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
“下面,我们有请马薇小姐给大家演唱一首网络热门歌曲《老鼠爱大米》,大家欢迎。”随着主持人有点煽情的报幕之后,马薇走到了场子中间。朱品的精神不禁一振,抬起头来看着她。
马薇今天上身穿着一件松软的米黄的针织衫,下身穿着一条牛仔裤,将修长的两腿勾勒得更加挺拔性感,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青春的活力。
“……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马薇边唱边跳,模样像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清纯活泼,又洋溢着令人心旌摇动的现代气息。这首据说眼下火爆得一塌糊涂的网络歌曲,开头的几句很是平淡,节奏感也很一般,他很惊讶是怎么就流行起来的,到了这两句脍炙人口的歌词时,他才明白到大家为什么这段时间老是脱口而出了。尤其是从马薇的口里唱出来,配合她那性感十足的舞姿,味道很是不一样,年轻,就是年轻,挡也挡不住的,如果补充一下《天下武贼》里黎叔那句经典的话,可以再加上这么一句:二十一世纪最好的东西是年轻!
他想起了李小芸。她也很年轻,那青春的肉体总是像沉默的活火山一样,说爆发就爆发。但她的年轻跟马薇的又绝然不同,马薇的年轻有更多的内涵和韵味,李小芸这一辈子也许都达不到。
马薇唱完,他真心地与大家一切起鼓起了掌,在这之前,他虽然也鼓掌,但大多是麻木的,无意识的,也可以说是习惯性的动作。这回他能感到自己是用力了,因为他从马薇的歌声与动作中体会到了一种说不清的触动和感慨,这是今晚他唯一心动的地方。
抽完了一等奖,他依然一无所获。运气的东西总是与自己无缘的,他早就这样给自己定位了,奋斗是唯一的出路,只是他现在感觉看不到前路,或者说不知劲往什么地方使,这种迷茫常常会令人更痛苦,过完年也许真的要认真考虑自己的出路问题了。
接下来是一个游戏,主持人弄来两小桶水,将另外两只小桶放到场地的另一边,宣布要找两男两女上场,男女搭配后,要将两个人的一只腿用绳子绑在一起,然后各执一只水杯,从有水的小桶里取水,步调一致地快步赶到场子的另一端将水倒入空桶,在相同的时间里,取水多的一对获胜。
马薇主动举手,上去了,另外一个女教师被主持人拉了上去,接着一个男教师也被拉了上去,还缺一个人,主持人拉了几个都没有拉动,朱品正好坐在靠前的位置,一下子被主持人拽了起来,说:“朱老师,这么一个才子,一晚上竟然动也没动,这个游戏非你莫属了,你跟马薇正好一个办公室,你俩配合肯定会赢的。”
他没动,全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他感到浑身不自在。这个游戏好像不太适合他去做了,再说今晚他没有什么心情,一直没有融入晚会的氛围,有点像个局外人。
“朱老师,你就上来吧,没关系的。”马薇也在向他招手,鼓励着他。
他挠挠头皮,觉得再拖延下去就是扫大家兴子了,就站了起来,脚步有些迟疑地走了上去。
主持人拿来绳子,几个人立即忙了起来。他的右腿和马薇的左腿被紧紧地绑了起来,两个人的身子也不得不靠在了一起。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的心不由得突突跳了起来,有点后悔上来了。
但既然上来了,就不考虑那么多了,关键是要赢了比赛。他示意马薇先试了两下,做个配合,统一一下步调,然后,两人都弯腰艰难地从小桶里取了一杯水。旁边,另外一对组合也取好了水,端着杯子,神情紧张等待着主持人发出命令。场上的气氛也热闹起来,这种男女搭配的游戏是很能刺激大家的兴趣的,何况这种两腿绑在一起的做法是很容易让人出洋相的。
“开始!”主持人一声令下,这两对绳上的蚂蚱都端着水杯争先恐后往场子边上的空桶跑去。
一迈步,朱品马上在心里叫苦不迭,设计这个游戏的家伙也真是太损了,这两个人的一条腿绑在一起,迈起步子来真的不容易,稍有不一致,轻则趔趄,重则会摔跤。好在第一杯水两个人都快速地倒进了空桶里,再回头的时候,发现另外一对组合速度更快,朱品一着急,脚下就乱了,马薇也随着东倒西歪起来,不时将身子撞在他的身上,他能感到手臂一次次碰到她饱满胸部时那种软软的酥酥的感觉,但马薇好像毫不在意,只是咯咯地笑着。取了一杯水之后,两人又慌慌忙忙地往回走,猛然一个趔趄,马薇差点要摔倒,她失声地叫了一声,同时,伸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一只手。水杯里的水洒了一地,好在两个人摇晃了几下,总算没有摔倒在地。
“哦噢——”全场爆发出欢快的笑声,一男一女越出洋相大家就越开心。
游戏结束,两组取的水不相上下,主持人宣布两组打了个平手,每个人都能得到纪念品。朱品弯腰松开和马薇的腿绑在一起的绳子,直起身来,看到马薇身上和自己身上都被水弄湿了一大块,不禁苦笑了一下。马薇也笑了一下,兴犹未尽地看了他一眼。
22
“老家有流脑,金金不能回去,太危险了。”陈玉兰口气坚决。
“电视上不是说已经基本控制住了吗?”朱品据理力争。
“电视说的你也信?”陈玉兰白了他一眼。
“不信电视上的,你怎么知道老家爆发流脑了?”他反问,觉得老婆最近有点不可理喻了。这也难怪,以前虽然怀疑,但都是模模糊糊,只能是捕风捉影乱猜猜,自从见到了李小云,她总算找到了实弹射击的感觉,不管这个女人跟老公有瓜葛也好,没有瓜葛也罢,不高兴了,发现点苗头了,就拿李小云说事,搞得他心里的火一冒一冒的,有几次差点都要爆发出来了。
“我不跟你说了,你要回去你一个人回去,”陈玉兰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往沙发上一坐,说,“金金绝对不能回去,她要是有个好歹我还怎么活。”
朱品见老婆撂挑子了,觉得再说废话也没什么用。他转到外面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点了一支烟,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老家肯定是要回的,父母的年龄也大了,自己常年在外,回家看他们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去年春节就没有回家,自己在C城过得没滋没味不说,在乡下的老父亲老母亲也觉着特别的冷清,他们一年到头不就是能望着儿女能回家一起过个年吃个团圆饭吗?可陈玉兰就是不答应回去,原因只有三个字,怕花钱。按理说,女人爱钱,一分钱能掰成两瓣花是一件好事,外有挣钱手,家里还要一个聚钱斗,否则挣多少,花多少,这日子早晚也得过不下去。可这女人要是把钱看得太好了,连人世间最起码的情理道德都不顾了,就有点面目可憎了。去年暑假老妈来C城,没住上半个月,陈玉兰又找借口跟她吵了一架,气得老母亲连夜要赶回老家去,老婆呢,也呼天抢地要死要活,幸亏他在其间百般周旋,总算把两个他一个也不能丢掉的女人安顿下来,自己却有点崩溃的感觉。一句话,做个居家过日子的普通男人常常是很累的,连回老家跟父母过个春节都不能自己做主,你说这活着还有个什么劲?好几次,为了父母,他都萌生了跟陈玉兰离婚的念头,但一想到女儿金金他又软了下来。要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是他一个不可改变的原则。那些单亲家庭给孩子造成的心灵伤害他看得多了,他们学校就有一个离了婚的,跟他关系还不错,在感叹这位朋友终于摆脱牢笼之后,可当有一次看见他儿子那双无助的眼神,他感觉父母离婚,对无辜的孩子来说还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父母老了,不可能和他过一辈子的,在乡下他们也许更自在一点,天下的婆婆跟媳妇差不多都是搞不好的,好像天生的水火不容,耗在一个屋里,迟早都是要碰出“火花”来的。自己再小心也没什么用,还是让他们回乡下的好,自己平时多寄点钱回去,让老两口的生活好点,自己的良心也能得到安慰。但老爸的心脏病老犯,单吃药的钱他就贴不起,工资不多,要一分不少地上交老婆,其他额外的收入更少,在外面代课费加上一点稿费,勉强维持着小金库的运营,但李小芸一旦有什么额外的要求,就会让他捉襟见肘,入不敷出,比如上次李小芸向他借四千块钱的事,要不是赵大海慷慨解囊借给了他,他就会一筹莫展了。借的钱总归要还的,老爸的病也是要慢慢治的,看来他过完年要利用双休日多去代几节课了。处在他这样的状况里的男人,一没有灰色收入,二不能去偷去抢,除了透支自己,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一支烟抽完快烧到手指了,他才醒悟过来,将它丢到了烟灰缸里。
无论如何,今年过年一定要回家,陈玉兰不回去,他就带金金回去。
决心下了,心情也平静了。他走进卧室,看见陈玉兰倒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看这架势没有一两个小时不会起来。天色已经晚了,家里还冰锅冷灶的,就算他不吃饭,金金总是要吃的吧。这冷战真有点让他受不了,以前他们俩基本上是热战,战事结束后恢复得也快,但自从老婆去见了李小芸,两个人就经常打起了冷战。冷战不但折磨人,而且性质也相当严重,就是说双方连说话吵架的兴趣也没有了,如果不尽早打破这种僵局,任其发展下去是很危险的,最终的结局就是这个家玩完。
他走进金金的小房间,女儿正在画着一幅画,看起来很有想象力,是关于宇宙和机器猫的。孩子的世界总是单纯而辽远的,他们可能跟那些智者一样,思考的都不是眼下的人生烦恼,更多关注的是人类之外的东西,这也许就是孩子对动物更感兴趣的原因吧。几乎世上的每样事物在初始的时候都是可爱的,但及至发展到一定程度,反而显得面目可憎起来。比如自私、虚伪、邪恶之类,在孩子的身上是很少看到的,但在成人的身上却比比皆是,这只能说明,种子都是好的,但那些赖以成长的土壤却越来越显得有问题了。
“金金,你饿了吗?”他问女儿。
“饿了,妈妈怎么还不做饭啊?”金金停下手中的画笔,抬起头来问他。
“你妈妈身体有点不舒服,我带你去吃肯德基,然后带点回来让你妈妈吃。”他说,心里有点发酸,他渴望美满的家庭生活,让女儿有一个幸福的家,但这一切可能会毁在他的手上,陈玉兰真的没有错,要有错的话就全在他一个人身上,可是他已经走上一条难以回头的路,就如同一列脱轨的列车,向前直冲而去,自己已经无法控制它的倾覆了。
离开李小芸也许就会避免悲剧的发生,他甚至可以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但问题的要害是并不仅仅是一个李小芸的事情,除了李小芸,还会有别的人,持续不断地闯入他的生活,只要他活在这个世上一天,这种可能性就会存在,说不定还会愈演愈烈。
说到底,是男人的悲剧问题,也许是社会的问题,还可能是时代的问题……
“噢,爸爸你真好!”女儿放下画笔,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脖子。
父女两人下了楼,他从一楼的楼道里推出电动车,将女儿抱起来放在自己的前面坐好,然后用钥匙旋开了电门,车子发动了,女儿欢快地叫了起来。他的心却留在了躺在床上的陈玉兰身上,她该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吧,依她的性格是有可能的,但因为没有发生什么激烈的冲突,她一般不会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但他的心还是悬着,最好是跟女儿尽快吃完就回来,陈玉兰这几天的情绪让他心里没底,老是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到了解放路,那儿有一个本市很大的肯德基店,以前他和陈玉兰经常带女儿到这里来吃肯德基,虽然路有点远,但只要女儿高兴,多跑点路算不了什么的。
他在门外停好了车子,拉着女儿走了进去。年关将近,放了假的孩子们和他们的家长潮水一样涌进这样的洋快餐店,一楼的座位基本上满了,他就带着女儿上了二楼,那儿的人也不少,转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空桌子,他让女儿坐下来,并叮嘱她不要乱跑,自己就走回到一楼的服务台前跟在别人的屁股后面排队,这队伍还真的很长,他一直纳闷,中国人为什么就对这样的洋快餐情有独钟,除了孩子们,还有那些恋人们,都喜欢这里的氛围,好像在麦当劳肯德基里吃点什么就显得自己不俗似的,而这种看似不经意的跟风其实暴露了我们这个民族的虚弱和自卑,外国的就是好的,多么可悲啊,更可悲的是这些像他女儿一样的孩子们也觉得洋快餐就是好吃,在家里吃什么都打不起精神,一到这里来就狼吞虎咽,这到底是怎么了?
终于轮到他了,他要了一份刚刚推出的套餐,好像还比较实惠,反正女儿喜欢就行,他其实对这样的洋快餐没什么胃口,也许是自己落伍了,老朽了也未可知。
端着盘子上了二楼,女儿已经在那儿等得很不耐烦了。他赶紧走过去,将托盘里所有的东西都放到她的面前。
“吃吧,吃吧,不够,我再去添。”他说,看着女儿的小脸蛋,心里充满怜爱。
女儿抓过一条烤得酥黄的鸡腿就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他在一边看着,心里就很纳闷,家里的菜味道也不错啊,怎么女儿吃起来好像就没有一点食欲呢?
他抬起头来,扫视了一下坐得满满当当的人群,有这样热衷洋快餐的人们,肯德基的生意想不好都难,不过他们店里的环境和服务的确是一流的,这一点也许是中国的快餐店没法比的。
当他的目光无意中投向前面靠墙角的一个桌子边的一个女孩时,不禁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是李小芸,天啊,天下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吧,他还以为是自己的眼睛花了呢,再仔细一看,真的是她,正一边吃,一边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和她面对的是一个男人,从背影就可以看出,是梁剑无疑。
他感觉一根锥子狠狠地刺进了自己的心里,立即把他的心刺得血淋淋的。
李小芸并没有发现他,也许是人太多了。他垂下头,捂住了自己的脸。
“爸爸,你怎么了?”女儿见他有点异样,停下来不吃了。
“没什么,你吃吧,吃完了我们回家。”他没有抬头,朝女儿摆了摆手。
23
雨,雪。雪,雨。阴冷的天,湿滑的路,鸡年春节就这样给糟蹋了。
朱品打着雨伞,排在长长的队伍后面,心情烦躁不堪。每年春节回老家什么都不怕,就怕回去的时候坐火车。这一张火车票能让人发疯,有时即使你等得发了疯也不一定能弄到手。原因很简单,中国人很多,你要回来过春节,别人也一样。你回城,别人也不例外。说中国人喜欢扎堆,在春运这短短的一两周时间内你才真正能体验到什么叫扎堆,如果你在那肮脏不堪、汗腥味十足、连过道上都坐满人的火车上呆过,你就能体验到这扎堆的疯狂和无奈。多少人为了这一顿年夜饭在来回痛苦地颠簸啊,也许只有中国人才会这样吧。交通运输部门肯定在没事偷着乐了,每年这时候他们到底赚了多少钱,也许只有上帝知道了。
前面的队伍好不容易动了一下,朱品下意识地将脚步向前移动了一下。他的心里却充满了绝望,前面黑压压的人头似乎就是一座座越不过去的小山,这样排下去恐怕还得三四个小时。他上午八点就撑着雨伞来排队了,老婆和女儿安顿在候车大厅的一个角落,位子根本就没有了,那样子也跟那些拖着大包小包的民工差不了多少。临来排队的时候,陈玉兰还狠狠地锥了他一眼,那意思是说,叫你不要回老家过年,你偏要回来,花掉几千块钱不说,这坐火车回去还不定要受多少洋罪呢。他只能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这时候即使陈玉兰上来掐他两下,他也不会有任何反应,因为现实就是这样,即使他是一名甚至在精神上可以高蹈的大学教师,但在通向那个自己谋生的城市的路上,他与那些一脸疲倦和困厄的民工们一样,没有任何捷径可走,必须排队买票,必须把老婆和女儿送上那肮脏的拥挤不堪的根本不可能有座位的火车,熬上令人窒息的十几个小时,才能到达C城,回到他们那个苦心经营的小窝里去。
他只是中国此时众多在排队买票的男人中的一个,此时人生的愿望简单而强烈,就是能尽快买上火车票,早点回去,回到C城就一切都好了。最起码不必在这凄风苦雨中苦熬了,虽然到了那里,原先的生活烦恼还潮水般涌来。
男人总是能时刻清醒地意识到他所面对的现实,特别是在面对残酷现实的时候。如果自己能像村里的二顺子那样神气地开着一辆奇瑞车回家,拜年方便、脸上有光不说,这回来就不用这么早早地来苦苦排队了,自己开车回去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小车里的环境肯定比火车上的环境好上几百倍,还可以一路播放自己喜欢的音乐和歌曲,老婆女儿坐在后面也肯定悠哉游哉,这样做男人肯定就比较爽了。
自己苦苦地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甚至读到了研究生,可是连村里中学都没有读完的二顺子都比不上。二顺子在广东那儿先是打工,后来自己办了一个服装厂,现在已经是个不大不小的老板了,在广州买了房,又买了车,过年回来一副款哥派头,在麻将桌上更是财大气粗,那一张张粉红的百元大钞好像永远抽不完似的,就跟城里的那些提款机一样,把个刚刚脱离贫困温饱还没弄周正的乡亲们看得一个个都傻了眼。相比之下,他这个一肚子学问的大学教师就显得斯文有余但却穷酸十足了。现如今这世道,有钱就是硬道理,连曾经纯朴的乡邻们也变得很现实了,在他们的眼中开着白色轿车回来的二顺子就是有本事的人。那么泥泞的路,二顺子下了车,那皮鞋还是一个劲地贼亮,而他呢,就显得有点狼狈了,走进家门的时候,皮鞋已经差不多变成了雨靴,单就这一点,明眼人也不难看出,他混得的确是不如没念什么书的二顺子。
暴发户,没什么了不起。尽管他在心里看不起二顺子,但此刻,撑着雨伞在F城车站广场排队买票的时候,他还是强烈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失败。学院里也有好几个老师买私家车了,每天开车来学校的人正在悄悄增多。车子问题对很多生活在城里的人来说是仅次于房子的问题,现在的车价一降再降,十万块的车子也不错了。问题是房子问题没解决,车子问题就会遥遥无期,大家都知道,车子是买得起用不起的。他算是刚刚解决了房子问题,但那个房子还有一大半是人家银行的,按照常规发展,要解决车子问题没个十年八年是很难的,到那时自己也老了,即使开上车子恐怕连高速都不敢上了,回老家还得一样坐火车。
自己也许就是挤火车的命,他想。但自己受点苦不要紧,一个男人让老婆孩子跟自己一块受苦就不对了。赵大海有什么才能,不就是单位好吗,可你一点脾气都没有,他就是每年开车回老家过年,那个潇洒劲头恐怕就是他再怎么在外沾花拈草,肖梅也只能忍着,哪个人不要脸呢,有钱有车回老家是最长脸的事情,傻子都知道一年在外不管挣没挣到前,回老家过年都一定要穿得光鲜一些。
哎,这人活在世上,说白了就一个字,累。当然是指像他们这样没钱没车的男人来说的。这男人要是没本事,你到哪儿都得受气,回老家过年也不例外。朱品叹了口气,看了看灰暗阴冷的天空,感到浑身有点发冷。这眼下的环境,就是他人生现实的写照吗?
他的前面有不少民工模样的人,他们的背影透着一股人生的寂寞和凄凉,但也有一种执着和坚定。他们有的千里迢迢赶回老家,甚至花了半年的血汗钱,只为跟老婆孩子、还有头发斑白的双亲吃上一顿团圆饭。现在,他们又抛妻别子踏上去异乡的征途了。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不认识任何人,只会老实地去昏天黑地地排队买票,一不小心还得被那些黄牛票贩子地痞流氓小偷扎上一刀,甚至掳掠一空。与他们相比,自己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圣经上说,有的还要加给你,没有的,连你原有的那点也要拿去。这就是残酷的马太效应,也是普遍的社会现实。中国有句俗话说得更形象,那就是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我们什么时候考虑过给那些在雪天里行将冻死的人送去火炭的呢?那些朱门里的人,那些豪宅的人,已经占有了这个世上很多的资源,但还有那么多的人源源不断地送去财物,你说这世上的人包括很多自认为知情达理的人,怎么就这么喜欢趋炎附势呢?
“票买好了吗?”陈玉兰发来了一条短信。
“恐怕还有两个小时,你和金金买点东西先垫垫肚子。”他立即回了一条。
他将手机放进兜里,心里竟然一酸。回老家后,陈玉兰跟他与同事朋友的联系除非特殊情况都是用短信的,因为手机是漫游的,如果通话费用就会比较贵一点。这种节省直接的原因是买房子的贷款造成的巨大的压力,根本的原因却是自己仍是个普通的事业上无所作为中国式男人。要是自己能像赵本山那样在央视春节晚会上一年卖拐二年卖车三年卖担架,同一题材愣是把全国的观众忽悠了三年,想不开名车不住别墅都难,还用得着这么勤俭节约吗?人家本山同志别看书没怎么念,谈对象的时候据说连裤子都是借的,可现在他那张著名的猪腰子脸现在却活活成了全中国人民年三十晚上必看的八张脸之一,而且可能还排在第一位,因为很多人都认为,只有赵本山出场了,晚会才真正叫达到了高潮。他那个在老家成年累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大哥更绝,除夕一晚上就睡觉了,睡前对他提出一个要求,其他节目一个不看,到赵本山小品的时候,无论如何都要叫醒他。果然,当晚十一点多被叫醒美滋滋看完赵本上《功夫》之后又倒头呼呼大睡了,睡前还大呼:赵本山,天才,真是天才!
这个世上有很多天才,赵本山是,丁磊是,陈天桥也是,但他不是。
“这位大哥,你要票吗?去C城的。”突然,一位大妈捅了他一下。他抬头一看,这个慈眉善目的大妈手里正拿着两张票,他想也没想就说,“不要不要。”这里的票贩子太多了,而且动不动你就买了假票,自己可没有那么弱智。
“小伙子,我们是昨天买的票,现在我女儿要生产了,走不掉了,原价给你吧。”大妈变魔术似的从身后拉过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对他说。
“我妈说得是真的,医生说我就要生了,坐不了火车了。”这个女人说,一边用手摸了一下挺得高高的大肚子,眼角里好像已经有了泪光在闪动。
“你把票拿来我看看。”他审视了这个母女两人一眼,拿过车票仔细看了半天,似乎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动了恻隐之心,何况自己也急需这两张C城的票,如果是真的,那自己既做了好事,又不用再排这么长的队了。
“原价给你,少点也行,我们的确是走不了了。”大妈说。
“原价就原价吧。”他拿了票,从队伍里退了出来,掏出钱交给了大妈。
“谢你了,你真是个好人。”大妈接了钱,连声称谢,然后拉着大肚子女人走开了。
他拿着两张票,在手上轻松地摔打了一下,心里很高兴,今天自己的运气不错,要是排队的话还不定能不能买到下午一点这趟车的票呢。他脚步轻快地走进候车大厅,向老婆女儿呆的地方走去。就在快要接近她们的时候,突然自己的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拿出一看,是李小芸打来的。她发过一个短信,说她春节期间一直留在C城的大酒店里上班回不了家。自从那次无意中在肯德基店里看见她和梁剑在一起,他已经下决心跟她断了,猴年的事鸡年要彻底了结,自己也好收拾心情在事业上多花点时间和心思,过年这几天他也一直在反思自己在C城的所作所为,是该洗心革面的时候了。
可是现在,李小芸的电话来了,而且还在他跟老婆只有几步远的地方来的。
他赶紧转过身,摁掉了电话。可是刚一转身,手机又响了。不行,在老婆身边,她这样老打肯定要出问题。他转身向候车室的卫生间走去,同时接通了电话。
“朱品,你什么时候回来,你把我忘了吧?”李小芸的声音很大,好像还有点火。
“不忘了又怎么样?”他没好气地回答。
“你根本就是玩够了我,想甩了吧?”她的语气里充满了火药味。
“你不是有了小白脸了吗?”他也激动起来,鸡年要结束一切了,无论如何。
“瞧,你又来了,”李小芸说,啧了一下嘴巴,“我也不浪费你电话费了,回来的时候到我这里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你……”他对着没有了声音的手机愣了半天,然后啪的一声关上了它。
24
开往C城的列车开始检票了,朱品拎起大包小包,陈玉兰抱着女儿,跟在长长的队伍后面,大家的脚步似乎都有点慌乱,脸上有一些惶恐,好像稍微迟了点就要误了这班火车似的。这样的场景他太熟悉了,最起码一年中要体验个一次。一句话,只怪中国人太多了。
好不容易捱到了检票口,他将从大妈手上买来的两张票交给了检票员,自己低头拎起包就要过去,谁知检票员突然冲他大喊了一声:“你的这两张票都是假的!”
相信没有什么声音比检票员这一声来得更恐怖了,朱品起初还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抬起头看着检票员那张有点变形的脸直发愣,不知道她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你的票是假的,你肯定从票贩子手上买的票吧?”中年女检票员目光犀利地盯着他。
“是从一位大妈手上买的,她女儿要生产了,走不掉了,所以才……”他嗫嚅着,感觉心里被人插了一把刀,开始流血了。
“大妈?什么大妈啊,票贩子!这种人你也信,切!”中年女检票员一股鄙夷的神色,仿佛他就跟弱智的白痴似的,给人骗了,却一点也不值得人同情。
“可是……”他还想挽回什么,但自己也知道一切已经晚了。
“快靠后吧,别挡住后面的人!”中年女检票员冷漠而不耐烦地对他挥了挥手。
他像一个被判了死刑的犯人,转过身看着老婆和女儿,感到整个世界都变得荒诞不经起来。自己辛辛苦苦等待了这么久,买到手上的竟然是假票,那个慈眉善目的大妈此刻在他的眼中跟一个凶恶的魔鬼差不多。陈玉兰显然明白了眼前发生了什么,她看着他的眼神简直如两把铁钩子,要从他的脸上身上剜出肉来。她一句话也没说,抱着女儿,火气十足地退了出来。
朱品脚步沉重,他的同情心再一次被残酷地出卖了,而且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他这个恨呀,自己也到这个年龄了,一般是不容易受人骗了,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人无情地耍了,你叫他还怎么以一个真诚的心态来面对这个丑恶荒唐的世界呢?
一家人在候车室的角落重新聚在一起,朱品的表情完全像一个被霜打瘪了的茄子。
“你也是一个堂堂的大学教师啊,怎么做出这么白痴的事情啊,能给一个老女人骗了,我看你真的活回头了。”陈玉兰盯着他看了半天,怒气终于爆发出来,“现在,我和女儿怎么办,金金都冻得感冒了,我说春节不回老家了,你偏要回,这下好了吧,晚上再走不掉,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朱品,我就跟你拼了!”
“好了,什么都别说了,”朱品有点疲倦地挥了挥手,这时候他不想活的念头都有,但他知道自己死不了,活着就要面对这个现实,要马上想办法把老婆女儿送上开往C城的车子上。“你和金金呆着,我去想办法。”他丢下一句话,就走出了候车室。
重新回到广场上售票窗口那个地方,依然是人山人海,再去排队买票就跟自杀差不多,这条道是不能再走了。他撑着雨伞走出广场,来到离着不远的长途汽车站,他想干脆坐大巴回C城,一张票哪怕要五百块他也要买,现在,再也没有回到C城更能吸引他的事情了。好像他此刻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回到C城,或者说春节回到老家根本就是个错误,现在回去就是修正这个错误,但回去这个看似简单的动作却无限复杂起来。
人生就是这么荒诞,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他在车站的售票厅里转了转,这里也有不少人在买票,排队也是一件漫长的事情。他横下一条心,他必须找到一个马上就可以走的车子,再在这里停留下去,他就会发疯的。
这里去直接去C城的大巴少得可怜,仅有的几辆也早早发车了。但他仍然没有放弃,去车站边上停车场上寻找着,终于在横七竖八停着的车子中间找到一辆经过C城的大巴,上去一看,还是卧铺,问在C城停不停,说停,问什么时候走,说十五分钟后就走。就是它了,他心里一阵欣喜。可一问价格,他呆住了,每人三百五,比平时足足贵了一两倍。他感到有点吃不消,就问司机可不可以便宜一点,谁知道车上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不耐烦地说,少一分也不带,别再罗嗦了。现在这些人就是这样横,好像就跟土匪抢钱似的,中国的老百姓为什么这么苦,就是这些土匪一样的人,找准机会就扎你一刀,干上你一票,你只是万千普通中国老百姓之一,反抗吧,明显吃亏,告状吧,根本没门,不任其宰割又能如何?那些成天猫在小车里、从来不坐汽车的官老爷们怎么知道普通老百姓忍受的屈辱和辛酸呢?
他从车上退下来,决心已下,就是一千块钱一张票,他也是走定了,他就是这个犟劲。连死的念头都有了,还什么贵不贵的?
他三步两步赶到火车站,对陈玉兰说有车了,就抓起大包小包,出来打了一辆出租车,将老婆孩子安顿进去,自己坐到前面,指挥司机怎么走。他知道陈玉兰一旦知道价格肯定会不答应的,但现在由不得她了,现在就是将两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要上那辆车子。他厌恶F城,厌恶这来来往往的人,混乱肮脏的一切,他厌恶这样活着,厌恶这个令人绝望的世界。
下了出租车,拖着大包小包上了那辆大巴,将老婆孩子安顿完毕,他躺在发着汗腥味和一阵阵浊臭的铺位上,简直不敢把那肮脏的被子盖在自己的身上。陈玉兰也厌恶地皱着眉头,女儿金金这时一声一声咳嗽了起来。
以后有可能的话,再也不回来过年了,他在心里咬着牙发着誓。
“这车子多少钱一张票啊?”陈玉兰小声地问,满脸狐疑地看着他。
“你别问,能到C城就行。”他的目光里透着一种狠。
“我看你是疯了。”陈玉兰无奈地说。
车子终于动了,他的心一轻,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好了,明天凌晨就能到C城了,到了那儿一切就好了。
25
又开学了,一走进学校的大门,朱品就感觉生活在重复过去的老样子。
萨默塞特·毛姆在《人生的枷锁》中说:“人生不过是一种格局而已,生活既无意义,也无必要,生活只不过是满足一个人的乐趣而已……一切均无关紧要,一切都微不足道。”他感到毛姆的话消极是消极了一点,但却说到了点子上。当你消解了生活严肃意义的时候,你就会有一种如米兰。昆德拉所形容的那种“不能承受之轻”,做男人也是如此,看透了,就一点意思也没有。
但真正能看透的能有几人呢,所以大家还算幸运,活得还算像那么回事。
昨晚他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叫《男人必须明白的22个道理》,其中第一条:“男人是社会的主体,不管你信或不信。所以男人应该有种责任感。”就足可以将像他这样还有点雄心梦想的人打入十八层地狱,这就意味着他要成为真正这样的主体,还要脱上三层皮。
这个有趣的“22个道理”对他还真的产生了不小的影响,有些话仿佛还回想在他的耳边,指点着他眼下的人生。第8条说:“请永远积极向上。每个男人都有他可爱的地方,但是不可爱的地方只有:不积极面对生活。”第12条:“事业远比爱情重要。如果说事业都不能永恒,那么爱情只能算是昙花一现。”第21条:“任何事没有永远,也别问怎样才能永远。生活有很多无奈,请尽量充实自己,充实生活。请善待生活……”,最后总结道:“男人有很多无奈,生活很累,但是因为生活才有意义。当你以为你一无所有时,你至少还有时间,时间能抚平一切创伤。所以请不要流泪。”
说实话,像他这个年龄的男人,不上不下,上有老下有下,独独就没有中间的自己,很容易迷失的也是自己,所以有时也希望听到这种貌似箴言的东西,用它们来检查一下自己的生活,来重新调整自己的方向,补充一些心理能力,好一股劲走下去。
从走进校门的一刹那,自己就算迈入了一个新的生活单元,过去的某些东西要彻底决裂了,首先要做的就是跟李小芸断绝任何来往,否则所有的新打算都只是白纸一张。第9条:“不要连续2次让同一个女人受到伤害。好马不吃回头草是有道理的。如果认真考虑过该分手,那么请不要做任何舍不得的行动。”第14条:“请不要欺骗善良的女孩。这个世界上善良的女孩太少。”第2条:“请记得,爱情通常是假的,或者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纯洁和永远。”
好了,今天晚上就要去她那,结束一切就在今天!
赶到中文系会议室,他发现只到了几个同事,他还算早的。上班第一天大家可能都有点懒洋洋的,有的恐怕还得了假日综合症,还没有调整过来呢。
他给在座的几位同事拱手拜年,说些恭喜发财的应景话,一人散了一只香烟,这些客套在每年上班第一天都是免不了的。坐下没一会儿,马薇就风风火火从外面跑进来了,穿着黑色的皮大衣,戴着一个白色的绒帽,身材显得挺拔婀娜,脸蛋白里透红,两只大眼睛黑是黑,白是白,那个清澈透明呀,乍一看,还真有点《玉观音》里孙俪的味道,美目顾盼之间,给人处处生情之感。
“大家过年好,恭喜发财啊!”她取下绒帽,给各位拱手,一边从背包里拿出巧克力糖给大家散了,然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就坐到了朱品的身边。
“朱老师,这个年过得好吧?”马薇放下背包,往后拢了一下黑乌乌的长发,看着他说,脸上带着盈盈的笑意。除夕之夜,他俩互发了短信给对方拜年,马薇还问过他什么时候返回,无形之中好像两人比别的人就亲近了许多,当然只是在两个人内心的感觉。
“别提了,天气太糟糕了,老家农村的路根本就没法走。”他说,这个年过得很不开心,恶劣的天气是一大原因,年初一下了一场大雪,年初三接着又下了一场,这些年来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现象,使原本的走亲访友计划都泡汤了,当然还有别的原因,比如回来的时候坐车的惨痛经历,好在这些都过去了。
“我也觉得过年没意思,特没意思。”马薇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春节晚会你看了吗?”
“看了,不看晚会又能干啥?”他说,看了她一眼,觉得她今天实在是漂亮。
“觉得怎么样?”她问,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还可以,整体构思还可以,那个聋哑人表演的《千手观音》太震撼了。”他说,想起那一刻金黄的叹为观止的舞台画面,领舞邰丽华沉静素雅的表情,那莲花状次第开放的纤纤玉指,难以想象创造如此杰作的姑娘们一直是生活在一个无声的世界里,上帝真是太残忍太不公平了。
“哎呀,我也觉得那个节目精彩,好看。”马薇兴奋地拍着手。
“这个节目是晚会最出彩的地方。”有一个同事加了进来。
“最喜爱的节目投票,歌舞类我就选了这一个。”又一个同事说。
“真有这么好看吗,那天晚我大麻将了,下次看能不能补上。”第三个同事也忍不住了。
大家接着就侃起了春节晚会,这好像成了上班第一天的一个惯例。即使黎巴嫩的总理哈里里被炸死,孙家湾煤矿特大瓦斯爆炸死了二百多人等这类新闻也压制不住人们谈春晚的兴致。说着说着目标就锁定在了晚会上的广告上,开始轮番攻击,说央视这样做虽然四个小时收获了四个亿,但这样的做法却令观众大倒胃口,尤其是几个小品里面的广告痕迹太明显了,朱军和冯巩大冷的天,毫无必要地狂饮某个品牌的啤酒,让人感觉有点啼笑皆非了。
谈了半天,系主任陈德全才拎着个皮包赶了过来,笑嘻嘻给大家拜了个年。大伙儿这才意犹未尽地收了声,喝茶抽烟,准备听陈主任又臭又长的发言。因为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样的会只是例行公事,开完了这个会就意味着一年的循环真正开始了。
朱品坐在位子上,抽着烟,喝着茶,台上陈主任在吐沫飞扬地起劲地说着,什么学校要增强综合实力,打算再引进一批高层次人才,中文系教师的压力比以前会更大,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教育部本科教学工作评估年初已经启动,大家一定要以昂扬的精神状态来迎接这次评估,不能拖中文系后腿,不能给学院和学校丢脸。
朱品似乎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在考虑自己的心事,除了李小芸的事情,家里还有一摊子事情要处理,在C城的一些老乡朋友要去拜拜年,尤其烦心的是陈玉兰学校的领导和自己系里学院里的领导,按照常规都是要去拜拜年的。老婆的领导家今年是必须去的,她正在评中学一级教师,各项条件都已经基本齐备,但能不能评上,校领导起关键作用,一柱香没烧好,这个事就要黄,那陈玉兰就会跟他天天吵架。自己这头,虽然他很厌恶到领导家搞关系,但现如今这世上的人一个比一个眼珠子活络,你不跑,有人在跑,关系总是越跑越熟的,你跟领导不离不弃的,平时也说不上几句话,一旦有了机会,你能怪人家没有考虑到你吗?何东比自己有学问吗,非也,可他怎么现在都混到院长办公室去了,不就是会混吗?什么叫会混?别的不说,恐怕这逢年过节的,领导家没有少跑少孝敬。自己这个年龄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怎不能就这么教一辈子书吧?春节回去跟老婆跟爸妈都商量过,但辞职到别处发展的想法基本被否定了。就是说,至少这一两年内,他还得呆在这所学校里熬着,你说这人熬着吧也是一件难事,你一动不动,像你这种无名小卒,你不去人家肯定也不会来,那你就这样慢慢呆着吧,干到退休动不了窝也不一定。你动吧,这一动都是钱,现如今这个礼越送越离谱了,你拿少了,人家看不上眼,刻薄一点的还以为你在埋汰他,这效果比不送还要差,拿多了,自己吃不消,这一跑加上老婆单位的就不是一家两家,就是拣主要的领导送,加起来数目也不小了,他们家哪有这样的经济实力,送完了全家人几个月都要勒紧裤带了。你说这做人难不难,这两天他跟陈玉兰在家尽商量这些事情了,到最后把脑袋都弄得要大了,当晚还试着给一个领导家打了电话,人家根本就没人在家,就是说即使你东西都买好了,你还不定有地方送过去,人家送的人可多了,有你不多无你不少,按理说,这种窝囊事情不做也罢,但关键是你只是一个无职无权的中国普通男人,你是要求人家的,你过年都不去送,平时还会有更好的借口吗?陈玉兰最后咬牙拍板,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这些领导家一个一个跑遍了,伺侯好了,这关系到他们家今后的前景,再说,他这个不思进取的样子一直是陈玉兰痛恨的,这过年到领导家跑跑也是等于给他上上政治课吧,都说男人本质上是政治动物,你不搞关系不搞政治,
整天这么灰头土脸地活着,遇着什么事情都要低三下四地去求别人,全家人跟着受累,你还能叫男人吗?
烟烧到了他的手指,他才清醒过来,一看台上已经换了副主任在说话,在具体安排着什么,他也没有心思听,看了一眼身边的马薇,没想到她也正盯着他,是孙俪那种清纯的略带置疑的眼神。
“朱老师,你怎么了?”她问。
“没……怎么啊。”他说,尴尬地笑了笑。
“你好像有什么心事?”她歪着头,又仔细地审视了他一下。
“哪里,我能有什么心事啊?”他回了她一眼。
“是跟嫂子憋气了吧,我猜。”她说,盯着他的脸。
“瞎猜,刚过完年哪来的气?”他笑。
“那就好,刚才我看你眉头紧锁,还以为有什么事呢。”马薇轻叹了一声,用手拢了拢头发,将身子向他这边靠了靠,压低嗓门对他说,“朱老师,这两天你有空吗?”
“干嘛?”他的心一惊,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我想请你吃个饭。”她说,脸上掠过一丝红晕。
“别,别浪费了,不必要啊。”他说,马薇的眼神令他有点心慌意乱。
“看你说的,什么叫浪费啊,你去年一年帮助我那么多,我感谢还来不及呢,你一天到晚总是很忙,这次你就给我一个机会吧。”马薇说,一边抬眼瞄了一下台上。
“那让我考虑一下吧。”他有点无奈地说。
“就今晚吧,有什么考虑的。”她说。
“今晚?”他把声音尽量压低,因为他似乎感觉到周围有同事开始注意他跟马薇的嘀嘀咕咕的亲密的样子。今晚他要去李小芸那,如果答应马薇,这个事就要往后推了,但他似乎有点等不及了。再说,跟马薇单独出去吃饭意味着什么,他心里不是不清楚。
“对,就是今晚,我正好有空。”马薇说,丹凤眼挖了他一下。
他无语,心里却咚咚地跳了好几下。
26
朱品和马薇打的赶到“川流不息”餐馆的时候,那儿的人似乎已经爆满了。一楼没有位子,上了二楼,找了半天,好不容易在一个角落找到了一个位子,坐下来之后,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朱品看了看这里的环境,布置得还算雅致,氛围也不错,难怪马薇要选择这个地方。其实,马薇的用心是听他说过自己喜欢吃辣,这里的川菜应该是比较有辣味的。刘家香辣馆大家常吃,已经不太新鲜了,这个“川流不息”据说是刘仪伟开的,在C城有相当的号召力,一个可能是冲着刘仪伟的名气,在央视掌勺教全国的小媳妇炒菜那么多年,想来他开的餐馆味道是不差的。另一个原因可能来的食客中是他的粉丝,他那个在东方卫视上很搞笑的《东方夜谭》相信有不少人都喜欢看,尤其是跟那个看起来傻其实并不傻的小蔡的合作很是幽默,这个可能是这个节目一个独特的创意。只是前一段时间,这个节目的时间好像从九点左右推迟到十点左右了,是不是意味着刘仪伟影响力或者说在东方卫视的地位减弱了呢?
哪一行的饭是好吃的呢?这演艺圈子的饭尤其不好吃。刘仪伟从央视退到东方卫视,像那个播新闻的方宏进一样,虽然在东方也是独当一面,但毕竟给人遭贬下放之感,即使是怀才不遇又能如何呢?世人容易看到的总是一个人光鲜的一面,这背后的艰辛和辛酸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不过,男人能活到刘仪伟这个份上也是很不错了,就算是成功人士了。中国十几亿人,像他这样的男人毕竟还是凤毛麟角的。朱品想,别的不说,像这样的餐馆要是自己能开上一个,也算是混得人模狗样了。
马薇来这里吃过几回,所以点菜也是轻车熟路的样子。没过多久,服务生就将菜一份份端上来了,一份牛肉,一份辣味鸡,一份鸭肠,两份凉拌,还有一个热腾腾的锅仔,打开来,一股扑鼻的香味很能勾起人的食欲,他不禁有点蠢蠢欲动了。
“怎么样,想吃了吧?”马薇调皮地问他。
“你点的还能有错?味道肯定好极了。”他说。
“那就尝尝吧,今天啊你要尽情地吃。”马薇说着,拿起服务生已经开好的啤酒给他倒了个满杯,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我知道你酒量不错的,可不要惜量啊。”
“谢谢,谢谢,我真是无功受禄啊。”他端起酒杯跟她碰了一下。
“瞧你这话说的,”马薇喝干了一杯酒,边夹菜边说,“什么叫无功受禄啊,你这些日子来给我的帮助还少吗?别的不说,我刚来学院的那会儿,两眼一抹黑,课都不知道怎么上,不是你点拨,我能讲得那么好吗?还有上次的那篇论文,经你一修改,那就是不一样了,所以才顺利发表了。”
“嗬,你记得还真清楚啊。咱们是同事嘛,这点小事不值一提。”他笑了笑。
“不管怎么说,这顿饭早就该请了哦。”她说,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分来学院,遇到你这样的同事,真是我的幸运,我跟你学的东西还很多呢。”也许是热了,她说着脱下皮衣,转身挂在身后的椅背上,回过身来,将紫色的羊毛衫拉了拉,又把黑发往后拢了拢。
“遇到你我也幸运啊,他们都羡慕我跟美女同居一室呢。”他说着,忍不住为后面的话笑了起来。他忍不住朝她被紫色的羊毛衫勾勒得丰满挺拔的胸部看了一眼,天啊,这简直是魔鬼身材啊,这样一副身材恐怕什么男人都无法抗拒的,他感到浑身有点热了。
“嗬,同居一室?亏你想得出来,别吓着我。”马薇也笑了,白嫩的脸上现出了两个好看的小酒窝,这女人要是好看,她的那儿都会好看,穿着什么衣服都看着顺眼。
“开个玩笑啊,大家都习惯这样说。”他说,怕这个玩笑开得过火了,马薇会不高兴。
“朱老师,我以后可不可以叫你朱大哥啊,我没有大哥,好遗憾。”马薇说,脸上泛起了红晕。
“可以啊,只是怕不合格。”他说,心里什么东西漾了一下。
“合格,完全合格,你不合格,没有合格的了。”她有点兴奋地说。
“比我优秀的男人多的去了,真的。”马薇的话反而将他内心的自卑感刺激了起来,情绪马上低落了许多。一个男人只有在面对美女的时候才会真正感到自己的失败,爱江山更美人,可见美人在男人心目中的分量,问题是要美女爱上你,你得是一个英雄才行。这个时代也许不再需要横刀立马的英雄,但在市场大潮中你得是一个弄潮儿,你得是个厂长经理总裁CEO什么的。美女是一种往上浮游的生物,哪里阳光充足,水草丰美,她就往哪儿去,那些模特明星绝色佳人怎么与你无关,关键你这儿的阳光太少了,太荒凉了,连给人家生长的环境都没有,其他就更谈不上了。当你对美女只有欣赏的份时,基本上可以断定你是一个生活层次较低的平凡男人。美女在你生活中出现的频率和指数,是衡量你成功和不成功一个重要的标准,你承认也罢,嗤之以鼻也罢,这是一个客观的现实。老谋子凭他那长相,若是种田,恐怕连讨个老婆都成问题,可人家是大导演,捧一个红一个,什么巩俐、章子怡、董洁,没有老谋子,她们到现在说不定还是大街上走来走去的一个灰姑娘。《花花公子》创始人能将全美最漂亮的姑娘集中在自己的卧室里开裸体派对,想跟谁做爱就跟谁做爱,你不服气也不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哪个男人的内心没有美女情结呢,关键美女是一种稀缺资源,是稀有动物,男人怎么分配怎么拥有怎么消费,都有一个潜规则,重要的一条,你得算个人物,如果你天天还在为养家糊口奔波,就难怪人家不带你玩了,一句话,谁叫你不争气的呢,守着自家的黄脸婆,天天为柴米油盐搞得焦头烂额你能怨谁呢?
“我看你就是很优秀,你别谦虚嘛。”马薇说,眼睛发亮。
他叹了一声。觉得刚才自己的想法有一点要补充,那就是美女如果看上普通的男人,一个是因为这个家伙可能有潜力,被她慧眼看出来了,一个可能是因为这家伙有艳福,要走桃花运了。我们不是常常在街上看到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居家男人,身边在却依偎着一个丰韵迷人的太太,就是通常说的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种现象虽然很少,但也符合生物学原理,你想想,鲜花只有插在牛粪上,才会茁壮成长,才会鲜艳欲滴啊。冯小刚就曾经在《拿什么奉献给你》中说徐帆“这朵鲜花躲来躲去还是插到了他这堆牛粪上”,他这个话你只能相信一半,徐帆是美女又是才女,冯小刚确实长得不怎样,单是那一嘴大龅牙就够人受的,但徐帆最后能嫁给他,还是因为他有才,是个大导演,不服气你也去整个贺岁片让全国人民看看?
这时,马薇的手机响了,她拿起看了一下,就无所谓摁掉了。但接着手机又响了,她脸上露出懊恼的神色,拿起手机,摁了应答键,就冲着手机声音很大地说,“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啊,不是叫你不要给我电话了,怎么又打来了?”
“小薇,你听我说,给我两分钟。”手机的声音也很急促,外面都可以听到。
“我没空听你说,该说的都说过了。”马薇说,就坚决地关掉了手机。
“朱大哥,不好意思,是理学院的一个教师,很烦人的。”马薇将手机放进包里,对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马薇,你能告诉我,你真的没有对象?”他盯着她问道。
“真的没有,他们都太俗了,也许是没有缘分。”马薇托起下巴,目光有点迷茫。
“别急,你还小呢,会遇到你心目中的白马王子的。”他真诚地说。
“大哥,我们不谈这个,来,喝酒。”马薇甩了一下头发,端起了酒杯。
两个人一来二往,竟把一瓶啤酒喝完了。他说不喝了,但马薇又坚持要了一瓶,他也没有办法,只好再喝下去,心里惦记着如果能早点结束,他捉摸着能不能去李小芸那里一趟,干脆把问题解决算了,陈玉兰也不可能答应他天天晚上出来的。
第二瓶见底的时候,马薇的脸蛋有点泛红了,目光也迷离起来。她歪着头看着他问:“你跟嫂子过得好吗?看你好像有点妻管严的感觉。”
“还过得去吧,结了婚都是这么回事,过日子呗。”他说,有点无奈。
“那就好,”马薇的丹凤眼又挖了他一下,有点醉意地说,“其实,我不想恋爱,也不想结婚,感觉特没意思。”
“不结婚是好啊,结了婚就没有自由了,所以我羡慕你啊。”他说。心想,像马薇这样的美女不恋爱不结婚可能吗,那些像蜜蜂一样围着她转的男孩子会答应吗?
“羡慕什么啊,我还想自杀呢。”马薇脸上忽然现出一种忧伤,这是很少看到的。他的心一惊,这是他第二次听马薇说出自杀的字眼,第一次是三个月前,他们学校外语学院有一个女生因为恋爱问题从六楼上跳下来死掉了,当时马薇去看了现场,回来对他说,她也想自杀,当时还真吓了他一跳,他还摸了一下她的脑壳,看她是不是在发烧了。
“哎呀,瞎说什么啊,你自杀了,至少有二十个帅哥要去当和尚。”他笑着说。
“哈哈,他们会为我当和尚去,我才不信呢。”马薇大笑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惊得周围桌子的人都投来惊讶的眼神,他赶忙拉了她一把,同时,把酒瓶收了。
马薇终于同意不喝了,按她的意思要一醉方休的。朱品要去埋单,却被马薇坚决制止了。付了账,他扶着马薇,走出餐馆,到路边拦的士,因为马薇的脚步已经有些摇晃了,他要先把她送回家,她告诉过他家住在紫陌小区。如果时间允许,他看能不能到李小芸那去。
不一会儿,一辆出租车来了。他扶着她坐了进去,马薇很自然地靠在他的身上,脸色酡红,浑身有一股迷人的气息,他能感觉她身体的柔软,自己的身体也似乎有了反应。在他的身边是多么美妙的肉体啊,而且似乎伸手可触,但似乎离自己又是那么遥远。这时,马薇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如瀑的黑发一下子盖满了他的肩头。
“去紫陌小区。”他轻轻地用手拢了一下马薇那能做飘柔广告的黑发,稳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对出租车司机说了一声。
27
“你又要去哪?”陈玉兰瞅着他套上了西服,又开始弯腰擦皮鞋,就忍不住问道。
“今晚几个朋友聚餐,不是元宵节快到了吗,大家早就想一起喝个痛快了。”朱品说,拿眼瞄了陈玉兰一下,发现她满脸狐疑的神色,心下也有点着慌,毕竟昨晚才出去跟马薇吃饭的,送完她时间已经比较晚了,考虑到太迟了老婆会起疑心,就回来了。但今晚的时间也不是最好的,一般男人连续出去搞应酬,老婆自然就会生疑的。
“我看你八成是去会什么人吧?”陈玉兰以惯有的口吻说,同时看着他脸色的变化,仿佛要从一点蛛丝马迹中发现他真实的动机。
“真的是去喝酒,不信你也跟着去好了。”他说,心想既然是撒谎就要把谎话当成真话去说,这样才不会露出什么破绽。
“好了,你又来这一套,我才懒得跟着呢,”陈玉兰的语气里是放手的意思,但好像又有不甘,加了一句,“你去吧去吧,可有一点,九点之前一定要回来。”
“知道了,除非我喝醉了。”他说,朝老婆不尴不尬地笑了笑,然后转身出了门。
他从楼下的车棚里推出电动车,打开电门,骑了上去。想想他们的婚姻走到这步田地也真的很无奈,刚谈恋爱的那时候,两个人好得如胶似漆,形影不离,但现在呢,两人之间却充斥着不信任的空气,甚至充斥着谎言和欺骗,婚姻由当初的卿卿我我、甜甜蜜蜜蜕变成猫捉老鼠、警察抓小偷的游戏和闹剧,怎不令人悲哀?这可能还算好的,报上不是说了吗,现在的离婚率正在大幅上升,并且呈现低龄化、处理果断、不计后果等特点,一个说明现在的婚姻越来越脆弱了,另外也传达出这样一个信息,现代的人越来越能想得开了,过不来就分手呗,何必一棵树上吊死?以前很多热人还要顾及孩子,现在“不计后果”是不是连孩子也无所谓了?婚姻是两个陌生的人走到一起,相爱容易相处难,激情过后,剩下只有各自的性格和脾气。也许婚姻本来就是一种有缺陷的生活。有位上海的少妇就有感而发:恋爱是无数个饭局,结婚则只是一个饭局。在婚姻里,男人很容易陷入平庸和无聊,女人磨去的是青春和美丽。漫画家朱德庸有一段话是论婚姻中的女人的:“女人如果不性感,就要感性;如果没有感性,就要理性;如果没有理性,就要有自知之明;如果连这个都没有了,她只有不幸。”陈玉兰似乎也发展到这最后的阶段了,她何止是没有自知之明,有时简直让他感觉她的更年期综合症是不是提前了?冷漠,多疑,易怒,他真的怀疑这段婚姻能不能走到头,虽然离婚问题他从来没有考虑过。
但陈玉兰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自己的所作所为恐怕也是其中一个很大的因素。台湾男性文化杂志女作家蓝怀恩说:现代男人站着理亏,躺着肾亏。真是说到了点子上,这个时代男人不知怎么了,真是越活越没劲,越活越空虚了。记得有一次吃饭,同桌的一位少妇谈到现代男人德性时说,我认识的20多岁的男人总被别人伤害,30多岁的男人总伤害别人。自己不就是这样的人吗?这一趟跟李小芸了断,不管怎么样,对这个女孩子来说都是一种伤害,人家毕竟为你付出了一两年青春,这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啊。
好在一切就要结束了,什么事情过去了就好了。
他骑着车子,一路奔驰,不知不觉来到了紫金小区。在入口处的一个车棚里停好了车子,他又前后左右看了看,确信老婆没有跟来,周围又没有什么人注意他,就整了整衣服,朝李小芸的宿舍走去。
今晚之后,这条路也许他永远不会来了。这样想着,他竟有点伤感起来了。
上了楼,看见李小芸的宿舍里亮着灯,他的心一热,但瞬间又冷却下来。搁在以前,他就会有一种冲动,推开门之后,李小芸也会扑上来给他来一个热辣辣的拥抱,然后是他把她抱起来扔到床上,像剥笋一样将她身上的衣服全部脱掉,然后自己也是迫不及待地脱个精光,钻进她的被窝里,一场快乐的肉搏就这样直截了当地开始了。这个时候,李小芸的意识常常是似乎陷入了昏迷的状态,闭着眼睛让他折腾,随着他抽插的动作越来越猛烈,她也哼哟哎哟地呻吟起来。如果天气暖和,每到激烈之处,他喜欢把她赤条条地挪到床角,然后自己站到地上,把她的两条雪白粉嫩的大腿架到自己的肩膀上,这样感觉用力生猛,插得也非常深入通透,而且这样可以看见她凹凸有致的胴体,双手还可以去握住她两只坚挺圆润的乳房,那种爽快简直就像要成仙似的。这个时候,即使有人在背后给他一刀,他也不会停止猛烈的动作,男人也许只有这个时候才真正能体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真正含义。很长一段时间,对他这个颇富创意的固定动作,李小芸都是很配合,也很陶醉,当一个女人将身体彻底给了一个男人的时候,也许在内心就渴望这种近乎疯狂地折腾,然后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达到欲死欲仙的高潮。
是的,与李小芸做爱有很多次都达到了高潮,但与陈玉兰似乎从结婚之后就没有了。这是为什么呢,他实在搞不清楚。只知道有时对李小芸肉体的渴望,会在他的内心形成一股可怕的力量,可以冲毁所有阻拦在前面的东西,就如海啸发生时那冲天的巨浪,他甚至相信,即使把他囚禁在一个钢铁做成的笼子里,他也能凭着这一股近乎邪恶的力量冲出来的。不可思议,实在难以解释,这也许归根到底还是一种自然的力量吧。
他真的爱过这个丰韵十足的女人,疯狂地爱过,就是现在,他对她还是难以割舍。即使是主要以肉欲的方式,但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最猛烈最直接的方式难道不是性爱吗?
现在结束的原因,不是他不爱她了,不留恋她了,是她变心了。
女人一变心,是九条牛也甭想拉回来,她的心现在被那个小白脸迷惑住了。早就知道,她离开他是迟早的事,他们有缘分相识相爱,他们在一起很疯狂,有时简直是不要命,但她知道他是结了婚而且不会跟老婆离婚的,他也知道她是不可能嫁给他的,他们之间是那种“不图天长地久,只求暂时拥有”的典型,既然这样,该分手的时候就该痛快地分手。
他在她的门口伫立了一会,举手敲门,门竟然轻轻地开了。
他走进去,看见李小芸坐在桌子边,背对着他,松软的头发披了一肩。
“小芸,我来了。”他说,心里有点酸酸的感觉,这个熟悉的背影他感觉好久没有见了。
“你怎么到今天才来?”她问,没有转过身来。
“一直没有空。”他说,这句也是实话,但关键是他的那股冲天之力已经没有了。
“我知道你很忙,”她说,幽幽地叹了一声,“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总是不在我的身边,现在我自己度过来了,不需要你费心了。”
他的心一沉。听李小芸的口气好像有什么隐情,春节期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小芸,你怎么了,快跟我说说。”他上前一把拉过她的胳膊,让她面对着自己,这一看,他吓了一大跳,李小芸原来白嫩的脸上有道道伤痕,额头上还贴着一剂活血止痛膏,他感觉自己的心咕咚一声掉在了地上,李小芸果然是出事了,是谁把她弄成了这样?
“谁欺负你了,是梁剑吗?”他摇着她的手臂,大声地喊着。
李小芸没有说话,眼泪已经哗哗地流了下来,接着就抽泣了起来。
他一把将她抱在怀里,脸贴着她的脸问道:“快告诉我,是不是梁剑欺负你了?!”
“是……”李小芸从牙缝里挤出这样一个字,开始放声哭了起来。他能感觉到她脸上的泪水正在纵横,湿热的也流到了他的脸颊上,他感到自己的心针刺般的疼痛,这个女孩跟他一场,似乎什么也没有得到,在最需要他保护的时候,他却与她天各一方。
“这个狗日的东西,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他不是个好东西,你还偏要受他的迷惑。”他说,将她柔弱的身体搂得更紧了,“跟我说说,他是怎么欺负你的?”他说。
李小芸开始一直沉默着,在他的一再催促下终于道出了原委。原来,梁剑真的是一个街头混混,他一次带着李小芸去跟他的几个哥们喝酒,其中一个是他的大哥,看见李小芸很有几分姿色,便半真半假地要梁剑割爱,哪知梁剑这个没有人性的家伙真的答应他了,喝完酒后,将李小芸带到他的屋里,要让他大哥享受一晚。李小芸拼死不从,他就冲进来对她一番拳打脚踢,还掐着她的脖子将她的头往墙上撞,要不是他大哥看要出人命了上来制止,她李小芸的命早就没了。梁剑最后还恶狠狠地对她说,你以为你是什么,不就是一个酒店的服务员,跟个婊子差不多,大哥看上你,是你的福分,你还不识抬举,我看你就是欠揍。
“他妈的,狗日的梁剑,我去跟他拼了!”他激动起来,将拳头捏得咯咯直响。
“你还是别去,你搞不过他的,他是地痞流氓,你是一个大学教师,你不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吗?”李小芸口气温柔起来,也许是他的真诚感动了她,她将身子往他的怀里靠了靠,似乎怕冷似的,她能感到他的身子在一个劲地颤抖。
“我会有办法的,”他呼呼地喘着粗气,眼睛里能渗出血来。保护心爱的女人似乎是男人的天职,也是雄性动物的本能。当面对一个地痞无赖都感到束手无策时,作为一个男人感到的只是屈辱和愤怒,他必须要让这个无赖付出代价,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我的身上到现在还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一碰就疼。”李小芸说,目光哀怜。
“让我看看,看伤在哪儿?”他说,捋起她的衣服,在她的腰上看到了紫色的伤痕。
“大腿上,屁股上都有,他用皮鞋踢的。”李小芸说着褪下了裤子,露出了雪白的肌肤和粉红的三角裤,他看见了她大腿上那一块块青紫的伤痕,眼泪都快要下来了。
“小芸,你受苦了。”他抱起她,抚摸着她腿上的伤痕,恨不得马上去找梁剑决一死战。
“好啊,你们这对狗男女干的好事,今天总算给我当场逮着了!”突然,门被一脚踢开了,陈玉兰像一头发怒的母狮子冲了进来,也不知瘦弱的她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一把将抱着李小芸的朱品拉开,同时,闪电般地在李小芸的脸上啪啪啪地连着扇了好几个耳光,一边还气呼呼地说:“骚狐狸精,看你再勾引我老公,看我今天不打烂你的脸!”
李小芸一下子被打懵了,手摸着火辣辣的嘴巴,好半天嘴巴张着就跟傻了似的,接着就突然失控似的放声大哭起来。
“朱品,你,你,你……一直欺骗我啊,你太过分了,今天我要不是跟着跟到这儿,你回家又要骗我了,是吧?”陈玉兰指着朱品的鼻子,浑身颤抖着,脸色因为过分激动有点发青,语气里透着真相被揭穿后的绝望和无助:“你给我老实交代,你跟这个狐狸精多长时间了?你不说,我马上就死给你看!”说着身子一软,往地上一瘫,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
朱品一下子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惊呆了。他感觉这不是真的,裤子没有穿的李小芸不是真的,瘫坐在地上的陈玉兰也不是真的,两个女人的哭声也不是真的,生活太会开玩笑了,怎么可能呢,陈玉兰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呢,绝对不可能的!
但一切的确是真的,该来的一切就这么戏剧性地来了!
恐怕这一刻世上再没有别的人比他更想死,他真的想一头撞死,离开这个残酷的人间!
在两个女人的哭声中,他抱着头慢慢地蹲到地上。
这两个女人曾经都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女人,给他爱,给他欢乐,给他幸福,如今,水和火终于走到了一起,一个要灭另一个,他完全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感觉生命已经轻飘得如一根稻草了。
28
“朱品,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陈玉兰止住了哭泣,扶着墙壁慢慢站了起来,身子好像一下子极度虚弱似的,目光也有些呆滞。
“我们有一年多了。”朱品嗫嚅了半天,垂着头无奈地说。事已至此,再隐瞒也没有什么不要和意义了。即使陈玉兰这时上来砍他一刀,他也不会躲避的。
“你为什么要一直欺骗我,我哪儿对你不好了?”陈玉兰好像对眼前发生的事实还不能接受似的,声音颤抖着说,“为了这个家,我起早摸黑,忙完工作忙家务,甚至连金金的教育都没要你插手,这么多年,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吗?你说呀,你说话呀!”
朱品抱着脑袋,感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人都说,男人搞婚外恋,女人都是从知道的那一刻才受到伤害的,蒙蔽的时间越长最后伤害得就越重。原以为他跟李小芸的事陈玉兰永远都不会知道,而且自己这一趟来就是要跟她结束这种关系的,如果没有李小芸被梁剑欺负的意外,估计他这个时候应该早离开她的屋了,哪来这么不可收拾的一出?但天下的事情就是这么巧,他太低估陈玉兰了,自己也太大意了,竟然让她一直跟踪到了这个地方,要命的是李小芸真的脱了裤子,并且还和他抱在一起,即使真的要跟她分手,现在又怎么能说得清?
“李小芸,你为什么也欺骗我,说我老公只是你的一个客户吗?”陈玉兰见朱品没了声音,就转过脸,气呼呼冲着像个木雕一样的李小芸问道,“其实,我哪有那么好骗的,我一见你就知道你和我老公的关系不正常了,我给你机会,但却以为我好欺负。”
李小芸面无表情,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好像受到的刺激太大,反而对这个场面对发生在眼前的事情麻木了。
“你们两个一直合伙骗我!就我一个人是傻瓜!”陈玉兰带着哭腔说,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用手指着朱品的脑壳发狠道,“朱品,我要跟你离婚!我不想再跟你这样狼心狗肺的人过下去了。”说完,转身重重地摔门而出。
“玉兰,玉兰,你别走,听我说。”哐当一声关门声像鼓槌一样敲在朱品的心上,他条件反射似的跳起来,追了出去。
陈玉兰已经风一样地跑出了紫金小区的大门,在马路边招手拦出租车。他拼命在后面喊她的名字,可她好像没听见似的。就在他快要接近陈玉兰身边的时候,一辆出租车嘎的一声停了下来,她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钻了进去。
车子开走了。朱品站在原地,看着出租车消失的背影,一时感到有点不知所措。
他想打一辆出租车跟回家,陈玉兰的脾气他太了解了,如果一下子想不开,真的是要出人命的。就在他挥手要拦出租车的时候,他又想到了还躺在床上发愣的李小芸,还是先去安慰她一下,不然也不定要出什么事。
他转身赶回紫金小区,感觉自己此刻就是一个丧家狗,惶恐不堪,狼狈不堪,他早就预感会有这么一天,但不知道这一天真来了,竟是这样一个令人胆寒和绝望的局面。
上了楼,推开李小芸的门,发现她还是原样子半躺在床上,心里算是得到了一点小小的安慰。他走过去,摸了一下她冰冷的额头,又摸了一下她留着指痕的脸颊,刚才陈玉兰下手未免也太狠了点。
“小芸,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心痛地说,“一切都怨我,是我让你受了委屈。”
李小芸也不说话,眼睛还是直视着前方,缓缓抬起手拿开了他的手。
“小芸,你说话呀,你这样我会疯掉的。”他摇着她的手臂,几乎是喊着。
“你走吧,去照看你老婆吧,我不要紧的。”李小芸终于从干裂的嘴唇里吐出了几句话,但眼睛还是直直地看着前面,脸色灰暗。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走开?”他看着她,眼眶有点湿润。
“嗬,我算什么啊?”她惨然一笑,说,“我们到头了,天作孽,犹可谅,自作孽,不可活啊。你还是快回家吧,我不要紧的,自知有这一天的。”
“那我回家安顿好了就来,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他的心里这时就像煮着一锅热粥,又是惦记着老婆那头会出事,又是放不下李小芸,心里这个苦楚恐怕只有那些有像他这样经历的男人才能体会得到。
“你不要来了,我自己会好的。”李小芸叹了一声,抬起眼睛看了看他。
“那我走了。”他说完,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就转身走了出来。
一下楼,他就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起来,恨不得自己的胁下能长出两只翅膀,他甚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陈玉兰会不会有什么过激举动,或者丢下女儿离家出走。
他打了一辆出租车,急如星火地赶到了家门口。门关着,里面有隐隐约约的哭声,似乎是金金的,他的心一紧,感到被什么捅了一下,能感觉到明显的痛感,女儿是他的命根子,现在他的所作所为也不可避免要伤害到她了。
他拿出钥匙,打开门,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陈玉兰将头抵在客厅的墙壁上,一边哭着,一边将头往墙上一下一下地撞着,女儿在一旁拽着妈妈的衣服,早已哭得泪眼模糊了。
他脚步沉重地走过去,扳了扳老婆的肩膀,想制止她这种疯狂的行为,他发现她的额头已经被碰破了,似乎还流了血,女人一疯狂,就会产生一种可怕的毁灭的力量。
“别碰我,拿开你的脏手!”陈玉兰一声大喊,吓得他缩回了手。
“爸爸,都怪你,都怪你,把妈妈弄哭了。”女儿的小拳头也打在了他的身上,一般情况下,女儿跟他是最亲的,但如果他跟陈玉兰吵架,而且把她弄哭了,女儿就会坚决地站在妈妈的一边,这也许是出自女性的某种本能吧。只是这个时候,女儿的拳头打得似乎特别的痛,到现在,他完全是众叛亲离,变成了孤家寡人,而造成他目前悲惨处境的人都是他生命中都不可缺少的亲密的人,他真的想不通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他意识到自己原来那种看似平淡但不乏温馨的生活从此不会再有了。生活就是这样,如同一面镜子,一旦被打破,想恢复如初就很难了。
“看见你我就恶心,厌恶,浑身起鸡皮疙瘩,你知道吗?”陈玉兰冲过来,指着他的鼻子说,“这个家已经给你毁了,是你走还是我走啊?”
“玉兰,你听我说,我错了。”朱品说,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快被淹死的人,试图抓住一根稻草,但他知道这根稻草根本就救不了他。
“我不听,”陈玉兰厌恶地摇摇头,咬着牙说,“好,朱品,你不走,我走!”她说着,就一股风似的闯进了卧室,打开衣橱开始胡乱地收拾着自己的衣服。
“妈妈,妈妈,你不要走,不要走啊。”金金被她妈妈这阵势吓得大哭起来,她奔进卧室,将妈妈放进包里的衣服一件一件又往外掏。
“好,我走,我马上走。”他最听不得女儿的哭声,觉得一颗心都要碎了,冲过来阻止了陈玉兰收拾衣服的动作,弯腰擦去女儿小脸上的泪水,并连声说“金金乖,不哭,不哭”,其实他这时很想哭,但他哭不出来。
“明天我们就去离婚!”陈玉兰一屁股坐在席梦思床上,拉过女儿,抱在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金金也跟着哭,这一闹,就跟世界末日要来临似的。
他愣了片刻,见陈玉兰似乎劲头过去了,想留下来跟她说,他跟李小芸从今而后彻底断了,或许能让老婆回心转意。他这样想着,屁股就不自觉地在卧室里的一个小沙发上坐了下来。
“你给我起来,出去,出去!”陈玉兰发现他坐下来,一下子又像一个母狮子一样张牙舞爪地跳了起来,冲到他面前,眼珠子瞪得溜圆。
“好,好,我走,马上走。”他无奈地站起来,放弃了最后的努力,脚步迟疑地走出了卧室。
他走到客厅,犹豫了片刻,又想坐下来,但看到陈玉兰站在卧室门口,眼睛像锥子一样盯在他的身上,他不禁打了寒战,转身往门口走去。等他两只脚刚刚站到了门外,身后就传来砰的一声,防盗铁门被重重地关上了,从声响的程度来看,陈玉兰使了不小的力气。
好了,自己现在真是一条丧家狗了,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脚步有些摇晃地下了楼。
外面正在下着小雨,气温还相当的低,他不禁感到浑身发冷。只要陈玉兰平安,他怎么着都行,自己拉的屎,自己来擦屁股,怨不得别人。他站在楼梯口想了一会,打算到赵大海家去躲躲风头,或者就在学院的男同事宿舍里捱上几天再说。不过,先要去李小芸那儿看看,从她那儿出来的时候,她的神情让他很不放心,不要出什么意外就好,出了意外,他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主意已定,朱品的情绪就渐渐稳定下来。想想也是,人活在这世上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俗话不是说人有旦夕祸福吗,就是天塌下来,只要还没砸死,该怎么样你还得怎么样。
他走到马路边,拦了一辆的士,坐上去不到十五分钟就到了紫金小区。上了楼,到了李小芸宿舍的外面,却听不到一点声音。他一把推开门,发现李小芸歪倒在床上,头发散乱,好像睡着了一样,一种不详的预感袭上了他的心头。他冲过去,使劲地摇了摇她,喊道:“小芸,你怎么了,你醒醒,你醒醒啊!”
李小芸毫无反应,一摸她的鼻息,似乎只有游丝一般弱了。他一下子慌了神,这才注意到她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安眠药瓶,还有几粒安眠药片散落在桌子上。桌子还有一个带着血迹的刮胡刀片,李小芸伸出来的一只手上也有割破的伤痕,显然是割腕没成,才吃下了安眠药的。
自杀!他的脑袋嗡的一下,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什么也顾不得了,冲到门外大喊了起来:“快来人啊,有人自杀,快帮忙送医院啊!”
有两个邻居应声而出,跑过来七手八脚地帮他将李小芸抬了出来。下了楼,有人去忙着拦的士,听说有人吃药自杀要送往医院,司机也不在路边等了,把车子直接开了过来。大家帮着他将昏迷了的李小芸弄到了车子上。他听到有不少围观的人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有的还用狐疑的眼神看着他,好像看出这个女孩的自杀跟他有莫大关系似的。
来了,这回是都来了,这就是命运,毫厘不差地来惩罚他了。
他将李小芸有点发凉的身子抱在怀里,看着她那张惨白的、双目紧闭的脸,感到自己正在向一个漆黑的深渊里坠落而去,恐惧,绝望,自责,懊悔等情绪轮番折磨着他,这一刻,他感到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人,他在心里苦苦祈祷着:小芸啊小芸,你太傻了,怎么也不能自杀啊。你快醒过来吧,咱俩是前世的冤家,今生才会有这样一劫。小芸,你可千万不能死啊,你死了,我肯定也活不成了。
29
“我这是在哪?”李小芸终于睁开了眼睛,缓缓地向四周看了看。
“三院。”朱品说,见她苏醒过来,心中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刚才一直看着医生们忙活,一颗心也悬在了半空,如果李小芸死了,他不知道他面临的将是什么,只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在这个城市根本无法生活下去了,要么去跳楼,要么远走他乡。如果说以前的生活是一首冗长而乏味的歌曲,那么,这种突发的时间就可能是一个休止符,随时可以中断他一直四平八稳的生活,将他推入另一个不可知的世界里去。
“我怎么没死掉?我真的不想活了呀。”李小芸的泪水又流了下来。
“你吃了那么多安眠药,医生说幸亏送来及时,不然命真的没了。”他说,看着她惨白的面容,心里感到一阵痛楚。
“你不该救我的,我真的觉得活着没意思。”她说,眨了一下眼睛。
“都怪我,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说,伸手擦了一下她脸上的泪水。
“我没有怪你,我又不是小孩子,我知道会有这一天,”李小芸说着,深深地叹了一声,“其实,自从被梁剑打了之后,我就一直想死,只是下不来这个决心。”
“你太傻了,活着比什么都好。”他说。
“我们这样的人,活着完全是多余的,我的路走错了。”李小芸说着,用手蒙住自己的眼睛,开始抽泣起来。
“怎么叫多余呢,许多女孩子都还没有你这么优秀呢。”他说。
“优秀?”李小芸翻了一下她的杏仁眼,说,“一个酒店的服务员能优秀到哪里去?说实话,我感到自己的前途太黯淡了。”
“不要这么悲观,很多人还不如你呢,活着就有希望。”他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的确,像她这样一个远离家乡到城市里来打工的女孩子,如同一个羔羊投入了虎狼成群的森林,处处都有潜在的危险。有自尊心的会选择自食其力的生活,但稍有不慎,就会遭遇变故,最后就会沦落风尘,永远失去原有的纯真。
“呵呵,活着有什么好,你看我,想爱不敢爱,想爱不能爱,最后只是被欺骗被玩弄,要不,就是为这个社会所不容,你说我为什么要活着?”李小芸说着泪如雨下。
他被李小芸的一番话惊呆了,这个从乡野里走来的外来妹,内心盛满对生活和爱的渴望,来到了这座城市,每天辛辛苦苦地忙碌,并没有多少非分之想,可是到头来这个城市回报她的都是什么,只是肆意的践踏和侮辱,她最后只能以死抗之,或者说一死了之。在梁剑皮鞋粗暴践踏下的伤痕未愈之际,又横遭陈玉兰的一连串的耳光,一个要强的还知道活着就要有尊严的妹子,除了死,难道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小芸,是我对不起你,你骂我吧,这样我心里会好受一点。”他说,眼眶里转着泪水。
“我干嘛要骂你?”李小芸轻轻地吐了口气,说,“其实,你对我挺好的,真的很好,能遇到你这样有知识有情义的人是我的福分,但我知道,我跟你不是同一世界里的人,跟你这一场,甜蜜快乐都有了,可这一切迟早都要偿还的。”
“小芸,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他说,咬着嘴唇,好像发着狠。
“你的心意我知道,”她说,虚弱地闭上了眼,过了一会儿又睁开,“你是大学教师,又是有家有室的人,犯不着为我这样一个人去赌死活,你还是好好活你的人吧,不要管我,我活着算有这个命,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天下像我这样的人还少吗?就是后悔听信了梁剑那个狗东西的甜言蜜语,有段时间连你的话也听不进了,慢待了你,其实,我知道你对我好,没有人能比得上,现在,这个世界上,不就你一个人在我的身边吗,我就是死了,也知足了,你要知道,我这一辈子连大学的门往哪边开都不知道呢。”
李小芸说着,脸上露出惨淡的微笑,她费力地抓过朱品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
“小芸,快什么都别说了,你的身子还虚弱,静养着很要紧。”他说,握着她有点冰冷的手,感觉他无论如何都要让她重新恢复生活的勇气,古语云,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茫茫人海中,他和李小芸的前生至少也修得千年的缘分了。
“还是让我死了的好,活着真不知道怎么办啊。”李小芸似乎痛苦地将头歪向一边。
“傻丫头,好死比如赖活,只要你有信心,每天的太阳还是新的,”他说,尽量找那些能安慰她的词汇,顿了顿,加了一句,“再说还有我在,我永远都会帮助你的。”
李小芸似乎受到了触动,侧过脸来,将他的一只手贴到了自己的脸上。
这时,李小芸放在床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朱品拿起它,交给了李小芸。她看了一眼号码,脸色黯淡下来,说,“是梁剑打来的,前两天他也老打,别理他,这个黑心肝的。”
“我来跟他说两句。”朱品一听是梁剑的电话,刹那间感到热血上涌,浑身都有点颤抖,他不顾李小芸的阻拦,夺过她的手机,按了应答键,放到了自己的耳边。
“小芸,你在哪,我到你宿舍,你怎么不在?快告诉我你在哪?”手机里梁剑的声音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嗓门也特别的大。
朱品拿着手机,一言不发,但他的呼吸却越来越重。
“小芸,你说话呀,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那么打你的,你原谅我一次好吗?”梁剑依然是很急迫的声音,话音也带着哀求的语气。
“别理他,快关掉。”李小芸欠起身来,想夺回她的手机。
“狗杂种,你妈怎么养出你这个畜生?!”他忽然爆发了,好像郁积在心里长久的怒火刹那间找到了喷发口,“你这个人渣,你老实告诉我,你怎么对待小芸的?”
手机里一时间没了声音,大概他这破天而来的怒吼让梁剑一下子还没有回过神来。
“畜生,你怎么连话也不敢说了?”他浑身颤抖着,牙齿也在打着颤,这时候他相信要是碰到了梁剑,手中有一把刀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将它扎进这个杂种的身体里去。
“哟嗬,你是朱老师吧?”梁剑终于反应了过来,“怎么,你跟小芸在一起?”
“你个杂种,少废话,你说,上次你是怎么欺负李小芸的?”他说,声音还在颤抖。想到自己竟然要跟这样一个地痞流氓对话,心里就觉得很屈辱,但事情发展到这部田地,个人的尊严乃至身家性命都是微不足道了,关键是要将胸中的恶气出出来。
“那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梁剑不屑地说。
“我……”这句话也许是说到了要害上,他一时间竟语塞了。
“怎么,朱老师也心虚了?”电话那头,梁剑已经及时调整了状态,抓住了他这一致命的停顿,开始大举反攻了,“嗬,我早就听说你了,也打听过你了,你一个堂堂的大学教师,一个有家有室的人,成天缠着人家一个未婚姑娘算怎么回事?我和小芸是正当的恋爱,之间闹点小矛盾也是十分正常,你有什么权利在中间插一杠子?”
“我……跟她怎么了,你怎么能用皮鞋踢她?你还是人吗?”他感到自己一下子被击中了软肋,是啊,自己是个有家室的人,一个大学教师,倒跟一个泼皮无赖式的人物争风吃醋起来了,真是太耻辱了。
“朱老师,别语无伦次好不好?你跟她没怎么,你来逞什么英雄?”梁剑已经感觉自己完全掌握了局势,就像猫已经将老鼠一掌打晕了,开始慢慢玩它了。
“我……”他的呼吸越来越重,几乎感到心脏要爆裂了,士可杀而不可辱,他是爱李小芸的,有这一点就足够了,“我是爱她的,不像你,是玩弄!”他愤怒地说,“你别以为天下的女孩子都那么好欺负,李小芸单纯,你就欺负她,是吧,我看你是瞎了你的狗眼!”
“嗬,朱老师,我看你火气还不小嘛,”梁剑一股把玩的口气,“爱她,那你也爱你老婆喽?李小芸单纯,对啊,你这个堂堂的大学教师不也是利用她单纯把她弄到床上去了吗?”
“你,你……”他一时被朱品不冷不热的话噎得说不出话来,呼呼地喘着粗气。
“想玩女孩子,大学里有的是,也用不着来玩一个酒店的服务员啊,”朱品仿佛看到了他的敌人身中数箭,血流满地,正在痛苦地挣扎,准备再补上一箭,让他咽气,他的口气忽然狠毒起来,“告诉你,朱老师,你恐怕还不知道我在C城是什么人物吧,我警告你,以后不准你再来骚扰李小芸,她是我的,你懂吗?我已经给了你很多机会,给了你许多面子,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刚才你还敢骂我是畜生,你大概是活膩了吧?你给我小心点,不然有你好看的,我叫你头破血流,外加身败名裂,你信不信?”
“梁剑,我就叫你畜生,”他听了这些话,反而镇定了下来,就像一个人面对灾难真正降临的时候,反而倒勇敢了起来,“我知道你,你用不着威胁我,我死都不怕,还在乎头破血流,身败名裂?有种的你尽管来好了,李小芸的事我管定了。我只想告诉你,李小芸现在正躺在医院里,刚从死神那里逃回来,你要是良心还没有完全泯灭,要是还有一点人性的话,就别再打她的手机了。”
也不等梁剑有任何反应,他就使劲地挂断了手机,并随之关了它。
他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看了李小芸一眼。李小芸也正在看着他,眼睛里露出惶恐不安的神情,似乎有什么大难要临头了。
他坐到她的身边,拿起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手里,握了握,说:“别担心,没什么,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停了停,又想起什么似的,说,“以后交友一定要谨慎,不要沾染这些污七八糟的人。”
“嗯,”李小芸点了点头,似乎从他的这些话里受到了鼓励,过了一会,轻轻地说,“你要多加小心啊,我就担心,梁剑不会放过你,他早就说过要收拾你。”
“大不了不就是一条命呗,”他故作轻松地耸了一下肩膀,对她笑了笑,“再怎么,没有在伊拉克、巴勒斯坦危险吧,那儿哪天不在死人?梁剑也不过是一个二类流氓而已,他不敢把我怎么样,你就放心养病吧,其他什么你都不要管。”
“嗯,”李小芸看了他一下,慢慢闭上眼睛,似乎身边有了这样一个男人,就不用再担心什么了,即使发生了灾难,也会有这样一个男人陪着自己共赴死亡,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男人勇敢和坚强的本性也许只有在突发的变故前才能够充分显示出来,她以前从来没有认识到这一点,现在她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