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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代通俗演义04南北史演义

_26 蔡东藩 (现代)
入阻道:“鄱阳王雄豪盖世,颇得人死力,但所至残暴。恐未足吊民。”梁主踌躇良久,乃
答说道:“会理何如?”异对道:“陛下得人了!”适贞阳侯萧渊明,亦上表请行,乃遗渊
明、会理两人,分督诸将,陆续北赴。渊明系梁主兄懿子,本无将略,会理为梁主孙,即南
康王绩子,袭封王爵,庸懦骄倨,在途常不礼渊明。渊明致书朱异,请调还会理,异乃申请
召还。梁主溺爱儿孙,故不察智愚,一味乱用。时当盛夏,天气酷暑,军士不便就道,只好
徐徐进行,所以沿途逗留,缓期出境。盛暑行军,并非赴急,这也是违悖天道。
东魏高澄自邺下还晋阳,方为父欢发丧。东魏主举哀东堂,追赠欢为相国,进爵齐王,
备九锡殊礼,谥曰献武。且亲临送葬,命高澄为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袭爵勃
海王,澄表辞大丞相职衔,有诏依议。澄弟洋为哀畿大都督,仍至邺都辅政。柔然世子秃突
佳,尚在晋阳,因高欢已殁,始欲还国。澄因柔然公主适在盛年,不愿令她守寡,意欲替父
效劳。好在柔然国俗,子妻后母,数见不鲜,他即援以为例,与秃突佳面商。秃突佳转告乃
姊,乃姊入偶高欢,虽已逾年,历时不过数月,正在懊恨得很,蓦闻此信,倒也忧喜兼并。
况澄年才逾冠,又生得仪表雄伟,弓马精通,与公主是一对佳偶,移花接木,乐得随缘,便
即应允下去。秃突佳转告高澄,澄喜如所愿,便即趋入正室,与公主略迹表情,两下里同会
巫山,男贪女爱,不问可知。后来产了一女,毋庸细表。这也可谓之世袭。惟秃突佳急欲北
还,由澄厚赠赆仪,出城饯别,自回柔然去了。了过秃突佳,并了过蠕蠕公主。
那东魏主善见,多力善射,又好文学,时人谓有孝文风烈。高欢在日,尚敬事善见,事
无大小,必先上闻,可否听命。有时入朝侍宴,亦必俯伏上寿,或随主行香,执炉步从,鞠
躬屏气,承望颜色。所以群下奉主,莫敢不恭。及澄既当国,与乃父大不相同,尝使黄门侍
郎崔季舒,伺察深宫动静。善见未免不平,一经季舒报告,澄顿时怒起,立驰入邺,愤愤上
朝。善见看他满面怒容,料知他怀恨在胸,只好盛筵相待。澄斟着大觞,强主饮尽,善见辞
不能饮,澄勃然道:“臣澄劝陛下酒,陛下如何却臣?”善见忍耐不住,拂袖起座道:“从
古无不亡的国家,朕连饮酒都不能自主,何用求生?”澄亦怒叱道:“朕、朕!狗脚朕!”
随呼季舒道:“可殴他三拳!”亏他说出。季舒恃澄威势,竟举拳相饷,连击三下,澄乃趋
出。越日复遣季舒入谢,善见亦只好优容,反赐季舒绢百匹。真是买打。及季舒退后,随口
咏谢灵运诗道:“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本自江海人,忠义动君子!”侍讲荀济闻诗知
意,乃与祠部郎中元瑾,华山王大器,淮南王宣洪,济北王徽等,谋诛高澄。诈称在宫中作
土山,隐开地道,通至北城千秋门,达澄寓所,拟募勇士从地道刺澄。计亦太愚。
偏门吏日夕巡逻,听得地下有发掘声,忙向澄报闻。澄使人掘视,下面有地道通入宫
中,越气得神色咆哮。当下勒兵入宫,见了主子善见,竟不行礼,昂然就座,怒目视主道:
“陛下何意欲反?”善见听了,也觉无名火高起三丈,骤声答道:“从古只闻臣反君,未闻
君反臣,王自欲反,奈何责我!”澄又道:“臣父子功存社稷,何负陛下!陛下想亦不欲害
臣,或系左右嫔妃等从中谗构,所以致此。”善见复答道:“我不害王,王亦必害我,我身
且不能顾,何惜妃嫔,必欲弑逆,迟速唯王!”口齿亦健。澄觉得语言太重,乃下座叩头,
号泣谢罪。善见不得已扶他起坐,亦勉强慰谕,更设席与宴。澄借酒浇闷,饮至酣醉,夜久
始出。
越日使人追究地道情事,知由荀济等所为,乃捕济等付有司。济少居江东,博学能文,
与梁主衍为布衣旧交,梁主篡齐,济心不服,常语人道:“我若得志,当就盾鼻上磨墨草
檄。”梁主闻言,很觉不平。嗣后上书规谏,以信佛筑寺为戒,词多激切。梁主怒不可遏,
便欲斩济。舍人朱异令济逃生,济因奔往东魏。高欢颇加爱重,但虑他锋芒太露,不加大
任。及高澄入邺辅政,欲用济为侍讲,欢叹道:
“我欲全济,故不用济。”澄固请乃许。至
此谋泄被捕,侍中杨遵彦问济道:“荀侍讲年力已衰,何苦乃尔!”济答辩道:“正因年纪
衰颓,功名不立,所以上挟天子,下诛权臣!”澄颇追忆父言,欲宥济死,特亲加审讯道:
“荀公,汝何为造反?”济抗声道:“奉诏诛高澄,怎得谓反!”澄当然加怒,立命就烹。
有司见济老病,用鹿车载至东市,纵火焚死,余如华山王大器以下,一并被焚,遂将东魏主
善见软禁含章堂,派心腹人临守,限制出入。谘议温子升方为高欢作碑文,澄疑他与济通
谋,俟碑文告成,即牵往晋阳,饿毙狱中,弃尸道旁,籍没家口。澄也自归晋阳。
适值彭城急报,杂沓前来,略言梁军来攻,请速发援兵,澄乃遣大都督高岳,往救彭
城。拟令金门郡公潘乐为副,行台丞陈元康道:“乐才不如慕容绍宗,况系先王遗命,何不
遵行!”澄因命绍宗为东南道行台,与乐偕行。侯景在悬瓠治兵,方拟进攻谯城,闻绍宗督
军南来,叩鞍有惧色,且皇然道:“谁教鲜卑儿,使绍宗来?难道高王尚未死么?”死高欢
能料生侯景。遂遣人至萧渊明军,请勿轻视绍宗,如或得胜,逐北切勿过二里。
渊明在途数月,始抵彭城,梁廷复遣侍中羊侃,赍敕示渊明,令就泗水筑堰,截流灌
城,俟得城后,再进军与侯景相应。渊明乃驻军寒山,距彭城约十八里,令羊侃监工筑堰,
两旬告成。侃劝渊明乘水进攻,渊明正在狐疑,适接侯景来书,心下更忐忑不定。俄有探骑
来报,慕容绍宗已率众十万,至橐驼岘,来援彭城了。羊侃在旁进言道:“敌军远来,不免
劳乏,请急击勿失!”渊明不答。翌晨又劝渊明出战,仍然不从。侃知渊明必败,索性自率
一军,出屯堰上。
又越日,绍宗率众进逼,自引前驱万人,攻梁左营。营将为潼州刺史郭凤,急忙抵御,
矢如雨集,渊明正饮酒过醉,卧不能起,帐下叠报左营受敌,尚是鼾睡无闻。糊涂虫。好容
易把他唤醒,他才发出军令,叫诸将出救郭凤,诸将皆不敢发。独北兖州刺史胡贵孙鼓勇出
营,往扑东魏军,劲气直达,所向无前,斩首二百级。绍宗见来军轻悍,麾众使退。当有探
卒报知渊明。渊明闻贵孙得胜,顿时胆大起来,便上马督军,驰往战场。望将过去,果然东
魏军弃甲曳兵,向北乱窜,一时情急徼功,竟把侯景书中要语,撇诸脑后,并力追赶。约追
了三、五里,不意后面有敌兵杀到,冲散梁军,前面又由绍宗麾兵杀转,首尾夹攻。梁军本
无斗志,不过乘兴前来,蓦见前后皆敌,统吓得东逃西窜,抱头狂奔。渊明亦叫苦不迭,策
马乱撞,被东魏兵围裹拢来,你牵我扯,把他硬拖下马,活擒了去。胡贵孙也杀得力疲,身
中数创,也被擒住,他将被虏,不可胜计,丧失士卒数万名。惟羊侃结阵徐退,不失一人。
看官不必细问,便可知渊明各军,是陷入绍宗的诱敌计了!找足一笔。
梁主衍方昼寝殿中,由宦官张僧胤入报,谓朱异有急事启闻。梁主慌忙起床,出殿见
异,异才说出寒山失律四字,惊得梁主身子发幌,几乎堕落座下。老头儿禁不起吓了。僧胤
急从旁扶住,方叹息道:“我莫非再为晋家么?”异亦嘿然而退。已而复闻潼州失守,郭凤
遁归,嗣见风声鹤唳,触处生惊,忽又传到东魏檄文。略云:
皇家垂统,光配彼天,唯彼吴越,独阻声教,元首怀止戈之心,上宰薄兵车之命,遂解
絷南冠,谕以好睦,虽嘉谋长算,爱自我始,罢战息民,彼获甚利。侯景竖子,自生猜贰,
远托关陇,凭依奸伪,逆主定君臣之分,伪相结兄弟之亲,岂曰无恩,终成难养。俄而易
虑,亲寻干戈,衅暴恶盈,侧首无托,以金陵逋逃之薮,江南流寓之地,甘辞卑礼,委贽图
存,诡言浮说,抑可知矣。
而伪朝大小,幸灾忘义,主荒于上,臣蔽于下,连结奸恶,断绝邻好,征兵保境,纵盗
侵国。盖物无定方,事无定势,或乘利而受害,或因得而更失,是以吴侵齐境,遂得勾践之
师,赵纳韩地,终有长平之役。矧乃鞭挞疲
民,侵轶徐部,筑垒壅川,舍舟徼利,是以援枹秉麾之将,拔巨投石之士,含怒作色,
如赴私仇。彼连营拥众,依山傍水,举螳螂之斧,被蛣蜣之甲,当穷辙以待轮,坐积薪而候
燎。及锋刃暂交,埃尘且接,已亡戟弃戈,土崩瓦解,掬指舟中,衿甲鼓下,同宗异姓,缧
絏相望,曲直既殊,强弱不等。获一人而失一国,见黄雀而忘深阱,智者所不为,仁者所不
向,诚既往之难逮,犹将来之可追。侯景以鄙俚之夫,遭风云之会,位班三事,邑启万冢,
揣身量分,久当止足;而周章向背,离披不已,夫岂徒然,意亦可见。彼乃授之以利器,诲
之以慢藏,使其势得容奸,时堪乘便。今见南风不竞,天亡有征,老贼奸谋,将复作矣。然
御坚强者难为功,摧枯朽者易为力,窃计江南军帅,虽非孙吴猛将,燕赵精兵,犹是久涉行
阵,曾习军旅,岂同剽轻之师,不比危脆之众,拒此则作气不足,攻彼则为势有余。若及此
不图,以恶为善,终恐尾大于身,踵粗于股,屈强不掉,很戾难驯。呼之则反速而衅小,不
征则叛迟而祸大。会应遥望廷尉,不育为臣,自据淮南,亦欲称帝,但恐楚国亡猿,祸延林
木。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横使江淮士子,荆扬人物,死亡矢石之下,夭折雾露之中。彼梁
主操行无闻,轻险有素,射雀论功,荡舟称力,年既老矣,耄又及之,政散民流,礼崩乐
坏,加以用舍乖方,废立失所,矫情动俗,饰智惊愚,毒整满怀,妄敦戒素,躁竞盈胸,谬
治清净,灾异降于上,怨讟兴于下,人人厌苦,家家思乱。履霜有渐,坚冰且至,传险躁之
风俗,任轻薄之子孙,朋党
路开,兵权在外,必将祸生骨肉,衅起腹心,强弩冲城,长戈指阙。徒探雀鷇,无救府
藏之虚,空请熊蹯,讵延晷刻之命?外崩中溃,今实其时,鹬蚌相持,我乘其敝。
方使精骑追风,精甲辉日,四七并列,百万为群,以转石之形,为破竹之势,当使钟山
渡江,青盖入洛,荆棘生于建业之宫,麋鹿游于姑苏之馆。但恐革车之所轥轹,剑骑之所蹂
践,杞梓于焉倾折,竹箭以此摧残。若吴之王孙,蜀之公子,归款军门,委命下吏,当即授
客卿之秩,特加骠骑之号。凡百君子,勉求多福,檄到如约,决不食言!
这篇檄文,系是东魏军司杜弼手笔,后来梁室祸败,多如弼言。怎奈梁主不悟,反因渊
明被擒,愈欲倚重侯景。景遣行台左丞王伟,驰赴建康,奏称东魏主为高澄所幽,元氏子
弟,多避难南朝,请择立一人为主,镇抚河北云云。梁主令太子舍人元贞为咸阳王,拨兵护
送,使还北方。贞系魏咸阳王元禧孙,梁降王元树子,树被东魏擒戮,贞留梁为太子舍人,
至是由梁主诏敕,许他渡江即位,称为魏主。
那东魏将慕容绍宗已乘胜进攻侯景,景退保涡阳。绍宗长驱而进,与景交锋,景令部众
被短甲,执短刀,驰入绍宗阵内,但斫人胫马足,不少仰视,东魏军纷纷倒地,连绍宗坐下
的马足,也被砍断,把绍宗掀落马下。亏得绍宗身材伶俐,急忙跳起,方得易马返奔。东魏
仪同三司刘丰生也受伤遁去。显州刺史张遵业,为景所擒。
绍宗等奔回谯城,裨将斛律光、张恃显等因绍宗失律至败,互生讥议。绍宗道:“我曾
经百战,未见如侯景狡悍,汝等不服,尽可再试;看汝胜负何如!”光与恃显,乃引军再攻
侯景,到了涡水,被侯景一阵乱射,恃显落马被擒,光狼狈走还。绍宗微哂道:“今果如
何!怎得咎我!”光惶恐谢罪。越日恃显由侯景纵还,再约与绍宗决战。绍宗下令各军,不
准妄动,深沟固垒,为持久计。这一着却是抵制侯景的上计。小子有诗叹道:
善战何如用善谋,凭城固垒且深沟;
跛奴纵有兼人技,末着终还逊一筹。
侯景与绍宗相持数月,粮食将尽,不能再持,绍宗乃下令出兵,突击侯景。欲知战时情
状,待至下回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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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有之:其父行劫,其子必且杀人。高欢逐君为逆,改立少主,而每事上闻,恪恭将事
者,岂果真心出此,毋乃由缘饰虚文,掩人耳目欤?及其子高澄当国,敢殴君主,且从而幽
禁之,彼直视主上如犬马,而尚有下座叩头,号泣谢罪之伪态,狡黠如父,而凶悍过于父,
是非所谓父行劫,子且杀人耶!高欢能防景于身后,而梁主衍不能察景于生前。杜弼谓年既
老矣,髦又及之,正不啻一梁主写照。且误用从子渊明,自覆全军,昏耄之征,一至于此,
无怪其终困死台城也。
南北史演义
第五十九回 纵叛贼朱异误国 却强寇羊侃守城
却说慕容绍宗固守谯城,自冬经春,未尝出战。是年为梁太清二年,东魏武定六年。侯
景求战不得,攻城又不克,营中粮食将尽,正在愁烦。忽报城中发出铁骑五千,由绍宗亲自
督领,前来攻营。景急上马出寨,见敌骑甚是踊跃,士饱马腾,勇气百倍,不由的畏忌起
来。旁顾部众,亦俱带惧容,他即想了一计,出言诳众道:“汝等家属,已为高澄所杀,若
要报仇,全仗此战。”部众不禁切齿,向敌大呼道:“可恨高澄!歼我父母妻孥,我等当与
汝拚命!”慕容绍宗听得此言,急从马上立着,遥应景军道:“汝等休信跛奴诳言,现在汝
等家属,并皆完好,若去逆归顺,官勋如旧!”景众尚未肯信,绍宗免冠散发,向北斗设
誓。于是景众信为真情,一声呐喊,哄然散去。景将暴显等统挈领部曲,奔降绍宗。侯景自
知不佳,忙招众退还,偏众情已经北向,多半掉头不顾,那绍宗又麾骑杀来。此时穷极无
法,惟有向南逃走。好容易渡过涡水,手下已经散尽,只剩得心腹数人,自硖石渡淮。散卒
稍集,得步骑八百人,昼夜兼行,闻后面尚有追兵,乃遣人走语绍宗道:“景欲就擒,公尚
有何用?”绍宗乃收军不追。这是绍宗误处,然若景得受擒,梁亦何致遽乱。景奔至寿春,
监南豫州事韦黯闭城不纳。景遣寿阳人徐思玉入城说黯,黯乃开门迎景。景入据寿春,上表
告败,自求贬削。梁廷闻景败耗,未知确实消息,或云景与将士尽没,上下皆以为忧。时何
敬容起为太子詹事,入侍东宫,太子纲语敬容道:“侯景生死未卜,近有人传说,谓景已得
免。”敬容道:“量若遂死,还是朝廷幸福。”太子惊问原因?敬容道:“景反复叛臣,终
当乱国。”太子尚将信将疑,嗣由梁主接得景表,喜景未死,即命景为南豫州牧,本官如
故。光禄大夫萧介上书切谏道:
窃闻侯景以涡阳败绩,只马归命。陛下不悔前祸,复敕容纳。臣闻凶人之性不移,天下
之恶一也。昔吕布杀丁原以事董卓,终诛董而为贼,刘牢反王恭以归晋,还背晋以构妖。何
者?狼子野心,终无驯狎之性,养虎之喻,必见饥噬之祸。侯景以凶狡之才,荷高欢卵翼之
遇,位忝右司,任居方伯,然而高欢坟土未干,即遭反噬,逆力不逮,乃复逃死关西,宇文
不容,故复投身于我陛下。
前者所以不逆细流,正欲比属国降胡以讨匈奴,冀获一战之效耳。属国汉官名,疑指汉
班超事。今既亡师失地,直是境上之匹夫。陛下爱匹夫而弃与国,臣窃不取也!若国家犹待
其更鸣之晨,岁暮之效,臣窃思侯景必非岁暮之臣,弃乡国如脱屣,背君亲如遗芥,岂知远
慕圣德,为江淮之纯臣乎?事迹显然,无可致惑。臣老朽疾侵,不应干预朝政;但楚囊将
死,有城郢之忠,卫鱼临亡,亦有尸谏之道。臣忝为宗室遗老,不敢不言,惟陛下垂察!
梁主阅书,恰也叹为忠言,但终不能用。那豫州刺史羊鸦仁,闻景军败溃,弃悬瓠城,
走还义阳,殷州刺史羊思迁亦弃项城走还,河南诸州又尽入东魏。梁主衍怒责鸦仁等,鸦仁
乃启申后期,屯军淮上。何不责景?
东魏大将军高澄既复河西,乃遣书梁廷,复求通好,一面优待萧渊明,和颜与语道:
“先王与梁主和好,已十余年,今一朝失信,致此纷扰,料非梁主本心,当是侯景煽动所
致。卿可遣人启闻。若梁主不忘旧好,我岂敢违先王遗意?所有俘虏诸人,并即遣归;就是
侯景家属,亦当同遣。”言甘必苦。渊明大喜,立遣从人奉启梁廷,备述澄言。梁主衍前得
澄书,尚不欲许和,及得渊明奏启,即召群臣商议。朱异首先开口道:“静寇息民,不若许
和。”又是他来迎合。御史中丞张绾等亦随声附和。独司农卿傅歧道:“高澄方得胜仗,何
必求和?这无非是反间计,欲令侯景自疑,景意不安,必图祸乱,他好从中取利呢!”数语
喝破。偏朱异等固请宜和,梁主亦厌用兵,乃赐渊明书,令来使夏侯僧辩赍还。
僧辩还过寿阳,为侯景所遮留,索书启视,内云高大将军既待汝不薄,当别遣行人,重
修睦谊云云。景不免懊怅,虽然遣去僧辩,心下很是不欢,遂上梁主书道:“高澄忌贾在
狄,恶会在秦,春秋晋灵公时,贾季奔狄,士会奔秦,晋人患之。求盟请和,欲除彼患,若
臣死有益,万殒无辞,唯恐千载,有秽良史。”又致书朱异,并赂金三百两,托他挽回。异
将金收纳,所有景上梁主书,却阻使不通。好一个贪利法门。
梁主遣使赴晋阳,吊高欢丧,并与澄申议和约。侯景又上书道:“臣与高氏衅隙已深,
仰凭威灵,期雪仇耻,今陛下复与高氏连和,使臣何地自处?乞申后战,宣扬皇威。”梁主
复谕道:“朕与公大义已定,岂有忽纳忽弃的道理?今高氏有使求和,朕亦更思偃武,所以
暂与修好,公但宁静自居,不劳多虑。”景更申请战期,梁主仍把前言敷衍,叫他不必渎
陈。景乃诈为邺中书,求以贞阳侯易景。梁主不知真伪,即欲答允,司农卿傅岐已升任中书
舍人,朱异兼官中领军,两人入朝计事。傅岐道:“侯景因穷来归,既已收纳,不必再弃;
况景系百战余生,难道肯束手受缚么?”异独抗声道:“景战败势蹙,但教一使传诏,便好
就絷了。”谚谓得人钱财,替人消灾,异贪而且凶,令人发指!梁主竟用异言,复书有贞阳
旦至,侯景夕返二语。景得复报,出书示左右道:“我原知吴老公是薄心肠呢。”
从前侯景归梁,曾由行台左丞王伟献议,此次伟复进言道:“今坐听亦死,举大事亦
死,唯王裁察!”景始为反计,编寿春居民为兵,百姓子女,悉令配给将士,且屡向梁廷需
索,并因妻孥陷没东魏,求与王、谢二家结婚。梁主复答道:“王、谢门高,不便择配,可
就朱、张以下,访求佳偶。”景闻言生恨道:“会当使吴儿女配奴。”又表求锦万匹,为军
人制袍,异但给以青布,景益愤愤。梁廷又遣建康令谢挺,散骑常侍徐陵,往聘东魏。景得
知消息,反谋益甚。
咸阳王元贞见景有异志,累请还朝。景与语道:“河北事虽不能成,江南在我掌握,何
不忍耐一二年?”贞闻言益惧,逃回建康,据实上闻。梁主但命贞为始兴内史,并不问景。
时临贺王萧正德,履历见前文。得任左卫将军,贪暴日甚,阴聚死士,潜谋不轨。正德前曾
奔魏,与侯景有一面交,且与徐思玉素有交谊。景令思玉为司马,使他往见正德,赍笺以
进,略言天子年尊,奸臣乱国,大王位当储贰,中被废黜,海内俱代为不平。景虽不敏,实
思自效,愿王允副苍生,鉴景诚款云云。正德大喜,立写复书,令思玉带还。景启书审视,
内云朝廷事如公所言,仆亦存心多日,志与公同。今仆为内应,公作外援,何事不济?事贵
从速,幸勿缓图!癞虾蟆想吃天鹅肉了。景遂部署兵马,指日发难。
鄱阳王萧范,即恢子,系梁主侄。方为合州刺史,居守合肥,已知景谋,密遣人报达梁
廷。主也觉动疑,偏朱异谓景众皆散,必无反理。还要误人。梁主乃报范道:“景孤危寄
命,譬如婴儿仰人乳哺,何能为反?汝且勿忧。”范又上书道:“不早翦扑,祸及君臣,朝
廷若不欲发兵,臣范愿自率部众,往讨侯景。”梁主仍然不许,朱异且语范使道:“鄱阳王
太属多心,难道不许朝廷容纳一客么?”范得去使返报,大为愤闷。
再请黜异讨景,均被异阻住,匿不上闻。
既而羊鸦仁执送景使,谓景邀臣同反,所以执使献阙,请朝廷从速预防。异反嚣然道:
“景手下只数百人,有何能为?”竟将景使释还。景益无忌惮,遂举兵叛梁,也公然移檄四
方,但言中领军朱异,少府卿徐驎,太子右卫率陆验,制局监周石珍,蟠踞宫廷,荧惑主
聪,所以兴师入朝,志清君侧云云。原来驎、验、石珍,并奸佞骄贪,为世所嫉,号为三
蠹,故景托词除奸,耸动众听。当下出攻马头,执住戍将曹璆等。警报飞达梁廷,梁主反拈
须笑道:“景何能为?我一折篇,便足笞景了!”谈何容易!遂命合州刺史鄱阳王范为南道
都督,北徐州刺史封山侯萧正表为北道都督,司州刺史柳仲礼为西道都督,散骑常侍裴之高
为东道都督,特简侍中邵陵王纶为统帅,持节督军,会讨侯景。另悬赏格,谓斩景立功,得
封三千户公,除授州刺史。
景闻台军已发,更向王伟问计,伟答道:“邵陵若至,彼众我寡,必为所困,不如决志
东向,直掩建康,临贺内应,大王外攻,天下可立定了!兵贵神速,请即进兵!”景乃留外
弟王显贵守寿阳,佯称游猎,径袭谯州。助防董绍开城出降,刺史萧泰竟为所获。泰系范
弟,贪虐百姓,所以人无斗志,遇寇即降。转攻历阳,太守庄铁,复举城降景,劝景速趋建
康。景即命铁为前导。引兵临江,江上镇戍,连番报警。尚书羊侃,入朝献策,请急发二千
人往据采石,截住贼景。一面遣邵陵王袭取寿阳,使景进退无路,方可就擒。却是要着。朱
异又出阻道:“景必不渡江,何必发兵!”朱异昏愦,梁主何亦如此糊涂!侃出叹道:
“这
遭要败事了!”梁主再授临贺王正德为平北将军,都督京师诸军事,出屯丹阳郡。正德遣大
船数十艘,诈称载荻,实是装运粮械,接济侯景。景大喜道:“我得济事了!”遂从横江渡
采石,部下不过八千人,马止数百匹,分兵袭入姑熟,直趋慈湖。
梁廷闻侯景渡江,统惊惶的了不得,太子纲戎服入觐,禀受方略。梁主支吾道:“这是
汝事,何必更问!今将内外军一概付汝,汝可便宜行事!”大事已去,乃一概推与儿子,真
变作萧娘了。太子乃出留中书省,指挥军事,命扬州刺史宣城王大器,系太子纲子。都督城
内诸军事,尚书羊侃为副,分派各将士守城,敛集各寺库公藏钱,聚置德阳堂,充作军需。
何奈人情惶骇,莫肯应募,再加临贺王正德叛情,自梁主以下,无一察悉,反令他屯守朱雀
门。这朱雀门是建康要户,乃使叛党把守,还有甚么好处?
侯景到了板桥,尚未知都城虚实,特派徐思玉入都,求见梁主。梁主当即召见,思玉入
朝俯伏,诈称背景,请间白事。梁主命左右退去,舍人高善宝在旁,大声叱道:“思玉方从
贼中来,情伪难测,怎可使他独在殿上?”朱异侍坐道:“徐思玉岂是刺客么?”还似做
梦。梁主闻善宝言,却也迟疑,善宝令思玉直陈无隐。思玉乃出景奏启,内言异等弄权,臣
景愿带甲入朝,肃清君侧。梁主阅毕,递示朱异,异且览且惭,赧然不答。
梁主乃遣中书舍人贺季,主书郭宝亮,随思玉赴景营,宣敕慰抚,景还算北面受敕。季
问景道:“今日此举,究属何名?”景直答道:“无非想作皇帝呢!”直捷得妙。王伟趋进
道:“朱异等乱政,所以兴师除奸,皇帝一语,尚是戏言。”景复道:“萧老公可做皇帝,
难道我不配做皇帝么?”说着,即将贺季拘住,但令宝亮还报。
是时梁主建国,已四十七年,境内无事,公卿士大夫罕见甲兵,宿将又俱凋谢,后进少
年多在边戍,或随邵陵王军前。全仗羊侃一人,指挥军旅,威爱两施,都下还勉强支住。景
率众至朱雀桁南,正德已与密通音问。东宫学士庾信,率宫中文武三千余人,立营桁北,拟
开桁冲击,借挫贼锋,正德不从。俄而景众大至,信始开桁迎敌,甫出一舶,见景军俱戴铁
面,不禁骇退。信方含甘蔗,突有一飞矢射来,拂过信手,将蔗撞落。信亦魂胆飞扬,弃军
遁还。正德遂派游军沈子睦,开桁渡景,正德率众出迎,至张侯桥相遇。马上交揖,并辔入
朱雀门。景望阙下拜,佯作欷歔。先是童谣有云:“青丝白马寿阳来。”景欲应谣,特跨白
马,用青丝为辔,乘胜犯阙。
都中汹惧异常,羊侃诈称得邵陵王书,揭示大众,谓已与西昌侯萧渊藻引兵入援,众心
少安。惟石头白下石头城俱戍,已皆奔散。景得进围台城,鸣鼓吹角,喧声动地,纵火毁大
司马东西华诸门,羊侃亲自督守,使凿门上为窍,喷水灭火。太子纲亦自捧银鞍,赏赐将
士,将士始奋,逾城洒水,火才得灭。景又令众执长柄大斧,奋斫东掖门,羊侃又令凿门为
孔,用槊戳出,刺死二人,景众乃退。景党宋子仙入据东宫,掠得东宫妓数百人,分给军
士。范桃棒入据同泰寺,寺中蓄积被掠一空。景复作木驴数百攻城,城上投下大石,木驴多
碎。景更作尖顶木驴,石不能破。侃使作雉尾炬,灌渍膏油,且燃且掷,尖驴又被焚尽。既
而景又作登城车,高约十余丈,欲临射城中,侃笑说道:“车高堑虚,彼来必倒,但教安坐
看他啰!”及敌车推至堑中,果然尽覆。景屡次失败,乃但筑长围,断绝内外。又射入启
文:请诛朱异等人。侃亦射出赏格,购募景首。
两下里相持数日,朱异请出兵击贼,梁主召问羊侃,侃答言不可。异一再固请,总是他
来作梗。竟使千余人出战,侃子鷟亦执殳从军。景麾众来争,城中兵未及交锋,已先吓退。
鷟单骑断后,因被捉去,景令推鷟至城下,招侃出降。侃愤然道:“我倾宗报主,犹恨不
足,岂顾一子,生杀任便!”景乃将鷟牵归。越数日又复牵来,侃语鷟道:“我道汝已早
死,哪知汝尚在世么?”说着,即引弓注射。景忙令牵鷟回营,因乃父忠义可风,倒也不敢
杀他,留住营中。
太清二年十一月,景奉正德为帝,刑白马为盟,就太极殿前,祭祀蚩尤,正德被服衮
冕,在仪贤堂登位,景率众朝谒,齐呼万岁。正德也下伪诏,略言普通以来,奸邪乱政,主
上久病,社稷将危,河南王景释位来朝,猥奉朕躬,绍兹宝位,可大赦改元正平,立世子见
理为皇太子,授景为丞相,以女妻景。并出私家宝货,悉助军资。
景立营阙前,护卫正德,实是监守。分兵二千人攻东府,三日乃克。杀死守将南浦侯萧
推,且诈言梁主已死,令官民改奉新帝正朔。都中得此讹传,也觉疑信参半,太子纲请梁主
巡城,梁主亲御大司马门,城上闻警跸声,并鼓噪流涕,于是谣言始息。
南津校尉江子一,当侯景济江时,曾率舟师拒景,舟师皆溃。子一奔还,梁主面责子
一,子一拜谢道:“臣以身许国,常恐不得死所,今所部皆弃臣遁去,臣只一人,怎能击
贼?若贼敢犯阙,臣誓当碎首报君,自赎前罪!”梁主乃赦罪不问。至是与弟左丞子四,东
宫主帅子五,领百余人出城,直抵景营。景发兵围攻,子一引槊四刺,杀贼数十人,贼众攒
集,斫断子一左肩,乃倒毙地上。子四中槊,洞胸而死。子五伤股驰还,方至堑上,一恸径
绝。小子有诗赞道:
舍身报国赎前愆,战死疆埸剧可怜!
兄弟三人同毕命,义碑好把姓名镌。
侯景围都城月余,城中日望外援,忽有临川太守陈昕夜缒入城。究竟为着何事?待至下
回再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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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纳侯景者为朱异,激叛侯景者亦朱异,纵容侯景者又为朱异,吾不知朱异何心,必欲
覆梁?并不知梁主何心,必欲信异?景之智力,并无大过人处,渡江时众不满万,设用萧
范、羊侃之言,俱足制贼。叛王正德,前已奔魏,心术之坏,不问可知,废黜不用,绝景内
线,景亦不至遽敢犯阙。乃一误再误,既不逆击叛首,反且委任叛党。梁主固昏耄无知,太
子纲亦一庸才耳。古人有言:小人之使为国家,菑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何。观羊侃之
纳谋不用,又复率众守城,随宜却贼,实一梁朝社稷臣,然硕果仅存,内外无继,一善士其
如梁何哉!
南北史演义
第六十回 援建康韦粲捐躯 陷台城梁武用计
却说临川太守陈昕,前曾出戍采石,为景所擒,景囚诸帐下,令党徒范桃棒监守。昕诱
劝桃棒归梁,使率所部袭杀王伟、宋子仙等,桃棒颇也动心,纵昕出囚,令他缒城入报,愿
为外援。梁主大喜,敕镌银券赐桃棒,俟侯景平定,即封桃棒为河南王。独太子纲疑他有
诈,不肯轻信。小心过甚,亦觉误事。昕出城还报桃棒,桃棒又使昕入启,请开城纳降。太
子纲终以为疑,不肯开门。俄而桃棒事泄,为景所杀。听尚未知桃棒遇害,仍出城赴侯景
营,景把昕拘住,逼令射书城中,诈称桃棒来降,好乘势入城。昕不肯从,反痛詈侯景,也
被杀死。不没昕忠。
景乃射书入城,招降罪奴。朱异家有奴仆,缒城降景,景即授他仪同三司,奴乘良马,
着锦袍,往来城下,且行且诟道:“朱异,朱异,汝做官至四五十年,才得一中领军,我方
降侯王,便已仪同三司了。”于是群奴陆续偷出,趋降景营,共计千数。景一一厚抚,配入
军伍。奴隶何知忠义,统皆感激私恩,愿为效死。
景初至建康,军令颇严,不许侵扰,及攻城不下,人心渐散,仰食石头常乎诸仓,又将
告罄,不得已纵兵掠民,无论金帛菽粟,并尽情劫夺。百姓流离荡析,无从得食,甚至升米
万钱,多半饿死沟壑。正德太子见理镇守东府,素性贪险,夜与群盗出掠大桁,中矢竟死。
梁荆州刺史湘东王绎移檄湘州刺史河东王誉,雍州刺史岳阳王詧,江州刺史当阳公大
心,大器弟。郢州刺史南平王恪,梁主侄,即萧伟子。使发兵勤王,自督兵三万人,由江陵
出发,向东进行。就是邵陵王纶,前曾督师出都,行至锺离,闻侯景已渡采石,乃还军入
援。渡江遇风,人马溺毙不少。纶率步骑三万,从京口西上,前谯川刺史赵伯超,在纶麾
下,因即献议道:“若从黄城大路进行,恐与贼遇,不如径指锺山,突据广漠门,出贼不
意,围城当可立解了!”纶依伯超言,由黄城进兵,夜行失道,迂回二十余里,诘旦始立营
蒋山。景正分兵至江,防遏纶军,不意纶军猝至,也觉惶骇,遂送所掠妇女玉帛,贮石头
城,更分兵三路攻纶。纶击破景军,景退至覆舟山北,招集败军,倚山列营。纶进逼玄武
湖,与景对垒,相持不战。
到了日暮,景收军徐退。安南侯萧骏,懿孙。疑景怯走,即率壮士追赶,不料景麾众还
攻,骏不能敌,败奔纶营。赵伯超见景众杀来,望尘先遁,诸军俱相顾惊溃,纶率余兵千
人,奔入天保寺。景纵火烧寺,纶复遁往朱方。时值隆冬,冰雪盈途,士卒四处窜散,多半
冻毙。西丰公大春,大器弟。及前司马庄邱慧,军将霍俊,不及逃避,均为所擒,辎重亦被
景夺去。邵陵一路败退。
景将大春等推至城下,胁令绐城中守卒,只说邵陵王已死军中。偏霍俊不肯从景,朗声
呼道:“邵陵王稍稍失利,已全军还京口,城中但坚守待着,援兵即至。”说至此,景众用
刀击俊背,俊辞色益厉。景尚怜他忠义,不忍加害,那伪皇帝萧正德,独不肯放松,竟将俊
杀死。比强盗更凶。
是日晚间,鄱阳王范遣世子嗣与裴之高,及建安太守赵凤举,各将兵入援,驻营蔡洲。
封山侯萧正表本受命为北道都督,偏与景暗中勾通,受伪封为南郡王,兼南兖州刺史,正表
系正德弟,无怪他与兄同逆。统军万人,立栅欧阳,佯言将入援都城,实是阻截上流援军,
一面诱广陵令刘询,使烧城为应。询转告南兖州刺史南康王会理,见五十八回。会理使询领
步骑千人,夜袭正表,攻入欧阳营栅。正表败走锺离,询取得正表军粮,返就会理,再行部
署,为勤王计。
侯景闻正表败还,恐援军四集,索性大举攻城,就台城东西两面,高筑土山,临城攻
扑,城中亦随筑土山,与他相持。会大雨倾盆,城内土山骤崩,景乘隙登城,与守卒城上鏖
斗,两边死了多人,景众不退。羊侃忙令兵士争抛火炬,乱烧景众,又在城内筑垒为防,景
众乃退。侃因连日忧劳,竟至遘疾,疾且日剧,旋即告终。城中所恃惟侃,侃既谢世,人心
益震。幸有材官吴景,素有巧思,善制守具,随宜抵御。右卫将军柳津,潜凿地道,出挖城
外土山,景未及豫防,土山猝倒,贼众压死甚多。嗣是弃去土山,自焚攻具,另决玄武湖
水,灌入台城,阙前皆为洪流,势甚岌岌。
适衡州刺史韦粲募兵五千,兼道赴援。司州刺史柳仲礼亦率步骑万余人至横江,与粲相
会。裴之高亦自蔡洲渡江,接应仲礼。粲正推仲礼为大都督,偏之高自命先进,负气不服。
粲单舸至之高营,当面谯让道:“今两宫危迫,猾寇滔天,惟柳司州久镇边疆,名足骇贼,
所以粲等奉为主帅。公为梁臣,应以灭贼为期,不宜意气用事,必欲立异,咎将归公,公亦
何苦受人唾骂呢!”之高乃垂涕致谢,便决推仲礼统军,集众十万,沿淮列栅,与景争锋。
景亦在淮水北岸,列栅自固,且因之高弟侄子孙俱在东府,令部众搜捕至营,驱列阵前,后
面摆着刀锯鼎镬,遥呼之高道:“裴公不降,即烹他弟侄子孙!”之高从容自若,反令弓弩
手注射己子。再发不中,景乃撤回。
仲礼入韦粲营,部分众军择地据守,令粲往扼青塘。粲说道:“青塘当石头城要冲,贼
必来争,粲义无可诿,但恐所部寡弱,奈何!”仲礼道:“青塘要地,非兄不可,若嫌兵
少,当拨军相助。”乃使直閤将军刘叔胤助粲。时已年暮,粲不敢逗留,便即启行。太清三
年元旦,大雾漫天,不辨南北,粲军迷路迂行,及到青塘,夜已过半,立栅未就,景即率锐
卒掩入,刘叔胤遁去,粲将郑逸战败,自相蹴踏,全营大乱。左右牵粲避贼,粲兀立不动,
叱子弟力战,究竟寡不敌众,血战未几。粲弟助警构,从弟昂及子尼,陆续殉难,粲亦身受
重伤,呕血毕命。一门忠义,足表千秋。
仲礼方徙营大桁,早起就食,闻粲死耗,投箸起座,披甲上马。麾众至青塘,掩击景
军。景军败退,仲礼挺槊追景,相去咫尺。忽来了贼将支伯仁,从旁面骤斫一刀,适中仲礼
左肩,仲礼慌忙闪避,已是不及,马又倒退数步,陷入淖中。贼众环刺仲礼,亏得仲礼骑将
郭山石,力救仲礼,杀退贼众,仲礼才得走归,经此一战,景不敢复渡南岸,仲礼亦索然气
馁,不敢再言战事了。血气之勇,不足济事,仲礼各军,又复退却。邵陵王纶,再会同东扬
州刺史临城公大连等,进驻桁南,亦推仲礼为大都督,湘东王世子方,及假节总督王僧辩,
并至都下。台城被困多日,内外不通,就是援军音信,也无从递入。城中官民,共诟朱异,
异惭愤成疾,因即致死。大是幸事。梁主还很加痛惜,特赠异为尚书右仆射,大众益视为恨
事。太子纲迁居永福省,募人献计,使达援军音问。有小吏羊车儿进策,请作纸鸢系敕,顺
风遥放,冀达众军,太子恰也依议。偏纸鸢放出城外,被贼射下,仍不得达。已而鄱阳王世
子嗣,募人送启入城,部吏李朗,想出一条苦肉计,先受鞭扑,佯为得罪,往降景营,因得
伺隙入城,城中方知援兵四集,鼓噪一时。也欠镇定。梁主授朗为直閤将军,赐金遣还。朗
乘夜出城,从锺山后绕道归营,宵行昼伏,积日乃达。于是鄱阳世子嗣,湘东世子方,征集
各军,相继渡淮,攻毁东府前栅,景众少退。
各援军立营青溪,再拟进攻。可巧高州刺史李迁仕,天门太守樊文皎,引兵五千人来
援。文皎骁勇善斗,与迁仕驱兵独进,所向披靡,及抵菰首桥东,景将宋子仙用埋伏计,诱
文皎陷入伏中,四面围集,毕竟双手不敌四拳,任你文皎如何勇力,怎禁得悍贼环攻,战了
半日,力竭身亡。迁仕逃命要紧,管不及文皎生死,便即遁回。各军闻文皎战死,又复夺
气,再加柳仲礼自惩前辙,不肯再进,待遇各将,又傲慢不情。邵陵王纶每日候门,常被拒
绝,坐是彼此离心,不愿再进。数路援军,并皆失势。
那侯景却也戒惧,更因士卒饥馁,无从掠食,未免加忧。王伟又献策道:“今台城不可
猝拔,援军日盛,我军乏食,何弗佯与求和,为缓兵计,俟他内外懈怠,一举攻入,方可得
志。”景连声称善,遂遣将任约、于子悦二人,至城下跪伏,拜表求和,请赐还原镇。太子
纲以城中穷困,入白梁主,劝许和议,梁主勃然道:“和不如死!”此语尚有见地。太子固
请道:“都城久困,援军怯战,不如暂且许和,再作后图。”梁主踌躇多时,方嗫嚅道:
“随汝自谋,勿令取笑千载!”太子乃承制许和。景乞割江右四州地,并求宣城王大器出
送,然后退兵。中领军傅岐固争道:“怎有贼起兵犯阙,尚与许和?这不过欲却援军,借此
给我,戎狄兽心,必不可信!且宣城王系皇室冢孙,国脉所关,岂可轻出!”诚然!诚然!
梁主乃命大器弟石城公大款为侍中,出质景营,并敕诸军不得复进。敕文中有善兵不战,止
戈为武两语。堕贼狡计,还想虚词粉饰。授侯景为大丞相,都督江西四州诸军事,领豫州
牧,仍封河南王。设坛西华门外,遣仆射王克,吏部郎萧瑳,与景将任约、于子悦、王伟
等,登坛为盟。又令右卫将军柳津,出西华门,与侯景遥遥相对,歃血为誓。一方面是专望
解围,情真语挚,一方面是但知行诈,口是心非。
两下里盟誓既毕,总道景遵约撤兵,哪知他仍然围住,托词无船,不能还渡。嗣又遣大
款还台,复求宣城王出送,种种刁难,无非是设词迟宕。会南康王会理等至马邛州,景复表
请勒归会理。太子纲不得不从,饬会理退屯江潭苑。已而复称永安侯萧确,及直閤将军赵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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