谓系受国
厚恩,理应为国讨贼等语。乃据住东阳,遥应江陵。江陵大将王僧辩,复自郢州东下,收降
豫章守将侯瑱,直入湓城,与陈霸先会师屯邱,得霸先接济粮米三十万石,军势大震。再引
兵拔晋熙,下寻阳,所向无前,贼众尽靡。
侯景急欲称帝,自加九锡,置丞相以下百官。嗣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未几逼栋禅
位,僭号汉帝,升坛受贺。坛前忽有兔跃起,一跃即杳,天空有白虹贯日,众皆惊讶。景还
登太极前殿,改天正元年为太始元年,封萧栋为淮阴王,幽锢监省。栋弟桥樛,亦并禁密
室。王伟请立七庙,景问道:“甚么叫做七庙?”伟答道:“天子祭七世祖考,所以应立七
庙。”景默然不答,伟又问七世名讳,景乃说道:“前代祖名,我不复记,但记我父名标,
死在朔州,去此甚远,就是阴灵未泯,怎得到此来噉血食呢?”左右不禁暗笑。我说他一生
狡猾,惟此数语,尚本天真。有一侯景旧将,记得景祖名乙羽周,余皆无考。王伟捏造名
号,推汉司徒侯霸为始祖,晋征士侯瑾为七世祖,祖周为大丞相,父标为元皇帝。遣赵伯超
为东道行台,往戍钱塘。令中军都督李庆绪,右厢都督谢答仁,左厢都督李遵等,出击刘神
茂。神茂连战皆败,部将王曅郦通出降谢答仁,神茂亦穷蹙乞降。答仁送神茂至建康,景命
特制大锉碓,自足至头,寸寸锉碎。还有神茂部将元頵、李占等,临阵被擒,亦截去手足,
绑示大众,辗转呼号,经日乃毙。都人恨景残忍,愈觉离心。景又深居禁中,荒耽酒色,非
故旧不得进见,部将亦多怨望。
那王僧辩、陈霸先两军,受湘东王号令,于次年二月初旬,会讨侯景,舳舻数百里;两
统帅至白茅湾,筑坛歃血,共读誓文。大旨在协力讨贼,永无贰心,大众闻言,统皆踊跃听
命。僧辩即使侯瑱率师,袭击南陵、鹊头二戍,再战皆克,遂顺流东进。侯景已遣侯子鉴带
着水兵,出屯肥水,郭元建带着陆兵,进趋小岘。子鉴正攻入合肥外城,闻西师将至,退保
姑熟。景又遣将史安和、宋长贵等,往助子鉴,且自赴姑熟巡视垒栅,面谕子鉴道:“西人
善长水战,勿可轻与争锋,若得马步一交,定可得胜。汝但坚守待变便了。”言讫还都。子
鉴依命办理,舍舟登陆,闭营不出。王僧辩等到了芜湖,探得侯子鉴立营岸上,却也不敢轻
进,逗留至十余日。当有人通报侯景,谓西军将遁,急击勿失。景方下一伪诏,赦湘东王
绎、王僧辩等罪状,部众笑为无益。乃令子鉴整备水战,子鉴复由陆登舟。僧辩得报,即率
舟师趋姑熟。子鉴发步骑万余人,上岸挑战,另用鵃舠千艘,分载战士,为追逐计。鵃舠音
鸟了,系是长船,两旁着楫,往来如飞。僧辩不与步战,且麾小船退后,但留大舰夹泊两
岸。子鉴部下,疑他怯战,便各驶船前追,僧辩待他过去,然后鼓动大舰,断他归路,复扬
旗指麾小船,四面截击,鼓噪大呼,杀得贼船东沉西没,无路可奔。子鉴弃甲改装,夺路逃
脱。败报为侯景所闻,景不禁大惧,涕下满面,引衾蜷卧,良久方起,叹道:
“我误杀乃
公!”当下使石头戍将张宾,用海艟缒沈淮中,堵塞淮口,再沿淮筑城,自石头城至朱雀
桁,楼堞相接,亘十余里,拒遏西师。也是呆人呆想。
王僧辩督领诸将,乘潮入淮,见前面守备严整,也觉踌躇,因向陈霸先问计。霸先道:
“前柳仲礼拥兵数十万,隔水久驻,贼登高俯瞩,一望无余,故能覆我师徒。今欲围攻石
头,须速渡北岸,诸将若不能当锋,霸先愿先去立栅,请公无虑!”僧辩大喜。霸先遂往石
头西面落星山,择地筑栅。僧辩亦进军招提寺北。侯景亲出抵御,有众万余人,铁骑八百余
匹,列阵西州西隅。霸先道:“我众贼寡,应分贼兵势,休使他聚精蓄锐,向我致死。”乃
命诸将分道置兵,张皇声势。
景意欲速战,纵骑进攻,冲入西军偏将王僧志营,僧志少却。霸先遣将军徐度,率弓弩
手三千,绕出景后,更番迭射,景后队多伤,只好引退。霸先与王琳、杜龛等,麾动铁骑,
突入景阵,僧辩又率大军继进,仿佛泰山压卵一般,教侯景如何抵挡,没奈何退入栅中。石
头城守将卢晖,见西军势胜,景已败还,料知景必危亡,便开门出降。僧辩入据石头城,霸
先尚在城外,与景相持。景尚督众死战,自率百余骑,弃槊执刀,硬行冲突,再进再却,众
遂大溃。诸军逐北至西明门,景返至阙下,召王伟叱责道:“尔迫我为帝,今日何如?”伟
不能答。景即欲出走,伟执辔谏阻道:“从古岂有叛天子!现在宫中卫士,尚足一战,去此
意欲何往?”景喟然道:“我从前败贺拔胜,破葛荣,扬名河北,渡江入台城,降柳仲礼如
反掌,今日是天亡我了!”恶贯满盈,应该至此。乃用皮囊盛二婴儿,系在江东所生,俱属
襁褓,分挂鞍后,与亲党百余骑,东走入吴。侯子鉴、王伟等奔朱方。
僧辩命杜龛、杜崱等入据台城,军士剽掠居民,不加禁止,可怜男女裸体,号泣盈途。
僧辩不得善终,已兆于此。是夕军役失火,焚去太极殿及东西堂,所有宝器羽仪辇辂,一古
脑儿付与祝融。僧辩命侯瑱等率精甲五千,驰追侯景,自率诸将诣阙,王克、元罗等偕台内
旧臣,恭迎道旁,僧辩笑语王克道:“君等服事虏主,想亦甚劳!”克等惭不能对。僧辩又
问玺绶何在?克嗫嚅道:“已被持去。”僧辩叹道:
“我王氏百世卿族,一朝坠地无遗
了!”当下迎故主纲梓宫入殿,率百官哭踊如仪,然后报捷江陵,奉表劝进,且迎都建康。
湘东王绎,复称缓议。不可无此做作。
从前绎遣僧辩东行,僧辩道:“平贼以后,嗣君万福,究应如何行礼?”绎直答道:
“六门以内,自极兵威。”太觉忍心。僧辩又道:“讨贼事由臣负责,若命臣为成济,见前
注。臣不敢为!请另用他人!”绎乃密嘱宣猛将军朱买臣,使他便宜处置。此朱买臣非汉会
稽太守之朱买臣。及西师入都,萧栋及二弟桥樛,得从密室出走,途次遇着杜崱,替他释去
锁械,桥樛相语道:“今日始得免横死了。”栋皱眉道:“倚伏难知,我尚耽忧。”言未
已,朱买臣已经趋至,呼萧栋兄弟下船,出酒劝饮,灌得三人醉如烂泥,令左右把他扛出,
但听得扑通扑通好几声,俱到水晶宫挂号去了。买臣虽奉主命,手段亦觉太辣。
僧辩使陈霸先赴广陵,招降郭元建、侯子鉴等,子监恐不相容,与元建投奔北齐。独王
伟与子鉴相失,俘归建康。僧辩问道:“卿为贼相,不能死主,还想求活草间么?”伟答
道:“兴废乃是天命;若汉帝早从伟言,明公岂有今日!”僧辩冷笑数声,送往江陵,归湘
东王取决。
惟侯景南走钱塘,赵伯超闭门不纳,再北趋松江,被侯瑱追及,景尚有船二百艘,众数
千人,瑱麾众进击,擒住彭隽、田迁、房世贵等。景与腹心数十人,单舸飞奔,推堕二子入
水,拟东航入海。瑱遣副将焦僧度追景,景手下有库直都督羊鹍,为景妾兄,曾随景东走,
见景穷蹙无归,不觉心变,乘景昼寝,却令舟子转舵,驶向京口。景睡醒起望,前面已是胡
豆洲,距京口不过数十里,顿时大骇,召鹍入问,鹍拔刀指景道:“我等为王效力,已有数
年,今王已无成,乞借头颅,博取富贵!”景未及答,刀锋已近身旁,慌忙避入船中,用佩
刀抉船底,意欲凿船逃生,鹍取过一槊,用力猛刺,直穿景背。景猛叫一声,立即倒毙。景
将索超世在别船,鹍诈传景命,召至船中,把他拘住,连人带尸,献与南徐州制史徐嗣徽。
嗣徽诛死超世,用盐纳景腹中,送往建康。僧辩枭景首级,传入江陵,尸身陈列市曹,士民
争往脔食,并骨俱尽。溧阳公主,尚在都中,因父兄遇害,恨景亦深,也欲烹食景肉。众将
景阳物割下,界与公主,公主亦囫囵吞入,嚼尽无余。上下倒置,太要朵颐。赵伯超、谢答
仁等,皆乞降瑱军,瑱一并送至建康。僧辩只斩一房世贵,余皆解往江陵。
湘东王绎得侯景首,悬市三日,用漆烫过,藏诸武库。遣南平王萧恪为扬州刺史,进王
僧辩为司徒,镇卫将军,封长宁公,陈霸先为征虏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长城县侯。一面
审讯俘囚,十杀七八,只赦任约、谢答仁。王伟在狱中,曾上五百言诗,绎爱他文才,欲加
赦宥,或谓伟前日曾作檄文,词意甚佳。此人必与伟有仇。绎即命检视,檄文中有联语云:
“项羽重瞳,尚有乌江之败;湘东一目,宁为赤县所归!”绎不禁大怒,命牵伟出狱,拔舌
钉柱,剜腹脔肉,然后致死。侯景叛逆,皆伟主议,虽置伟极刑,不足蔽辜,但湘东为私意
杀伟,转难服众。
伟既伏诛,乃下令大赦。南平王恪等统上书劝进,绎尚未遽许,但已遣人求玺。这玺绶
曾由侯景带去,景嘱侍中兼平原太守赵思贤掌管,且预语道:“若我死,宜沉玺入江,勿使
吴儿再得此物!”玺有何用?岂吴儿不得此玺,便不能为帝吗?思贤唯唯受命。及景为羊鹍
所杀,思贤持玺潜逃,从京口渡江,中途遇盗,投弃草间。奔至广陵详告郭元建,元建使人
寻取,果然得玺,献与北齐行台辛术。术转献齐廷,传国玺遂为高氏所有了。
齐主高洋使散骑常侍曹文皎,南下聘问。湘东王绎亦遣散骑常侍柳晖报聘。两下方玉帛
修仪,不意高洋纳郭元建言,竟令司空潘乐出兵,偕元建围梁秦郡。行台辛术,谓信使往来
不绝,不宜无端动兵,高洋不从。陈霸先方出镇京口,先遣徐度、杜瑱等陆续赴援,寻且自
往秦郡,击退齐兵,斩首万余级,然后班师。王僧辩再会公卿百官,奉表江陵,请绎嗣位,
绎乃准如所请,即位江陵,颁行诏书。略云:
夫树之以君,司牧黔首,帝尧之心,岂贵黄屋?诚弗获已而临莅之。朕皇考高祖武皇
帝,明并日月,功格区宇,应天从民,惟睿作圣。太宗简文皇帝,地侔启诵,方符文景,羯
寇凭陵,时难孔棘。朕大拯横流,克复宗社。群公卿士,百辟庶僚,咸以皇灵眷命,归运所
及,天命不可以久淹,宸极不可以久旷,粤若前载,宪章令范,畏天之威,算隆宝历,用集
神器于予一人。昔虞、夏、商、周,年无嘉号,汉、魏、晋、宋,因循以久,朕虽云拨乱,
且非创业,思得上系宗祧,下惠亿兆,可改太清六年为承圣元年。绎尚奉太清年号,见六十
二回。逋租宿负,并许弘贷;孝子义孙,可悉赐爵;长徒锁士,特加原宥;禁锢夺劳,一皆
旷荡。与民更始,令众周知!
即位这一日,不升正殿,但在偏殿中召集百僚,草草行礼,算是权宜办法。越数日,追
尊生母阮修容为文宣太后,立王子方矩为皇太子,改名元良。方智为晋安王,方略为始安
王。当时江陵以东,但以长江为限,江北地俱入北齐,江陵以西,仅至峡口,西蜀一带,有
益州刺史武陵王纪据守,不服湘东命令,岭南也由萧勃自主,阳奉阴违,绎虽称帝,权力有
限,不过千里以内,尊为梁主罢了。小子有诗叹道:
国难君危两不知,痴心但望嗣皇基;
江陵侥幸登君位,蜗角偷安得几时!
梁主绎即位时,湘州长史陆纳,已经起叛。欲问他出自何因,容至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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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景之乱,成之者为王伟,败之者亦王伟。伟之恶实浮于景,不过景为渠魁,罪归于
主,故后世多嫉景而略伟耳。试阅本回之弑纲废栋,及屠戮大临、大连等人,何一非伟导成
之?自篡弑之恶,大暴于天下,而景之始鸣得意者,终变而为大失意,众矢集的,不亡何
待!脔割之遭,虽为恶贯满盈所致,顾景非王伟,恶不至此,误杀乃公之悔,顾何及哉!湘
东王绎尚欲曲宥伟罪,及见湘东一目之文,始有拔舌剜腹之罚。满腔私意,无自服人,此所
以即位未几,而仍致败亡也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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