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帮你报一个一周上课两次的培训班吧,这点时间还是可以挤出来的,只是这样你要多辛苦一点自己了。”他说,闻着她发际间洗发水的清香,觉得这个女孩跟自己一场,自己真的有责任为她的未来着想着想。只是这报名费自己又要动脑筋去抠去弄,学校里快要发年终奖了,但可能不太多,
万不得已先向要好的同事借一下再说。
“你真好。”她柔柔地说了一声,好像心情一下子好起来,回过头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他立刻受到鼓励似的将她揽到怀里,在她的眼睛、嘴巴甚至脖子上疯狂地亲了起来。她闭上眼,享受着这种甜蜜的时刻。他就把手伸到下面往下扯她的睡裤,只两下就让她雪白圆润的小屁股露了出来。他的下面一下子硬了起来,他三下五除二扯下自己的裤子,掀开被子向她贴了过去。他喜欢这样贴在她屁股后面的感觉,很温热,很舒适,据说不少女人也喜欢男人从后面贴紧她的屁股睡觉,有人甚至说这是男女睡觉时的最佳姿势。
李小芸的脸上泛起潮红,眼睛微闭,但很慵懒,似乎并没有真正动情。
“不要,不要,”当他伸手去扯她三角裤的时候,她一下子叫了起来,“我今天朋友来了,不信,你摸摸。”
他探手往她的下面一摸,果然垫着厚厚的卫生巾,就一下子泄了气。这样的情况已经发生好几次了,使他不由得不产生她在以此搪塞他的想法,还有几次也很可疑,就是虽然愿意了,但下面却根本不湿润,插到插不进去,就更谈不上快乐了。当时,他就想,要么是她对自己没有兴趣了,要么是背着他更别的男人来过了,而且跟那个开着一个皮鞋店的小白脸梁剑的嫌疑最大。他是一次去李小芸宿舍里看见这个小白脸的,当时他们的神虽然都不是很自然,但他也没有发现太大的疑点。李小芸告诉他,梁剑也是来酒店吃饭认识的,梁剑主动找他搭讪,一开始她没有理他,后来时间一长,他来的次数一多,就熟了,但她一再说跟梁剑只是普通的朋友而已,叫他放心好了。
可他能放得心吗?最近一段时间李小芸表现太反常了,这背后肯定有什么东西瞒着他。
他曾经想过晚上去酒店门口监视一下她,但想到这样做太无聊太下作,只好用打手机和小灵通来查问她的下落。只是呆在家里这种电话根本就无法打,老婆的两只耳朵可像锥子一样尖呢。瞅空打了两次,她的小灵通老是说无法接通,手机也是关机状态,第二天倒是通了,问她昨晚在哪里,电话怎么不通,她说得也很干脆,在宿舍,手机没电,小灵通信号一直是有这样问题的,接不通很正常。
自己被老婆追查,反过来倒要像个警察追查李小芸了,这叫什么事嘛。
他叹口气,坐正了身子,摸出香烟,点了一根,闷闷的不说话了。这男人兴起的时候,如果没有得到满足,就跟那些小孩子看见糖果却又吃不上嘴一样难过。只好自己强压住体内欲望的大潮,让它们慢慢回落,这种滋味的确是非常的难受,如果有的男人控制力不好,还会酿成大祸,报上不就登了,某地一个女子就是因为不答应跟老公做爱,竟然被这个发了疯的家伙一口气砍了六十七刀,老天,这股性欲的力量有时也真是太邪恶了。
“下次好吗,这次真的不行。”李小芸靠过来伏在他的肩头,柔声地说。
“可能没有下次了,这样没意思。”他说,感到内心涌起一股疲倦感。
“你什么意思啊?”李小芸一下子受了刺激似的直起了身子,看着他说,“你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个才到我这里来啊,我们说说话不是很好吗,为什么每次都要做爱?”
“呵,说说话是好啊,我们刚认识那会儿你怎么不但每次要做,一晚还要做三次,我问你怎么这么馋,你说自己年轻嘛。现在倒要只跟我说话了,我看你是在别处满足了吧?”他也火了,脖子上的青筋梗了起来。爱过这个女人一场,现在要到头了,结束可以,但容不得她对自己的欺骗。自己偷偷逃出婚姻之外,难道就是为了收获这种无聊的欺骗?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李小芸有点泄气,身子也软了下来。
“其实你心里什么都清楚。”他扔下一句话,翻身下床,这个曾经温暖的地方已经不属于他的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离开,虽然心感到隐隐的痛。
覆水难收,自己何必作无用的挣扎?
穿好衣服,他还没有立刻就走,他希望李小芸会说一点挽留的话。就在这时,李小芸的小灵通响了,正好在他的手边,他就拿了起来。见李小芸的神色有点紧张,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看着她,按下了应答键。
“小芸,你在哪?”小灵通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好像很亲近似的。
他不说话,看着脸色变了李小芸,牙齿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小芸,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我是梁剑啊。”男人在小灵通里叫着。
他重重地将小灵通扔到她的被子上,拉开门,走了出去,将门哐当一声关在了身后。
13
“爸爸,我来出道题考一下你的记忆力。”又是一个双休日,朱品想多睡一会懒觉,女儿却跑过来扯着他的耳朵,把他弄醒了。
“什么题目啊,快说!爸爸还要睡觉,别闹。”他有点懊恼,但也无可奈何。
“很简单,爸爸,”女儿用手把他闭着的眼睛掰开,说,“就是猪马牛羊四种动物跟ABCD四个字母对应,你先记好,然后我说一个动物,你就报那个字母,可不许错哦。”
“好了,爸爸记住了,你考吧。”他满不在乎地说。
“马,”女儿说。
“B,”他轻松答道。
“羊,”女儿又报了一个。
“D!”他答道,“简单,太简单了,还考我?”
“猪!”女儿加重了语气说,脸上露出一股坏笑的样子。
“A!”他快速答道,为了显示自己的记忆特别好。
“猪!”女儿又喊道。
“A!A!”他连说了两遍,有点懊恼地瞪了女儿一眼说,“我不是已经说A了吗?”
“哈,爸爸承认他是猪了也,我喊猪,他答应了。”女儿快乐的拍起小手来。
“好啊,你给爸爸下套啊,看我不打你。”原来如此啊,看来小屁孩们的把戏也不可小瞧啊,他从被窝里欠起身子要抓女儿,她却欢蹦乱跳地逃开了。
“你不就是一头猪,睡到九点了还赖在床上?还怪女儿说你?”陈玉兰已经烧好了早饭,忙完了家务,过来掀开了他身上的被子,说,“还不快起来,女儿的作业一大堆呢。”
“双休日睡个懒觉都没有自由,真是的。”他不大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他知道起来就有任务,女儿快要期末考试了,语文和数学老师都发了疯似的布置了不少作业,而他必须辅导女儿把这些任务一项一项地完成,然后还要签字。
他走进卫生间开始刷牙洗脸,然后随便吃点东西垫一下肚子,然后就是辅导女儿学习,下午还要送她去市少年宫学美术和舞蹈,周六基本上就这样给打发了。
自从女儿上了小学,他们家三个人身份又被重新定位,女儿是学生,他是老师,而老婆则是校长。学生和老师有时还要怠怠工,偷偷懒,无赖在严厉的校长鼻子底下,这种偷懒就根本没有机会的。
女儿的学习重于泰山,这是老婆不可撼动的一个原则。但他反对把女儿变成一个学习机器,有一次到了晚上十点,女儿的作业还没有完成,有一篇课文老背不出来,急得她眼泪汪汪,他也觉得女儿可怜,毕竟是个孩子啊,这么折腾算什么呢?
他像老婆推荐眼下风行的《窗边的小豆豆》,说应该让孩子像个孩子,说很多妈妈看了这本书都哭了,自己的童年的记忆很悲惨,没想到自己又来折磨自己的孩子了,真是恶性循环,让孩子快乐一点怎么就这么难呢?
屁话!这是老婆丢给他的一句话,考不到分数将来能上重点中学,重点大学吗?女儿他们这一代竞争更加残酷,现在让她快乐,将来她就会永远痛苦。你看看,女儿最近的成绩很不稳定,上次考了一百,怎么一下子又回落到九十分了,你最近肯定没有用心辅导,三天两头出去应酬,要是耽误了女儿的学习,朱品哎朱品,那就是你最大的失败!
匆匆吃了点早饭,来到女儿的小书房,她已经开始做作业了。
他轻轻地叹了一声,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眼睛盯到她正在做的期末特训的卷子上来,他这前半生已经做了数也数不完的卷子,现在轮到自己的女儿了。
生活就是这样,你活一天,你就逃不了这些固定的程序和责任。
女儿暂时没有什么好问的,她挺聪明的,一般问题都可以自己解决,遇到读不懂的题目才会来问他。他托着下巴,看着女儿认真地写着字,思绪却飘忽了起来。
昨晚他发狠一口气将那篇论文结了尾,睡觉的时候都快凌晨两点了。拖着冻得麻木的腿走进卧室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真的有点虐待自己了。可想想不这么拼命,又怎么办,现在在高校里硕士学位根本就不行了,学校正在实施人才战略,一口气从外面引进了一二百名博士、教授副教授,搞得人人都有了生存的压力。大家都在写论文,下着功夫复习英语考博,将来没有个博士学历证书想在大学里混个人样来恐怕是很难了。
自己没有退路了,真的没有退路了。
人活着怎么就这么累?他想,还有二十来天,
05年的春节就要到了,他希望学校早点放假,他就可以歇口气了。这么冷的天其实最好的也是最舒服的方式就是窝在被窝里,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干嘛把自己弄得那么辛苦呢?你看王均瑶数亿身家,不到四十岁就死掉了。凭你怎么能干,怎么有钱,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他有一个熟悉的朋友,是一家报社广告部的主任,老婆开着一家大型的服装店,住的是排屋式别墅,开的是丰田小车,就这么一对夫荣妻贵的富人,却在去年十月份在高速路上出了车祸,双双去了极乐世界,留下一个十岁不到的儿子。双休日人家休息,他们俩却跑出去谈生意,夜里十二点返回C城的时候,在快要接近入口处的地方竟然将车子开得飘起来,冲出了隔离带,跟迎面而来的大巴相撞,两人立马死亡,听说女的被撞得支离破碎,惨不忍睹。好在他去的比较迟,没有看见那可怖的遗体,否则他会有挥之不去的阴影,那个女人他见过好几次,模样标致,气质如兰,只是有些偏瘦,这样猛烈一撞,肯定是不成个样子了。
后来他在手机上删除了他们俩的号码,因为他们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根本打不通了。但前天翻找以前名片的时候,又看到了他们俩当时刚认识时给他的名片,尤其是他老婆的名片,是深蓝色的,做得很别致,上面还有手绘的图案,说不定是她亲手绘的。就这么一个鲜活的人,说没就没了,你再也见不到她了,当然她也永远不会来找你了。
唯一能证明的,就是自己仍然活着,看着这个世界每天的变化茫然失措。
“爸爸,这个题目什么意思?”女儿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又把他拖回到了现实。他仔细地看了题目,给女儿作了解释,女儿高兴地说爸爸我懂了。
那边,陈玉兰正在阳台上晾着刚洗好的衣服,一边注意地听着这边的动静,只要父女俩在忙学习,她的心就感到踏实,毕竟,像他们这样一个平平常常的人家,来这座城市不过三年,熟人也没有几个,更没有什么背景,说到底,一切还得靠自己努力才行。什么花的白的,一家人总得生存下去吧,这每天的吃喝拉撒哪一样不要钱啊。别的不说,就说最近的煤气吧,一罐子涨到了75元,这样下去,开水也是不敢烧了。
她晒好衣服,走进屋里,刚好走到老公写字台那边的时候,他放在上面的手机突然“嘟”的一声响了一下,有短信来了,她对这样的声音太敏感了,但又不能马上冲过去翻看他的短信。她愣了片刻,看女儿屋里那边似乎没什么动静,就快速抓起老公的手机,有点慌乱地点开了他的新短信。
原来是1861发来的,说手机费用预存余额已不足十元,提醒机主尽快充值。
她泄了气,赶快退出短信阅读程序,将他的手机重新原样放好,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自己的确是多虑了,而没有得到老公允许就翻看他的手机短信,是最令他恼火的,两人已经为此吵过好几次了。所以虽然她怀疑老公的手机里有猫腻,但有时偷偷翻看,里面也没有什么敏感内容,要不老公的确没有什么花花肠子,是自己太多疑了,要么就是被他及时删除了,自己没看到,这样就有点可怕了。
过了一会儿,朱品借口出来找打火机抽根烟,走过来拿起自己的手机,装着不经意地翻了一下短信。刚才他也听到了自己短信的声音,心里一惊,可千万不要是李小芸发来的,但她发来的可能性很大,因为这两天他们正在闹别扭。
新短信已经被查看了,肯定是老婆干的,除了她还有谁?他不禁皱起了眉头。幸亏不是李小芸发来的,要是她发的,肯定得露出马脚来。他现在只希望回归到自己原来平平淡淡的生活中去,希望李小芸永远不要来找他了。
他将手机按到了振动档,这样来短信也就没有声音了。
万不得已,就干脆把这个手机号码换了得了。他想。
14(1)
周一傍晚,紫竹街,喜来乐农家土菜馆。
“印尼媒体竟敢诬称中国捐赠的食品是过期的,太可恨了。”朱品在桌子边一坐下来,就用拳头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这是他今天看到的最可气的新闻,估计十个中国人有九个跟他一样心情,搜狐网上一片骂声就是明证,那么赤胆忠心地去援助你,最后竟然落了这么个下场。
中国人常常扮演农夫的角色,但怀里的蛇暖过来后是要咬你一口的。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叫你不要捐款嘛。”赵大海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好像早就料到了似的,说,“我就没有捐,印尼人有几个好东西,看他们那个德性!几年前的骚乱杀了多少华人?我们凭什么要给他们捐款?我真心疼那一两个多亿的捐款,要是拿去资助贫困山区的失学儿童,那又该有多少孩子上学呢?”
“哎,说的也是,不过我始终相信说这样没良心话的只是极少数印尼人而已。”朱品说,想想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复杂,就如同你在街上看到一个乞丐,你给了他一个包子,却没有想到他会将这个包子狠狠地砸过来,因为他根本就不屑吃这样的包子,他要的是钱。
人是要有同情心的,但这个同情心现在很多时候被贱卖了,被踩在脚底下糟蹋了。他有一次真实的经历,一次他去H城火车站买票去上海,刚走进售票厅就被一个老奶奶带着一帮孩子围住了,说坐火车回家买票只差三块钱,他毫不犹豫就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递到老奶奶的手中,不料却被她推回来了,她说不是三块钱,是十三块钱,他吃了一惊,刚才自己明明听到说是三块钱,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十三块钱了?周围的人都在看着他,他拿着五块钱的手有点不知所措了。他又仔细看了看那些孩子,问了情况,觉得不像是假的,就又从口袋里掏出了十块钱,连同那五块钱一起塞给了那个老奶奶,说,“你们快买票回家吧,这么冷的天,别让孩子们冻着。”之后他进去买好了票,去了候车厅找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心里还感觉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这时又有一个老奶奶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个方便面的纸盒子向他要钱,他说,我刚才的零钱都给一帮孩子了,他们缺钱买车票,回不了家。没想到,那个老奶奶说他们是不是先说三块然后说十三块,他说对啊,眼睛瞪大了,看着眼前这个脏兮兮的这个老奶奶。
他永远忘不了这位老奶奶当时给他说的话:“小伙子,你受骗了,你给他们一千块,他们还要骂你给得不够多呢,你只要给我一块,我就会感激你一辈子,我真是一个要饭的啊。”
如果这世界的善意老是被亵渎,那还有谁会有同情心,谁还会有爱心呢?
一个失去起码信任的世界是很成问题的,猜疑,敌视乃至仇恨就这样产生了。
今天这种国际性的伤害,使他再次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失望。
“只是那些成排躺在地上闭着眼睛死去的孩子是可怜的。”他好像是自言自语。
“好了,不谈这个了,一谈到这些我就头疼,”赵大海见菜端上来了,就打开了一瓶泰山特曲的盖子,嘴里还忍不住地说道,“你想想,就一个中东,以色列加上那个巴勒斯坦,屁股大的地方,天天占领了,爆炸了,定点清除了,没有一天不死人,复杂得让人头都大了。当然还有伊拉克,给美国这么一搅和,伊拉克人民就只好水深火热地过日子了。人家萨达姆堂堂的一国总统,就跟抓个小偷似的从地洞里给薅出来了,你美国也欺人太甚了吧,他就是个暴君,也该他们的人民来审判才对啊。瞧瞧巴格达费卢杰乱的,以前我一看见电视上播放这样的新闻,就立马换了频道,哎,咱的神经脆弱,折腾不起啊。”
“不看,可你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呀,今天你这里平安着,你能担保明天就一定是平安的?”朱品说,一边用手端着杯子看着赵大海把白酒往里倒。
“行了,今天喝不了那么多,晚上还要看学生交上来的论文。”他见酒已经倒了大半杯子了,赶快端开,不让赵大海再往里倒了。
“别,别,你能喝的,咱俩谁还不知道谁啊。”赵大海不容分说夺下了他的杯子,继续倒,直到把这个大玻璃杯一下子倒满,然后又给自己满满低倒了一杯。
“你还是多关心关心我吧,那些八杆子打不着的事,瞎操心什么啊。”赵大海端起了酒杯,跟他的杯子碰了一下。
两人喝下。吃菜。是他很喜欢吃的霉干菜抠肉。
“你还需要我关心,整个一个中产阶级闲得发愁的主儿。”他说。
“哎呀,你就别寒碜我了,我算什么啊,”赵大海用白白的餐巾纸擦了一下嘴巴,说,“我本来还以为自己不错了,有房有车,还有一个情人,昨晚在网上看到一个呆在上海的海归写的一个怎么样包二奶的帖子,人家那生活的品位,愣你是什么北外的,上财的,华师大的漂亮女大学生,也不论你是未走红的女模特,刚出道的女歌星,想包就包,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有时两天不到就换。包一个美女一天的开销就要好几千,搁你我,还不早就喝西北风去了。可人家呢,那就是小意思,毛毛雨。”
“瞧瞧你的德性,照照镜子看看,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他看着赵大海,有几分鄙夷地说。难怪他老婆肖梅要弄瞎他的两只眼睛,这样的男人欲望简直就是个无底洞。
“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我们跟人家一比,那过得就叫猪狗不如的生活啊,还每天偷着乐呢,”赵大海一仰脖子又喝下一杯,伸过手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兄弟,男人活在世上,不就是那么回事吗,你没本事你没钱,可能老婆都讨不到,你有钱你有权,呵呵,那满街的女人就随你挑了。古代的皇帝老儿为什么要提着脑袋打天下,不就是为了能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吗?雍正老儿为什么还要向天再借五百年,有时间搞女人哪,你想想皇帝老儿缺什么啊,不就缺的是时间吗?古今同理啊,男人奋斗的最终目标还是女人,我们的路还长着哪,真正是万里长征才走完了第一步,兄弟,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这赵大海喝了点酒真是能侃,朱品想,算服了他这位老乡了,不愧大学学的历史学啊,不过,好像所有的历史都给他曲解成一部男人为女人奋斗的历史,仔细想想,也不无道理的。感情算个屁啊,别的不说,就拿红得发紫的“亮晶晶”来说吧,田亮是个多么帅气健康的阳光男孩,跟郭晶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能架得住亿万富翁的公子追逐吗?这不,刚刚向世人证明跟田亮和好如初、甜蜜无间的郭晶晶就忍不住跑到跟香港跟那个富家公子约会了,正好撞到了狗仔队的枪口上,坐在车里两个人两只手十指扣牢的镜头让人触目惊心,都到这份上了,晶晶同志的帽子就不要压得那么太低了吧,这样反而更让人恶心。
爱情算个屁啊,有钱的就是大爷。这年头谁还相信什么山盟海誓,海枯石烂呢?听说C城没有房子的小伙子很难找到本地姑娘做老婆,这房子说白了也是钱。谁叫你是穷小子的呢,如果说文革时候黑五类小子最不招姑娘待见,那么现在穷小子受的白眼可能是最多的了。
“太露骨了吧,你说的这些。”他说,喝了一口酒。
“什么露骨啊,这里又没有外人,就咱俩,还像在单位里那么假正经啊。”赵大海说。
14(2)
两人又连干了几杯。朱品问道:“你怎么今晚有空请我喝酒,不去陪情人了?”
赵大海听了把筷子一放,叹口气说:“就为了她,老婆气得跑回娘家去了。我想请你跟陈玉兰说说,看能不能到她娘家把她劝回来,她俩一直是要好的姐妹啊。家里被她闹得乱七八糟,明明回来连饭都吃不上,作业没人辅导,明天还要上学啊,她跑了,咱们家这台机器就转不起来了。”
“那你还有闲心在这里跟我喝酒?”他说。
“这不,刚安顿好儿子,心里闷啊,一来要请你帮忙,二来也想跟你唠唠话。”赵大海说,脸上终于露出几丝疲惫的样子。
“到底怎么回事?”他问。
“两场大火啊,烧得我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都怪我不小心。”赵大海说,开始竹筒倒豆子。原来他昨天在家跟朋友打完牌,送他们下楼的时候,将手机忘在桌子上,没想到偏偏这个时候,情人小宋打来了电话,正好给他老婆肖梅拿个正着。小宋不知道内情,嗓音甜甜地问大海你在哪,他老婆一听就感到不对劲,问你是谁啊。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还问她是谁,小宋也来火了,问你是谁啊,因为赵大海信誓旦旦跟她说过没有结婚,除了她之外没有任何女人,自己也早就认为是他的未婚妻了。我是他老婆,肖梅火气十足地说。我才是他老婆呢,小宋毫不示弱。两个火药桶似的女人立刻交上了火,对骂了起来,只是几个回合,婊子骚货之类的难听话都出来了,最后是肖梅把手机砰的一声扔在地上完事。
“你应该能想到我上楼进家后的情景了。”赵大海说,“就两个字,恐怖,肖梅那一刻的神情比别斯兰绑架事件中的黑寡妇看起来还要恐怖,至少我是这样的感觉。”
“那后来呢?”他问,心想,如果他跟李小芸的事给陈玉兰知道了,会怎么样?
“打了一架,她摔坏了家里不少东西,跑过娘家了。”赵大海说,又喝了一杯,眼珠子有点发红了,“根本不听我解释,我说是女同事的恶作剧,她根本就不信。这女人一嫉妒起来,比疯子还可怕。”
“她能信吗,你就跟小宋断了吧,这样闹腾还怎么过日子?”他说,好像也在劝自己似的,现在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跟李小芸有什么联系了,好像卸掉了压在肩头千斤的担子。幸亏卸得早,不然也早晚也难逃赵大海的命运。
“断,哪有那么轻巧的事哦?”赵大海说,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说,“她那边闹得更厉害呢,在手机里就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老婆跑了之后,我赶到她那里,她甩手就给我两个耳光,拿出剪刀样在手上,说我不交代那女人是谁,她就割腕自杀。”
“老天,这两场火可真够大的啊。”他说,感到不寒而栗。早就听说,婚外恋可以致死人命,没想到身边的朋友就差点出了这样可怕的事。
“后来我好说歹说,说是一个女同事的恶作剧,并装模作样地给打了一个电话,把那头骂了一顿,总算暂且对付过去了。不过,她说要我一个月都不要再去找她。你看,我现在就野狗一个,不找你喝喝酒,我还不得去跳楼啊。这女人我也看透了,关键时候还是朋友靠得住。来,咱俩再喝一杯,一醉方休。”
“我们不喝了,你儿子一个人在家,你赶快回去吧。我也要早点回家跟老婆说,叫她把你老婆早点弄回来,这样算什么事嘛?”朱品说,要夺下他的酒杯,他在心里感叹这位老乡,真是心态好啊,出了这么件头疼的事情,谈起女人来还是那么滔滔不绝,搁在自己就,是绝对做不到这么泰山崩于前而心不惊的。
“没事,天塌下来喝干再走。”赵大海夺回酒杯,咕嘟一声又喝了下去。
“兄弟,还是你,够意思,我没看错人啊。”他握着拳头使劲地在朱品的胸口上捶了两捶。朱品今晚也喝了不少,感到自己的脑袋也有点大了。
15(1)
喝了两杯酒,吃好了饭,将女儿的作业辅导完毕,朱品进入每天晚上他的自我时间。他泡了一壶茶,又拿过一包红双喜香烟,进了卧室,脱掉羽绒服和裤子,在衣柜里随手拿了一个旧的羊毛衫套上,就掀开被子坐到了被窝里。这两天天气很冷,他就窝在被窝里看看小说,一篇两万字的论文刚刚完成,他也得给自己放松一下。
老婆也忙完了每晚必做的家务,坐在外屋的桌子边埋头批改试卷,学期末了,各种摸底测验的卷子在学校里根本就改不完,她只好带回来批改,家里的那张桌子上已经堆得小山似的,连他看了都感到有点可怕。但他知道,老婆不这么干不行,14中的评比制度非常严格,每次大考如果哪一个教师在平行班的成绩评比中落后了,那不光是扣扣奖金的问题,还关系到一个人的立足饭碗问题,你想想,你代的班级成绩考差了,学生认为你不行了,家长也是这样的看法,学校的领导即使不怎么说你,你在这里也混不下去了。分分分,学生的命根,何尝不是老师们的命根?说是推行了素质教育,但家长们骨子里看重的还是孩子每次考试的成绩,因为大家都明白,重点中学重点大学说到底还是分数说了算,没听说过考不到高分就是所谓的素质好被录取到清华北大复旦的。所以,只要中考高考的指挥棒还在转,学生和老师们的日子就好不到那儿去。经常听到某地学生因为压力大出现心理问题,出走了,自杀了,犯罪了,但老师们的心理压力也是很大的,大到超过了正常人的想象,像他这样的教师家属就感同身受,陈玉兰经常会发无名之火,好像提前进入了更年期,情绪上来会莫名其妙地大叫,说不想活了,严重的时候会见什么摔什么,有时把女儿都吓得瑟瑟发抖。每次,他都是等她发泄完了,上前安慰她几句,如果摔坏了瓷碗玻璃杯之类,他还要一点一点地打扫干净。他知道老婆的心理压力很大,一个女人单薄的肩头原本不应该承受这么多的。可老婆的忙他帮不上,有一次提出来要帮她批改作业,还给她骂了一顿,她是一个工作极其认真的人,即使没有任何人监督她,她也要跟自己较真。他更知道老婆如此要强如此拼命,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吗?自从买了房,两个人才真正有了拴在同一条绳上蚂蚱的感觉,贷款一日不还完,两个人的心就轻松不了。
所以,跟李小芸的事情是绝不能让她知道的,按陈玉兰一急就能撞墙的脾气,凭她现在的精神压力,一旦知道,她就得精神崩溃。
好在和李小芸已经算结束了,心里的那个魔鬼好像已经离他而去了。
他喝了一口茶,点着了一根烟,顺手从床头柜上拿过昨天刚从同事借来的一本小说《男人是这样炼成的》。他爱看小说,老婆爱看电视,所以他们晚上忙完了正事,正常的状态就是,一个看书,一个看电视,互相不说话,有时整个晚上一句话也没有,彼此看完书或电视都是倒头就睡,第二天一早就跟救火似的各自上班,他中途还要急如星火地把女儿送到学校里去,然后才能赶到学校上课。
一天天就这样过来了,千篇一律,机械,重复,当某个时候觉得乏味无聊的时候,想改变已经是不可能了。
这个城市大多数结了婚的男人和女人不都是这样过的吗?具体生活情景他看不见,但从周一到周五早上那急急惶惶赶着上班,稍遇堵塞就乱成一团的上班的人们的神情就可以看得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不容易的。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打算顺着着思绪想下去了。
他翻开这本小说,只见作者在楔子里这样写道:“他在我看来,‘色狼’不应该是一个贬义词。单拿‘色’来说,男人也好,女人也罢,好色之徒比比皆是。好色乃人之本性,岂有遭贬之理!但是,一定要做到‘色亦有道’!”看到这里,他不禁在心里一笑,自己之所以在同事那里看到这本小说就想看个究竟,实在是对男人这种动物越来越搞不清楚了,自己虽然也是一个男人,但他不敢说就了解自己,古老的玛雅人曾经在石壁上只刻了五个大字:认识你自己!可见,在世界上难以认识的事物中,自己不说是最难的,起码也是挺难的。
“我始终认为:这个世界上,能称之为“色狼”的人极少,因为那是一个很高的境界!”作者在这个短短的序言末了下了这样惊世骇俗的结论!看到这里,他大笑了起来,现在的人真是什么都敢翻案啊,即使这么一个赤裸裸贬义的“色狼”,也要登堂入室,借作者的生花妙笔,心安理得地接受人们的顶礼膜拜了。这个年头,什么都可以反过来说,一二十年前,你要说钱,别人说你庸俗,腐朽,如今,你不说钱,拟没有钱,别人说你落伍,没用。你在大街上随便抓住一个人问他现在最需要什么,保证就一个字:钱。央视《记录》栏目曾经在去年年底搞了一个街头调查,记者不停地问一个个行人幸福是什么,有很多人都不假思索地回答,幸福就是有钱啊。以前中国人刚接受钱这个概念的时候还有点害羞,为自己开脱说“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也是万万不能的”,才多大会儿,已经变成:“钱是万能的,没有钱根本就是不能的”。据说这部小说在网上连载的时候,被称为“网毒”,就是说只要你一看,就像吸了毒似的上瘾放不下了。看来,随着这部小说的畅销,很快就有很多色男猛男们在大街上横着膀子走路,并且学着痞子文学的代表人物王朔的口气说:好色者无畏,我是色狼我怕谁!央视的记者再抓住行人问,幸福是什么,就会有很多人回答,幸福就是做一个境界很高的色狼!
15(2)
“笑什么啊,这么开心?”陈玉兰走进来,夸张地伸了个懒腰,问他。
“一本小说,特有趣。”他说,看了她一眼,“怎么,批改完了?”
“没呢,不想改了,明晚吧。”陈玉兰走过来,抓过他手上的书,看了一下名字,撇撇嘴巴说,“又在看这种书,什么这样炼成的那样炼成的,八成都是叫你们男人如何学坏的,我看你有空还是多看看你的专业书,一年要发表两篇论文,你到现在才一篇,看来年终奖又得给扣差不多了,你怎么就不上进呢,还想不想进步?人家像你这个岁数都做了教授了,你还是一个讲师,我都替你着急。”
“好了,好了,又来了,真烦。”他一把夺过她拿过去的书。
“烦?良药苦口啊,这话也就你老婆对你说,别人提都不会提的。”陈玉兰转过身开始脱衣服,一件一件,直到脱得只剩下了内衣内裤。她如果不是偏瘦了一点点,身材倒是不错的,可能很多胖女人都想这样的身材呢。他想,身上竟然有了反应,虽然很轻微,毕竟是有反应了,这在很长时间都没有过。也许跟这些天没有跟李小芸接触有关吧,难怪女人们都反对男人偷腥吃,因为那样就没有什么精力来跟自家老婆温柔了。
“我们家不就靠你了,你不发展我跟金金将来怎么办?”陈玉兰上了床,将他的身子抱了起来,说话的声音也比以前温软了许多。
看来今晚两个人会很温馨地来一次,他有这样的预感,如果按这种气氛发展下去的话。
可就在这时,老婆却忽然受了什么刺激地猛地直起了身子,冷不丁地吓了他一大跳。
“你看你!”她直视着他的身上,嗓音完全变了。
“我……怎么了?”他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身上,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我叫你不要再穿这件羊毛衫了,你怎么还要穿?”她脸涨得通红地冲着他说。
“哦,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他心里一轻,暗笑女人的嫉妒心的确太强了。这件羊毛衫是他初恋的情人小雯送给他的,也是目前他能保存下来的她的唯一的纪念品,尽管陈玉兰总是想丢掉它,但他一直没有让她这么做,有几次还不知不觉地从衣柜里拿出来穿了,每次都被她生生地从身上剥了下来。
初恋就是这么回事,最让人动情的,但也是最短暂的,甚至不能留下一点痕迹。
“刚才坐着看书冷,就胡乱地拽了一件,没想到……”他尴尬地笑笑,对她说,“好吧,别生气了,我脱掉它不就得了。”
“没有那么简单吧,我看你还在想着她呢。”陈玉兰酸溜溜地说,小雯的照片以前她看过,的确是比她漂亮,所以后来小雯的那些照片就自然地不知所终了。
“人家现在早已是孩子的妈妈了,何况还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他说,心里涌起一股凄然的感觉,那个他曾经深爱的女孩现在对他而言,已经完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知道在哪里,是不是还要去找她重温旧情啊?”陈玉兰一下子扭住他的耳朵。
“别,我哪敢啊,快松手,痛死我了。”他歪着脖子大叫。
“少废话,快给我脱了,看着就难受。”陈玉兰松了手,瞪着眼说。
他乖乖地脱下了刚穿上不久的羊毛衫,心里想,这男人啊,一结婚,你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守着老婆吧,什么花啊草的都与你无关了,哪个女人的眼睛里能揉得了沙子啊。
脱掉了羊毛衫,扔到了沙发上,他过来讨好地要抱一抱老婆,没想到陈玉兰将身子一翻,给他来了一个背靠背,没戏了,这女人心眼就是小,你完了她可没完呢。
他轻轻地吐了一口气,重新拿起那本小说,还是看看别的男人是怎样变成色狼的,能达到那样的水平是个什么样的境界,看看再说吧,他想。
16
外面又下雪了。起初是雨点里夹着细碎的雪花,不久雪花就渐渐大了起来,从窗子看出去,已经有那种鹅毛一般的感觉了。
明天就是研究生入学考试的日子,为什么一到这个时候就会下雪呢?朱品上完最后一节课,回到办公室,放下书,站到窗口边,看着那漫天飞扬的雪花,想起自己曾经连续三年冒着这样的风雪去那个小城去考研的情景,每天两门课,每门要考上三个小时,出来的时候手脚都冻僵了,那种坚韧和寂寞真是刻骨铭心啊。
下午他在学院里的路上甚至楼道里,看到有不少考研的学生来认考场,听说今年全国报考的人数达到了一百七十多万,老天,现在的学生考研真是考疯了,毕业了根本没打算去找什么工作,似乎考研成了一剂灵丹妙药,只要贴了这个药,什么头疼脑热,腰酸腿痛,还有人生烦恼都没有了。看着他们那朝圣一般的神情,不禁怀念自己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了,那时很孤独,但没有感到孤独,那时更寂寞,但没有时间去品味。现在,似乎什么都有了,却能常常感觉内心深重的寂寞和无奈,他也感到奇怪,有时真的能感觉自己在老去,看到那些年轻的面孔觉得越来越陌生,有时不免要在心里问,是自己在有意远离他们,还是自己已经被他们抛弃?现在,像他们这个年龄段的人,跟那些一二十岁、喜欢标新立异的所谓新新人类有代沟,跟那些五六十岁活得怡然自得的老人们也没什么能谈得来的,每天在为工作奔波辛苦,稍微能歇下来喘口气想找个人聊聊的时候,竟然发现没有几个朋友可以谈的,很多很多的同学朋友都不知被丢到哪里去了,平时很少联系,你总不能自己有了倾诉的需要马上就要求人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吧?在一个城市和在另一城市,哪怕离得并不远,那也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最好的朋友也就随着日月慢慢的淡了,说句实在话,你要过日子,你的朋友也是这样啊,你没空给他写信打电话,他也是一样。所以他感觉那些分在其他城市的同学和朋友已经不可挽回地从他的人生中渐渐淡出了,他感到很心痛,但没有办法,地理意义上的局限虽然不是人生最大的局限,但却常常是起着决定性作用的。比如你在这个城市,在这个单位,你能接触的范围基本也就定了,其他的城市,其他的人,对你来说很多时候也只是一个概念而已,再细分分,常年能出现在你每天生活里的人,就不过那么几个或十几个而已。
你会感觉自己越来越封闭了,越来越被这个世界抛弃了,当然这种感觉是对那些事业无成的、但又不甘心就这样庸碌一辈子的众多的普通的男人来说的。
朱品觉得自己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有过梦想和雄心,也做过艰苦卓绝的努力,甚至考上了名牌大学的研究生,但仍然挣不脱自己身上平庸的枷锁,摆脱不了生活捆绑在他身上那一道道越勒越深的绳索,他没有做成生活的主人,反而要作定它的奴隶了。
这些痛苦的体验都是近年来开始强烈起来的,也就是看着自己离三十五岁这个关口越来越近的时候逐渐产生并蔓延开来,成为他所有消极和不快的渊源所在。
三十而立,他没有能立起来。四十而不惑,估计到那时候自己还是一笔糊涂账。
一个正在老去的男人,关键是要老成一个平庸乏味的男人,这个展望令他痛苦,也令他绝望,有时不想活下去,就是这种看不到前路的绝望引起的。
一个男人没有事业,没有成功,他活着其实不如死去。因为他的世界会随着年龄的增大而越来越小,最后小得只剩下了仅供埋葬自己的坟墓。
“再也不能这样活,再也不能那样活……”他想起了这样两句歌词,觉得说出了自己心里正想说的话。自己这一年除了上课,写写论文,剩下的时间就是在老婆和李小芸之间小心翼翼地周旋,耗费了时间,消磨了意志,几乎成了一个俗不可耐的男人了。
一个人真正的痛苦不是没有钱,也不是没有权,而是没有了追求。失去了精神追求的男人,其实就成了一个臭皮囊,是任何肉欲都填不满的,越填越空,甚至会变成无底深渊,把一切都吞噬了完事。就像那些吸毒者,越吸越上瘾,变得骨瘦如柴,最后倒地命绝。
雪越下越大。他的心也焦急了起来。他还要去接女儿,但他又没有带伞。
他在办公室里找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伞,叹了口气,准备冒雪去公交车站。
“朱老师,你还没走啊?”这时,马薇推门走了进来,看着他一筹莫展的样子,把一把伞递到他手上,“我就知道你没带, 我让学生去宿舍里多拿了一把。”
“那太谢谢了。”他接过伞,很欣喜地对她说,简直想不到这个黄毛丫头这么细心。她从去年九月份分来学院中文系,跟他在同一办公室里都快半年了,但平时上课的时间不太一致,大家也都是上完课就走,所以说话的机会并不多,只知道她是一所著名师大的研究生分来的,模样很靓,很甜,性格也比较开朗,据说自从分来的那天起,学院内外都有不少男孩子向她献殷情,托花店送花到办公室里来的也不少,有时一天会收到两份,她总是满不在乎地就把这些花留在办公室里,让大家每天分享那些或浓或淡的花香。大家都猜她有男朋友了,可就在年底前办公室的一次聚餐上,她当众宣布,她现在还是单身一个人,让大家大跌眼镜,都认为她的眼光太高了。不过,也难怪,人漂亮,老爸还是个局长什么的,自己又是研究生毕业,一般男孩子她当然是看不上眼了,送再多的花也没用。
“谢什么啊,朱老师你真客气,一个办公室的,还说这话呀。”马薇说,白里透红的脸上洋溢着笑意,她今天穿着一身宝蓝色的羽绒衣,特别鲜艳的感觉,把她的那张有点刘若英韵味似的脸衬托得分外白,分外动人这就是青春,挡都挡不住的,他想。
“当然要谢了,没有你的这把伞我可回不了家啊。”他笑笑说。然后对她说要赶着去接女儿,就匆匆下楼了。
他走到外面,撑起伞走进了漫天飞舞的雪花里。他觉得这个马薇很有意思,对男孩子送来的花处理得那么马虎,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打动她的放心呢?对太美的女孩他向来是不抱任何幻想的,虽然他长得也不难看,但他一直认为,他能接触并可以有点关系的女人都是属于那些长得不难看,看起来又有点丰韵的甚至说有点风骚的,女人漂亮超过一定程度的时候,基本上就跟他没有关系了,碰到了也只是心平气静地看一眼,欣赏一下而已,与看花坛上那些盛开的花朵时的心情没有什么两样。
也许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人都渴望私情,男人这样,女人也逃不了。怀特。米尔斯在《私情缠绕》中说:“现代人的一个特征是像寻找财富一样渴望不为认知的亲密私情,在适当时间出现和停止。”但与谁能有私情,却非常有讲究,就像海里的鱼类,每一个层次的鱼活法是不一样的。对他来说,李小芸属于前一类,所以很自然跟他有了亲密的关系,这马薇就是属于后一类,所以虽然在一个办公室里,常常暗自惊叹她的青春美丽,但内心不会有任何想法,即使有时开会的时候跟她还对过眼,但也只是对对眼而已。办公室里有这样一位养眼的美女也不是坏事,只是,有时,同坐在一个办公室里,哪怕只剩下他俩,他也会长时间忽视她的存在,搞得马薇有时穿了一套新衣服,会主动走到他跟前,将身子转了转,要他评价她今天穿的这套衣服漂亮不漂亮,他总是很快回答漂亮真漂亮,其实要不是她提醒,他根本就不知道她那天是穿了新衣服的。
他走到学士路上21路车站上时,刚好过来了一辆11路车,他就收了伞,挤了上去。
车子动了。他看着车窗外的飞雪,思绪又回到了前面的状态中。在公交车上,面对那些陌生的面孔,他特别能感觉到自己的无足轻重,一个正在奔四的人,仍然在为最基本的生存在奔波,是不是一个男人最大的悲哀呢?
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嘟的响了一声,他预感到了什么似的。伸手拿出来手机点开一看,果然是李小芸的号码,在潜意识里,这些天他似乎在等着这样的短信,但也害怕这样的短信,特别是自己呆在家里的时候。
“朱品,我病了,正发烧,在市三院303病房,你能来看我吗?”短信的内容却让他大吃了一惊,李小芸病了,那个梁剑不在她身边,否则她不会发短信给他的。
她怎么病了,这些天都发生了什么?他想,即使再怨恨她,他都不可能不去看她了,而且要尽快赶到三院她的病房去。
他将手机放回口袋里,重新将公交车上的扶手抓牢,眼睛虽然还在看着外面飘散的雪花,心里却乱成一锅粥了。
17
朱品赶到三院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坐电梯上了三楼,他还在想着老婆出门前看他的眼神,明显是对他说的话不相信,什么去学校的图书馆里查点资料,八成又是有什么猫腻了。因为以前他吃晚饭从来没有吃得这么急的,而且一丢饭碗就要出去。她问了又问,令他很恼火,但也只能强忍着不发泄出来,他知道一旦发火,老婆的火气比他还要大,真的要闹起来,他今晚就根本出去不了了。
关键是能跑出来。因为出了家门,他就自由了。
老婆最后还是放行了,换句话说,她今晚不放行也是不可能的,他即使呆在家里,心里也会憋着一团火,这团火还可能会随时喷射出来,一场家庭战争就难以避免了。一般来说,他都不会主动去挑起战争,而且也从没有动手打过陈玉兰,刚结婚的那会儿,他就看过一部香港的影片,几个男人到泰国旅游,脱离家庭束缚的男人真的非常可怕,表现出来的是完全的兽性,这几个家伙在泰国的那段时间发疯似的去搞女人,回到家里的时候,对老婆可谓是鞍前马后地小心地伺候着,最后影片结尾的时候,一个家伙直接跳到镜头前,对所有的观众说:“男人在外面做了坏事,回家可要对老婆好点哦。”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令人忍俊不禁。他现在也几乎是这样的心态,自己在外面有猫腻,在底气上就硬不起来了,所以每次跟老婆发生冲突,总是以自己最后妥协告终。两人经常为生活的琐事发生战争,但每一次都是他以委曲求全结束战事。两人最激烈的一次战争的结果是,陈玉兰在他的脖子上、手上甚至脸上都留下了道道血痕,而他只是死死地扭住她的两只手臂,不能让她的指甲再有机会切进他的皮肤里,他明白,老婆的瘦胳膊瘦腿只要他一用力就有会折断的危险,所以每次战争他都是采取相同的手段,要么将她的手脚都控制住,要么是找个机会夺门而逃。
没有伸手打过老婆一下,这是他作为老公的优点所在。他反对那些对老婆施暴的人,一个大男人把跟你同床共枕的女人打得伤痕累累算什么本事?以后还怎么跟她亲热?几天前,他在网易新闻中看到一个女子因为多花了一百三十块钱,被她的老公用烧红的烙铁将大半个脸都烙烫得血淋淋的照片,他的心震颤了,以前只听说中国的家庭暴力也是很普遍的,但只有在这张照片,他才真正感受到中国男人的残暴与冷血,这样的人不配有妻子,这样残暴的人也只有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去,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可是,自己是否对老婆实行了冷暴力,表面上没有伤她一根寒毛,其实对她精神伤害已经非常深刻,这一点他真的不知道,也可以说,他从来没有想去知道。
他走到303病房门口,愣了一下,伸手轻轻地敲了敲门。
“请进。”是李小芸的声音,虽然听起来十分虚弱。
他推门走了进去,一眼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李小芸,头发有点蓬松,面孔却有几分苍白,好像很多天没有看见她了,躺在病床上的女人是楚楚可怜的,不管你是爱她还是恨她,此刻你心里只有那种天然的恻隐之心了。
他将带来的一篮鲜花和一些营养品在她的床头放好,转过身来,看着她,心里涌起一股凄然的感觉,这个女孩,他真的爱过,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现在她病了,他真的可以不顾一切来看她,那曾经的生命的热烈碰撞是怎么也不可以一下子就消磨掉的。
“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她说,想坐起来,脸上是释然而略带兴奋的神情。
“我怎么会不来呢,你病了啊。告诉我,怎么了?”他说,坐到她的床边,握住了她的一只有点冰凉的手。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重感冒,还有点发烧。这两天的天气坏透了,我们还天天得穿旗袍。”她说,抬了抬虚弱的手。“我挂盐水已经两天了,闲得无聊,才给你发了短信。”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啊,我会送你来的。”他看着她憔悴的面容,心痛地说。
“你那次走得那么凶,我以为我们完了。”她说,闭了一下眼睛。
“不管怎么说,你病了,就应该首先告诉我。我不是那样的人,真的不是。”他说,一边看了一下旁边床位上的病人,觉得有些话在这样的场合没有办法说出来。
她沉默了片刻,裂开有点干裂的嘴唇说:“其实,我跟梁剑真的没什么。”
“好了,今天不说这些了,你要好好静养,我会天天来看你的。”他摆了摆手,不愿意听她再说下去,一个人病了,你还想怎么样,如果你还有一点恻隐之心,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好好养病,身体恢复了,比什么都重要,其他的一切现在看来都有点无足轻重了。
“他一直纠缠我,但我对他没有什么感觉,”李小芸低声地说,“你不知道,他是有钱的老板,我不理他,连酒店也干不下去了。”
“我知道,知道。”他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心里却像锥子扎着似的疼,他早就看出来了,那个梁剑不是个凡角,李小芸遇到他,或者说他遇到了这样的人,都是一种不幸,凭他现在高校教师的身份,是不屑也不必跟这种类似街头流氓一样的人计较的。也许是计较不起,梁剑可以无所顾忌,而他要顾忌的东西太多了。梁剑如果要跟他斗下去,梁剑可能屁事没有,而他可能会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甚至无法再在这个城市立足。这就是他懦弱的原因,他一直无法直面这个问题,是因为从各方面来说,他都是底气不足的。
他削了一只苹果,递到她的手里,她接了,脸上浮起了甜蜜的笑意。
“你真好,我没有看错人哦。”她说,甚至不顾别的病人和家属在场,用手勾起了他的脖子,“这两天,我才知道谁是真正关心我的。”她脸上泛着潮红,看着他说。
“别这样,别人看见不好。”他小声地对她说,一边拿下了她勾在自己脖子上的手。
“我就要这样嘛,”她执着地又将手围住了他的脖子,“你来了,我真高兴啊,真的,我的病也就好差不多了。”
“别闹了,这样还会感冒的。”他将她的手拿下来,放到被窝里,看着她说。人说美丽的女人病起来都是一种风流的态度,西施病中皱眉也能成为佳话,可见女人只要长得好看,随你什么状态,让男人看见了都心怀爱怜,令东施之类徒呼奈何。
“你怎么出来的,老婆允许了?”她静了一会,就调皮地看着他问。
“你别问,我总有办法的。”他说,一边不安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病人和家属。
“你呀,肯定又撒谎了,”李小芸用手点了他鼻子一下,幽幽地说,“也真难为了你,不过,早晚一天要被她发现的。”
“你操什么心哪,还是好好养你的病吧。”他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说。
“唉,你啊你,要是没结婚多好啊。”李小芸叹口气说,看着他说,眼眶里有点湿润的感觉,似乎自己也意识到了,就侧过了头,眼泪竟然就下来了。
他吃了一惊,伸手去要帮她擦擦眼角的泪,她却一扭头,躲开了他的手。
18(1)
下午两点半,朱品骑着电动车从学院里溜出来,穿行在车流人流不息的大街上。他要去玉湖小学接女儿,今天她期末考试,考完了就基本上是放假了。这样他就可以轻松一些,不用每天打仗似的送她去上学了。
连《天下无贼》里的黎叔都知道,二十一世纪最贵的东西是人才!朱品虽然骑着车子,心里仍然在为这样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感到震惊,这是今天他们中午几个青年教师在一起议论的一个话题,虽然是电影里的幽默,但他却当真了。
自己自认为是一个人才,毕竟像S大这样著名学府的研究生并不是人人都能考得上的。
可分来这所大学三年,他得到了什么?他们学校的那些校长院长大人根本就没有把像他这样年轻的讲师们放在眼里,原来承诺的安家费啊住房补贴什么的,到现在一样没有兑现,套在身上的紧箍咒却一个一个地多起来了。什么发表论文,争取课题,出版专著,哪一样不需要消耗很多脑筋,哪一样不要倒掏腰包的?
自己说白了这么辛苦,就拿那点滑杆子工资,根本不敢乱花,到目前为止,他每天的消费除了吃饱肚子之外,几乎为零。正常他口袋里也不装钱,老婆对这种状况早已习以为常了,因为在她看来,男人身上不带钱是最好,带了钱就要学坏了。
他口袋里不放钱,是给老婆一种假象。其实,他有一张太平洋卡,虽然现在透支已经比较严重了。原来他对钱的确是马马虎虎的,除了喝点酒之外,连烟都抽得不多,赌博就更谈不上。上酒吧、茶吧的事情好像自从毕业之后来到这座城市就很少了,所以,他除了吃饱肚子,每天真的不需要花什么钱。
拐上天水路,旁边有一座装饰豪华的大酒店一闪而过。这是C城一个比较有名的大酒店,每天中午和晚上都是顾客盈门,笑语喧哗,杯盘交错。
他知道,是因为自己没有钱,生活才是现在这副样子的。如果中了五百万,他比谁都会享受。穷人不是不想过上好日子,是因为好日子要用钱去堆,而他们缺少的正是钱。所以,即使像朱品这样所谓高级知识分子,除了偶然的几次机会可以像那些有钱有权或有身份的人气定神闲地踱进装饰豪华的大酒店里享受大餐之外,大多数时候他跟那些下岗失业等弱势群体一样,冷眼看着灯光璀璨的大酒店门前站着那些腆着大肚子,满面红光,并且拿着牙签在嘴巴旁若无人掏着的家伙,处于一种无奈的失语状态。即使是公款吃喝,你又能奈他们何?
一个乞丐是永远都不敢奢望坐上酒店的桌子边的,除非有人发了恻隐之心免费让他吃一顿。同样,一个没有成就的,只靠基本工资养家糊口的男人也不会经常想着去大酒店里用餐,大酒店一顿,可以让全家人度日一月,一个养家的男人当然是不会去穷潇洒的。
但为什么有人可以隔三差五地踱到大酒店里,推杯换盏,脑满肠肥呢?几天前,他在网上看到一个上海普通白领写他一天生活的流水帐,其中说到月入月清,就是说他每月收入一万多,而每月的消费也差不多一万多,一天花几百一点感觉都没有。老天,他每天花费可能有时连十元都没有。两者生活内容和质量的差别,不言而喻。
说吃饭喝酒的事总不免给人庸俗的感觉,但在中国偏偏这吃饭喝酒的事最能反映的你的生存现状或者说社会地位,如果你是一个当官的或有钱的,那天天都会有饭局,别人想请你还怕你不来呢,为什么有的人要别人花了钱,还要别人在饭喝酒的时候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为什么有的人一晚可以赶上三个饭局,但有的人一生连酒店的门都没有进过?
你能跟什么人一起吃饭,其实是你混得怎么样的一个镜子。
自己虽然不羡慕甚至鄙视世人的那口腹之欲,但这口腹之欲连带的东西却每天在刺激着他的神经。在学院,他也算是一个边缘化的人,别说吃饭,平时连院长大人的面都见不着。而和他同一年分进来的一个同事何东,因为会逢迎拍马,已经连升三级,到院长办公室当他的秘书去了。今天他还在学校门口碰见河东跟院长喝完酒回来,把头伸到窗外跟他招呼,本来清秀的一个人,现在因为经常性的酒精作用脸上已经开始呈现猪肝似的的颜色了。
这就是老婆经常责备他没有出息的原因,但他知道自己做不到河东那样厚脸皮。
他甚至打算这样过下去,虽然做一个没有权没有钱没有成就的男人真的很痛苦很尴尬。不过,现在,他已经不这样想了。
他现在真的很需要钱。李小芸的哥哥过年要结婚,她说要拿出八千元钱给他,她就这么一个哥哥,当了几年兵,两个人连头带尾也没见上几面,所以她发誓要在他结婚的时候给她一笔自己挣来的钱。可是在酒店里干服务员能挣多少呢,她说还缺四千元,问他可不可以先借给她,她以后一定还。当时,他的脑袋里嗡的一下,他知道李小芸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跟他一场也不是贪图钱财,这正是他喜欢她眷念她的原因所在。只是这四千块钱他倒是无所谓的,关键他到哪里去弄这么一笔额外的钱?
18(2)
“你想干什么,不要命了?”突然一个声音破空而来,把他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一个脸色严峻的交警同志,正很不满地瞪着他。
原来自己差点闯红灯了,车轮已经越过了斑马线。
他尴尬地对那位交警笑笑,低着头,将电动车推回了斑马线后。
二十多秒之后,绿灯亮了。他重新骑上车子,感觉女儿她们已经考试结束了。
到玉湖下学门口的时候,那里已经成了车流人流的海洋,接孩子的家长们的神态几乎都是一样的,焦灼,专注,执着,世上还有什么样的眼神比这更单纯更热烈呢?家长们有的开小车来的,有的骑摩托车电动车来的,也有骑自行车来的,他一直想知道,坐在小车里的孩子和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的孩子心理会有什么样不同的感觉?
女儿很快就找到了。她习惯性地将书包往他手里一放,说了一声:“爸爸,我要买东西吃,我饿。”
“看看,你又来了,”他说,心里很无奈。每次女儿都要让他在学校附近的小吃摊前停下来,他也只好给她买上一两块钱的里脊肉、霉干菜饼之类的让她吃。女儿经常说饿,学校中午的伙食很差,本来他还不相信,一次中午他路过玉湖小学就去他们食堂看了,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么一千多小学生,燕子似的三五成群地围着各自的桌子站着,就着看不见什么油星子的千张粉丝汤,马铃薯肉片吃着饭,看着女儿扒着饭的情景,他的心一酸,这样的饭菜她是怎么吃得下去的,这些在家里的孩子是怎么吃得下去的?这个所谓全市有名的重点小学也在昧着良心赚着孩子的钱,一个月上学二十来天,却要交上百元的伙食费,吃的饭菜却是如此之差,难怪不少孩子一放学就一窝蜂地将学校附近的小吃摊团团围住了。
他将女儿带到一家小吃摊前,按她的要求给她炸了一串里脊肉。
“好吃吗?”他照例问。
“好吃。”女儿照例答,嘴巴却在三下五除二地解决着那串里脊肉。
“金金,告诉爸爸今天考得怎么样啊?”他看着女儿贪吃的样子,过了一会问。
“考得不错。”女儿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看了他一眼。
“唷,看不出你还挺自信的嘛。”他笑了,摸了一下女儿的头。
“是真的,我没骗你爸爸。”女儿噘着小嘴,不满地瞪了他一下。
“好,好,我们金金能考一百分。”他咧嘴笑了,女儿人小,脾气却不小,有时不高兴了,要哄上老半天,跟她妈妈一个味。
“哟,你们父女俩真会享受啊,在吃这个呢。”听到说话声音,朱品回头一看,是肖梅领着她的儿子明明走了过来。
“这里不卫生,她偏要吃,就只能由她去了。”他看着肖梅,说。
“我们家明明也爱吃这个,现在的孩子,家里的东西都不吃,外面的狗屎都是香的。”肖梅说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妈,你说话怎么不注意文明用语啊?”她儿子明明以一种孩子才有的认真的批评的口气对她说。
“瞧瞧,我在家就是这样啊,”肖梅指着自己的儿子对他说,“搞个老公成天不归家,有了儿子吧,也成天批评你这批评你那,你看我这女人活着啥意思。”
“现在的孩子都这样,好为人师,我女儿不也常常纠正我的普通话发音不准吗?”他也笑了起来。
“我爸爸在家老不说普通话,害得我纠正都纠正不过来。”女儿说。
他给明明也炸了一串里脊肉,两个孩子到一边边吃边说笑去了。朱品看着肖梅,发现她化着淡妆的脸上已经有了几丝皱纹。只有岁月是无情的,你有钱也好,无钱也好,皱纹早晚都会爬上你的脸的。他想,心里涌起一股悲凉。想到赵大海上次被老婆和情人两场大火烧得抱头鼠窜的狼狈相,肖梅后来肯定是原谅他了,不然她就不会从娘家又回来,女人的心终归是软的,即使是下了天大要散的决心,但一看到孩子顷刻间就土崩瓦解了。
“大海,他现在出去打牌少了吧?”他似乎是没话找话地问。
“哪里少了,还是老样子。”肖梅的脸上黯淡下来,叹口气,“狗改不了吃屎,其实他打打牌我倒没有什么意见,他在外面搞其他女人我就是无法接受。上次那个小骚货没让我抓住,抓住了我有她好看的,敢勾引我老公,我肖梅也不是吃素的。”
“大海就这个毛病,人其实也没什么坏心。”他安慰她说。说出这话他就后悔了,自己不也是有这个毛病吗,有什么资格去评判赵大海呢?
“他要是能像你这样就好了。”肖梅说,看了身旁无忧无虑的儿子一眼。
“可千万别像我,像我就完了。”他说,觉得说出的是自己的真心话。
19(1)
年关将近,那种匆忙与慵懒并存的气氛越来越浓了。单位之间,同事之间,亲戚朋友之间的吃请活动在这个小城的大中小饭店里热热闹闹地进行着,这一晚上要消耗掉多少饭菜,多少酒水,根本没人能算得清,也许只有那些饭店老板们的心里最清楚,这段时间是赚钱的大好时机,仿佛都能听到票子哗哗哗淌进自己腰包里的声音。
在这个小城里开个饭店,肯定只赚不陪的,可惜自己没有这个资本去开一个。朱品想,走出酒店的门,撑开雨伞,跟几位朋友道了别,就独自一个沿着路面湿亮的街道向家里走去。
这个酒店离他们家很近,所以他没有打算打的,还是一个走走好。其实,刚才他早就想走了,这种无聊的吃请实在很耗时间,他一直耐着性子陪着那几个朋友,他们一个话题扯到另一话题,没完没了。能给他留点印象的是这样几个,一个是美国05年准备打伊朗,一个是苏州那个姓姜的副市长贪污受贿超过了一个亿,一个是田亮被国家跳水队开除了。他给这几条新闻的评价是,美国霸道,姜市长贪婪,田亮倒霉。
每天都会有很多的事情发生,除非地球不转了。他想,这些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不过是一个在这个小城撑着走着的一个普通男人,每天还得按部就班地活着,但他也知道,只要他活着一天,这些信息就会像黄蜂一样各种途径跳入他的眼睛,钻入他的耳朵。
信息时代的含义就是你的生活会被这些铺天盖地的信息淹没得一塌糊涂,支解得凌乱不堪,你要是不幸掉入这个汪洋大海中,估计不被淹死,也得给呛得翻白眼。
所以他最近回家都有点不敢打开电脑了。因为一打开,他就会傻乎乎地一直呆在电脑前,在网上漫无边际地飘荡着,真的跟个游魂差不多,这网上就如同一个太平洋,根本就没个底的,随便点开一个网站,就够你看个几天几夜的。如果打开QQ,那些网友就会像许多蛐蛐一般嘀嘀地叫起来,这个小头像是彩色的,摇晃,那个也是彩色的,也摇晃,有时是很多同是摇晃,好像成群的蜜蜂一下子围在了他的身边,嗡嗡嘤嘤地等着他发话。他就开始疯狂地敲打键盘,同是跟几个人聊,最多的时候是跟八个人同时聊,他打字如飞,屏幕上开着好几个窗口,有时候根本不知道跟一个网友上句聊得是什么,必须查看一下聊天记录,有时则闹了笑话,把该发给一个网友的信息却发到了另一个的窗口里,搞得这个网友很受伤,说他不专心,跟他拜拜了。
正常关了电脑之后,他总是感到非常空虚,手指打痛了,脚冻麻了,头脑里却好像什么都没有留下,好像被千军万马践踏过了似的。
这样的聊天已经一点乐趣没有了,但他还是习惯性要打开QQ,一聊就到深夜,聊完就感觉空虚,这样的恶性循环差点没让他崩溃了。就跟吸毒似的上瘾,如果不是那次老婆的坚决干涉,他大概还不能从这虚拟的世界里走出来,现在,他大概有两个多星期没有去聊天了,感觉生活恢复了不少,最明显的标志是快将一部厚厚的小说读完了。
19(2)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家门口。他上了楼,敲了一下门。不一会儿,听到里面细碎的脚步声,门打开了,不是老婆,是女儿金金。
“你妈妈呢?”他问女儿。
“妈妈到王阿姨家去了。”女儿说。
“哦,她怎么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他吃了一惊,老婆没有打他一声招呼,就这样把女儿一个人放在家里出去了,万一女儿有过好歹怎么办,真的太不像话了。他又想起什么似的,问女儿:“金金你吃了没有?”
“我吃过了,妈妈说她很快就回家。”女儿说。汲拉着拖鞋,走进卧室里继续看她的动画片了。女儿考完试后他就为她租来了全套的《葫芦兄弟》,她最爱看了,老早就吵着要给她买一套,他一合计,觉得还是租着看省钱一点。
他没说什么,走到阳台将雨伞撑开放好,走到自己的书房,看见电脑桌上放着一个纸条,拿起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老公,王老师打电话来让我去她家一趟,为小郭的事。金金在看动画片,你回来帮她把手脚洗了,先让她上床睡觉。老婆留。”
王老师是陈玉兰的一位同事,虽然比陈玉兰大了十多岁,两个人却很谈得来,她经常来他们家,每次来都不忘给金金带一些水果巧克力什么的,两家的关系也渐渐近了许多。最近两个女人正在热心地帮人介绍对象,男的是他分来C城不久的一个老乡,也是研究生,单位是令人羡慕的市委机关,女的是王老师的一个远房亲戚,也在14中教书,第一次面已经见过了,双方感觉还马马虎虎,这阵子两个女人就像吃了兴奋剂似的,为这样有可能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忙碌着,大概有些女人天生就有这样的爱好吧。
他放下纸条,叹口气,这家里没有了老婆熟悉的忙碌的身影还真有点让他不习惯,感觉家里忽然空了很多。老婆单独离开家的时候是很少的,一般都是跟他和女儿一道的。
许多熟悉的东西总是让人熟视无睹的,只有等到它离去的时候,你才会意识到缺少了什么,甚至会感到很不适应。如果这个家没有了陈玉兰会是什么样子,他不敢去想象。
他根本没有考虑过跟陈玉兰离婚什么的,因为他觉得陈玉兰作为老婆是非常合格和难得的。这一点,李小芸也非常清楚,所以她从来没有提出要他离婚之类的话。
他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打开客厅里的电视,看了一会央视新闻频道的“国际观察”节目,发现又是关于伊拉克的事情,而且老是那几个老面孔在谈,难道全中国就他们这几个专家吗?哎,没劲,他换到了上海卫视,也没有好看的,又换到了央视三频道,是老毕同志的“快乐驿站”,用动漫来图解老相声,算是有点特色,他几乎每晚都看。老毕这个人很有趣,其貌不扬,现在却成了央视的台柱子,从梦想剧场到星光大道,老毕越来越来折腾,出镜率越来越高,可见主持人不一定都要帅哥美女的,老毕的成功就是最好的证明。
抽完了烟,他起身去卧室把女儿叫出来,帮她洗完了脸和手脚,让她上了他们的大床,最近天气冷,女儿都是跟他们睡在一起的,所以无形中他跟老婆亲热的次数也大大地减少了。陈玉兰没有觉得缺少什么,他也无所谓,惦记着找个机会能溜到李小芸那里去。
安顿好女儿之后,他回到书房,看着电脑,愣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打开了它。QQ框跟着就自动跳了出来,他条件反射似的输入了自己的QQ号和密码,“晚上好,靓号地带成员!”屏幕的右下角升起一个方框,告诉他已经上线了。
嘀嘀嘀……老天,蛐蛐们都来了,毕竟他两个星期没来了,肯定有不少留言了。他立刻兴奋起来,一个一个都收了。其中一个叫“湿漉漉的花瓣”的一个网友给他的留言是:“你去了哪里,让我好牵挂,没有你的日子我感觉很寂寞,请给我留言,告知你的近况。”
他笑了笑。这个网友是他三个月前认识的,感觉她跟别的网友有点不一样,给他的感觉是很热烈也很寂寞,聊了没有几次,她就提出要过来看他,把他着实吓了一跳,以后连着好几天没敢上网,后来上了也隐身了。他已经不是那种头脑发热的小年轻了,网恋这档子事虽然经常听到,但他还是对这种虚拟世界的东西感到莫名的恐惧。另外,他之所以对虚幻的情感没有多大兴趣,是因为现实中出现了一个李小芸,已经够他受的了。
他没有给她留什么言就关掉了那个小窗口,准备找一个熟悉的朋友聊两句。与那些网友接上话之后,他的手就闲不下来了,哎,明知道是一个无聊的苦差事,还是上了手,好在老婆不在家里,否则又要冲过来把他的电脑关了。
就在他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的时候,突然桌子上的手机嘟的一声,他抓过手机点开一看,是李小芸发来的信息,上面写着:“朱品,今晚我见到你老婆了,我们吵了一架,你完了。”
他一下子呆住了。手脚都有点冰凉了。原来老婆是找李小芸去了,可老婆是怎么找到她的呢?奇了,自己一贯非常非常的小心,没有露出什么马脚啊。不管怎样,老婆找到李小芸已经成了现实,而且要命的是两个女人还吵了一架。太可怕了,把赵大海弄得焦头烂额的两场大火也要烧到自己的头上来了?
他一头雾水,瘫坐在椅子上,任电脑屏幕上那些蛐蛐嘀嘀嘀地鸣叫着……
20(1)
十点半左右,陈玉兰回到家。脱掉大衣,挂在衣架上。脱掉皮靴,放到鞋架上,又将脖子上那条新疆产的紫色围巾解下来,随手扔在沙发上。然后,走到卫生间,放水,洗脸,洗脚,在卧室和卫生间之间出出进进了好几回,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
平静的、即将爆发的火山比已经爆发的火山还要可怕,还要折磨人,因为你不知道那个灾难什么时候会来,以什么方式来,会带来什么样难以想象的后果。
朱品坐在电脑桌前,眼珠子随着老婆身影的移动而机械地转动。他感觉身子有点僵硬,想换个姿势,但觉得肩头就像压了一块石头似的,动弹不了。
现在,他除了这样绝望地坐着,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什么。
陈玉兰终于忙完了,走进卧室,拉开被子,身子朝床上一歪,就成了她每天晚上固定的姿势,不过,这回没有打开电视。显然,她心里憋着一股邪火儿。
瞧这架式,她根本就没有去王老师的家,李小芸看来没有说假话,两个女人今晚真的见面了,她们见面会是一种什么情形呢?这两个女人在这个世界上都与他有着密切的关系,但一个是水,而另一个却是火,根本就不能相容的,这是多么奇怪啊!
卧室那边就这样静了下来,除了女儿睡着时发出的均匀的呼吸声,似乎还能听到老婆那压抑的又深又长的呼吸声,好像带着满腔怒火,但这样的怒火在出口处正在被一种神奇的力量死死地按着,仿佛要等到压强足够大的时候,再让它冲天而出。
这样的寂静令他感到有点恐惧,时间越长,对他的心脏产生的压迫越大。
他不能再这样坐下去了,必须站起来,走动走动,否则,他的心脏会突然爆裂开。
不就是老婆见着了李小芸了吗?天并没有塌下来。再说,见着了,就能证明自己一定与她有关系了,只要死不承认,老婆手中也没有什么证据,关键是度过眼下的难关再说。
他轻轻地走进了卧室,尽管一再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但一看到老婆那张跟大理石一样冰冷的脸,一颗心还是悬了起来。
看来今晚在劫难逃,他想,只要还在玩火,即使再小心,火最终还是要烧到自己身上的。
烧就烧吧,豁出去了,他想,走进卧室,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金金说你去王老师家了,什么事弄得这么迟?”他说,很艰难地,但他必须打破这个沉默。
陈玉兰一言不发,头也一动不动,只有眼睛还间或眨一下。
“你怎么了,说话呀。”他说,有点沉不住气了。这点陈玉兰比他强,每次吵架都是他先出的声,最后总是以陈玉兰的猛烈的炮火覆盖宣告战争结束。
“朱品!”冷不丁地,陈玉兰大喊了一声,把他吓了一跳。
“你给我老实交代,你跟她到底什么关系?!今晚不交代清楚,我跟你没完!”陈玉兰掀掉身上的被子,站到了床下,冲到他跟前,眼睛瞪着他,似乎要喷出火。
战斗开始了。这是一场真正的恶战,他立即像一名战士一样跳入了战壕。步枪,手榴弹,甚至是火箭筒,还有匕首,紧要关头可能还要肉搏,唯一的一个目的就是要守住自己的阵地。
只要在婚外有点猫腻的男人,同床共枕的老婆有时候就不幸成了男人最怕的对手,甚至是敌人。偷情的男人在这个世上最怕的人是谁?你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是他老婆。所以,男人在外面搞女人常常闹得满城风雨的时候,老婆还被蒙在鼓里,而且大多数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由此可知,和你睡在一床上的人,却是你在某个时候最怕见到的一个人,想想是多么可怕,但这样的事情却在我们这个文明的社会里普遍存在着,而且越来越有泛滥的趋势。但只要你不小心,被老婆发现了隐情,这样的战斗就不可避免。或大或小,或惨烈或常规,总之,进入短兵相接的阵地战,再来讨论为什么打,该不该打已经毫无意义。这时候考虑的就是这场战斗怎么打得漂亮,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利,避免那种战后残墙断断瓦、满地狼藉的景象,如果像美军入侵后的费卢杰城那么糟糕,那么重建起来就困难重重了。
“她?她是谁啊?”他朝敌军阵地扔了一个烟雾弹,虽然知道这个弹是白扔的,但战斗就是这样的,扔一个总比一个不扔要强,至少自己心理上要稳定一点。
“嗬,好啊你,还跟我装蒜哪,你以为我是傻瓜啊?”陈玉兰果然没受迷惑,马上射来一梭子弹,“你去三院给看谁了,她是你什么人,病了要你过去看她?”
糟糕,问题果然出在这里,那天回家前忘记将短信删除了。肯定放在什么地方,让陈玉兰点开看了,偷看他的短信现在几乎成了她的一个癖好,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将他手机上所有的短信看个遍,害得他一有李小芸发来的短信,读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把它删了,但俗话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么一个要命的短信,他一匆忙还真的忘了删了。
“你又看我的短信,真不像话,你不知道这样做是侵犯了我的隐私权吗?”他虚晃一枪,抓住她的要害,挺枪刺了过去。陈玉兰一开始对偷看他的短信还遮遮掩掩的,后来胆子越来越大,有时为了检查他的短信简直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但在心理上,也认为这样做不够地道,毕竟她也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知道偷看别人的短信是侵犯隐私的行为。可女人到了防范老公就像防范小偷这个份上,这种侵犯隐私的行为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
“你这样的人还配有隐私,真是狗改不了吃屎,”陈玉兰火气越来越大,火力也越来越猛,“你别绕开话题,给我说清楚,跟她到底什么关系?”
“你……”他感到人格受到了侮辱,血冲脑门,身子前倾,脖子上的青筋也梗了起来。
“怎么着,想打我?”陈玉兰将身子往前一横,咬着牙说,“有种你打啊,你不早就打死我了吗,打死我你好去把那个小狐狸精娶回家啊。”说着眼泪就倾泻而下了。
20(2)
女人的眼泪是一切武器中对男人杀伤力最大的。他的心一软,握紧的拳头也松了下来,事实上,每次他都是握紧了又这样松开的,所以结婚七、八年,他没有打过陈玉兰。
“一个普通朋友发来的,她纯粹是无聊,也根本没有去看她这回事。”他坐回沙发上,说。
“普通朋友?我看不那么普通吧?”陈玉兰止住了哭泣,眼睛又翻了起来。
“真的,不信你可以打她的电话问问是不是这样,我马上给你号码。”他说,想起了赵大海教给他的招儿,估计李小芸会配合的,只是不知道她们俩今晚是否真的见了面,都谈了些什么。
“号码不用给了,我连她的人都见到了,她是不是叫李小芸啊?”陈玉兰冷冷地看着他说。
果然,老婆是去见李小芸了,李小芸没有说谎。可是老婆是怎么找到她的呢?
“长得还真不错嘛,比我又年轻又漂亮,难怪迷住了你的心。”陈玉兰说出了这些话,好像也把心里郁积的气慢慢放了出来,整个人也松弛了下来,但神情却透着黯然。
“你怎么找到她的?”他觉得还真不能小看陈玉兰,这个女人真是神了。
“你吃惊了吧?”陈玉兰瞪着他说,“别以为自己聪明绝顶,别人都是傻瓜,告诉你,我一看就觉得这条短信不寻常,肯定是女人发过来的,就记下了号码,然后抽了空档,用你的手机发过去一个短信,约她在上岛咖啡馆见面,她真的来了。”
原来如此,天啊,谁说老婆都是傻瓜的?他感到脊背有点发凉。
“你对她怎么了?”他问,想起李小芸发短信来说她们吵了一架。
“我骂了她一顿,叫她以后不要来纠缠我老公,怎么,你心疼了?”陈玉兰的眼里好像又有火星在冒了。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你不要这样对人家。”他说。
“普通?”陈玉兰逼近他,看着他的脸,好像要从这张失去棱角、渐渐圆润起来的脸孔上找到隐藏起来的真相,但她知道,这种努力是徒劳的。“我就不相信,一个移动公司的客户经理,怎么会跟你这个大学教师搞在了一块,语气还那么亲热?今晚你一定要给我说清楚!”
移动公司客户经理?他心里一阵窃喜,哈,李小芸也真会随机应变啊,看来陈玉兰这次虽然见到了李小芸,但凭着李小芸的机灵劲,老婆想从她身上问出什么来,也是很难的。
“不就是上次换手机认识的嘛,”他就坡下驴,语气明显轻松起来,“她们这些客户经理就是这样的,跟什么都联系,还爱开玩笑,你要信她们,家里就永无宁日了。”
“说得轻巧,我看没那么简单吧?你们俩肯定有关系!”陈玉兰已经有点泄气,今晚是见到了李小芸,虽然直觉老公跟这个女人肯定有什么不一般的关系,但单凭一条短信能说明什么问题呢。她一口咬定是发着闹着玩的,你又能怎么办?现在那些恶作剧式的短信还少吗,是相信那些没有根底的短信,还是相信自己的老公,对一个结了婚的女人来说,的确是个头疼的问题。
只有捉奸在床,才最能说明问题。男人懂,女人更懂。但问题是捉奸在床何其难也,即使聘请私家侦探也不一定就能奏效。现在城市越来越大,男人只要一出门,随手招上一辆出租车,他就想去哪就去哪,满城都是出租屋旅馆的,你总不会有精力一家一家去查吧?想不经意在街上撞上老公跟情人在逛大街,简直就跟中了大奖一样难。再说,现在的男人,一个比一个猴精,金屋藏娇,狡兔三窟,猫腻大着呢,你一个女人家,又要工作,又要过日子,你哪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来和花了心的男人来周旋呢?
治标不如治本,最重要的是把男人的心收回来。可这个世界男人受的诱惑越来越多,所以,女人收回男人心的努力也越来越艰巨了。
“真的没什么,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朱品松了口气,感觉胜利在望了,摸出口袋里的香烟,准备点上一支,这常常是战争结束的一种信号。
“你给我滚出去抽,今晚你不交代就别想上床睡觉。”陈玉兰看到他这个样子,气又不打一处来,显然她不希望战斗就这样草草结束,但战斗真的要这样结束了,所以她的火又腾的一声上来了,冲到朱品跟前,将他连推带搡弄出了卧室,然后砰的一声将卧室的门关死了。
可以睡觉了,只要将客厅的沙发拉开,将橱里的被子铺上去就可以睡了。
朱品站在卧室门外,心里一阵轻松。点着了香烟,吐了一口。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将李小芸今晚发来的那条短信息删除了。
21(1)
朱品坐在圆桌边漫不经心地吃着瓜子,还有牛奶糖、橘子什么的。同事递来一支烟他也接了,点着了,一口一口无意识地抽着。他感觉自己一点也兴奋不起来,要退回个十年,像这样的联欢晚会,他肯定又是唱又是跳的。他嗓子不错,特别适合唱民歌,像《敖包相会》、《在那遥远的地方》什么的,另外还有前苏联歌曲,比如《喀秋莎》什么的。他的舞跳得也不错,大学的时候他经常光顾学校的舞厅,跟当时的校花都跳过不少回。但现在他真的打不起精神,觉得没意思,都是自己的同事,又差不多都是结了婚的,那种总想显示自己,能给人带来痒痒感觉的时代已经不复存在了。
一个同事拿着话筒,对着投影上的字幕,唱着一首很煽情的老歌《过火》,他的嗓子因为过度拉伸,声音有点颤抖,听起来就有点跑调了,每唱到跑调的地方,大家就爆发出一片愉快的笑声。
他也忍不住笑了,自己可能不会来这样丢人现眼了,以前或许会,因为这样的晚会不外乎逗大家开心,然后自己开心,只是现在他没有这样的心态了。
他晚上不准备来的,没有几天要回老家过年了,还有许多东西没有买,老婆陈玉兰一直跟他憋着气,该收拾的东西一样也没有收拾,他真的没有什么心情。但系主任一再交代,每个人都要来,一年到头,大家都是匆匆忙忙,有时一连好多天都见不着面,这年底的联欢晚会就是要大家痛快地乐一乐,要不然一个系里的人最后会弄得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那是很糟糕的。
他来了,但没打算表演任何节目。这种心境跟这两天一直在跟陈玉兰闹别扭有点关系,但也不全是。每年到了岁末,在那种忙碌的气氛中,他的心总能在某一刻空下来,那就是对人生短暂的感觉特别强烈起来,又是一年,自己又老了一岁,但生活好像没什么变化,而且过了年,也不见得会有变化。老样子,这是他对生活基本的一个评价。有时,会忽然觉得人活着没意思,觉得世上这些人忙忙碌碌十分可笑。昨天,他们楼下的一位退休老教师,夜里上卫生间高血压犯了,一头栽在马桶边活活冻死了,两三天才被他的女人上门来发现了。他一直一个人住着,喜欢把屋子弄得很干净。他可以经常看到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头在阳台上不紧不慢地给各色花草浇水,他们甚至还友好地点过头,但一直没有说过话,现在永远跟他也说不上话了。昨天下班回家,看到楼下门口摆放了不少花圈,也能听到屋内咿咿呀呀的诵经声,一个人就这样走了,连他睡过的床都被拆开摆放到了外面,就等着拾破难的来把它捡走了事。谁能知道死者的寂寞呢,我们甚至连他活着时的寂寞都不知道,又何谈死去呢?再想想,每个人不都有这样一天吗,你寂寞地死去了,别人的生活还在进行,人生就是这样的。你没有理由要求别人为你的离去长久地悲伤,即使是你的亲人也无法做到这一点,何况那些与你素不相识的人呢?
逝者如斯夫,人生苦短。这是今天中午他们几个教师在议论本市一个有名的书画大师英年早逝时发出的感叹。这个大师就是几个月前还来他们学校参加了一次艺术集会,还当场作了一幅画,当时他就站在这个大师的旁边,见他泼墨挥毫,笔走龙蛇,心里只有羡慕佩服的份。没想到前天听说他在医院里去世了,肝癌晚期,无可救药,就是说他看他作画的时候,这个令人敬仰的大师已经是病入膏肓了。
人生想透了就什么意思也没有,所以郑板桥的“难得糊涂”四字才流传如此久远。
大家还在一个接着一个卖力地唱着,不时有掌声响起。随着三等奖、二等奖的陆续抽出来,场上的气氛也渐渐热烈起来,有几个中文系的大二男生特意赶来助兴,唱了一首现在名气很大的水木年华组合演唱的一首歌:“吹起那忧伤的布鲁斯啊,你是我最爱的人……再见了,最爱的人啊,你是我所有快乐和悲伤的源泉啊……”
这样忧郁而深情的歌声对他来说好像是一个遥远的记忆了。最早的时候是在听《同桌的你》时才会这样心醉,最近听叶蓓《拿白衣飘飘的年代》也有一丝这样的感觉,但毕竟一切是去了,去了,想抓也抓不住了。
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曾经的激情和梦想呢,难道一切这么快就结束了?这样的感觉在这样的场合总是显得十分的强烈。可老杨都八十二岁了,仍然可以娶个二十八岁的女硕士做老婆,并且蜜月好像过得还不错,两个人在公开的场合相当亲密,女硕士好像也不觉得老杨比年轻的小伙子缺少了什么,总是偎依在老杨身边,一脸幸福的样子。倒是让前段时间那些评头论足的人们感到尴尬和无聊了,似乎也只能叹服,人家老杨,不光是科学界的猛士,更是生活中的猛男,他这一划时代的壮举至少将中国乃至世界的男人们衰老的法定年龄往后推上个二三十年,你就是六十岁七十岁了,在老杨面前,你都没资格谈自己老了。
什么叫老啊,心理衰老才真正叫老了。自己才三十多岁,一天到晚就有点老气横秋的样子了,这样下去只有一个结果,不到五十岁,别人看你就跟一个古董差不多了。
说到底,男人的老与不老,有无事业是关键。你看人家刘德华,一晃也五十多岁的人了,但怎么看,怎么觉得像个二三十岁的帅哥小伙子,这不,刚刚出笼的05年春节晚会的节目单上,就有他要唱的《恭喜发财》,凭他这种状态,再唱个十年八年一点问题都没有。什么叫年轻,别人都成老头了,你还能跟个大小伙子那样上窜下跳地折腾,走到哪里都受欢迎,就叫年轻。如果你只配在街角上拿把椅子,一坐半天喝杯清茶晒太阳,闲是闲了,可连个拉三轮的都不正眼瞧你,你就是老了。总之,这个世界有你不多,无你不少,你就是老了。
想到这里,他用眼睛扫了一下坐了满场的系里的同事们,有的看起来年轻,有的看起来苍老了,但也有满头华发的老教授精神矍铄的,跳起舞来身子骨很灵活的,也有年轻的讲师闷坐在一边,郁郁寡欢的。不错,大家都会老,都会有离开这个世界的一天,但每个人老的年龄肯定是不同的,一个人是怎么老去的,细究起来,肯定会令人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