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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代通俗演义04南北史演义

_24 蔡东藩 (现代)
守,试想黄河万里,防不胜防,一处疏虞,令彼得渡,大事去了!”说着,亟命赵贵自蒲坂
渡河,直趋并州,又遣都督李贤率轻骑千名,往洛扈驾。
魏主使斛斯椿守虎牢,令行台长孙稚,大都督元斌之为副,行台长孙子彦守陕州,贾显
智、斛斯元寿守滑台,总道是扼要居守,欢军不能飞渡。哪知才阅两日,滑台军司元玄驰至
河桥,报称显智怯退,速请济师。魏主亟遣大都督侯几绍赴援。未几又接到警报,绍已阵
亡,显智降欢,欢已从滑台渡河了。魏主当然着忙,急向群臣问计,或请奔梁,呆话。或请
南依贺拔胜,也靠不住。或请西就关中,下策。或请守洛口死战,不能。纷纷聚讼,整日不
决。忽见元斌之踉跄奔还,喘声报告道:“高欢来了!”吓得魏主修不知所措,匆匆还洛。
但挈妃主数人,及从妹明月西奔。不及高后,隐伏下文。
南阳王宝炬,清河王亶,广阳王湛,扈跸随行,沙门惠臻,负玺持千牛刀相从。途次遣
人至虎牢,飞召椿还,椿及长孙稚,方与欢将窦泰相持,闻召却归,奔至西,得见魏主,
方知为元斌之所卖。斌之与椿争权,潜归绐主,诡言高欢已至,以致魏主骇奔。椿益加叹
息,只好随主西行。椿弟元寿,因滑台失守,已为乱军所杀。长孙稚在虎牢,独力难支,也
即奔赴行在。就是长孙子彦,闻滑台、虎牢均已失败,也弃陕西走。子彦即长孙稚冢男。长
孙父子尚得重逢,斛斯兄弟不能再见,这也是有幸有不幸呢!百忙中有此骈句,亦可谓好整
以暇。
清河王亶,广阳王湛,竟从半途逃归,仍还洛阳。惟武卫将军独孤信却单骑追及魏主,
奉驾西进。魏主叹道:
“将军辞父母,抛妻孥,竟来从朕。古人有言:世乱识忠臣。朕始知
非虚语了!”比诸清河、广阳两王,应该优奖。嗣是西向奔驰,途次糗浆乏绝,惟饮涧水。
到了湖城,有村民献上麦饭壶浆,聊解饥渴,魏主命免该村徭役十年。再行至崤西,方与泰
所遣李贤相遇,奉驾同归。及入潼关,大都督毛鸿宾迎献酒食,从行各员才得一饱了。
高欢长驱入洛,使娄昭、高敖曹等,往追魏主,不及乃还。欢乃召集百官,启口诘问
道:“为臣奉主,理应匡救危乱,若处不谏争,出不陪从,无事时希宠徼荣,有事时委主逃
窜,臣节何在?请诸君自陈!”你好算得尽臣节么?众莫敢对,独尚书左仆射辛雄道:“主
上与近臣图事,雄等不得预闻。及乘舆西幸,若即追往,恐迹同佞党,所以留待大王,今又
以不从蒙责,是转使雄等进退俱无从逃罪了。”未免遁辞。欢叱道:“卿等备位大臣,理应
尽忠报国,群佞用事,卿等曾有一言谏诤么?国事至此,罪将何归?”说至此,即指示左
右,拿下辛雄,及仪同三司叱列延庆,兼吏部崔孝芬,都官尚书刘廞,兼度支尚书杨机,散
骑常侍元士弼一并处死。曾自记前言否?推司徒清河王亶为大司马,承制决事,居尚书省。
孝芬子中郎猷出避家难,间道入关。
宇文泰使赵贵、梁御,引兵二千,出迎魏主。魏主循河西上,与赵、梁二人相遇,指河
示御道:“此水东流,朕乃西上,若得复见洛阳,亲谒陵庙,统是卿等的功劳哩!”言已涕
下。莫非自取。泰备仪卫接驾,行至东阳驿,得见魏主,免冠伏谒道:“臣不能式遏寇虐,
使乘舆播迁,实为有罪!”魏主忙亲为扶起,且慰劳道:“朕实不德,负乘致寇,今日相
见,自觉厚颜!此后当以社稷委卿,愿卿勉力!”
泰山呼万岁,方才起身。将士等亦齐呼万岁。随即导魏主修入长安,即以雍州廨舍为行
宫,颁诏大赦。进泰为大将军雍州刺史,兼尚书令,取决军国大事。又命行台尚书毛遐、周
惠达为左右尚书,分掌机要。二尚书戮力办公,积粮储,治器械,简士马,利赖一时。魏主
即将爱妹冯翊长公主,嫁泰为妻,借践旧约。公主曾适开府张欢。欢性贪残,遇主无礼,魏
主将欢杀死,因把公主改嫁与泰。后来生子名觉,就是北周的孝闵帝,这且待后再表。
先是荧惑入南斗,去而复还,留止六旬,江南北有童谣云:“荧惑入南斗,天子下殿
走。”梁主衍恐灾及己身,特跣足下殿,为禳灾计。及闻魏主西奔,不禁赧颜道:“北虏亦
应天象么?”当时传为笑柄。不知修德禳灾,乃徒跣足下殿,岂非丑态!
自魏主入关,贺拔胜尚在汝南,未决进止。从前胜出发时,掾吏卢柔曾进三策,上策是
席卷赴都,仗义讨欢,中策是拒欢联泰,观衅乃动;下策是举州归梁,苟全性命,胜俱不
用。至欢已入洛,胜再与僚佐会议,意在南归,行台左丞崔士谦进议道:“今帝室颠覆,主
上蒙尘,公宜倍道兼行,往朝行在,然后与宇文行台同心戮力,倡举大义,天下闻风,自当
响应;若舍此遽还,恐人人懈体,一失事机,悔无及了!”
胜乃使长史元颖行荆州事,居守南阳,自率部众西进。
行次淅阳,探得前途消息,高欢已攻克潼关,擒住守将毛鸿宾,进屯华阴,当下毛骨森
竖,踉跄奔回。哪知欢已遣行台侯景等攻荆州,荆民邓诞,袭执元颖,送往侯景,害得胜无
路可归,不得不与侯景争锋。偏偏众情涣散,各无斗志,一遇景军,便即弃甲曳兵,四处奔
窜。胜无计可施,只得依了当日卢柔的下策,奔往梁朝。其名曰胜,实则善败。
侯景驰入荆州,向欢告捷。欢自晋阳至洛,由洛至华阴,连上四十启,奏达魏主,不得
一答,乃拟另立新主。返至洛阳,再遣使奉表魏主云:“陛下若远赐一诏,许还京洛,臣当
率领文武,清宫以待;若返正无日,宗社不能无主,臣宁负陛下,不负社稷”等语。魏主仍
然不报,欢乃召集百僚耆老,议立新君。
清河王亶已视帝座为己有,出入警跸。偏大众开议,由欢首倡,谓嗣主应继承明帝,不
应昭穆失序,因语亶道:“今欲立王,不如立王的世子,较为顺次。”语未说完,但听得在
座诸人,同声赞成,亶只好俯首趋出,由愧生愤,由愤生忧,竟尔轻骑南奔。子得为帝,便
是大喜,何必狂奔如此?欢遣人追还,遂于永熙三年孟冬,立清河王世子善见为帝,年才十
一。改永熙三年为天平元年,于是魏分为二,高氏所立为魏主,史家称为东魏,宇文氏所奉
的魏主,便叫作西魏了。小子有诗叹道:
世乱都从主暗来,江山分裂魏风颓;
北方从此无宁宇,虎斗龙争剧可哀!
魏既分裂,东西并峙,成为敌国,高欢遂定议迁都。究竟迁往何处?下回再当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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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朱氏亡而高欢兴,高欢兴而宇文泰又起,一雄得势,而一雄继之,要之皆乱世之雄,
欲其乃心魏室,始终不渝,是责莽懿为伊周,固世所罕有事也。但魏主修之得立为帝,实出
高欢,欢虽雄鸷,而出镇晋阳,纳女为后,君臣之间,初无芥蒂,魏主修乃误信斛斯椿言,
始倚贺拔岳,继依宇文泰,卒至激成欢怒,引兵向洛。斛斯椿乘夜渡河之计,又复不从,前
何信椿,后何疑椿!愚而多疑,安能处变,有徒为二雄之傀儡已耳!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
之。此二语实可为魏主修之定评。
南北史演义
第五十四回 饮宫中魏主遭鸩毒 陷泽畔窦泰死战场
却说高欢还洛,另立新君善见。善见尚在冲年,当然不能亲政,一切黜陟大权,全握欢
手。欢请授赵郡王谌为大司马,咸阳王坦为太尉,仪同三司高盛为司徒,高敖曹为司空,以
下文武百官,各有定职,规模粗具,再议西侵。忽闻宇文泰进攻潼关,杀毙守将薛瑜,虏去
戍卒七千人,欢不禁彷徨,遂把迁都的计议,重复提起,即欲实行。当下入朝申谕,谓洛阳
西逼关中,南近梁境,在在可虞,不如迁邺为是。嗣主善见,有何主意!王公大臣等,势难
与抗,只得依议迁都。欢只限期三日,即奉驾启程,四十万户,狼狈就道,百官无从备马,
多半乘驴东行。至车驾已到邺中,留仆射司马子如、高隆之,侍中高岳、孙腾,在邺辅政,
改相州刺史为司州牧,魏郡太守为魏尹,司州改作洛州,命尚书令元弼为洛州刺史,镇守洛
阳,欢仍还原镇。当时有童谣云:“可怜青雀子,飞去邺城里,羽翮垂欲成,化作鹦鹉
子。”时人指青雀为清河王,鹦鹉为高欢,这也无庸评断了。洛阳遂为战争地。
且说魏主修在洛阳时,性颇渔色,有从妹三人,不准他适,留侍宫中。最爱宠的就是明
月,本与南阳王宝炬同产,受封平原公主,次为清河王亶妹,亦封安德公主,还有一个名叫
蒺藜,史家未详为何王儿女,也照例封为公主。这三公主留居宫掖,公然与魏主相奸,差不
多与妃嫔相似,所以高欢女虽入宫为后,未蒙垂爱,绿衣黄裳,已成惯例。魏主修尝设内
宴,使明月侍坐首席,诸宫人因羡生慕,即席赋诗,或咏鲍照乐府云:“朱门九重门九闺,
愿随明月入君怀!”魏主也不以为意,唯视明月如掌中珠,爱不忍离,就是弃洛西奔,把高
皇后撇置宫中,独有明月不肯舍去,挈领入关。
宇文泰因魏主淫及从妹渎伦伤化,暗令元氏诸王诱出明月,置诸死地。及魏主闻报,已
是玉殒香消,不得重生。看官,试想魏主所爱,只此一人,平白地为宇文泰所害,如何不
悲!如何不愤!恨不得杀泰报仇!又弄错了。有时弯弓,有时推案,无非注意宇文泰。泰亦
心不自安。
未几已是残腊,有高车别部阿至罗遣使入朝,魏主幸逍遥园,宴待外使,顾语侍臣道:
“此处仿佛华林园,使人触景生悲。”已而宴毕,命取所乘波斯骝马,驾载还宫。偏该马不
受羁勒,跳跃异常,魏主命南阳王笼辔扳鞍,马亦不服,一蹶而死。魏主乃另易他马,还至
宫门,马又惊跃,未肯遽进,连下鞑扑,方才驰入。近侍潘弥颇通术数,晨间曾启奏魏主,
谓今日不可不慎,防有急兵。魏主记着,还宫后语潘弥道:“今日幸无他事。”弥答道:
“须过夜半,方称大吉。”魏主似信非信。晚餐时多饮数杯,聊解忧闷,不意过了片刻,胸
腹搅痛,竟不可当,连忙卧倒床上,痛益难耐,辗转呼号,神疲力尽,未几即殁,目瞪舌
伸。侍臣料是遇毒,想由宇文泰主使,不敢发言。可怜魏主修在位,不满三年,年仅二十五
岁。泰命将魏主棺殓,移殡草堂佛寺中,谥曰孝武,直至十年以后,方得安葬云陵。弑主事
不问可知。
先时已有歌谣云:“狐非狐,貉非貉,焦梨狗子啮断索。”至魏主遇弑,人方谓谣言有
验。魏本索发,故称为索,焦梨狗子,就指宇文泰。泰小字叫作黑獭,籍隶武川,相传为系
出炎帝。远祖葛乌兔,始为鲜卑酋长。数传至普回,得一玉玺,篆文有皇帝玺三字,惊为天
授。鲜卑呼天为宇,君为文,因号宇文国,并以为氏。普回子莫那,徙居辽西,九传为前燕
所灭,遗胤陵由燕奔魏,遂居武川。陵曾孙名肱,肱妻王氏生泰时,有黑气如盖,下覆儿
身,所以取名黑獭,非狐非貉,便是暗寓黑獭的意义。宇文泰家世,前未叙及,故就此带过。
泰既毒死魏主修,遂率王公大臣,推立南阳王宝炬。宝炬为孝文帝孙,京兆王愉子,官
拜太宰,录尚书事。宝炬循例三让,然后允诺。时已岁暮,遂于次年元旦,即位长安,大赦
改年,纪元大统。追尊皇考愉为文景皇帝,皇妣杨氏为皇后。立妃乙弗氏为正宫,世子钦为
太子。进宇文泰为大丞相,封安定郡公,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斛斯椿为太保,广平王
赞为司徒,广陵王欣为太傅,万俟寿乐干为司空。遣都督独孤信招抚荆州,东魏令恒农太守
田八能,候途邀击,为信所败。信直抵荆州,复击破东魏刺史辛纂,纂败遁入城,门未及
阖,被信前驱杨忠,追入斩纂,遂据荆州。既而东魏复遣侯景、高敖曹等攻荆州城,信因众
寡不敌,复与杨忠奔梁;
荆州又入东魏。
会渭州刺史可朱浑元,潜与欢通,率部众三千户,奔往晋阳。高欢始闻魏主修遇弑事,
因启请素服举哀。太学博士潘崇和,谓君以无礼待臣,不必素服,商民不哭桀,周臣不服
纣,便是此意。国子博士卫既隆、李同轨等,但主张高后守制,谓高后未绝永熙,应为服
素,东魏主乃命依议。
高后尚在青年,不耐守寡,勉强为故主素服,暗中却另思择配。适彭城王韶为司州牧,
温文尔雅,年貌翩翩,韶为彭城王劭子,见四十八回。被高后瞧入眼波,惹动情思,屡与乃
父谈及。高欢爱女情深,料她有意求合,遂召入彭城王韶,愿将嫠女嫁与为妃。韶见高家势
盛,乐得借此攀援,遂满口称谢。欢遂令嫠女改服盛装,配韶为妇,并将洛阳宫中的珍宝,
赠作妆奁。就中有珍器二具,最称奇美,一是成对的玉钵,晶洁无瑕,雕工尤妙,用水贮
入,虽经倒置,亦不渗漏,一是玛瑙榼,能容三升,凑缝中用玉嵌入,好似生成一般。相传
为西域神工所制,献入魏廷,传为秘宝。余物不可胜计,韶既娶国母为妻室,复得了许多珍
品,真是喜出望外,欣感莫名。那高氏女亦幸获佳偶,深慰渴念,鱼水谐欢,无容絮叙。
只是伦纪上说不过去。
那高欢亦愈老愈淫,自载归尔朱两后后,左拥右抱,非常欢暱。大尔朱后生子名浟,小
尔朱后生子名湝,俱为欢所锺爱。他如冯娘、李娘,即五十一回之任城、城阳二王妃。由洛
阳取归,均被欢奸占为妾;还有韩娘、王娘、穆娘等,随时纳入,亦随时侍寝。王娘有子名
浚、穆娘有子名淹,浚、淹未长,两母已亡。及迁都邺城,复得一广平王妃郑氏,芳名叫作
大车,丰容盛鬋,妖冶绝伦,欢复据为己有,宠冠后庭。
郑氏产得一男,取名为润。
东魏天平二年,欢因稽胡、刘蠡升,据云阳谷,僭称皇帝,屡为边患,乃督军出征,兼
程掩击,破灭蠡升,斩首而归。到了晋阳,忽得侍婢密报,说是世子高澄,与郑大车有暧昧
情事,欢因澄年才十四,未必遽敢淫烝,反斥侍婢妄言。嗣又经二婢为证,方勃然大怒,召
澄入室,加杖百下,幽禁别室。澄系正妃娄氏所生,欢得发迹,半由娄氏为助,见四十四
回。所以情好甚笃。娄氏连生六男二女,俱获长成,自欢广纳妾媵,把爱情移到美姬身上,
不免与娄妃相疏。负心汉。偏又长子澄奸案发觉,恨子及母,竟与娄妃隔绝不通,且欲立大
尔朱氏子浟为嫡嗣,将澄废黜。何不并锢郑氏?
澄很是焦急,忙向司马子如处求救,子如在邺辅政,得澄密书,即至晋阳谒欢。欢与子
如向系旧交,无论国事家事,彼此从不讳言,而且妻妾俱得相见,不必趋避。此次子如到
来,明明是为高澄母子说情,他却佯作不知,唯与欢谈论国事,直至无语可说,始请谒见娄
妃,欢乃述及澄奸庶母,娄妃失察情状,子如微笑道:“孽子消难,亦奸子如妾,家丑不宜
外扬,只可代为掩饰。亏得老脸说出家丑。况娄妃是王结发妇,常把母家财物助王,王在怀
朔镇时,触怒镇帅,受杖伤背,妃昼夜看护,目不交睫,后避葛贼,同走并州,沿途劳顿,
日暮履穿,妃又亲燃马粪,代为制靴,此等恩义,怎可忘却?今日女嫁男婚,相安已久,更
不宜为一妇人,自伤和气。况婢言亦未必可信呢!”欢答道:“君言未尝无理,但事果属
实,究难轻恕!”子如道:“待子如鞫问情伪,再作计较。”欢即许诺。子如趋至别室,令
释澄候质。澄既得见子如,尚未开口,子如便诘责道:“男儿何故畏威,甘心自诬?”好一
个问官。澄闻子如言,自然抵赖,且称三婢挟嫌诬告。子如召入数婢,厉声威吓,不令诉
辩。三婢料不敢抗,统皆自缢。子如即报欢道:“果系刁婢妄言,已情虚自尽了!”欢乃大
悦,亟召娄妃母子进见,父子夫妻,相对泣下,嗣是和好如初。欢命设盛筵,款侍子如,自
起斟酒道:“全我父子,皆出君力!”子如也避席称谢。这一席宴饮,自傍晚到了夜半,方
才停撤,彼此散寝。次日子如辞行,欢赠子如黄金百三十斤,澄亦馈他良马五十匹,子如乐
得叨惠,取金及马,驰还邺城。
澄自是不敢亲近郑大车,大车安然无恙,仍得欢宠眷,始终不衰。但如此重案,化作冰
消,后庭侍姬,渐渐放纵起来。欢弟赵郡公琛,留居晋阳,总掌相府政事,他常出入帷闼,
见小尔朱氏楚楚动人,竟引起邪心,随时挑逗。小尔朱氏也爱他弱冠年华,丰神韶秀,竟伺
欢外出时,邀琛入室,私与交欢。婢媪等惩着前辙,莫敢告发,一任她送暖偷香,消受温柔
滋味。但天下事若要不知,除非莫为。欢本老奸巨猾,阴为伺察,稍有所闻,即设法赚他二
人,果然奸夫淫妇,中了欢计。一夕正续旧欢,偏被欢破门突入,当场捉出一对露水夫妻,
当时怒极欲狂,即取过大杖,猛力击琛,接连数十百下,打得琛皮开肉烂,僵卧地上。再欲
殴挞小尔朱氏,那小尔朱氏早长跪膝前,凭着那一双泪眼,两道愁眉,娇滴滴的吐着珠喉,
向欢乞怜,竟把欢的铁石心肠,渐渐熔化。结果是说出数语道:“你欲求生,立刻离开此
地,免我动手!”小尔朱氏无可奈何,只好磕头拜谢,草草整装,听欢发落。欢将她逐出灵
州,置诸不齿。琛自被曳出户,因受伤甚重,延挨了一两日,便即毕命,年只二十有三。色
之害人大矣哉。欢讣告邺中,但说是暴病身亡,东魏主善见,不得不追赐官阶,即赠琛为太
尉尚书令,予谥曰贞。贞字不知如何解法?后来又加给太师,进爵为王。那小尔朱氏至灵州
后,寂寞无依,孤苦了一两年,遇着一个范阳人卢景璋,娶为继室,竟随他过活去了。
还算幸事。
惟东西魏已经分峙,北方各镇,东投西奔,忙个不了。关内都督赵刚,举东荆州归附西
魏。宇文泰命为光禄大夫。刚劝泰召还贺拔胜等,泰甚以为是,即遣刚南下请求。刚至梁
州,与刺史杜怀瑶相识,因托他移书建康。梁主衍尝优待降将,得书以后,召贺拔胜等入
朝,令他自陈行止。胜等俱愿北返,梁主乃亲饯南苑,厚礼遣归。贺拔胜与独孤信、杨忠三
人,同时返至长安,各得就职。泰爱忠勇,且留置帐下。胜感梁主恩礼,凡鸟兽南向,概不
复射,借示报答的意思。西魏主宝炬,喜胜北还,特加隆眷,累擢胜至太师,胜乃与宇文泰
部勒三军,专谋东略。时斛斯椿已死,宇文泰专政,进位柱国大将军,用李虎、元欣、李
弼、独孤信、赵贵、于谨、侯莫陈崇七人为辅。进行台郎中苏绰为左丞,绰博闻强记,熟谙
掌故,尝与泰终夜叙谈,娓娓不倦。泰目为奇士,一切机密,辄令参预。绰始作文案程式,
朱出墨入,及计帐户籍诸法,推行一时,秩然不紊。后人多遵为定制,用备鉤稽,这也好算
一个吏治家了。特别鉤元。
那东魏大丞相高欢,令世子澄入邺辅政,副以左丞崔暹,澄年方十五,用法严峻,威震
中外。澄弟名洋,亦得封太原公,貌似不飏,内独明决。欢尝令诸子治理乱丝,试察智愚。
诸子多脚忙手乱,不堪纷扰,洋独抽刀断丝,顾语兄弟道:“乱即当斩,何必费心!”后来
狂暴,已见端倪。欢因此儿有识,宠爱逾恒。嗣是邺城有澄,晋阳有洋,欢以为内顾无忧,
尽可与西魏争衡。
适梁遣镇北将军元庆和侵入东魏,乃遣高敖曹率三万人趋项城,窦泰率三万人趋城父,
侯景率三万人趋彭城,控御东南。元庆和闻报退还,侯景进陷楚州,掳去刺史桓和,且乘胜
至淮上,梁都督陈庆之,发兵邀击,杀败景军。景抛弃辎重,仓皇北遁。
欢方锐图西魏,不暇南顾,遂想了一条远交近攻的计策,遣使南下,与梁修和。梁主衍
亦得休便休,许与通好,敕庆之班师。于是欢调回各军,自率轻骑万人,径袭西魏夏州。沿
途但食干粮,不遑火食,及抵夏州城下,正值夜半,见城上无人守御,便令军士缚矟为梯,
猱升而上,顿时攻破全城,擒住刺史斛拔俄弥突,带回晋阳。并将部落五千户,悉数迁归,
留都督张琼镇守。会闻灵州曹泥,为西魏将士所围,因复调兵往援,拔出曹泥,也令他徙至
晋阳。可巧西魏传诏,数欢二十罪,指日东征。欢不禁大怒,亦斥宇文泰、斛斯椿为逆徒,
谓当分命诸将,刻日西讨。两下里互相指斥,各说得我是人非,有道有理。欢欲先发制人,
因高敖曹、窦泰等,已皆北归,遂令敖曹移攻上洛,窦泰出逼潼关,自率军赴蒲坂,命筑浮
桥三座,拟即渡河。
西魏大行台宇文泰督兵出拒,进次广阳,既探悉欢军行踪,便语诸将道:“贼犄我三
面,浮桥待渡,这无非虚张声势,牵缀我军,使窦泰得乘虚西入呢!欢计被泰喝破。窦泰尝
为欢前驱,屡战屡胜,必有骄心,我不如径袭窦泰,泰军一破,欢不战自走了。”将佐齐声
道:“舍近袭远,恐非良图;如欲往击窦泰,何不分兵前往!”泰笑语道:“欢虽作桥,未
能径渡,不过五日,我已可破灭窦泰呢。”乃扬言欲保陇右,退还长安,潜行东出。
诸将犹有异议。泰有从子名深,幼即好兵,尝叠石为营,折草为旗,与群儿布列行阵,
井井有条,此时为直事郎中,屡预军谋。泰因向深问计,令他先陈意见。深答道:“窦泰为
高欢骁将,与欢东西分出,我若至蒲坂攻欢,欢扼我前,窦泰袭我后,岂不是表里受敌么?
今若简选轻锐,潜击窦泰,彼性躁急,必来决战,欢不及往援,我就可一鼓擒窦了。窦既受
擒,欢势自沮,回军击欢,定可决胜。”泰欣然道:“我原作这般想,汝与我同心,我计决
了。”遂夤夜东发。
又行了一昼夜,已抵小关,窦泰猝闻敌至,自恃骁勇,渡河直前。宇文泰列营牧泽,用
四面埋伏计,引诱窦泰。窦泰不知厉害,怒马当先,陷入重围,泽中泥淖相间,铁骑不得驰
突,再加西卒垂尽,身上亦中了数箭,料知无法脱围,便拔出佩剑,自刎而亡。窦泰为高欢
姨夫,战无不从,此次由邺出发,曾有惠化尼云:“窦行台,去不回!”至是果验。小子有
诗叹道:
将军一去不回头,拚死前驱未肯休;
牧泽陷围溅颈血,半由好勇半无谋!
窦泰既死,被西魏军枭了首级,送往长安。高欢尚在蒲坂,闻报大恸,几乎晕倒。欲知
他后来处置,但看下回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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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主修猜忌高欢,以致蒙尘出走,西入关中,幸宇文泰迎入雍州,尚有容身之所。为惩
前毖后计,宜勇于改过,推诚待下,则以秦关之固,宇文之力,东向而待高欢,未始不可有
为。奈何身为雄狐,效禽兽行,为一女子而怨及功臣,卒被毒毙,甚矣哉魏主修之淫且愚也!
夫天下之好淫者,祸不及身,必及子孙,魏主修之死,死于淫,固已。高欢淫占多人,虽若
无恙;然生前有子弟之烝报,死后有子孙之荒耽,有恶因必有恶果,高氏宁能幸免乎?且弄
兵不戢,忽东忽西,骁勇如窦泰,终堕黑獭计中,陷死牧泽;泰虽寡谋,要不得谓非高欢害
之也。泰妻为欢妃娄氏妹,夫死妻寡,惨及一门,欢岂不可以已乎!
南北史演义
第五十五回 用少击众沙苑交兵 废旧迎新柔然纳女
却说高欢闻窦泰死耗,不胜悲悼,自思泰既陷没,大违初愿,遂撤去浮桥,退回晋阳。
宇文泰亦还军长安。惟高敖曹尚未得闻,引军急进,直抵上洛城下。洛郡人泉岳及弟猛略,
与顺阳人杜窋等,欲翻城出应敖曹。洛州刺史泉企,探悉阴谋,捕戮泉岳兄弟,独杜窋得缒
城出走,奔归敖曹。敖曹猛力扑城,城上矢石交下,连中敖曹三矢。敖曹晕坠马下,良久复
苏,复上马督攻。泉企固守旬余,二子元礼、仲遵,皆有勇力,随父拒敌,日夕不懈。会仲
遵被流矢伤目,不能再战,城遂失陷,企与二子皆被擒。及企见敖曹,大声呼道:“我系力
屈,本心原不服哩!”敖曹也不去杀他,系诸幕下,即用杜窋为刺史。
休兵数日,拟进攻蓝田关。忽来了晋阳使人,传述欢令道:“窦泰战殁,人心摇动,宜
收军即还;万一路险贼盛,但求自脱罢了。”敖曹不忍弃众,令部曲先行,自己断后,徐徐
引退。西魏军却不敢追蹑,任他自归。泉企子元礼,由敖曹带还。仲遵伤重不能行,仍使在
洛州城。企在途中,私诫元礼道:“我余生无几,死不足畏,汝兄弟二人,才器足以立功,
须自觅生机,勿因我已东去,遂亏臣节!”此君颇似王陵母。元礼乃伺隙逃还,与仲遵阴结
豪右,袭杀杜窋,西魏遂授元礼为洛州刺史,准令世袭,企竟病死邺中。
高欢欲为窦泰报仇,大阅兵马,再拟出师,适宇文泰出拔恒农,把东魏陕州刺史李徽伯
掳去,欢即发兵二十万,由壶口趋蒲津,使高敖曹率兵三万出河南。时关中大饥,人自相
食,宇文泰部下不满万人,留屯恒农就食,已阅五旬,探报谓欢将渡河,乃引兵入关。高敖
曹进围恒农,城中有备,一时攻打不下。欢长史薛琡语欢道:“西人连年饥馑,故冒死来陕
州,欲取仓粟,今敖曹已围陕城,粟不得出,但宜置兵诸道,勿与野战,待他麦秋无收,民
自饥死,宝炬、黑獭,无虑不降,今且不必渡河!”侯景时亦从军,也进谏道:“今日举兵
西来,关系极大,倘或不胜,猝难收集,不如分作二军,相继进行,前军得胜,后军方进,
前军若败,后军亦可往援,这乃是万全之计。”欢不肯依议,竟从蒲津济河。
华州刺史王罴首当冲要,宇文泰致书相勉,罴答复道:“卧貉子怎得轻过?”及欢至冯
翊城,呼罴问道:“何不早降?”罴戎服登陴,朗声传语道:“此城是王罴冢,死生在此,
汝等何人善战,请来一决雌雄!”欢知不可攻,乃移驻信原。
宇文泰因欢军入境,亦驰诣渭南,征调诸州兵马,急切未能召集,泰不堪久待,便欲进
兵击欢,诸将以寡不敌众,请俟欢西进,再观形势。泰正色道:“欢若得至长安,人情必且
大震,今乘他远来,兜头迎击,彼衰我锐,何患不胜!”遂下令军中,就渭水架设浮桥,即
日渡渭,直抵沙苑,与东魏军相隔,只六十里。
诸将虽不敢违令,各有惧色,独宇文深称贺,并语泰道:“高欢镇抚河北,甚得众心,
若据境自守,却是难图;今悬军渡河,非众所欲,彼无非为窦泰战死,挟恨前来,这就是叫
作忿兵,忿兵必败。今愿假深一节,发王罴兵,截欢走路,前犄后角,使无遗类,怎得不
贺?”深有此智,不愧为宇文家儿。泰乃遣颖昌公达奚武往觇欢军。武只率三骑潜往,改作
东魏军装,日暮去营数百步,下马潜听,得敌军号,夜间上马历营,与巡夜相似。欢毫不备
防,所有军中情状,俱被武窥悉,还营报泰。泰正思进逼欢营,忽由侦骑报到,欢兵且至,
泰又召集将佐,商议对敌的方法。仪同三司李弼献策道:“彼众我寡,不可平地列阵,此东
十里有渭曲,请先行据守为佳。”泰亦称善,便徙至渭曲,背水列营,令李弼为右拒,赵贵
为左拒,将士皆埋伏苇中,闻鼓乃起。待至日暮,欢军乃至,望见西魏营内,偃旗息鼓,毫
无声响,营旁苇深土泞,不堪进逼。欢亦防有伏兵,拟纵火焚苇,偏侯景进言道:“我军大
举前来,应生擒黑獭,晓示百姓,若徒用火攻,就使将黑獭烧死,也是无名无望,不足示
威!”欢将彭乐愤愤道:“我众贼寡,百人擒一,亦尚有余,要用什么火攻计!”好好一条
计策,徒被二人破坏。欢乃麾兵直进,大众争前恐后,一涌而上,无复行列。俄闻西魏营
内,鼓声骤震,芦苇丛里的伏兵,执戈齐起,来杀欢军,赵贵从左冲入,李弼自右突进,把
欢军裂作数截,欢军立即大乱。李弼弟檦年少胆壮,隐身鞍甲中,跃马陷阵,伺敌不防,露
首出矛,左搠右刺,应手落马。欢军争噪道:“当避此小儿!”欢将彭乐使性善斗,且带着
三分酒意,跃马乱闯,好象猘尤一般。既而杀得性起,把甲胄尽行卸去,裸体驰入宇文阵
内,适遇西魏征虏将军耿令贵,一枪挑来,不偏不倚,刺入乐胸。乐忙用刀格开,肠已流
出,鲜血狂喷,他却大吼一声,拚死再战。旁有他将驰至,接住令贵厮杀,乐方得回马出
阵,纳肠裹胸。还欲返身杀入,怎奈各军俱已败还,连让步都来不及,怎能再入敌阵?那后
面亦鸣金收军,只好随众退回。宇文泰也不追赶,勒兵还营,各将都上前献功。泰见了李
檦,顾语左右道:“出兵打仗,全靠胆壮,不必昂藏七尺,但看他年轻身矮,亦能杀贼
哩!”语未毕,又见耿令贵入帐,甲裳尽赤。泰又说道:“甲裳中有如许血迹,奋勇可知!”
遂一一记功,静待犒赏。各将士散归本营,休息去讫。
那高欢奔回信原,尚欲收拾残军,再行决战,使张华原巡视各营,照簿点兵,无人出
应。急忙还白道:“众已散尽,各营皆空虚了!”欢尚未肯去,阜城侯斛律金在侧,便启请
道:“众心离散,不可复用,宜速还河东为是!”遂命左右牵马入帐,促欢上马。欢跨上马
鞍,尚未纵辔,由金用鞭拂马,方才东驰。到了河滨,蓦闻后面人声马沸,震荡波流,料知
有追兵到来,只好匆匆急渡。偏偏船离岸远,一时不能驶近,有许多将士情急逃生,跃马入
河,俱被流水漂去。欢改乘橐驼就船,始得东渡。共计丧失甲士八万人,铠仗十有八万件。
宇文泰闻欢遁走,始督军追至河上,遥望欢已过河,乃停军不追。可巧征调各兵,陆续
报到,都督李穆道:“高欢已经破胆,请速渡河追去,毋令漏网。”泰叹道:
“穷寇莫追,
兵家至言,我军已获全胜,得意不宜再往了!”乃返至战所,令每人种柳一株,留旌武功。
越日凯旋渭南,奏捷论功,李弼、赵贵以下,皆进爵增邑有差。
高欢还入晋阳,忿懑异常。侯景亦愤然道:“黑獭新胜而骄,必不为备,愿得精骑二
万,擒归黑獭,报复前恨!”又来说大话了。欢迟疑未决,入白娄妃,娄妃道:“果如景
言,景岂尚有还理?得一黑獭,失一侯景,究有何利?”欢乃罢议。娄妃却是知人。高敖曹
得欢败耗,也解恒农围,退保洛阳。
宇文泰自沙苑得胜,复欲图洛,乃遣行台王季海,与独孤信率步骑二万,径趋洛阳,又
命洛州刺史李显赴三荆,贺拔胜、李弼围蒲坂。蒲坂守将,为东魏秦州刺史薛崇礼,登陴力
御。别驾薛善,系崇礼族弟,密语崇礼道:“高欢有逐君大罪,善与兄忝列簪缨,世荷国
恩,今大军已临,尚为高氏固守,一旦城陷,函首送长安,署为逆贼,死有余愧,不如先行
归款,尚得自全!”崇礼嘿然不答,善竟与族人开城,迎纳贺李等军。崇礼仓猝出走,中途
被获。宇文泰闻捷驰至,赐薛善等五等封爵。善固辞不受,崇礼为善从兄,因得宥死,不复
加罪。泰遂略定汾、绛二州。
独孤信行至新安,高敖曹引兵北去,只留广阳王元湛守洛阳。湛无胆略,也弃城奔邺,
信遂得据金墉城。东魏颍川长史贺若统,又执住刺史田迄,举城降西魏军。梁州、荥阳、广
州,望风归附。东魏行台任祥,往攻颍川,为西魏大都督宇文贵击败,任祥奔还。阳州刺史
邢椿,被州将是云宝刺死,亦奔降西魏军。西魏都督韦孝宽,复攻陷东魏豫州,河南诸州
郡,多半没入西魏。
东魏大行台侯景治兵虎牢,谋复河南诸州,韦孝宽等未免胆怯,又弃城遁去。侯景出兵
四略,夺还南汾、颍、豫、广四州,遂邀同高敖曹,进围金墉。高欢亦率军继进,独孤信飞
报长安,请即济师。西魏主宝炬,正因洛阳得手,拟谒园陵,凑巧洛使告急,遂命尚书左仆
射周惠达,辅太子钦守长安,自与宇文泰督军东行,令李弼、达奚武为前驱,直达湝城。
日暮下寨,李弼登高遥望,遥见群鸟向西北飞来,便道:“天色已晚,鸟应归栖,今尚
西翔,必有贼军前来,不可不防!”遂偕达奚武移屯孝水,遣人哨探,并令军士取薪为备。
约过片刻,果有探马入报,敌军来了!弼即命部众曳薪扬尘,鼓噪前进,敌骑不过千人,未
测弼军多寡,当即返奔。弼麾军追上,斫毙敌将一人,一将逃免,余众尽得俘获,解送恒
农。看官道敌将为谁?一将叫作莫多娄贷文,已经被杀,一将就是可朱浑元,竟得逃脱。叙
笔矫变。原来侯景闻西魏军至,拟整兵待着,偏莫多娄贷文,不受景命,邀同可朱浑元,率
千骑来袭西魏军,刚被李弼侦觉,一场追击,贷文丧命,元得幸还。
李弼待泰同进,共至东,侯景撤围引去。泰率轻骑追至河上,景回马布阵,北据河
桥,南倚邙山,与泰对仗。两军交锋,才及数合,景见泰执旗指挥,便拔箭射去,正中泰坐
马。马负创惊逸,不可羁勒,泰随马窜去,约经里许,竟为所掀,坠落地上。侯景瞧着,骤
马追来,泰身旁并无他人,只有都督李穆,紧紧随着。穆见侯景来追,手下约有百余骑,孤
身如何抵挡,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佯用马鞭扶泰背上,厉声叱道:“笼东军士,笼东系披
靡之意。尔主何在?乃尚留此,不急上马,更待何时?”好似曹阿瞒的急智。景听得此言,
还疑自己看错,停马不追。穆即以己马授泰,与泰俱走,回入大营,调军再进。
侯景方才回营,总道泰军已去,不致复来,哪知西魏兵如潮涌至,不及列阵,竟被蹂
躏。景拨马遁去,部兵四散,独高敖曹自恃勇悍,尚建着麾盖,与泰角战。泰尽锐围攻,杀
得敖曹部下,七倒八歪。敖曹仗着长槊,突出重围,单骑走投河阳南城。守将高永乐为欢从
子,与敖曹有宿嫌,闭门不纳。敖曹潜匿桥下,追骑趋至,见有金带浮出,竞向桥下攒射。
敖曹自知不免,始奋首与语道:“来!来!好给汝开国公!”
说着,那头颅已被人斫去。强盗结果,应该如此。
高欢得报,如丧肝胆,召责永乐,加杖二百下。追赠敖曹太师,兼大司马太尉。一面督
率大军,自往争洛。两下相遇,彼此阵势绵亘,首尾远隔,从旦至未,战至数十百合,氛雾
四塞,莫能相知。西魏左右翼独孤信、赵贵等,战并不利,又未知君相所在,弄得茫无头
绪,弃军奔还。此外各军,当然溃散。宇文泰尚在营中,亦觉保守不住,毁去营寨,奉主西
归,留仪同三司长孙子彦,守金墉城。西魏将军王思政,尚与东魏军猛斗,举矟横击,一举
辄踣敌数人。既而陷入敌阵,左右尽死,思政亦受创晕仆。他平时出战,尝着破衣敝甲,敌
人疑是末弁,由他倒地,不暇枭首,还有他将蔡祐,率亲兵数十人,下马步斗,齐声大呼,
击毙东魏兵甚多。东魏兵四面绕集,围至数十重,祐弯弓持满,盘旋四射,发无不中,敌不
敢近。突有壮士数名,身穿厚甲,手执长刀,跃马径入,去祐骑仅三十步。祐随身只有一
矢,左右劝祐速射,祐从容道:“我等性命,在此一矢,怎可虚发!”道言未绝,那来兵相
距不远,方把弓弦一扯,飕的一声,正中来兵头目,流血坠下,余人却退。祐乘势突出,徐
徐引还,东魏兵不敢追逼,也收军回营。思政部将雷五安,失去主将,复至战场寻觅尸首,
可巧思政已苏,即割衣裹创,扶他上马,驰还恒农。宇文泰已入恒农城,检阅大将,尚少王
思政、蔡祐二人,正在着急,见祐引军回来。祐字承先,泰即呼道:“承先得还,我无忧
了!”再问及战斗情形,祐毫不言功。最难得者在此,可为孟之反第二。经部下替祐述明,
泰益惊叹道:
“承先有功不伐,真算是难得了!”未几思政亦到,见他创痕累累,黯然泣
下。笼络将士。因授思政为东道行台,留镇恒农,自奉宝炬还长安。不料长安变乱,留守周
惠连,偕太子钦出奔渭北,关中大扰。这变乱的原因,是由留守兵少,前所虏东魏士卒,拥
戴故将赵青雀,伺隙据城。又有雍州刁民于伏德等,亦劫咸阳太守慕容思庆,同时作乱。西
魏主宝炬,留驻阌乡,由宇文泰入关讨贼。泰因士马疲敝,不愿速进,且谓青雀等乌合,不
足为患,散骑常侍陆通进谏道:“蜂虿有毒,不宜轻视!今军虽疲乏,精锐尚多,加以明公
声威,麾军压贼,立可荡平;若养痈贻患,转非良策。”泰即依议,整军西人,父老见泰回
师,且悲且喜,士女亦交相庆贺。华州刺史宇文导,系泰从子,继王罴后任,起兵袭咸阳,
斩思庆,擒伏德,渡渭会泰,同攻青雀。青雀败死,泰遣使至阌乡报捷,迎驾入长安。泰出
屯华州。东魏丞相高欢,进攻金墉,长孙子彦毁去城中室庐,开门潜遁,欢入城巡视,遍地
已成瓦砾,索性将城砦毁去,但使洛州刺史王元轨镇辖,自返晋阳。
是年冬季,西魏复遣将军是云宝,掩入洛阳,王元轨弃城东走,广州亦为西魏将赵刚所
陷,襄、广以西,复为西魏有。
是时柔然复强,头兵可汗阿那瓖,雄踞朔方。见前文。起初尚向魏称臣,及魏已分裂,
遂把臣字削去,通使东西,居中取利,先向东魏求婚,东魏许将宗女兰陵公主,嫁与为妻。
柔然遂帮助东魏,侵扰西魏,宇文泰方有事东方,不遑北顾,也只好设法羁縻,饵以女色。
无非晦气几个宗女。乃使中书舍人库狄峙,北赴柔然,与议和亲,头兵可汗有弟塔寒,未曾
婚娶,因向西魏求妇,西魏封舍人元翌女为化政公主,遣嫁了去。
但东西两魏,虽都用着美人计,笼络柔然,究竟东魏宗女,配与可汗,西魏宗女,不过
一个可汗的弟妇,两边权势,相形见绌。宇文泰特劝主子宝炬,纳头兵女为妃,再向柔然议
婚,偏头兵可汗,定欲纳女为后,方肯如约。泰不得已为废后计,请宝炬割爱从权。以女易
女,却还值得,只难为了乙弗后。看官,试想宝炬已纳乙弗氏为后,生男育女,已有数人,
就是太子钦亦乙弗后所出。后父瑗曾为兖州刺史,母为淮阳长公主,乃是孝文帝第四女,本
来是阀阅名媛,更兼容德兼全,仁而且俭。此次顾全大局,不得不游居别宫,后且自愿为
尼,削发参禅。乃令扶风王元孚至柔然迎女。
柔然送女南来,有车七百乘,马万匹,橐驼千头。行次黑盐池,遇着卤簿仪仗,来迎新
后。孚请柔然女正位南面,柔然女答道:“我未见汝主,尚是柔然女儿,汝国以南面为尊,
我国却尚东面,各守国俗便了。”于是西魏仪仗,尽皆南向,柔然营幕,仍然东向。及迎入
长安,即行册后礼。后号郁久闾氏,年才十四,容貌端严,颇饶才识,只有一种大病,便是
一个妒字。她因废后乙弗氏尚在都中,常有违言。西魏主宝炬,取悦新后,特遣次子戊为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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