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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传

_5 冷夏//辛磊 (现代)
第二十八章中共邀请二十八年后还故国
邓小平复出后,中共向查良镛发出信息:邀请他回大陆访问。
查良镛向中方提出一个要求:想见邓小平。
报告很快送到邓小平那里。邓小平看到报告后,在报告上写下批示:愿意见见查先生。
1973年春天从台湾访问回港后,查良镛的心里总萦绕着一个挥之不去的想法:什么时候回大陆,回家乡走走看看?
虽然台湾也是中国领土的一部分,但他心里始终很清楚:在自己的感情最深处,那960万平方公里的雄鸡状大陆,才是他的家国,才是他的根!
在查良镛的武侠小说中,不乏这样的人物:因为战争,因为外族入侵,或者因为天灾人祸,家庭变故,他们不得不背井离乡,流浪他方;但是无论身处何处,他们仍然家国思归,蕴积在心底的思乡情结浓得化不开。
作为一个从小饱受中国历史和传统文化熏陶的海外旅人,作为一个感情丰富的中国武侠小说宗师,作为一个时刻关注中华民族命运,常常在社评中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报人,查良镛的思乡之情尤为浓烈。大漠落日、茫茫草原、万里长城、千里雪山、江南水乡……这些在他的武侠小说中多次出现过的景致,是查良镛长期以来梦牵魂绕的地方。
自1953年离开上海、杭州后,查良镛曾在1962年去过广东省境内的广州、佛山、从化、新会、深圳等地。从那之后,再也未踏足过大陆。1973年,查良镛纵然思乡情切,也无法如愿成行。当时,大陆还在进行“文革”,政局混乱,以邓小平为代表的一些重要人物仍然遭陷害、被打击,大权旁落;而以江青为首的一帮人却大权在握,左右着中国的命运。查良镛经常在《明报》的社评中,称赞邓小平,为邓小平的际遇打抱不平,而对那些得势的当权派却大胆笔伐,尤其对正处于权力巅峰状态、不可一世的江青,查良镛更是极力痛斥,不留情面。他在社评中常常说她“不知往哪里躲”——意为有朝一日,终将恶有恶报。
所以,在“四人帮”横行一世时,查良镛不能回去;一直等到邓小平“东山再起”,重新掌握中共实权,一直等到中共十一届六中全会召开,彻底否定“文革”,重新评价毛泽东的是非功过后,查良镛才得以偿愿。
自从1977年邓小平在万众呼唤之下“东山再起”,执掌大权后,他极力拨乱反正。1978年底召开、1979年初结束的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邓小平提出推行开放改革政策,把全国的工作重点转移到经济建设方面来。从此,他在中国推行了一系列的改革措施,中国大陆出现了前所未见的生气,而邓小平也因此被誉为中国改革开放事业的“总设计师”。
作为一份长期的报道、评述中国的问题而著称于世的报纸,《明报》自然对大陆的这一变化非常关注。但是,在《明报》上出现的,不再像以前那样几乎全是清一色批评中国的文章——因为在继续批评中共一些不良弊端的同时,《明报》也以很大篇幅,报道中国的改革开放政策、成果,支持中国重点发展经济——也就是说支持邓小平的新政策。
《明报》向来以大胆、大量报道中国问题而著称,故中共领导人对这份报纸很关注,它是不少中共官员必看的“参考报纸”之一。《明报》的这一变化,引起了中共高层的注意和兴趣。他们对查良镛的看法和认识也开始有所改变。
这时,中共方面有人提出:应该邀请查良镛在适当的时候,到大陆访问。
他们的理解是:像查良镛这样有地位、有名望、有才干的报人,应该是“统战对象”,要好好团结;像《明报》这样有相当影响力的报纸,应该把它争取过来。于是,中方有关部门正式向查良镛发出信息:邀请他来大陆访问。
查良镛接到邀请,并不感到突然,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他随即向中方提出一些要求,其中一条就是:想见邓小平。
查良镛说,几十年来,在中共的高层领导人之中,他最想见的就是邓小平:“我一直很钦佩他的风骨。这样刚强不屈的性格,就像是我武侠小说中描写的英雄人物。”
第四部分 第52节:第二十八章 中共邀请 二十八年后还故国(2)
中方的报告很快就送到邓小平那里。
查良镛对邓小平仰慕已久,而邓小平对查良镛不但不陌生,还特别欣赏他。邓小平是从《明报》的社评中认识查良镛的。
查良镛在自己撰写的社评中,反对中共批判北大教授马寅初,支持马寅初的“人口论”,反对盲目的“大跃进”思想和行为,支持惨遭迫害的彭德怀,反对“文革”,反对江青和林彪,反对红卫兵“造反”,反对江青之流困扰周恩来,批评“左”倾路线……这些观点,基本上和邓小平的主张和看法是一致的。所以,很早以前,邓小平就已经留意到这个跟那些人云亦云、看风使舵的报人、评论家截然不同的查良镛,非常欣赏他深邃理论和独到的见解。
当然,给邓小平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可能还是查良镛一贯以来对他的支持和拥护。尤其是邓小平70年代被打倒,落难到江西省的那段艰难岁月,查良镛时常在《明报》的社评中称赞邓小平,支持邓小平,反对中共对他的处置,并预言他将“东山再起”。
在那个年代,别说是在国内,就是在海外,在报章上公开支持、称赞邓小平的文章少之又少,而像查良镛那样常常在社评中客观评价邓小平、拥护邓小平的,也很难找到第二个人。
在落难的日子里,像查良镛这样的支持和拥护,多多少少会给处于事业低谷的邓小平带来一些安慰,甚至是一些力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查良镛是邓小平的一个志同道合、殊途同归的“知音”。也许,从那个时候起,邓小平就觉得查良镛是值得一见、值得一谈的朋友。
查良镛对邓小平的支持和拥戴还不止于此。
在邓小平复出后,查良镛不断在《明报》上撰文支持邓小平的改革开放政策,对邓小平安排务实派执掌党政大权大加称赞,并力拥邓小平当国家主席……所有这些,邓小平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相信他一直想见见查良镛这位特殊的“朋友”、不寻常的报人。
所以,我们可以想像,当他看到有关部门送来的邀请查良镛访问大陆的报告时,他或许有些高兴,连声自语:“这个查良镛!这个查良镛!”随即,邓小平在报告上写下批示:“愿意见见查先生。”
在国务院港澳办公室、新华社香港分社和中旅社等机构的安排下,1981年7月16日,查良镛携妻子和一对子女起程回大陆。陪同查良镛去大陆的还有中方的一些官员。
坐在从香港飞往北京的客机上,看着舷窗外,往事历历如在眼前。
1948年,第一次南下香港谋业的时候,自己才24岁。那时,身无半文,只有满腔热血,连乘出租车过海的10元港币也是向邻座的香港《国民日报》潘社长临时借的。
想到这,查良镛不禁暗暗一笑。那位人人称为“小查”的小青年,如今已是大名鼎鼎的新派武侠小说一代宗师、富有的报人、指点江山的社评家,如今正作为中共政府的贵宾,衣锦还乡。抚今追昔,查良镛自觉不愧此生,无悔为人。仰靠在座椅上,查良镛静静地梳理着往事,他喃喃自语:“最后一次离开上海、杭州是什么时候了?哦,没错,是年,算起来已有28年了。真是‘二十八年后还故国’啊!”
二十八年间,大陆风云变幻,但不管怎样,大陆毕竟是他的家国,如今在阔别多年之后,终于回来了,而且是风风光光地回来了。当飞机飞到华北上空,可以看得见华北大地的时候,查良镛按捺不住亢奋和激动的心情,频频俯视那片他既熟悉、又觉得陌生的故土……
第四部分 第53节:第二十九章 见邓小平 大会堂里论江山
第二十九章见邓小平大会堂里论江山
见面时,邓小平笑口盈盈地说:“对查先生,我也是知名已久了!”
一个是著名政治家,一个是知名政评家,两个人谈起政治,当然不会流于一般的敷衍,政见和才智充分地表露出来。
邓小平和查良镛的会面安排在7月18日上午,地点是人民大会堂福建厅。邓小平当时的职务是中共中央副主席,但实质上他是中共最具权力和最有权威的领导人。
查良镛是在全国人大副委员长、港澳办主任廖承志的陪同下,前往大会堂的,他的妻子和一对子女也随行。当查良镛一行来到福建厅时,邓小平已在大厅门口等候。他走上前去,握着查良镛的手,像见到老朋友一样,满脸笑容:“欢迎查先生回来走走!”
“我一直对你很仰慕,今天能见到你,很感荣幸!”查良镛神情很诚恳。
“对查先生,我也是知名已久了!”邓小平笑盈盈地说。
随即,查良镛向邓小平介绍了自己的妻子儿女,邓小平也表示:“欢迎!欢迎!”见面礼后,邓小平、廖承志与查良镛及其一家人站成一排合了影。
邓小平和查良镛虽属初次见面,但由于两人“神交”已久,加之“英雄所见略同”,所以长达一个小时的会谈始终很热烈,从未出现冷场,并且还不时擦出一些“火花”。
会谈结束后,邓小平站起来亲自送查良镛。走到大厅之外,两人又站着谈了一会儿。
邓小平握着查良镛的手,热情地说:“查先生以后可以时常回来,到处去看看,最好每年来一次。”
查良镛连声致谢。
邓小平会见查良镛的情况,中国官方通讯社新华社和中新社随即作出报道,世界各地的很多报纸都刊载这一新闻,中国大陆和港澳的报纸几乎都以此作为“头条新闻”刊载。北京中央电视台还在当晚的新闻节目中,详尽播映了两人会谈的情景。
作为中共代表人物的邓小平,会见长期“反共”的查良镛,向外界传递了这样一个信息:中共有雅量,愿意听取不同政见者的意见,愿意与政见不同的人士交朋友。
此事显示了以邓小平为核心的中共高层开明的政治风度,因而引起了国际间的广泛关注;而本来已经颇具知名度的查良镛,也因此更加名噪中外,风头之劲,环顾港澳,一时无二。
这次会谈,也揭开了查良镛传奇一生的另一段里程。
第四部分 第54节:第三十章 廖公宴请 欢声笑语荡席间
第三十章廖公宴请欢声笑语荡席间
廖承志说:“查先生的社评写得不错,时常有一些独特的见解,不过有些观点,我们并不认同。”
“是的,大家的看法并不尽相同。”查良镛回应道。
在谋划、邀请、安排查良镛回大陆访问、会见邓小平的整个过程中,全国人大副委员长廖承志是最关键的人物,因为只有在他的同意和支持下,查良镛的大陆之行才能成事。当时,他身兼国务院港澳办公室主任,是中共主管港澳事务的最高长官。
廖承志是国民党元老廖仲恺先生的儿子。他与香港有缘,“二战”时期,他曾受中共之命到香港,负责中共在香港的一切活动。中共执政后,他长期主政中共的港澳事务和华侨事务。
查良镛到达北京的当天,廖承志就和查良镛见面。第二天,廖承志大开宴席,请查良镛一家吃饭,陪同的还有港澳办、新华社香港分社等部门的官员。
廖承志虽然位居高官,但毕竟是文化人出身,性格乐观、豪爽,平时总是嘻嘻哈哈的。席间,对同是文化人的查良镛,虽然对方是第一次见面的“老反共分子”,但廖承志视之为老朋友,放开胸怀,谈笑风生。他向查良镛讲自己怎么样被张国焘扣留,讲延安的窑洞生活,讲“西安事变”,讲毛泽东……讲到有趣的地方,就发出朗朗笑声。
查良镛知道廖承志多才多艺,能写能画。一提起廖承志的画工,他告诉查良镛一件趣事:“有一年,我参加中共代表团赴苏联出席联共全国代表大会,赫鲁晓夫在台上口若悬河,大发议论,我听得很乏味,一时兴起,便画赫鲁晓夫的速写和漫画,把他的形象极度夸张,难看极了,画了一张又一张。当时,坐在我身边的是东德代表,他看到赫鲁晓夫的漫画,刹时目瞪口呆……”说完,廖承志又哈哈大笑起来。
查良镛向来严肃,庄重有余,诙谐不足,话语不多,但在席间也被廖承志无拘无束的豪爽性格所感染,对廖承志有唱有和,欢声笑语荡漾在宴席上。
谈着谈着,廖承志的谈话渐入主题:“查先生的社评写得不错,时常有一些独特的见解,不过有些观点,我们并不认同。”
查良镛回应说:“是的,大家的看法并不尽相同。”
接着,廖承志又向查良镛详尽表述自己对《明报》的看法,有议有论,褒贬有之,查良镛也尽量向他解释自己的办报方针和宗旨,以求共识。关于《明报》,关于廖承志,十多年前有过这样一件事:
1966年10月23日,《明报》以《廖承志?中国新闻社?》为题的一篇社评,曾经论及廖承志的政治前途。
当时,廖承志是国务院侨务工作委员会主任。1966年10月,他曾两次到广东省湛江市看望归国的难侨,中共官方通讯社新华社和中新社都就此事发了电讯,香港的几家左派报纸也都报道此事,但各自报道的内容却有所不同。
10月18日,《大公报》刊载“中国新闻社湛江17日电”,题目是:“廖承志抵湛江两次面告归国难侨:‘毛主席周总理慰问你们’”。报道这样引述廖承志的话:“周总理要我来看望你们,告诉你们,毛主席对你们非常关心,毛主席和周总理问候你们。”
同一天,《文汇报》也刊登这则新闻稿,但标题与《大公报》的显然不同,三行大标题、六行小标题中完全不提“周总理”的名字。
同一天的《新晚报》刊载的是新华社的电讯稿,稿中引述廖承志的话:“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和他的亲密战友林彪副主席,以及周恩来总理让我把问候的话带给你们。你们辛苦了!”
第二天,从《大公报》和《文汇报》同时刊出中新社的“订正启事”,说昨天的电讯稿中,在“毛主席和周总理”之间,必须加入“他的亲密战友林彪副主席”。
《明报》的社评就是评论此事,社评指出:值得注意的是,中共的两个国家通讯社,于同一日报道同一件事情,为什么内容竟有重大不同?到底廖承志提了林彪之名没有?
如果廖承志根本没有提林彪的名字,那么廖承志不免有点“牛气”了(牛鬼蛇神气息也)。如果他提了林彪之名而中国新闻社故意漏去,那么中国新闻社是犯了“滔天大罪”了(中共若干省份的宣传人员因未及时传达林彪的指示,均被控犯了“滔天大罪”)。或者是廖承志,或者是中国新闻社(或其主要负责人),两者之一,不久必被清算,立此存照,且看验与不验。
果然,几天之后,廖承志就遭到批判。廖承志被清算,是否与社评中所指之事有关,别人不得而知;但作为主管侨务工作的最高官员,一定会看港澳的报纸资料,所以相信廖承志是看到《明报》这篇关于他的社评的。但他看到这篇社评时感觉如何,那只有自己才知道了。
谈完《明报》,廖承志又谈起香港的几家报纸的办报倾向、销量……廖承志对香港情况了如指掌,令查良镛佩服有加。报纸的倾向、社评的观点,都涉及到比较敏感的政治问题。为避免过分集中讨论这些问题而致席间气氛趋于紧张,廖承志在谈到查良镛的社评时,又来一番自我调侃:“其实,写文章不容易。我也喜欢写文章,但周总理就时常批评我的文章,说气势有余,并且太长,如‘长江大河,与沙石俱下’,其中大有不必要的句子,应当多删削删削。”
廖承志不愧为“外交”能手,这一番话又引来大家一阵笑声,宴席上的气氛仍然轻松、热烈。
查良镛访问大陆之时,正是中英两国政府就香港前途进行谈判的前夕;在这之前,邓小平已经公开向外界表示中共对香港前途问题的立场,即在香港的主权问题上,中方决不会有任何让步,但在中国对香港恢复主权、政权后,仍然保持香港的繁荣稳定。对于即将举行的中英谈判,国际社会非常关注。前途问题,笼罩着500多万香港人。
在这特定的时期,查良镛和廖承志会面,自然都会谈起这个问题。廖承志详尽、耐心地向查良镛解释中共的政策:“继续保持香港的繁荣稳定,决不是什么权宜之计。大力发展经济,是中国的主要任务,而香港长期的繁荣、稳定,对中国经济的发展是非常有利的……”
廖承志希望《明报》能多宣扬中共对香港前途问题所采取的立场、政策,而查良镛也表示,有责任、有义务通过自己的《明报》,做一些有利于香港繁荣稳定的工作。
其实,近年来,关于香港的前途问题,查良镛在他的社评中也时有评述,但与中共高层官员坐下来面对面谈这个问题,则是第一次。也正是从此之后,查良镛以前所未见的热情,在仍然笔论春秋的同时,亲身介入政治生活,为香港的前途奔走呼号,以致引发一连串的风波——当然,这是后话了。
第四部分 第55节:第三十一章 青春作伴 游山玩水会亲朋(1)
第三十一章青春作伴游山玩水会亲朋
在新疆天池,查良镛惊喜地发现几个维吾尔族的小孩子手里捧着天山雪莲——就是《书剑恩仇录》中陈家洛采来送给香香公主的那种雪莲。他兴奋莫名,买了两朵,带在身边,带回香港……
查良镛这次回大陆,除了想见见邓小平等中共领导人,听他们谈香港问题外,还想见见阔别多年的亲戚朋友,游览祖国的大好江山。
著名画家黄永玉是查良镛的老朋友。1950年前后,他曾在香港《大公报》工作,与同在《大公报》任职的查良镛相识、相交。1953年,黄永玉返大陆,在北京中央美术学院教授版画。从此两人就各分南北,难得一见。
老朋友在北京相见,万分高兴,两人追忆起30年前的往事,不禁兴叹岁月已逝。查良镛得知黄永玉在大陆的30年间,屡遭劫难,其中之一就是在“文革”中,他因一“猫头鹰风波”,遭全国范围内的极左分子“大批判”,后来才获“平反”。
听到老朋友的不幸遭遇,查良镛无限感慨。
查良镛很敬佩黄永玉这样的知识分子,觉得他们有胆识、有骨气。访问大陆回香港后,当有记者提起《明报》长期以来反对中共“左倾”,提起他因长期“反共”而遭香港的“极左”分子恐吓时,查良镛深有感触地说:“比之国内大多数的知识分子的遭遇,我们是幸运上万倍了。在大陆反对‘极左派’,那才是真正需要风骨和气节。在香港抨击‘四人帮’和‘极左派’,算不了什么。大陆成千上万的人为了反对‘极左派’而惨遭迫害,闹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我们是躲在庇护所里叫叫嚷嚷,有时慷慨激昂一番,有时冷嘲热讽一番,那绝对不能跟人家相比。”
在大陆访问期间,不少朋友都和查良镛谈起邓小平,大家都称赞邓小平有风骨、有气节。
听完,查良镛说:“当年大陆上批邓批得很激烈的时候,我听到有人说,邓小平的反应是:‘聋子不怕天雷打,死狗不怕滚水淋’。意思是说,任由你们批判,我也不理睬。邓小平如此刚强不屈,真令人敬佩!”
跟邓小平见面对谈,与朋友谈起邓小平,查良镛对邓小平在过去的艰难岁月里表现出来的风骨更加敬佩,而对他在大陆推行的改革开放政策也更加支持和拥护。他认为,邓小平的新政策比之中共过去任何时期都好得多,比苏联、波兰、东德、北欧这些共产党国家都好得多。查良镛相信,朝着这条道路走下去,以中国人务实的方式,就一定能使中国人民幸福和自由。
在新疆游玩时,查良镛接触到一些“文革”前、“文革”中到新疆垦荒的上海青年,其中有一个上海青年就为查良镛开旅行车。他对查良镛说:“以前每隔10年,可以回上海探亲一次,假期48天,旅费公家支付,最近缩短为每5年一次,大家就满意多了。如果再缩短为每3年一次,自然大家会更加高兴。”
在大陆跑了一圈,与一些人交谈,查良镛更加相信,仅仅靠威严、号召,往往不是最好的办法,而实实在在的物质鼓励所产生的作用却更大。
在浙江老家,查良镛还有些亲人。7月18日晚上,他们从电视上看到邓小平会见查良镛的情景,非常高兴,都为查家出了一个有地位、有名望的查良镛而感到自豪。为了见见阔别30年的兄弟姐妹,查良镛专程去了杭州,而亲人们也从各地赶来杭州和查良镛聚首。查良镛了解到,在“文革”期间,他的不少亲人都挨了整,
他的弟弟就在工厂里被绑起来打了好几天。一家人聚在一起,谈起这些不愉快的往事,都是轻描淡写的。如今,查良镛的亲人们物质生活已大大改善,心境也很愉快。抚今忆昔,大家都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
查良镛在武侠小说中,写过不少著名的地方,但写这些地方时,查良镛一般都是做天马行空式的想像和描绘,因为这些地方他压根儿就不曾去过。这次回大陆,又得到中国旅行社的精心安排,查良镛自然不会放过良机。
他去了《射雕英雄传》中写过的蒙古,茫茫无际的草原、蘑菇形的帐篷、草原上奔跑的羊群……这些不曾见过的景致居然也令查良镛觉得很亲切。
第四部分 第56节:第三十一章 青春作伴 游山玩水会亲朋(2)
他戴着草帽,穿着短袖衬衫,脖子上佩着一条擦汗白毛巾,登上他向往已久的万里长城,时而在长城上低头徜徉,时而眺望远方连绵起伏的群山,57岁的查良镛像一个青春少年那样,兴奋不已,频频叫人为他拍照留念。
他去了《书剑恩仇录》中写过的兰州、新疆。他参观了兰州历史博物馆,坐在那块陨石旁拍照;在新疆古城高昌,他兴致勃勃地游览了那些远古的建筑物,惊叹人世间的沧桑巨变;在天池边,他惊喜地发现几个维吾尔族的小孩子手里捧着天山雪莲——就是《书剑恩仇录》中陈家洛采来送给香香公主的那种雪莲,他用一块钱人民币向小孩子买了两朵,带在身边,带回香港。
除了游山玩水,查良镛还在大陆观看了一些戏剧演出。在乌鲁木齐,他看了写曹操逼宫的晋剧《逍遥津》;在成都,他看了川剧《杨贵妃》;在上海,碰上当地正在举行纪念梅兰芳逝世20周年文艺演出,他看了《生死恨》,剧中四位年轻青衣精彩的唱功,给他留下美好的印象。
这次大陆之行,除了游北京、内蒙、新疆和甘肃,查良镛还去了成都、重庆,还坐船经长江三峡到宜昌,并经武汉到上海、杭州,从南到北,又从西到东,足足用了33天时间,游览了13个城市。
虽然舟车劳顿了33天,但查良镛不但一点也不觉得辛苦,还觉得这次游山玩水,乃人生一大享受。但有些遗憾的是,由于时间关系,他没能按计划远赴西藏高原,观赏藏族风光和领略藏族风情……
第四部分 第57节:第三十二章 访京归来 褒多贬少说大陆
第三十二章访京归来褒多贬少说大陆
香港后,查良镛兴致勃勃地接受了记者的采访,畅谈大陆之行的所见、所闻、所思——“访问大陆回来,我心里很乐观,对大陆乐观,对台湾乐观,对香港乐观,也就是对整个中国乐观!”……
这次大陆之行,是查良镛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通过与邓小平等中共官员的接触、交谈,经过33天的游览,实地考察和访问,查良镛对邓小平及其倡导的改革开放政策有了更深的认识,对大陆的现状实况也有了更详尽的了解。
可以这样说,33天的大陆之行,其实是查良镛对中国大陆的一次认真的把脉,是他重新认识中共和中国大陆的过程。从大陆回到香港后,查良镛有好长一段时间处于激动和亢奋之中,这除了因为邓小平的会见、中共的极高礼遇,令他强烈地感受到那种前所未有的成功和满足之外,主要的还是因为实地考察、访问之后,极大地调动起他关注、思考中共和大陆的激情——这种激情,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回香港之后没几天,查良镛兴致勃勃地接受了《明报月刊》记者的独家采访,详尽地回答了记者提出的问题,畅谈他大陆之行的所见、所闻、所思。谈到对中共的看法,查良镛说:“……第一,我相信中国大陆上,目前没有别的政治力量足以取代中共的领导地位。第二,我相信中国在几十年内不可能实行西方式的民主,即使可能,也未必对国家人民有利。第三,我个人赞成中国实行开明的社会主义,总的来说,这比之香港式的完全放任的资本主义社会中的极度贫富不均,更加公平合理。不过大陆上个人自由大大不够,共产党搞经济缺乏效率,不能尽量解放人民的生产力,过去所积累的左倾思想与作风太严重。我个人赞成一步一步地不断改革,不相信天翻地覆的大革命能解决问题。”
在查良镛访问大陆的前前后后,中共官方传媒都用“经济繁荣、治安良好”的词句形容中国大陆的现状。当记者问及大陆目前是否“经济繁荣、治安良好”时,查良镛认为:“‘经济繁荣’还谈不上,和外界先进地区相比,那差得远,也比不上台湾,但和前几年相比,可繁荣得多了。治安如何,我没有亲身体验,看情形也不见得很好,比之1953年时大概差得多;但比之香港的治安,当然不知好了多少倍。不过我觉得大陆上秩序不大好,到处有点乱糟糟的感觉,尤其是马路上的交通,汽车喇叭之响,实在令人感到厌烦。总的感觉是人实在太多。在各大城市中,街上行人的拥挤,与香港简直不相上下。”
当记者问及大陆之行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时,查良镛说:“我发觉中共从上到下,不再浮夸吹牛,多讲自己的缺点,很少讲成绩,这一点给我的印象最深刻。”
而当记者问起“感觉到的主要变化是什么?”时,查良镛深有感触地说:“最主要的是人们的恐惧感大大减少,在日常谈话中,人们对不满的事情毫无顾忌地说出口来。其次是各种令人讨厌的提防猜忌和政治措施极少存在。飞机场和火车站上不再见到荷枪的解放军来回巡视。拍照毫无限制,也不必先冲印了才能带出来。在火车上,广播中不再长篇累牍诵读《人民日报》社论或毛主席文章,而是播放轻音乐,包括台湾的《高山青》、《橄榄树》等,甚至有Jinglebell,jinglebell的圣诞音乐。”
接着,查良镛又向记者讲起大陆人民的生活:“总的来说,大陆居民的生活条件还相当艰苦,尤其是居住条件。我去了七八个老朋友和亲戚的家里,他们都住得很差,令人心中很不安。食品供应是大大改善了,粮票的作用已不大,大多数食物都可以在自由市场上买到。国营菜场中买菜买肉还是要排队。衣食不成问题,交通大家骑自行车,最大的困难似乎是住房。一般人的收入当然还是很低,薪水25年来基本上没有调整,只每月加了5元副食津贴,还有一些奖金,不过数字不大。公教人员就没有什么奖金。”
“农民最高兴,实行生产责任制、包产到户之后,每一家的收入都增加很大,又可以自由建屋。因此最热诚拥护新政策的是农民和牧民。我在内蒙古见到一户牧民,他们这一家本来只准养8头羊,宰1头羊要得到批准。现在新政策下,国家以公价向他们每年收购8头羊,数字不变,但此外可以自由养羊,自由宰杀。现在这一家养了80头羊,还有几匹马。草原上牲口吃草根本不要本钱,政策一变,生产的改变可有多大!”“知识分子也很兴奋,主要是没有政治运动,没有整肃、斗争、清算那一套,可以自由研究,当局鼓励读书。”
“工业中问题重重,工人似乎不怎么积极。干部的劲头好像也不怎么足。相信主要是生活还得不到重大改善的缘故。说起来,大家都羡慕农民。我一个弟弟是煤矿工程师,他说到他矿上的一个困难。一到农忙时节,矿工缺勤的特别多,许多人回家去帮助家人在农地上耕作,因为农业上的增产都是自己的,矿上勤工所得的奖金却寥寥无几。”
另外,记者和查良镛还谈到香港前途问题。记者问:“香港今后长期维持现状的可能性,你现在的看法,比之这次去中国大陆之前,感觉得增加了,还是减少了?”查良镛不假思索地回答记者:“我更加觉得,香港人如想长期维持现状,大有更加‘好自为之’的必要。第一是要经济更加健全,大家拼命在地产上赚钱的行径终究是行不通的,因为这在破坏香港经济。第二,香港人自己的所作所为,比之英国人的所作所为,影响更为重要。第三个问题较小,香港到中国大陆去的游客很多,大家的言行要多多检点。有一小部分香港游客的作风,就好像二次大战后初期去世界各地游玩的美国人,自恃有钱,气焰嚣张,令当地人士大为反感。虽是个别情形,但反感的积累,对香港人会相当不利。”
大陆之行回来,查良镛对照台湾、香港现状,发现了中港台三地的优点、缺点,最终得出一个结论:“访问大陆回来,我心里很乐观,对大陆乐观,对台湾乐观,对香港乐观,也就是对整个中国乐观。我觉得中国大陆目前发展经济的基本政策是对的,但应当逐步让人民有更多自由、更多的机会。台湾发展经济的基本政策也是对的,但要努力缩小贫富之间的巨大差距。……香港最宝贵的是生活自由、法治精神以及发展经济的效率与灵活性、广泛的机会,最糟的是极端自由资本主义下的不公道。”
最后,当记者问“对于中国大陆和台湾,你短期内有什么希望”时,查良镛回答说:“希望邓小平健康长寿!希望蒋经国健康长寿!”
说完,查良镛又向记者解释。他这样说:并不是“左右逢源”,只是因为邓小平和蒋经国都对他很客气。“凡是对我客气的人,我都希望他们健康长寿。在中国大陆、台湾、香港的许许多多朋友,我都衷心希望他们健康长寿。我没有资格做邓小平或蒋经国的朋友,不过我深信他们所实施的改革,比之以前的政策是好得多,是进步而不是倒退。就算他们对我不客气,我还是希望他们健康长寿。”
“从前中共和台湾的政策都不大好,甚至不好,我就两面都不赞成,人家说我‘左右不讨好’。现在我觉得双方的政策都在进步,有人就说我是‘左右逢源’。其实男子汉大丈夫,既无求于人,又需要讨好什么?逢迎什么?”
第四部分 第58节:第三十三章 优待《明报》 中共特别开“小灶”(1)
第三十三章优待《明报》中共特别开“小灶”
新社给《明报》开“小灶”,提供电讯稿给《明报》刊用;向来对中共热嘲冷讽的“哈公专栏”停刊;“反共”的报道和评论大大减少……有人说:查良镛“转徽”了。
查良镛表示:“我对中共的态度,是同意的支持,不同意的批评,总的来说是支持邓小平的改革开放政策。”
自从1981年和邓小平会面之后,查良镛对中共有了一些新的认识,他与中共官员的接触、来往也多了起来;而中共对查良镛也不断进行“统战”,对《明报》的态度也有所改变。
查良镛会见邓小平、廖承志之后,中共有关方面经过一番讨论,最后由中共高层拍板决定:由官方中新社负责编辑,每天向《明报》提供中国方面的报道;《明报》采用时,可改用“本报专讯”报眉。结果,向来以报道中国问题而著称的《明报》,大陆报道的容量更大,权威更高,在众多的香港报纸中领尽风骚。但是,跟中共官员的接触、来往,并不意味着查良镛放弃原来的办报宗旨。在1981年与邓小平见面之后,香港曾有人揣测查良镛可能会被中共“统战”、“感化”而“转”,当时查良镛就公开以《明报》的创办信条“有容乃大,无欲则刚”来阐明自己的报纸方向不会因为任何人而产生动摇。他说:“在我们所处的环境里,有条件在报刊内容上兼收并蓄,在意见上尽量欣赏任何一方面的好处,尽量‘与人为善’,可以有条件独立生存,无求于人。如果我们不这样做,未免辜负这些条件了。当然,我们的能力微薄得很,各种看法也限于自己的修养学识,价值有限,总之是设法做到无愧于心,尽一个报人的责任就是了。”
所以,自查良镛与中共官员有所来往以后,《明报》的立场仍然一如既往。他采纳中方的意见,在《明报》刊载中新社特讯,只是想扩大《明报》对中国问题的报道面,并不是让《明报》成为中共的传声筒——因为,《明报》对这些特讯,并非全盘刊用,而是有所取舍的。
当时,香港一本杂志有一篇文章说,《明报》经营成功了,赚了不少钱,在香港置了不少地产,资产大了,不舍得放弃,因此查良镛要改变办报立场,讨好中共,以备一旦局势有变,可以保住财产。
看到这篇文章,向来极少发火的查良镛也发怒了。他反驳对方:“那真是门缝里瞧人,把人看扁了。如果局势真的有变,难道‘讨好’一下,就能保住身家吗?如果连这样简单的道理也不明白,我怎么还有资格来评论世事时局?”
面对社会上一些人的误解,在《明报》出版24周年的时候,查良镛亲自撰写题为《自由客观决不改变》的社评,表明自己的立场。查良镛在社评中说——……我们有一个斩钉截铁的志愿:决不会对不起《明报》的老读者。如果环境变迁、条件变动,《明报》不可能再维持自由客观的风格,我们立即关门收档。“士可杀,不可辱”,这句话说来容易,做起来很难,生死毕竟是大事。但放弃一件事业、停办一个企业,许多人一生之中往往会经历许多次,虽然可惜,也没有甚么大不了。“客观的风格决不改变”。这是《明报》出版24周年之日向老读者们的郑重声明。
第四部分 第59节:第三十三章 优待《明报》 中共特别开“小灶”(2)
……我们不相信局势会变得很糟。中共目前有务实派的路线,对中国国家人民有利,长期来说,对香港也有利。北京目前的领导人基本上根据理性来决定政策路线,与5年以前、10年以前大不相同。我们有充分理由可以假定,再过5年、10年,比今天会更加好些。
1984年,刚上任的新华社香港分社负责人设宴招待查良镛夫妇。席间,大家谈起《明报》,查良镛明确地表示:“我对中共的态度,是同意的支持,不同意的批评,总的来说是支持邓小平的改革开放政策。”
当时,那位负责人也表示欣赏他的这个态度。
这位负责人还特别向查良镛提起《明报》上的“哈公怪论”专栏。
哈公乃笔名,他是香港最有名的杂文专栏作家之一。
这位负责人在向查良镛了解“哈公怪论”的情况,查良镛解释说:“我们保留这个专栏,并不是同意他的观点,只是因为它的读者很多,这对报纸的销量有一定影响。”
听查良镛这样一说,那位负责人也表示理解:“《明报》不用哈公的稿,别的报刊一样会用。”
结果,“哈公怪论”仍然在《明报》上生存。
但是,事过不久,突然有一天,“哈公怪论”从《明报》上消失了。一时间,这件事引起香港平民议论纷纷,不少人认为这是查良镛受中方影响、统战所致。但是,据一些知情者透露,乃因总编辑潘粤生删了“哈公怪论”中一两行字,哈公抗议罢写,事情闹到查良镛那里。查良镛当然支持总编辑,哈公就不写了。查良镛劝说无效。后来,新华社香港分社负责人也证实,中方从不向《明报》施加压力,要求查良镛停用“哈公怪论”专栏。
查良镛一直强调《明报》的办报方针不会因为外部条件而改变,但是《明报》的老读者都感觉到,自打倒“四人帮”以后,尤其是查良镛会见邓小平之后,《明报》跟过去有了明显的不同,不像以前那样连篇累牍地揭中共的内幕,没完没了地批评、抨击中共的政策。
对于《明报》的这种变化,查良镛也承认。但他认为:与其说是《明报》改变,倒不如说是中共在改变,大陆在改变,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这种变化反映到《明报》上,自然是“反共”的色彩淡化了。
查良镛一直认为:《明报》是一份中国人办的、给中国人看的报纸。办这样的一份报纸,无非是想通过舆论的力量,去影响社会的发展。
在香港和海外华人社会,《明报》早已一纸风行,但查良镛仍然不知足,因为世界华人最集中的地方——中国大陆,10亿中国人看不到《明报》。
查良镛甚至认为:从影响社会的发展这个意义上来说,《明报》进入中国大陆比进入世界上任何地方都重要。
所以,从70年代末期起,查良镛的心里就有一个想法:怎样让《明报》的理念、精神,渗透进长期封闭、信息不灵通的中国大陆,让10亿中国人听到来自海外的另外一种声音?
或许是因为《明报》的“反共”色彩已经淡化,或许是因为《明报》支持中共的改革开放政策,或许是因为《明报》关于中国问题的报道量大,令中方认为有参考的价值……最后,中方有关部门作出决定:准许《明报》有限量地向大陆发行,订阅部门主要限于党政机关和宣传文化机构。
从此,资本主义社会的《明报》开始进入社会主义的红色中国,大陆的不少中高层领导干部、宣传文化机构的知识分子,都能看到《明报》。
虽然《明报》进入中国大陆是“十分节制”的,只属于内部订阅,不能像《文汇报》、《大公报》那样“堂堂正正”,可以在市面上公开摆卖,但《明报》在党政干部和知识分子群中所产生的影响也是不小的。
第四部分 第60节:第三十四章 笔系香江 前途问题纵横谈(1)
第三十四章笔系香江前途问题纵横谈
查良镛对香港问题的真知灼见,对香港问题的高瞻远瞩,环顾整个香港,也是数一数二的。
1984年9月,中英草签关于香港问题的《联合声明》,香港从此进入回归祖国的过渡期,而查良镛的一段不寻常的、掀起不少惊涛骇浪的历史也行将开始。自1967年的“暴动”被平息以后,香港人都忙于赚钱,而将香港的前途问题搁之脑后。但是,历史一踏进80年代,几百万香港市民突然间发现,原来香港前途问题已经近在眉睫,因为新界的租约期行将届满,香港的存在和发展正受到周围环境的威胁。
在此之前的1979年,港英政府就已经开始向中方试探这个问题。那一年,港督查理浩到北京进行亲善访问,邓小平会见他时曾说:“叫香港的投资者放心。”
当时,双方没有提及新界租约问题,也就是说并没有触及香港前途问题的实质,所以香港仍然风平浪静。
到1981年,邓小平又对前来北京访问的英国外交大臣卡灵顿表示:
在16年内或16年后,即使香港的地位有变,投资者的利益也不会受到损害。到了1982年4月,前英国首相希思到北京进一步试探这个问题,邓小平明确地对他说:无论将来香港政治地位如何,香港经济现状会保持不变,请投资者放心。
希思听出了邓小平的弦外之音:香港主权必须归回中国。
消息传到香港,投资者恐慌,市民焦虑不安,不少人都认为阴影开始笼罩着香港市民,像“六七暴动”期间一样,移民潮、移资潮又开始弥漫着香港。香港前途问题,已不再是一些知识分子和政要清谈的专利,而是全港几百万市民都迫切面对的现实政治问题。
查良镛也一样,对香港前途问题非常关注。那一两年,每月伦敦来的政要到香港,查良镛都和他们见面会谈,交换对香港前途的看法。
但查良镛又和普通的香港市民不同,他关注香港前途问题,但他冷静、理智,一开始就以现实的态度去看待这个问题。
1981年2月19日,在中英双方官员就香港前途问题试探性接触时,查良镛就通过《明报》的社评,对香港前途问题进行理性的分析,表明自己的看法。这篇社评最后指出——问题的关键之所在,是中英双方有必要在这一两年内设想出一种妥善的方式,保障香港的长期安定。这种方式必须具备下列条件:
一、中国政府决不签署任何丧失领土主权的协定,一切安排不能影响中国作为一个大国、社会主义革命政权的体面,不能稍有损害中国的荣誉和民族尊严。签署这项协议的中国领导人,在将来任何情况下,都不致被政敌、评论家、后世的历史家指责为丧失国家民族的利益。这种安排能使中国政府和群众普遍视为是胜利和光荣,同时实际上的确对中国有利。
二、这项安排不能违反英国重视法治、自由、人权的原则,不致成为英国的负担。英国政府及领导人不会因签署这项协定,而在国会中受到强烈反对,英国公众与报刊的舆论,不会认为不符合英国的民主传统与人道主义精神。在政治、外交、战略、经济的考虑中,这项安排对英国有利。
三、新的安排不改变香港政治、社会与经济现状。香港居民普遍安心,外国的投资人得到保障,工商业的经营可以有较长期的计划。香港经济繁荣,科技发展。香港各界人民的生活有长期性的健康发展。
要满足这三个条件,似乎不大容易,……总之有办法的。
这篇社评,是香港报章最早专论香港前途问题的文章之一。在这之前,查良镛已有不少社评论及这个问题,但对香港前途问题提出比较具体和实质性的看法、建议的,可能这是第一篇。
查良镛在这篇社评中的观点,可谓真知灼见——因为后来中英两国政府关于香港问题的会谈,基本上是在社评中提出的三个条件这个范围中进行的。
查良镛不愧为一个高瞻远瞩的政评家。第二天,他又在《明报》的社论《关于香港未来的一个建议》中提出一个大胆的、很有远见的建议。社评一开头就触及香港前途问题的实质——
关于香港的未来,中英双方的想法是相当一致的,维持香港的现状,对各方面都有利益。但采取怎样一种安排方式,使中英港三方面都感到满意,却颇不容易。相信在今后一两年中,北京、伦敦、香港的领导人都会郑重考虑这个问题,也会有各种方案提出来。我们试提一个建议,以供参考。
方式是由中英两国外交人员经过磋商和研究后,订立一个有关香港的条约或协议,或由两国外交部长发表一个联合公报。我们把这个协议暂称“香港新约”。协定在北京、伦敦或香港签字都可以,那只是形式。内容主要为三点:
第四部分 第61节:第三十四章 笔系香江 前途问题纵横谈(2)
一、香港是中国的领土。
二、香港现状不变。
三、中国如决定收回香港,应在15年之前通知英国。
这三个要点很简单,但相信已能充分满足中英当局以及香港居民三方面的要求。在分析了这三方面内容如何满足中英港三方要求后,查良镛最后指出——
协议中当然应有各种详细规定,例如:说明鉴于历史上的原因、为了发展中英两国的友好关系、便于促进和平贸易,因此香港的现状不变;说明中国在收回香港之前,港英政府的职权和过去相同;规定中国正式提出收回的通知后,港英当局在15年后应作有秩序的移交,保持一切设施的完整等等。
这是香港最早详尽论述中英关于如何就香港前途问题谈判、谈判会达成什么协议这个问题的文章之一,它更是香港所有报章中第一篇最准确地论述这个问题的社评——甚至可能是全世界论及这个问题最早、最准确的文章。
一年半之后,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访问中国,中英正式揭开香港问题的谈判之幕。中国当局正式告知撒切尔夫人,中国决定收回香港主权和政权——当时是1981年9月,离1997年6月底约15年,恰与查良镛在社评中提出的建议之三吻合。
更有甚者,后来中英双方会议的主要内容,以及最后达成的协议,也基本上与查良镛所建议的要点相符,那就是:香港是中国的领土,香港现状保持不变。
在香港前途问题还没有拿上中英两国的谈判桌的时候,大多数的香港人都有恐慌的心理,但有些人也对前途问题抱有幻想——当然,抱有幻想的也有一些英国的政客。比如,香港有人希望英国人在“九七”之后仍然管治香港,或者香港独立、英国政客希望继续向中国租用新界等等。
查良镛认为所有这些幻想都是不现实的。
1981年2月21日,查良镛在《明报》的社评《世事岂能尽如己意》中,向中英港三方面提出“忠告”——
中国当局不能期望,香港居民能够眼见租借期只剩下9年、8年、7年……一天天的减少,而仍能心平气和、心安理得的和以前一样做生意,过日子。那时候社会上如有任何变动,都不会是向着好的一方面发展。中国当局不能期望,哪一天中国想收回香港了,在一年或半年前提出通知就可接收,如果有这种可能,在此情况出现之前,敏感的香港人早就能够走的就走了个干净,不能走的早已无法维持原来的生活,不能期望对港英政府作种种“喝令”或“影响”。英国的原则很明确,如果不能在这里进行绝对独立的自主的治理,那么就结束治理,和平而客气的离开,决不委曲求全,牺牲原则。
英国当局不可能期望中国能承认南京条约、同意香港本岛是属于英国的永久割地;不能期望北京当局会签订新的租借条约,将新界和北九龙自1997年起再续租99年;不能期望中国会长期承认香港是英国的殖民地。
香港居民不能期望,香港可以像新加坡那样独立,可以像瑞士那样成为一个政治上中立的纯经济区,可以由中英联合保证香港的现状永远不变……香港的现状将来总有一天会变的,但如事先能有15年的通知,一切就能有秩序的、损害最少的改变。
这些“忠告”,来自查良镛理性的分析,是现实主义的观点,这对后来英国人、香港人放下幻想,以现实的态度对待前途问题,使中英谈判顺利进行并达成协议,应该有一定的新闻导向作用。
在中英谈判香港前途问题的前前后后几年,香港报章关于这个问题的社评多不胜数。当中,查良镛这三篇最早一批深入评述香港前途的社评,可以说是最有现实意义、最有社会价值和最为精彩的。很多人在中英谈判期间达成协议之后,回过头来看这些社评,都无不佩服查良镛分析问题的透彻力和富有远见。
1982年9月,中英两国政府正式就香港前途问题进行谈判。首次谈判后,新华社发表声明:“中国政府关于收回整个香港地区的主权的立场是明确的,众所周知的。”
第四部分 第62节:第三十四章 笔系香江 前途问题纵横谈(3)
英国继续租借香港、对香港拥有主权已不可能,于是在以后的谈判中要求以主权换回政权,引起中方的强烈反对。到了1984年初,英国外相贺维正式声明:“要达成一份能使本港在1997年以后仍然由英国管治的协议,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段时间,香港的行政、立法两局议员频频访问英国,向英方反映香港“民意”。1984年2月,立法局非官守议员更提出了“罗保动议”。动议声明:“任何有关香港前途问题之建议,在未达成最后协议之前,必须在本局辩论。”
“罗保动议”的消息公布之后,引起各界震动,中方更透过舆论,指责“罗保动议”是利用香港“民意”“搞三脚凳”,干涉中英两国政府的谈判。
对于中方极力抨击的“罗保动议”,查良镛给予很大的支持。1984年3月7日,他在题为《充分讨论对大局有益》的《明报》社评中,明确表明自己的观点——
……到目前为止,香港人无权参与中英关于香港前途的会谈,无权获知会谈的内容,所知者不过会谈是“有益而有建设性的”而已。这正如旧式包办婚姻,双方家长为儿女谈婚嫁,不准儿女自己提意见,甚至瞒得密不通风,不让儿女知道自己终身大事的前途。双方家长都肯定地认为:“爹娘为你着想,是为了你好,决不会错。”
其实,中英港三方面的要求是一致的。香港的“民意”并不可怕,未必与中方所提的各种建议有何重大歧异,中国所提“九七后50年三个不变”,事实上已超过了香港民意的要求。立法局对这些建议进行辩论,相信绝不至于反对中国保证九七后50年三个不变。
看来,问题的关键是在:“对于中方所提的这种种建议,中国提供了什么具体保证,使香港人信得过将来必定会充分实现?保证充分而具体,香港人信心大增,香港就能有长期的稳定与繁荣。在法理上,香港可以无权参与谈判;为了会谈的顺利进行,香港人可以无权获知会谈内容。但信心、稳定、繁荣,终究不能从法理与权力中产生。香港人至少“有权缺乏信心”。在述评了香港人“无权获知会谈内容”、“有权缺乏信心”之后,查良镛最后指出——
立法局中充分进行辩论,是香港人讨论自己前途的途径之一。立法局的辩论是公开的,其过程与内容报上会详细报道。如果对某几位立法局议员的意见不同意,任何人可以通过各种传播媒介予以驳斥反对。香港公众可以判断哪一方面比较有理。北京与伦敦也可衡量哪一方面的意见对大局更加有利。
立法局辩论中的发言,很可能有些是北京(甚至伦敦)所不愿意听到的,然而毕竟值得考虑,或许由此而能使最后协议草拟得更加妥善些。在决定一件大事之前,与其听到的尽是一片喝彩叫好之声,不如也听一些逆耳之言。说不定这场辩论会使会谈受到某些阻延,和谐的气氛受到若干影响,港币币值有些波动,恒生指数下跌多少点。但从长远的观点来看,对于达成中英港三方面所共同寻求的目标会有助益。对最后协议的内容有益而有建设性,就是对中英港三方面有益而有建设性。不一定赞成的意见才有益而有建设性,在极大多数情况下,反对意见往往更加有益而有建设性。“罗保动议”最后是被通过了,但这并没有影响到中英谈判的进程。1984年4月份,英国方面发表声明,宣布英国已同意于1997年前将香港的主权和治权交还给中国,保证香港的社会制度经济制度方式50年不变。
至此,香港的人终于死了一条心:香港的前途已定,不可能再有什么改变的了。1984年4月22日,查良镛在题为《惟一可能的结果》的《明报》社评中引述1981年2月19日和20日这两日的社评,表明自己对香港前途问题的一惯看法。社论最后说——
我们重提三年多之前的两篇文字,用意是在说明,从大局来观察,香港的前途只能这样发展,实在不可能有别的道路可走。那是在几年之前便可预见到的。因此,我们不能对目前的结局有什么抱怨,或者对哪一方面、哪一些人提出指责。仍然以冷静的态度作理智判断,应当认为:中国和英国方面处理这件事所有的有关人员,都已尽了很大的努力,已在最大的可能范围中尊重了香港人的基本愿望。
到此,查良镛关于香港问题的论证也暂告一段落。
自1981年开始专注于笔论香港前途以来,查良镛以满腔热情去关注、评论这个问题。平均每隔两、三天,就有一篇关于香港前途的社论。就文章的数量而言,环顾香港所有的时事评论员,没有一个能与查良镛相比。查良镛撰写社评几十年,但他似乎对关于香港前途的社评情有独钟。1984年年中,他曾从中挑选出二百多篇,汇集成《香港的前途——明报社评之一》一书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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