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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代通俗演义04南北史演义

_13 蔡东藩 (现代)
子响知事不济,自乘小舰赴建康。太子长懋,素忌子响,密与顺之书,谓须早为了结,
勿令生还。顺之乃截住子响。子响穷蹙,进见顺之,乞顺之代为申诉,顺之不许。又请随诣
阙前,自行请死,顺之又不许。子响乃索纸笔,手书绝启,托顺之代呈,随即解带自经,年
只二十三岁。其启文中有云:
刘寅等入斋检校,具如前启。臣罪既山海,分甘斧钺,奉敕遣胡谐之、茹法亮等,俯赐
重劳,胡、茹竟无宣旨,便建旗入津,对城南岸,筑城相逼。臣累遣书信,招呼法亮,乞白
服相见,乃卒不见从,遂致群小惶怖,酿成攻战,此臣之罪也。臣于是月二十五日,束身投
军,希还天阙,停宅一月,臣自取尽,可使齐代无杀子之讥,臣无逆父之谤,既不遂心,今
便命尽。临启哽咽,知复何陈!
顺之窜改数语,方才进呈,廷臣又奏绝子响属籍,乃削夺爵邑,废为庶人,改姓为蛸。
余党依次搜捕,分别定罪,刘寅等统皆赠官。后来齐主赜游华林园,见一猿跳掷悲鸣,不觉
奇诧起来。左右进言道:“猿子前日坠崖,竟致跌死,所以老猿如此哀鸣!”齐主赜览物生
感,禁不住悲从中来,太息泪下。先是高祖弥留,尝戒赜道:“宋氏非骨肉相残,他族怎得
乘弊?汝宜知戒,勿忘予言!”赜涕泣受教,嗣位后待遇子弟,虽不甚苛刻,但亦未尝相
亲。长沙王晃为南徐州刺史,罢职归都,载还兵仗数百人,赜尝禁诸王蓄养私仗,闻晃违命
犯法,立欲科罪,亏得豫章王嶷顿首代请道:“晃罪原不足宥,但陛下当忆先朝,垂爱白
象!”说至此,呜咽不能成声。赜亦泣下,乃搁置不提。白象系晃小字,最得父宠,故嶷有
此言。武陵王曅,尝入宫侍宴,醉后伏地,冠上貂抄入肉柈。音槃,义亦相通。齐主赜笑
道:“肉且污貂,岂不可惜!”鞍因醉忘情,率尔奏对道:“陛下未免爱羽毛,疏骨肉
了!”齐主不禁变色,饶有怒容。既而游宴东田,诸王皆应召趋至,独不闻召。豫章王嶷面
请道:“风景颇佳,诸弟毕集,可惜只缺一武陵!”齐主赜乃宣鞍入宴,酒后命诸王赌射,
连发数矢,无不中的。遂顾语四座道:“手法如何?”座间多半喝采,惟齐主有不悦状,嶷
已窥破隐情,即面白齐主道:“阿五平日,没有这般善射,今日仰仗天威,所以发无不
中。”好兄弟,我愿崇拜之。齐主赜乃开颜为笑,畅饮而归。补入此段,以表齐主赜之好
猜。至子响缢死,不得丧葬,豫章王嶷复上疏乞请道:
臣闻将而必戮,炳自春秋,罄于甸人,著于经礼,犹怀不忍之言,尚有如伦之痛,岂不
事因法往,情以恩留?故庶人蛸子响,识怀靡树,见沦不逞,肆愤一朝,取陷凶德,遂使迹
怜非孝,事近无君,身膏草野,未云塞衅。但韔矢倒戈,归罪司戮,即理原心,亦既迷而知
返,衅骨不收,辜魂莫赦,抚今追往,载伤心目。伏愿一下天矜,爱诏蛸氏,使得安兆末
郊,旋窆余麓,微列苇韔之容,薄申封树之礼,岂仅穷骸被德,实且天下归仁。臣属忝皇
枝,偏蒙友睦,以臣继别未安,子响言承出命,提携鞠养,抚恩成人。虽辍胤蕃条,归体璇
萼,循执之念不移,传训之怜何已?敢冒宸严,布此悲诚,涕泣上闻!
齐主赜始尚未许,嗣经嶷入宫申请,乃命将子响营葬,赐封鱼复侯。嶷身长七尺八寸,
善持容范,文物卫从,礼冠百僚。每出入殿省,人皆瞻仰,他却深自敛抑,事上甚谨,对下
亦恭,始终保全同气,曲意周旋。每见父兄盛怒,辄婉言劝解,片语回天。乃父原是锺爱,
乃兄亦友爱日深,就是内外大臣,亦无一与忤,相率敬服。道成有此佳儿,却是难得。
永明五年,嶷进位大司马,至七年表求还第。有诏令嶷子子廉,代镇东府,遇有军国重
事,常召入谘询,或且就第与商。有时车驾出游,必令嶷相随。嶷妃庾氏有疾,内侍屡奉旨
往省,及疾已渐瘳,齐主挈领妃嫔,统往嶷宅庆贺,且先敕外监道:“朕往大司马第,不啻
还家,汝等但当清道,不必屏除行人。”既至嶷第,趋入后堂,张乐设饮,欢宴终日。嶷执
巵上寿,且语齐主道:“古来颂祝圣寿,尝谓寿如南山,就是世俗相沿,亦必称皇帝万岁,
愚以为言近虚浮,反欠切实,如臣所怀,愿陛下寿享百年,意亦足了!”齐主笑道:“百年
何可必得,但教东西一百,便足济事。”嶷矍然道:“陛下年逾大衍,臣年亦将半百,百岁
已周,怕不能再过百年么?”齐主亦自觉失言,一笑而罢。饮至月上更催,方率宫人还宫。
偏齐主酒后率词,竟同摽语。转瞬间为永明十年,嶷正四十九岁,忽然抱病,病且日
甚,齐主屡往问视,遍召名医诊治,无如寿数已尽,药石难回。长子子廉,次子子恪,侍疾
在侧,嶷顾语道:“人生在世,本无常境,我年已老,死不为夭,但望汝兄弟共相勉厉,笃
睦为先,才有优劣,位有通塞,运有富贫,这是理数使然,不必强求,若天道有灵,汝等各
自修立,便足保全世祚。勤学行,守基业,治闺庭,尚闲素,如此自无忧患。圣主储君及诸
亲贤,当不以我死易情,我死后丧葬从俭,祭祀毋丰,我虽才愧古人,颇不以遗财为累,所
余薄资,汝有弟未婚,有妹未嫁,可量力办理。后事甚多,不能尽告,汝兄弟依理而行,我
死亦瞑目了!”遗训足传后世。子廉等垂泪受教。嶷又申述己意,命子廉草遗启道:
臣自婴今患,亟降天临。医走术官,泉开藏府,慈宠优渥,备极人臣。臣生年疾迫,遽
阴无几,愿陛下审贤与善,极寿苍昊,强德纳和,为亿兆御。臣命违昌数,奄夺恩怜,长辞
明世,伏涕呜咽!
启奏草就,齐主又自来省视,握手欷歔。嶷略说数语,无非是启中大意。齐主尚嘱他保
重,流涕自去。傍晚又枉驾过问,嶷已口不能言,对着齐主一喘而终。齐主悲不自胜,掩面
还宫。越宿即下诏道:
宠章所以表德,礼秩所以纪功,慎终追远,前王之盛策,累行酬庸,列代之通诰。故使
持节都督扬、南徐二州诸军事大司马、领太子太傅扬州牧豫章王嶷,体道秉哲,经仁纬义,
挺清誉于弱龄,发韶风于早日,缔纶霸业之初,翼赞皇基之始,孝睦著于乡闾,忠谅彰乎邦
邑。及秉德论道,总牧神甸,七教必荷,六府咸理,振风润雨,无愆于时候,恤民拯物,有
笃于矜怀。雍容廊庙之华,仪形列郡之观,神凝自远,具瞻允集。朕友于之深,情兼家国,
方授以神图,委诸庙胜。缉颂九弦,陪禅五岳。天不憗遗,奄焉薨逝,哀痛伤惜,震恸乎厥
心。今先远戒期,寅谋袭吉,宜加茂典以协徽猷,可赠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扬州牧,具九
服锡命之礼,侍中大司马太傅王如故。给九旒鸾辂,黄屋左纛,虎贲班剑百人,輼輬车前后
部羽葆鼓吹葬送,仪依汉东平献王故事,以示朕不忘勋亲之至意。
嶷殁后第库无现钱,一切丧葬费用,皆由国库支给,原不消说。齐主又月给现钱百万,
赡养子孙,并赐谥文献。自夏经秋,内廷不举乐,不设宴,好算君臣兄弟,善始善终了。原
是叔世所罕闻。是年授司徒竟陵王子良为尚书令,领扬州刺史,更命西昌侯萧鸾为尚书左仆
射。鸾系齐祖道成兄子。父即始安王道生,道生早殁,鸾年尚幼,为叔父所抚养。宋泰豫元
年,出为安吉令,颇有吏才,升明中累迁淮南、宣城二郡太守。齐建元二年,封西昌侯,调
郢州刺史。永明元年入为侍中,领骁骑将军,至是复擢为尚书左仆射,渐渐的位高望重,专
制朝权。这且待后再表。隐伏一案。
且说魏主宏秉性孝谨,事无大小,悉禀命慈闱。宏本后宫李夫人所出,由冯太后抚养成
人。见二十三回。宏为太子,李夫人依例赐死,宏终不知为谁氏所生,但从幼随着太后冯
氏,视祖母如生母一般,所以乃父遇害,越觉孝顺太后。太后冯氏,已尊为太皇太后,临朝
称制,乐得恣行威福,任意欢娱。尚书王睿,出入闱闼,不数年便为宰辅,加封至中山王,
赏赐无算,已而睿死,赐谥立庙,令文士作诔,约百余篇。秘书令李冲,是太后第二情夫,
密加赐赍,也不可胜纪。宦官王琚、张涢、符承祖等,送暖迎新,非常得宠,自微阉拔为大
官,居然得拜爵崇封。
太后自知内行不谨,常令权阉侦察内外,遇有谤言丑语,立刻捕至,也不关白魏主,便
即杀毙。青州刺史南郡王李惠,为魏主宏母舅,所历各郡,颇有政声,只不合评谤宫闱,致
为冯太后所闻,竟诬他谋逆,屠戮全家。惟待遇勋旧,恩礼不衰。就使宠臣有过,亦不肯少
恕,动加箠楚,多至百余,少亦数十。不过性无宿憾,过必罚,功必赏,往往昨日受刑,明
日升官,所以人无怨言,反愿效死。这是英雄手段。
中书令光禄大夫高允,历事五朝,出入三省,居官五十余年,资望最隆,年逾九十,因
老乞归。冯太后怀念老成,仍用安车征至平城,拜为中书监,特命乘车入殿,朝贺不拜,且
使他申定律令。允老眼无花,按律审刑,折衷至当,尝慨然叹道:
“刑狱为人命所系,不容
轻忽。古称至德如皋陶,明刑弼教,应无枉滥,后嗣子孙,英六先亡。况在常人,可不再三
审慎么!”冯太后代主下诏,谓允家贫养薄,饬传乐部十人,五日一诣允第奏乐娱允,朝哺
给膳,朔望致牛酒,月给衣服绵绢,入见备几杖。垂问政事,允知无不言。魏主宏太和十一
年,允病殁都城,年九十八,追赠司空,予谥曰文。
越三年冯太后病殂,年四十九。魏主宏哀毁过礼,勺饮不入口,约有五日。何不使李冲
等殉葬。群臣上章固谏,始进一粥,王公表请依例茔葬,魏主宏有诏答道:“奉侍梓宫,犹
希仿佛,山陵迁厝,尚未忍闻!”王公等又复固请,乃奉葬永固陵。太尉荣阳王拓跋宏,申
请勉抑至情,循行旧典。魏主宏又道:“祖宗志在武略,未遑修文,朕仰禀圣训,思习古
道,论时比事,与先世不同。况圣人制礼,卒哭变服,夺情以渐,今甫及旬日,即从吉服,
岂非有违古礼么?”秘书丞李彪道:“汉明德马后,保养章帝,后崩后葬不淹旬,旋即从
吉,章帝不受讥,明德不损名,愿陛下垂察!”魏主宏复道:“朕眷恋衰绖,情所未忍,并
非矫饰沽名,且公卿尝称四海晏安,礼乐日新,可以参美唐、虞,今乃苦夺朕志,使朕不得
逾魏、晋,究是何意?”群臣尚未及答,魏主宏申说道:“朕闻高宗谅闇,三年不言,若不
许朕衰绖视事,理应拱默礼庐,委政冢宰,二事惟公卿所择!”尚书游明根对道:“渊默不
言,大政将旷,仰顺圣心,请从衰服!”魏主宏呜咽道:“朕处不言地位,不应如此喋喋;
但公卿欲夺朕情,遂至烦言,追念慈恩,叫朕如何释念哩!”说至此,号哭而入。顾小失
大,迂愚可笑。
群臣亦流涕退出。
既而有诏颁发,决行期年衰服,近臣亦皆服衰,外臣得变服就练,七品以下,除服从
吉,于是公卿以下,莫敢异议,追谥太皇太后,为文明太后,且屡次谒祭永固陵。
越年元旦,魏主宏乃临朝听政。看官,你道魏主宏这般孝思,究竟是大孝呢,还是小孝
呢?想看官阅过上文,应知冯太后这般行为,不该出此孝孙,小子也无容评断了。不贬之
贬,尤甚于贬。
齐主萧赜,特派散骑常侍裴昭明,侍郎谢竣,如魏吊丧,意欲朝服行事。魏命著作郎成
淹,据经辩驳。昭明等无词可答,乃改易吊服,魏亦命散骑常侍李彪,随使报聘。既至齐
廷,齐为置宴设乐,彪固辞道:“主上孝思罔极,兴坠正失,朝臣虽除衰绖,尚是素服从
事,使臣何敢仰叨盛贶呢!”齐主见他尽礼,颇加器重,因撤乐留饮,馆待数日。及彪陛辞
北还,车驾亲送至琅琊城,且命群臣赋诗,作为嘉宠。彪亦申谢而去。嗣是南北又复通使,
彪六次往返,均不辱命。那魏主宏却有心复古,正祀典,作明堂,营太庙,周年祥祭,易服
终哭,谒永固陵,哀瘠殊甚。
先是冯太后在日,忌宏英敏,恐于己不利,尝在严寒时候,幽诸空室,绝食三日,意欲
把他废立,还幸朝右大臣,上疏切谏,因得释出。嗣又由权阉暗中谗构,致宏无故受杖,宏
竟毫不介意。
及丧已逾期,还是哭泣不休,魏臣多退有后言。可巧隆冬大旱,兼遇大风,司空穆亮,
借此进谏。谓天子父天母地,子或过哀,父母亦必不欢,今和气不应,未始非过哀所致,愿
陛下袭轻裘,御常膳,庶使天人交庆云云。魏主宏却下诏辩驳,说是孝悌至行,无所不通。
今飘风旱气,是由诚慕未深,不能格天,所言咎本过哀,殊为未解等语。
冯太后尝欲家世贵宠,简选冯熙二女,充入掖廷。后宫林氏,生皇子恂,魏主宏拟废去
故例,不令林氏自尽,独冯太后不肯俯允,迫令依旧施行。恂尚未得立储,林氏却先勒死。
到了太和十七年,魏主终丧,始知生母为李夫人,追尊为思皇后,并册谥故妃林氏为贞皇
后。惟总不忘冯氏旧恩,续立冯熙次女为皇后,长女为昭仪。昭仪系是庶出,所以妹尊姊
卑。只是娥眉争宠,狐媚工谗,免不得要捣乱宫闱了。小子有诗叹道:
背父忘仇已不伦,哪堪更尔顾私情?
国风敝笱贻讥久,二女如何再近身!
北朝方隐构内衅,南朝又迭报大丧。欲知一切情形,待至下回申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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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响非真好叛者,误在任性好杀,不明是非。戴僧静谓其忿不思难,固也。谓天子儿杀
人,无甚大罪,则其言实谬。法为天下共守之法,岂人主所得而私废乎?茹法亮、尹略等,
又激动兵戈,致子响身罹大戮,投缳自尽,不足为冤。但齐主赜纵容于先,抑勒于后,失君
臣之义,伤父子之情,感猿兴悲,嗟何及哉!豫章王嶷,仁恕廉谨,德望冠时,史家以嶷比
周公,原为过誉。惟庸中佼佼,铁中铮铮,叔季有此人,应当崇拜,亟表扬之以风后世,亦
尚论者应有事耳。魏冯太后亲弑上皇,律以不共戴天之义,嗣主宏应负深仇;况秽渎宫闱,
淫乱禁掖,拘而废之,亦为通变达权之举。顾乃生尽孝养,没尽哀思,祖父不可忘,君父独
可忘乎?忘君不忠,忘父不孝,忠孝已乖,反与仇人而事之,淫后而尊之,可已不已,不可
已而已,斯其所以为蛮夷之孝也夫!
南北史演义
第二十九回 萧昭业喜承祖统 魏孝文计徙都城
却说齐主赜永明十一年,太子长懋有疾,日加沉重,齐主赜亲往东宫,临视数次,未几
谢世,享年三十六岁,殓用衮冕,予谥文惠。长懋久在储宫,得参政事,内外百司,都道是
齐主已老,继体在即。忽闻凶耗,无不惊惋。齐主赜抱痛丧明,更不消说。后经齐主履行东
宫,见太子服玩逾度,室宇过华,不禁转悲为恨,饬有司随时毁除。
太子家令沈约正奉诏编纂宋书,至欲为袁粲立传,未免踌躇,请旨定夺。齐主道:“袁
粲自是宋室忠臣,何必多疑!”说得甚是。约又多载宋世祖孝武帝骏。太宗明帝彧。诸鄙琐
事,为齐主所见,面谕约道:“孝武事迹,未必尽然,朕曾经服事明帝,卿可为朕讳恶,幸
勿尽言!”约又多半删除,不致芜秽。
齐主因太子已逝,乃立长孙南郡王昭业为皇太孙,所有东宫旧吏,悉起为太孙官属。既
而夏去秋来,接得魏主入寇消息。正拟调将遣兵,捍守边境,不意龙体未适,寒热交侵,乃
徙居延昌殿,就静养疴。乘舆方登殿阶,蓦闻殿屋有衰飒声,不由的毛骨森竖,暗地惊惶。
死兆已呈。但一时不便说出,只好勉入寝门,卧床静养。偏北寇警报,日盛一日,雍州刺史
王奂,正因事伏诛,乃亟遣江州刺史陈显达,改镇雍州及樊城。又诏发徐阳兵丁,扼守边
要。竟陵王子良,恐兵力不足,复在东府募兵,权命中书郎王融为宁朔将军,使掌召募事
宜。会有敕书传出,令子良甲仗入侍。子良应召驰入,日夕侍疾。太孙昭业,间日参承,齐
主恐中外忧惶,尚力疾召乐部奏技,藉示从容。怎奈病实难支,遽致大渐,突然间晕厥过
去,惊得宫廷内外,仓猝变服。独王融年少不羁,竟欲推立子良,建定策功,便自草伪诏,
意图颁发。适太孙闻变驰至,融即戎服绛袍,出自中书省閤口,拦阻东宫卫仗,不准入内。
太孙昭业,正进退两难,忽由内侍驰出,报称皇上复苏,即宣太孙入侍,融至此始不敢阻
挠,只好让他进去。其实子良却并无妄想,与齐主谈及后事,愿与西昌侯萧鸾,分掌国政。
当有诏书发表道:
始终大期,贤圣不免,吾行年六十,亦复何恨;但皇业艰难,万几事重,不能无遗虑
耳。太孙进德日茂,社稷有寄,子良善相毗辅,思弘治道,内外众事,无论内外,可悉与鸾
参决。尚书中是职务根本,悉委王晏、徐孝嗣,军旅捍边之略,委王敬则、陈显达、王广
之、王玄邈、沈文季、张瓌、薛渊等,百辟庶僚,各奉尔职。谨事太孙,勿复懈怠,知复何
言!
又有一道诏书,谓丧祭须从俭约,切勿浮靡,凡诸游费,均应停止。自今远近荐谳,务
尚朴素,不得出界营求,相炫奢丽。金粟缯纩,弊民已多,珠玉玩好,伤工尤重,应严加禁
绝,不得有违。后嗣不从,奈何!是夕齐主升遐,年五十四,在位十一年。中书郎王融,还
想拥立子良,分遣子良兵仗,扼守宫禁,萧鸾驰至云龙门,为甲士所阻,即厉声叱道:“有
敕召我,汝等怎得无礼?”甲士被他一叱,站立两旁。鸾乘机冲入,至延昌殿,见太孙尚未
嗣位,诸王多交头接耳,不知何语。时长沙王晃已经病殁,高祖诸子,要算武陵王鞍为最
长,此次也在殿中。鸾趋问道:“嗣君何在?”即朗声道:“今若立长,应该属我,立嫡当
属太孙。”鸾应声道:“既立太孙,应即登殿。”鞍引鸾至御寝前,正值太孙视殓,便掖令
出殿,奉升御座,指麾王公,部署仪卫,片刻即定。殿中无不从命,一律拜谒,山呼万岁。
子良出居中书省,即有虎贲中郎将潘敞,奉著嗣皇面谕,率禁军二百人,屯居太极殿西阶,
防备子良。子良妃袁氏,前曾抚养昭业,颇加慈爱,昭业亦乐与亲近。及闻王融谋变,因与
子良有隙。成服后诸王皆出,子良乞留居殿省,俟奉葬山陵,然后退归私第,奉敕不许。王
融恨所谋不遂,释服还省,谒见子良,尚有恨声道:“公误我!公误我!”子良爱融才学,
尝大度包容,所以融有唐突,子良皆置诸不理,一笑而罢。越宿传出遗诏,授武陵王为卫将
军,与征南大将军陈显达,并开府仪同三司,西昌侯鸾为尚书令,太孙詹事沈文季为护军,
竟陵王子良为太傅。又越数日,尊谥先帝赜为武皇帝,庙号世祖。追尊文惠皇太子长懋为世
宗文皇帝,文惠皇太子妃王氏为皇太后。立皇后何氏。何氏为抚军将军何戢女,永明二年,
纳为南郡王妃,此时从西州迎入,正位中宫。先是昭业为南郡王时,曾从子良居西州,文惠
太子常令人监制起居,禁止浪费。昭业佯作谦恭,阴实佻达,尝夜开西州后閤,带领僮仆,
至诸营署中,召妓饮酒,备极淫乐。每至无钱可使,辄向富人乞贷,无偿还期。富人不敢不
与。师史仁祖,侍书胡天翼,年已衰老,由文惠太子拨令监督。两人苦谏不从,私相语道:
“今若将皇孙劣迹,上达二宫,恐不免触怒皇孙。且足致二宫伤怀。若任他荡佚,无以对二
宫;倘有不测,不但罪及一身,并将尽室及祸。年各七十,还贪甚么余生呢!”遂皆仰药自
杀。二人亦可谓愚忠。昭业反喜出望外,越加纵逸,所爱左右,尝预加官爵,书黄纸中,令
他贮囊佩身,俟得登九五,依约施行。女巫杨氏,素善厌祷,昭业私下密嘱,使呪诅二宫,
替求天位。已而太子有疾,召令入侍,他见着太子时,似乎愁容满面,不胜忧虑;一经出
外,便与群小为欢。及太子病逝,临棺哭父,擗踊号咷,仿佛一个孝子,哭罢还内,又是纵
酒酣饮,欢笑如恒。世祖赜欲立太孙,尝独呼入内,亲加抚问,每语及文惠太子,昭业不胜
呜咽,装出一种哀慕情形。世祖还道他至性过人,呼为法身,再三劝慰,因此决计立孙,预
备继统。至世祖有疾,又令杨氏祈他速死,且因何妃尚在西州,特暗致一书,书中不及别
事,但中央写一大喜字,外环三十六个小喜字,表明大庆的意思。有时入殿问安,见世祖病
日加剧,心中非常畅快,而上却很是忧愁。世祖与谈后事,有所应诺,辄带凄声,世祖始终
被欺,临危尚嘱咐道:“我看汝含有德性,将来必能负荷大业;但我有要嘱,汝宜切记!五
年以内,诸事悉委宰相,五年以后,勿复委人,若自作无成,可不至怨恨了!”哪知他不能
逾期。昭业流涕听命。至世祖弥留时候,握昭业手,且喘且语道:“汝…汝若忆翁,汝…汝
当好作!”说到作字,气逆痰冲,翻目而逝。昭业送终视殓,已不似从前失怙时,擗踊哀
号。到了登殿受贺,却是满面喜容。礼毕返宫,竟把丧事撇置脑后,所有后宫诸妓,悉数召
至,侑酒作乐,声达户外。此时原不必瞒人了。
过了十余日,便密饬禁军,收捕王融,拘系狱中。融既下狱,乃嘱使中丞孔稚珪,上书
劾融,说他险躁轻狡,招纳不逞,诽谤朝政,应置重刑,于是下诏赐死。融母系临川太守谢
惠宣女,夙擅文艺,尝教融书学,因得成才。可惜融恃才傲物,常怀非望,每自叹道:
“车
前无八驺,何得称丈夫!”至是欲推戴子良,致遭主忌,因即罹祸。融上疏自讼,不得解
免,更向子良求救,子良已自涉嫌疑,阴怀恐惧,哪里还敢援手,坐令二十七岁的卓荦青
年,从此毕命!少年恃才者,可援以为戒。融临死自叹道:
“我若不为百岁老母,还当极
言!”原来融欲指斥昭业隐恶,因恐罪及老母,所以含忍而终。
齐嗣主昭业既斩融以泄恨,遂封弟昭文为新安王,昭秀为临海王,昭粲为永嘉王。尊女
巫杨氏为杨婆,格外优待。民间为作《杨婆儿》歌。奉祖柩出葬景安陵,未出端门,即托疾
却还,趋入后宫,传集胡伎二部,夹閤奏乐,这真所谓纵欲败度,痴心病狂了。
小子前叙世祖遇疾时,曾有北寇警报,至昭业嗣位,反得淫荒自盗,不闻外侮,究竟魏
主曾否南侵,待小子补笔叙明。魏主宏雅怀古道,慨慕华风,兴礼乐,正风俗,把从前辫发
遗制,毅然更张,也束发为髻,被服衮冕。且分遣牧守,祀尧舜,祭禹周公,谥孔子为文圣
尼父,告诸孔庙,另在中书省悬设孔像,亲行拜祭,改中书学为国子学,尊司徒尉元为三
老,尚书游明根为五更,又养国老庶老,力仿三代成制。
他尚日夕筹思,竟欲迁都洛阳,宅中居正,方足开拓宏规,因恐群臣不从,特议大举伐
齐,乘便徙都。先在明堂右个,斋戒三日,乃命太常卿王谌筮易。可巧得了一个革卦,魏主
宏喜道:“汤武革命,顺天应人,这是最吉的爻筮了!”尚书任城王拓跋澄趋进道:“陛下
奕叶重光,帝有中土,今欲出师南伐,反得革命爻象,恐未可谓全吉哩。”魏主宏变色道:
“繇云大人虎变,何为不吉?”任城王澄道:“陛下龙兴已久,如何今才虎变?”魏主宏厉
声道:“社稷是我的社稷,任城乃欲沮众么?”澄又道:“社稷原是陛下所有,臣乃是社稷
臣,怎得知危不言!”魏主宏听了此言,却亦觉得有理,乃徐徐申说道:“各言己志,亦属
无伤。”
说毕,启驾还宫,复召澄入议,屏人与语道:“卿以为朕真要伐齐么?朕思国家肇兴北
土,徙都平城,地势虽固,但只便用武,不便修文,如欲移风易俗,必须迁宅中原。朕将借
南征名目,就势移居,况筮易得一革卦,正应着改革气象,卿意以为何如?”澄乃欣然道:
“陛下欲卜宅中土,经略四海,这是周汉兴隆的规制,臣亦极愿赞成!”魏主宏反皱眉道:
“北人习常恋故,必将惊扰,如何是好?”澄又道:“非常事业,原非常人所能晓,陛下果
断自圣衷,想彼亦无能为了。”魏主笑道:“任城原不愧子房哩。”汉高定都关中,想是魏
主记错。遂命作河桥,指日济师。一面传檄远近,调兵南征。部署至两月有余,乃出发平
城,渡河南行,直达洛阳。
适天气秋凉,霖雨不止,魏主宏饬诸军前进,自著戎服上马,执鞭指麾。尚书李冲等叩
马谏阻道:“今日南下,全国臣民,统皆不愿,独陛下毅然欲行,臣不知陛下独往,如何成
事!故敢冒死进谏。”冲果拚死,何不从冯太后于地下!魏主宏发怒道:“我方经营天下,
有志混一,卿等儒生,不知大计,国家定有明刑,休得多渎!”说着,复扬鞭欲进。安定王
拓跋休等,又叩首马前,殷勤泣谏,魏主宏说道:“此次大举南来,震动远近,若一无成
功,如何示后?今不南伐,亦当迁都此地,庶不至师出无名。卿等如赞成迁都,可立左首,
否则立右。”定安王休等均趋右侧,独南安王拓跋桢进言道:“天下事欲成大功,不能专徇
众议,陛下诚撤回南伐,迁都雒邑,这也是臣等所深愿,人民的幸福呢!”说毕,即顾语群
臣,与其南伐,宁可迁都,群臣始勉强应诺,齐呼万岁。于是迁都议定,入城休兵。
李冲复入白道:“陛下将定鼎雒邑,宗庙宫室,非可马上迁移,请陛下暂还平城,俟群
臣经营毕功,然后备齐法驾,莅临新都,方不至局促哩。”魏主宏怫然道:“朕将巡行州
郡,至邺小停,明春方可北归,今且缓议。”冲不敢再言。魏主即遣任城王澄驰还平城,晓
谕留司百官,示明迁都利害,且饯行嘱别道:“今日乃真所谓革呢。王其善为慰谕,毋负朕
命!”澄叩辞北去,魏主宏尚虑群臣异议,更召卫尉卿征南将军于烈入问道:“卿意何
如?”烈答道:“陛下圣略渊远,非浅见所可测度,不过平心处议,一半乐迁,一半尚恋旧
呢。”魏主宏温颜道:“卿既不倡异议,便是赞同,朕且深感卿意。今使卿还镇平城,一切
留守庶政,可与太尉丕等悉心处置,幸勿扰民!”于烈亦拜命即行。原来魏太尉东阳王丕,
与广陵王羽,曾留守平城,未尝随行,故魏主复有是命。
魏主宏乃出巡东墉城,征司空穆亮,与尚书李冲,将作大匠董爵,经营洛都。自从东墉
趋河南城,顺道诣滑台,设坛告庙,颁诏大赦,再启驾赴邺。凑巧齐雍州刺史王奂次子王
肃,奔避家难,王奂伏诛,见上文。驰至邺城,进谒魏主,泣陈伐齐数策。魏主已经解严,
不愿南伐,惟见他语言悲惋,计议详明,不由的契合入微,与谈移晷。嗣是留侍左右,器遇
日隆,或且屏人与语,到了夜半,尚娓娓不倦,几乎相见恨晚,旋即擢肃为辅国将军。
适任城王澄,自平城至邺,报称“留司百官,初闻迁都计画,相率惊骇,经臣援引古
今,譬谕百端,已得众心悦服,可以无虞。”魏主宏大喜道:“今非任城,朕几不能成事
了。”随即召入王肃,谕以朕方迁都,未遑南伐,俟都城一定,当为卿复仇。卿为江左名
士,应素习中朝掌故,所有我朝改革事宜,一以委卿,愿卿勿辞!”肃唯唯遵谕,便替魏主
草定礼仪,一切衣冠文物,逐条裁定,次第呈入,魏主无不嘉纳,留待施行。当下在邺西筑
宫,作为行在。又命安定王休,率领官属,往平城迎接家属,自在行宫过了残冬。
越年为魏太和十八年,即齐主昭业隆昌元年,魏中书侍郎韩显宗,上书陈事,共计四
条:一是请魏主速还北都,节省游幸诸费,移建洛京,二是请魏主营缮洛阳,应从俭约,但
宜端广衢路,通利沟渠;三是请魏主迁居洛城,应施警跸,不宜徒率轻骑,涉履山河;四是
请魏主节劳去烦,啬神养性,惟期垂拱司契,坐保太平。魏主宏颇以为然,乃于仲春启行,
北还平城。
留守百官迎驾入都,魏主宏登殿受朝,面谕迁都事宜。燕州刺史穆罴出奏道:“今四方
未定,不应迁都,且中原无马,如欲征伐,多形不便。”魏主宏驳道:“厩牧在代,何患无
马,不过代郡在恒山以北,九州以外,非帝王所宜都,故朕决计南迁。”尚书于栗又接入
道:“臣非谓代地形胜,得过伊洛。但自先帝以来,久居此地,吏民相安,一旦南迁,未免
有怫众情。”魏主听了,面有愠色,正要开口诘责,东阳王丕复进议道:“迁都大事,当询
诸卜筮。”魏主宏道:“昔周召圣贤,乃能卜宅。今无贤圣,问卜何益!且卜以决疑,不疑
何卜!自古帝王以四海为家,或南或北,随地可居。朕远祖世居北荒,平文皇帝即拓跋郁
律。始居东木根山,昭成皇帝即什翼犍。更营盛乐,道武皇帝即拓跋珪。迁都平城。朕幸叨
祖荫,国运清夷,如何独不得迁都呢!”群臣始不敢再言。魏主宏又复西巡,幸阴山,登阅
武台,遍历怀朔、武川、抚冥、柔玄四镇。及还至平城,已值秋季。到了初冬,闻洛阳宫
阙,营缮粗竣,便即亲告太庙,使高阳王拓跋雍,及镇南将军于烈,奉神主至洛阳,自率六
宫后妃,及文武百官,由平城启行,和鸾锵锵,旗旐央央,驰向洛都来了。小子有诗咏道:
霸图造就慕皇风,走马南来抵洛中;
用夏变夷怀远略,北朝嗣主亦英雄。
魏主迁洛的时候,正值齐廷废立的期间,欲知废立原因,且看下回演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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冡子先亡,嫡孙承重,此系古今通例,毫不足怪。萧昭业为文惠太子之胤,太子殁而昭
业继,祖孙相承,不背古道。议者谓昭业淫慝,难免覆亡,不若王融之推立子良,尚得保全
齐高之一脉,其说是矣。然天道远,人道迩,立孙承祖,人道也。孙无道而覆祖业,天道
也。帝乙立纣,不立微子,后世不能归咎于太史,以是相推,则于萧鸾乎何尤!王融妄图富
贵,叛道营私,何足道哉!魏主宏南迁洛阳,本诸独断,后世又有讥其轻弃根本,侈袭周、
汉故迹,以至再传而微。夫国家兴替,关系政治,与迁都无与,政治修明,不迁都可也;即
迁都亦无不可也。否则株守故土,亦宁能不危且亡者!必谓魏主宏之迁都失策,亦属皮相之
谈。本回于萧鸾之拥立太孙,魏主宏之迁都洛邑,各无贬词,良有以也。
南北史演义
第三十回 上淫下烝丑传宫掖 内应外合刃及殿庭
却说齐嗣主昭业,即位逾年,改元隆昌。自思从前不得任意,至此得了大位,权由己
出,乐得寻欢取乐,快活逍遥,每日在后宫厮混,不论尊卑长幼,一味儿顽皮涎脸,恣为笑
谑。世祖时穆妃早亡,不立皇后,后宫只有羊贵嫔、范贵妃、荀昭华等,已值中年,尚没有
甚么苟且事情。独昭业父文惠太子宫内,尚有几个宠姬,多半是年貌韶秀,华色未衰。不过
贞淫有别,品性不同。就中有一霍家碧玉,年龄最稚,体态风骚,当文惠太子在日,也因她
柔情善媚,格外见怜,此时嫠居寂寞,感物伤怀,含着无限凄楚,偏昭业知情识趣,眉去眼
来,一个是不衫不履,自得风流,一个是若即若离,巧为迎合,你有情,我有意,渐渐的勾
搭上手,还有甚么礼义廉耻。更有宦官徐龙驹,替两人作撮合山,从旁怂恿,密为安排。好
一个牵头。于是云房月窟,暗里绸缪,海誓山盟,居然伉俪,说不尽的鸾颠凤倒,描不完的
蝶浪蜂狂。龙驹又想出一法,只说度霍氏为尼,转向皇太后王氏前,婉言禀闻。王太后哪识
奸情,便令将霍氏引去,龙驹竟导至西宫,令与昭业彻夜交欢,恣情行乐,并改霍氏姓为徐
氏,省得宫廷私议,贻笑鹑奔。此外又选入许多丽姝,充为妾媵,就是两宫中的侍女,也采
择多人。不过霍氏是文惠幸姬,格外著名,昭业更格外宠爱,所以齐宫丑史,亦格外播扬。
更可丑的是皇后何氏,也是一个淫妇班头。她在西州时候,因昭业入宫侍奉,耐不住孤
帐独眠,便引入侍书马澄,与他私通。及迎入为后,与昭业虽仍恩爱,但昭业是见一个,爱
一个,见两个,爱一双,仍使何后独宿中宫,担受那孤眠滋味。她前时既已失节,此时何必
完贞。可巧昭业左右杨珉,生得面白唇红,丰姿楚楚,由何后窥入眼中,便暗令宫女导入,
赐宴调情。杨珉原是个篾片朋友,既承皇后这般厚待,还有甚么不依,数杯酒罢,携手入
帏,为雨为云,不消细说。那时昭业上烝庶母,何后下私幸臣,尔为尔,我为我,两下里各
自图欢,倒也无嫌无疑,免得争论。却是公平交易。
昭业不特渔色,并好佚游,每与左右微服出宫,驰骋市里,或至乃父崇安隧中,掷涂赌
跳,作诸鄙戏,兴至时滥加赏赐,百万不吝,尝握钱与语道:“我从前欲用汝一枚,尚不可
得,今日须任我使用了!”钱神有知,应答语道:快用快用,明年又轮不着用了!
先是世祖赜生平好俭,库中积钱五亿万,斋库亦积钱三亿万,金银布帛,不可胜计。昭
业更得任情挥霍,视若泥沙,祖宗为守财奴,子孙往往如此。尝挈何后及宠姬,入主衣库,
取出各种宝器,令相投击,砰磞砰磞的好几声,悉数破碎,昭业反狂笑不置。或令阉人竖
子,随意搬取,顷刻垂尽。中书舍人綦母珍之、朱隆之,直阁将军曹道刚、周奉叔,各得宠
眷。珍之内事谄媚,外恣威权,所有宫廷要职,必须先赂珍之,论定价值,然后由珍之列入
荐牍。一经保奏,无不允行。珍之任事才旬月,家累巨万。往往不俟诏旨,擅取官物,及滥
调役使,有司辄相语云:“宁拒至尊敕,难违舍人命!”
宦官徐龙驹得受命为后阁舍人,常居含章殿,戴黄纶帽,披黑貂裘,南面向案,代主画
敕,左右侍直与御坐前无异。这是做牵头的好处。卫尉萧谌,为世祖赜族子,世祖尝引为宿
卫,使参机密。征南谘议萧坦之,与谌同族,曾充东宫直阁,昭业因二人同为亲旧,亦加信
任。谌或出宿,昭业常通宵不寐,直待谌还直宫中,方得安心。坦之出入后宫,每当昭业游
宴,必令随侍。昭业醉后忘情,脱衣裸体,坦之扶持规谏,略见信从;但后来故态复萌,依
然如故。何皇后私通杨珉,恐事发得罪,所以对着昭业,比前尤昵,曲意承欢。昭业喜不自
胜,迎后亲戚入宫,使居耀灵殿,斋阁洞开,彻夜不闭,内外淆杂,无复分别,好似那混沌
世界,草昧乾坤。想是子业转世来亡齐祚。
当时恼动了一位宰辅,屡次上疏,规戒主恶。怎奈言不见听,杳无复谕,自欲入宫面
奏,又常被周奉叔阻住禁门,不准放入。情急智生,由忧生愤,遂欲仿行伊、霍故事,想出
那废立的计谋。这人为谁?就是尚书令西昌侯萧鸾,特笔提叙,喝起下文。鸾拥立昭业,得
邀重任,政无大小,多归裁决。武陵王曅,虽亦见倚赖,但政治经验,未能及鸾,所以遇事
推让。竟陵王子良已被嫌疑,只好钳口不言,免滋他祸。
鸾专握朝纲,见嗣主纵欲怙非,不肯从谏,乃引前镇西谘议参军萧衍,与谋废立。衍劝
鸾待时而动,不疾不徐。鸾怅然道:“我观世祖诸子,多半庸弱,惟随王子隆,世祖第八
子。颇具文才,现今出镇荆州,据住上游,今宜预先召入,免滋后患。惟他或不肯应召,却
也可忧。”衍答道:“随王徒有美名,实是庸碌,部下并无智士,只有司马垣历生,太守卞
白龙,作为爪牙,二人唯利是图,若给他显职,无有不来!随王处但费一函,便足邀他入都
了。”鸾抚掌称善,即征历生为太子左卫率,白龙为游击将军。果然两人闻信,喜跃前来。
再召子隆为抚军将军,子隆亦至。鸾又恐豫州刺史崔慧景,历事高、武二朝,未免反抗,因
即遣萧衍为宁朔将军,往戍寿阳,慧景还道是意外得罪,白服出迎,由衍好言宣慰,偕入城
中。那萧鸾既抚定荆、豫,释去外忧,便好下手宫廷,专除内患。
萧坦之、萧谌两人本系昭业心腹,因见昭业怙恶不悛,也恐祸生不测。鸾乘间运动,把
两萧引诱过来,晓以祸福利害,使他俯首帖耳,乐为己用,然后使坦之入奏,请诛杨珉。昭
业转告何后,何后大骇,流涕满面道:“杨郎直呼杨郎曾否知羞?年少无罪,何可枉杀!”
昭业出见坦之,也将何后所说,复述一遍,坦之请屏左右,密语昭业道:“杨珉与皇后有
情,中外共知,不可不诛!”昭业愕然道:“有这般事么?快去捕诛便了。”坦之领命,忙
去拿下杨珉,牵出行刑。何皇后闻报,急至昭业前跪求,哭得似泪人儿一般。昭业也觉不
忍,便命左右传出赦诏。甘作元绪公。哪知坦之早已料到此着,一经推出杨珉,便即处决。
至赦文传到,珉已早头颅落地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诏使返报昭业,昭业倒也搁
起,独何后记念情郎,不肯忘怀,一行一行的泪珠儿,几不知滴了多少。
坦之虑为所谮,向鸾问计。鸾正欲诛徐龙驹,便嘱坦之贿通内侍,转白何后,但言杨珉
得罪,统是龙驹一人唆使。坦之依计而行,何后不知真假,便深恨龙驹,请昭业速诛此人,
昭业尚未肯应允,再经鸾一本弹章,令坦之递呈进去,内外夹迫,教龙驹如何逃生!刑书一
下,当然毕命。
杨、徐既除,要轮到直閤将军周奉叔了,奉叔恃勇挟势,陵轹公卿,尝令二十人带着单
刀,拥护出入,门卫不敢诃,大臣不敢犯。尝哓哓语人道:“周郎刀,不识君!”鸾亦亲遭
嫚侮,所以决计翦除。当下嘱使二萧,劝昭业调出奉叔,令为外镇。昭业耳皮最软,遂出奉
叔为青州刺史。奉叔乞封千户侯,亦邀俞允。独萧鸾上书谏阻,乃止封奉叔为曲江县男,食
邑三百户。奉叔大怒,持刀出閤,与鸾评理。鸾不慌不忙,从容晓谕,反把奉叔怒气,挫去
了一大半,没奈何受命启行。部曲先发,自入宫面辞昭业,退整行装,跨马欲走。鸾与萧谌
矫敕召奉叔入尚书省,俟奉叔趋入省门,两旁突出壮士,你一锤,我一挝,击得奉叔脑浆迸
流,死于非命。鸾始入奏,托言奉叔侮蔑朝廷,应就大戮。昭业拗不过萧鸾,且闻奉叔已
死,也只好批答下来,准如所请。只能欺祖考,不能欺萧鸾。溧阳令杜文谦尝为南郡王侍
读,至是语綦母珍之道:“天下事已可知了!灰尽粉灭,便在旦夕,不早为计,将无噍类
呢!”珍之道:“计将安出?”文谦道:“先帝旧人,多见摈斥,一旦号召,谁不应命?公
内杀萧谌,文谦愿外诛萧令,就是不成而死,也还有名有望,若迟疑不断,恐伪敕复来,公
赐死,父母为殉,便在眼前了!”珍之闻言,犹豫未决。不到旬日,果为鸾所捕,责他谋
反,立即斩首。连杜文谦也一并拘住,骈首市曹。
武陵王曅忽尔病终,年只二十八。竟陵王子良时已忧闷成病,力疾吊丧,一场哀恸,益
致困顿。既而形销骨立,病入膏肓,便召语左右道:“我将死了!门外应有异征。”左右出
门了望,见淮中鱼约万数,浮出水上,齐向城门。不禁惊讶异常,慌忙回报,子良已痰喘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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