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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与火之歌卷三:冰雨的风暴

_26 乔治.R.R.马丁(美)
“——明天要答复,至于今晚,我没作任何保证。暴鸦团将争论我的提议,次子团则会喝我送给梅罗的美酒,直到人事不省,而渊凯人相信他们有三天时间,我们就在黑暗掩护下发动袭击。”
“但他们有斥候。”
“黑暗中,只会看到数百堆燃烧的营火,”丹妮说,“此外什么也发现不了。”
“卡丽熙,”乔戈说,“由我来对付这些斥候。他们不是骑兵,只是骑马的奴隶贩子。”
“就这么办,”她赞同,“我想我们应该三面攻击。灰虫子,你的无垢者从左右两边出动,而我的寇们带领骑兵呈锲形队列强行突破中路。奴兵在骑马的多斯拉克人面前绝对抵挡不住。”她微笑,“当然,我只是个年轻女子,不懂战争之道。你们怎么想,大人们?”
“我认为您确是雷加·坦格利安的妹妹。”乔拉爵士的微笑中挂着几许无可奈何。
“没错,”白胡子阿斯坦说,“您也确是一位女王。”
他们花一个小时确定所有细节。最关键也最危险的时刻开始了,丹妮心想,指挥官们正带着命令离开,她只能祈祷黑夜足以隐藏准备行动,不让敌人发现。接近午夜时分,乔拉爵土推开壮汉贝沃斯闯入,吓了她一跳。“无垢者抓到一名试图潜入营地的佣兵。”
“间谍?”这让她惊怕。抓到一个,还有多少溜走了呢?
“他宣称带礼物来献给您。是中午接见过的那蓝发黄衣小丑。”
达里奥·纳哈里斯。“原来他……带进来,我要听听他怎么说。”
被放逐的骑土将他带进来时,她不禁自问为何此两人竟如此迥异:泰洛西人肤色白皙,乔拉爵士却黑黝黝的;泰洛西人身体柔软,骑士则结实强壮;泰洛西人有顺滑的卷发,另一个却是光头;泰洛西人皮肤光洁,莫尔蒙却体毛丛生。她的熊骑士衣着朴素,而这家伙打扮得连孔雀都相形见绌——尽管此次造访时,已在明黄色华服外罩了一件厚厚的黑斗篷。他肩头挎着一个沉重的帆布包裹。
“卡丽熙,”泰洛西人大喊,“我带来了礼物和好消息。暴鸦团是您的了!”他微笑时,一粒金牙在口中闪耀,“达里奥·纳哈里斯也是您的了!”
丹妮半信半疑。若泰洛西人是间谍,这番声明就是为保住脑袋,而想出的孤注一掷的对策。“普兰达飞内飞己森和萨洛怎么说?”
“不用管他们。”达里奥倒转包裹,光头萨洛和普兰达飞内·纪森的脑袋掉出来,
滚到地毯上。“献给真龙女王的礼物。,,
韦赛利昂嗅嗅从普兰达脖子上渗出来的血,然后吐出一团火焰,正喷在死人脸
上,毫无血色的脸颊焦黑起泡,烤肉的味道让卓耿和雷哥蠢蠢欲动。
“你干的?”丹妮不自在地问。
“当然啦。”即使她的龙让达里奥·纳哈里斯不安,他也隐藏得很好,似乎只把他们当成三只逗弄老鼠的小猫。
“为什么?”
“因为您太美啦。”他那双有力的大手、冷酷的蓝眼睛和大鹰钩鼻让她隐隐约约联想起某种凶狠威武的猛禽。“事实上,普兰达说了很多,有用的却没一句。’啤啡田看来,他服饰虽豪华,却历经磨损,靴子上有片片盐渍,指甲涂的釉彩斑驳掉落,蕾丝被汗水污染,而且她看出他斗篷下摆有磨痕。“萨洛只会抠鼻子,好像他的鼻涕是黄金。”他站在那里,双腕交叉,手掌搭在剑柄上:左边一把弯曲的多斯拉克亚拉克弯刀,右边一柄密尔细剑,它们的柄是一对相配的黄金女人像,赤身裸体,神态放荡。
“好漂亮的一对剑,这是你的拿手武器?”丹妮问他。
“倘若死人可以说话,普兰达和萨洛会亲口告诉您我的能量。没有爱过一个女人,没有杀死一名对手,没有吃上一顿精美的大餐,我便不算是活过一天……而我活过的天数若群星一样数不胜数。杀戮在我手中变成华丽的艺术,世上许许多多的杂耍艺人和火舞者向诸神哭泣,但求有我一半的敏捷和四分之——的优雅。我乐意向您背诵死于我刀下之人的名单,但不等我说完,您的龙就会长得如城堡般巨大,渊凯的墙垒则会崩裂成黄色尘土,冬季来了又去,去而复返。,’
丹妮哈哈大笑,她喜欢这个达里奥·纳哈里斯的夸夸其谈。‘‘g6么,请拔出你的剑,宣誓为我效劳。”
眨眼工夫,达里奥的亚拉克弯刀已然出鞘,其降顺礼节同样夸张,他猛扑而下,脸贴她的脚趾。“我的宝剑是您的。我的生命是您的。我的爱情是您的。我的血液、我的身躯和我的歌谣,统统都是您的。无论生死,我都愿遵从您的命令,美丽的女王。”
“好好活下去,”丹妮说,“今晚为我而战。,’
“这不明智,女王陛下。”乔拉爵士冰冷严苛地瞪着达里奥,‘‘战斗胜利之前,该把这家伙紧紧看守住。”
她考虑了一会儿,摇摇头。“若他可以带给我们暴鸦团,定能让敌军大吃一,晾。”
“若他背叛您,吃惊的就是我们!’’
丹妮再次低头看那佣兵。他给她一个微笑——是那种让她涨红了脸,扭过头去
的微笑。“他不会的。” ’
“你怎知道?”
她指指那团焦黑的血肉,她的龙正一口接一口地吞食。“我认为这是证据,足以证明他的诚意。达里奥飞内哈里斯,让你的风暴乌鸦们作好准备,我军发动进攻之后,立刻掩袭渊凯人后方。你能安全返回吗?”
‘‘若被逮住,我就说是去探察情报的,并且没发现什么。”泰洛西人站起身来,鞠了一躬,然后迅速离开。
乔拉·莫尔蒙爵士没走。“陛下,”他直截了当地说,“这是个错误。我们对此人一无所知——”
“我们知道他是个厉害的战士。”
“厉害的空谈家。”
“他给我们带来了暴鸦团。”噢,他的蓝眼睛……
“五百名忠诚堪嗅的佣兵。”
‘呻口今是非常时期,不能苛求绝对忠诚,,’丹妮提醒他。况且我还要经历两次背叛,一次为财,一次为爱。
‘‘丹妮莉丝,我年纪是你的三倍,”乔拉爵士续道,“见识过虚伪的人心,值得信
赖的人少之又少,反正达里奥·纳哈里斯绝不会是其中之一。你瞧,他连胡子都染了
假色。”
这话惹1宙了她。‘‘而你的胡子是真的,想说这个吗?只有你才是我唯一应该信赖
的人?”
他僵硬起来。“我没这么说。”
‘‘你每天都在说。伺≥雅·菩厉是个骗子寸L罗是个阴谋家,贝沃斯自吹自擂,阿斯
坦包藏祸心……你当我还是黄花闺女,听不出你话里有话?”
“陛下——”
她从他面前闯过去。“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比韦赛里斯更好的兄长。你是我的首
席女王铁卫,我军队的总司令,我最有价值的顾问,我的左右手。我尊敬你,珍惜
你——但对你没有向往,乔拉·莫尔蒙,我厌倦了你试图将世上所有男人从我身边
赶开的举动,好让我必须并且只能依靠你一人。这没用,不会让我更爱你,”
她刚开口时,莫尔蒙涨红了脸,但等丹妮说完,他的面色再度转为苍白。被放逐
的骑士像石头般一动不动地站着。“我无条件服从女王陛下的命令。”他简短而冷淡
地说。
他俩之间的这种状况让丹妮很不自在。“是的,”她说,“女王陛下‘命令’你立刻
前去指挥无垢者,爵士先生,你有场仗需要赢。”
等他走后,丹妮坐倒在枕垫上,靠着她的龙。她不想如此激烈地对待乔拉爵土,但他无止境的猜疑最终唤醒了睡龙之怒。
他会原谅我的,她告诉自己,我是他的君主。丹妮发现自己在反思他关于达里奥的看法,突然间感到非常孤独。弥丽·马兹·笃尔保证,她不会再次怀上孩子。坦格利安家族将在我这里终结。这让她感到悲哀。“你们是我的孩子,”她告诉三条龙,“我的三个勇猛的好小子。阿斯坦说龙活得比人长久,因此我死后,你们还将继续活下去。”
卓耿将脖子绕回来,咬嗫她的手。他的牙齿非常锋利,但嬉戏时,从没弄破她的
皮肤。丹妮笑着把他推得滚来滚去,直到他咆哮起来,尾巴像鞭子一样甩动。尾巴比
以前长了,她注意到,明天还将变得更长。他们现在长得J艮快,长成后,我
就等于有了翅膀,,她可以骑在龙上,统领军队进入战场,就像在阿斯塔波时那样
威风,但迄今为止他们还太小,无法承载人的体重。
午夜过后,沉寂笼罩着营地。丹妮跟女仆们一起留在大帐,而白胡子阿斯坦和壮汉贝沃斯担任警戒。等待最难熬。属于她的战斗正在进行,她却不能参与其中,反而坐在帐篷里无所事事,这让丹妮再次感觉自己是个半大孩子。
时间像乌龟一样缓缓爬行,Bp使姬琪为她揉肩,舒展绷紧僵硬的筋骨,她仍无法安寝。弥桑黛提出给她唱一首“和平之民”的催眠曲,但丹妮摇摇头。“把阿斯坦找来,”她说。
老人到来时,她在自己的赫拉卡毛皮中蜷成一团,毛皮陈腐的气味令她想起卓
戈。“当人们为我而战、为我而死时我睡不着,白胡子,”她说,“可以的话,再告诉我
一些关于我哥雷加的事。我很喜欢你在船上讲他如何下决心成为战士的故事。”
“陛下您太客气了。”
“韦赛里斯说我们的哥哥曾赢得许多比武的胜利。”
阿斯坦恭谦地低下白发苍苍的脑袋,“我没资格质疑陛下的话……”
“难道不是吗?”丹妮尖刻地反问,“告诉我真相。这是命令。”
“雷加王子的英勇无可置疑,却很少参力口比武竞技。他不若劳勃或詹姆·兰尼斯特这般喜欢金铁之声,只在必要时才动刀剑,并把那当成世界所赋予的任务。他武艺出众,因为做每样事都出众,那是他的天性,但未能从打斗中获得喜乐。人们说他钟爱竖琴远甚于长枪。”
“他一定赢得过某些比武的胜利。”丹妮失望地道。
“王太子陛下年轻时,曾有一回堂皇地出现在风息堡的比武会上,依次击败了史蒂芬·拜拉席恩大人,杰森·梅利斯特大人,多恩的红毒蛇和后来被证明是御林中臭名昭著的土匪头目西蒙·托因的神秘骑士。那天,他在与亚瑟·戴恩的比赛中折断
了十二支长枪。”
“那他是不是冠军?”
“不是,陛下。这一荣誉归于一名御林铁卫的骑土,他在决赛中将雷加王子掀下
马来。”
丹妮不想听雷加是如何被掀下马的。“我哥究竟赢过哪些比武的胜利?”
“陛下。”老人犹豫地道,“他赢得了最最盛大的一次竞赛。”
“那是哪一次?”丹妮催问。
“河安大人于神眼湖畔的赫伦堡举办的比武大会,就在错误的春天那一年。那
次盛会举世瞩目。除马上长枪比武,还有按古老风俗举行的七方团体比武,以及弓
箭与掷斧比赛、赛马和歌手的竞技,傀儡戏演出,外加许多宴会和娱乐。河安大人家
财万贯,更兼出手大方,他宣布的丰厚奖金吸引了数百名挑战者。连您尊贵的父亲
也亲临赫伦堡,而他之前已有多年未曾离开红堡。七大王国里最伟大的领主和最优
秀的战士们齐聚一堂,驰骋沙场,却被龙石岛亲王抢尽了风头。”
“可那次比武中,他给莱安娜·史塔克戴上了爱与美的皇后的桂冠!”丹妮道,
“妻子伊莉亚公主也在场,我哥却将桂冠给了史塔克家的女孩,稍后还将她从未婚
夫那儿拐走。他怎能那样做?多恩女子对他不好么?”
“我这样的人无法评述您兄长心中所思,陛下。伊莉亚公主是位贤淑高贵的女士,然而身体一向脆弱。”
丹妮紧了紧肩头的狮皮。“韦赛里斯曾说都是我的错,因为我出生太晚哕。”她记
得自己激烈地否认,甚至于告诉韦赛里斯,应该是他的错才对,因为他生下来不是
女孩。为这侮辱,他狠揍了她一顿。“他说,如果我生得早些,雷加便可娶我,而不是
伊莉亚,结果便完全不同。若雷加能从妻子那儿得到快乐,就无需追求史塔克家的
女孩了。”
“也许吧,陛下,”白胡子稍稍停顿片刻,“其实我不知雷加王子生来是否具有快乐的天性。”
“你把他描绘得好凄惨。”丹妮抗议。
“不是凄惨,不是,但……雷加王子有一种忧郁,一种……”老人再度踌躇。
“说,”她催促,“一种……?”
“……一种毁灭的感觉。他生于悲哀之中,女王陛下,一生都有阴影笼罩。”
关于雷加的出生,韦赛里斯只提过一次,也许那故事让他太过伤感。“盛夏厅的阴影始终纠缠着他,对吗?”
“是的。然而盛夏厅也是王子最爱的地方,他会时而带着竖琴回到那里,不要御林铁卫的骑士跟随。他喜欢于星月之下睡在荒废的大厅,每次回来,都会写一首新
歌。当你听他弹奏那把银弦古竖琴,感叹黎明、眼泪和逝去的君王时,不禁会觉得他
是在歌唱自己以及自己所爱的人。”
“那篡夺者呢?他也会唱伤感的歌吗?”
阿斯坦咯咯笑道,“劳勃?劳勃喜欢那些让他快乐发笑的歌,越低俗越好,而且
只在喝醉时才唱,诸如‘一桶麦酒’、‘四十四只酒桶’或‘狗熊与美少女’之类。劳勃
{艮——”
她的龙一齐抬头咆哮。
‘‘有人!’’丹妮一下跳将起来,紧抓着狮皮。她听见壮汉贝沃斯在外面吼了些什
么,接着是其他人的嗓音,还有许多马匹的嘶鸣。“伊丽,去看看谁……”
帐门突然掀开,乔拉·莫尔蒙爵土走进来,满身尘土,血迹斑斑,但除此之外并
无大碍。被放逐的骑士单膝跪倒在丹妮面前,“陛下,我为您带来了胜利的消息。正
如您所料,暴鸦团倒戈,奴兵渍散,次子团则喝得酩酊大醉,无法作战。我们杀了两
百敌兵,大多是渊凯贵族,他们的奴隶扔下长矛逃逸,佣兵则纷纷投降。总计抓到数
千名俘虏。”
“损失呢?”
“十来个吧……可能还不到。”
她这才允许自己微笑。“起来,我英雄出色的大熊。抓住格拉兹旦了吗?抓住泰
坦私生子了吗?”
“格拉兹旦回渊凯传达您的条件去了。”乔拉爵士起身,“而梅罗发觉暴鸦团倒
戈后就逃了。我已派人去追,擒他应该没问题。”
“很好,”丹妮说,“不管佣兵还是奴隶,欢迎加入我方。若次子团有足够多的人
愿意加入,就保持其编制完整。”
第二天,他们走完通往渊凯的最后三里格路。这座城市由黄砖筑成,而非红色,
但其余景象跟阿斯塔波并无二致:同样剥落碎裂的城墙,阶梯形的金字塔,巨型鹰
身女妖像坐落在城门上。城墙和塔楼上挤满十字弓兵和掷石手。乔拉爵土和灰虫子
布置好军队,伊丽和姬琪则撑起大帐,丹妮坐下来等待。
第三天早上,城门开了,一列奴隶缓缓走出。丹妮骑上银马前去迎候。他们经过
时』、弥桑黛告诉他们,应该把自由归功于“风暴降生”丹妮莉丝,不焚者,维斯特洛
七大王国的女王,龙之母。
“弥莎!”一个棕色皮肤的男人朝她呼喊。他肩上举着个孩子,一个小女孩,她也
用尖细的嗓音高呼着同一个词。“弥莎!弥莎!”
丹妮看看弥桑黛。“他们喊什么?”
“这是吉斯卡利语,古老而纯正。意思是‘母亲’。”
丹妮胸中一荡。我永远不会再怀上孩子,她记起巫魔女的话。于是她颤抖地高举双手。也许她微笑了。她一定是微笑了。因为那男人也露齿而笑,再次呼喊,其他人也跟着应和。“弥莎!”他们叫道,“弥莎!弥莎!’’他们全体向她微笑,向她伸手,向她跪拜。有人喊“梅拉”,有人喊“伊勒亚”,或“魁瑟”,或“塔托”,但不管何种语言,都是同样的意思。母亲。他们叫我母亲。
诵喝声渐渐增强,渐渐蔓延,渐渐膨胀。响亮的合声惊吓了她的坐骑,那匹母马往后退去,摇晃着脑袋,甩动着银灰色的尾巴叫向亮的合声震撼了渊凯的黄色城墙,每一刻都有更多奴隶从城门里鱼贯而出,走过来跟着一起欢呼。此时此刻,他们都朝她奔跑,推推搡搡,磕磕绊绊,想要触碰她的手,抚摸银马的鬃毛,亲吻她的腿脚。她可怜的血盟卫无法把他们全部挡住,连壮汉贝沃斯也沮丧地嘀嘀咕咕发牢骚。
乔拉爵士催她快走,但丹妮记起不朽之殿里的景象。‘‘他们不会伤害我,,’她告诉他,“他们是我的孩子,乔拉。”她纵声大笑,后跟夹马,朝人群骑了过去,头发里铃铛叮当作响,象征甜美的胜利。她先是疾走,然后小跑,接着如风一般飞驰,任由辫子在身后飘荡。获得自由的奴隶们在她面前分开。‘‘母亲!’’百人、千人,万人一起高呼。“母亲!”他们齐齐颂唱,随她奔过,手指扫过她的腿,‘‘母亲,母亲,母亲!’’
艾莉亚
当她看到远方出现高山的形影,在下午的太阳底闪着金光,便立即明白又回到
了高尚之心。
日落时分,他们登上峰顶,在这所谓“不会受伤害”的地方扎营。艾莉亚跟贝里
伯爵的侍从艾德一起绕鱼梁木树墩行走,后来又并肩站在其中一个树墩上注视着
西方最后一缕光线褪去。从此高处,她看到北方有团汹涌的风暴,但高尚之心矗立
在冰雨上方。然而它并不能凌驾于风之上,阵风猛烈吹拂,好似有人在拉扯她的斗
篷,只是转身望去,根本毫无人影。
鬼魂,她记起来,高尚之心有鬼魂出没。
土匪们在山顶烧了个大火堆,密尔的索罗斯盘腿坐在旁边,凝视进火焰深处,仿佛世上旁无他物。
“他干什么?”艾莉亚问艾德。
“他有时能从火焰里看到东西,”侍从告诉她,“比如过去、未来,或发生在遥远
地方的事。”
艾莉亚眯起眼睛注视着火堆,看看自己能否看到红袍僧所见的东西,但那只能
让眼睛流泪,不一会儿,她就将视线移开了。詹德利也盯着红袍僧。“你真的可以从
火里面看见未来?”他突然问。
索罗斯将视线从火堆上移开,叹了口气。“此时此地不行,但有时候,我能做到,这是光之王赐予我的能力。”
詹德利看起来很怀疑。“我师傅说你是个酒鬼,骗子,是全世界最差劲的僧侣。”
“真不厚道。”索罗斯咯咯笑道,“虽然是事实,但真不厚道。你师傅是谁?我认识你吗,孩子?”
“我是武器师傅托布·莫特的学徒,他在钢铁街做生意,你经常向他买剑呢。”
“就是这样。他收我两倍价格,然后骂我将它们点燃。”索罗斯哈哈大笑,“你y币傅说得对,我不是什么正派牧师,作为八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被父亲给了红神庙,并非我自己选择的道路。我颂读祷词,学习法术,但也常带头扫荡厨房,还教人不时发现床上藏有女孩。真淘气的女孩,我从不知她们是怎么跑上床的。”
“然而我很有语言天赋,而且盯着圣火看的时候,呃,有时会看见某些东西。尽管如此,仍旧算个累赘,没有太大价值,因此才被他们送去君临,负责将光之王的信仰传播到沉迷于七神的维斯特洛。他们认为伊里斯国王这么喜欢火,也许有机可趁,只可惜,那帮火术士的伎俩比我高明。”
“但劳勃国王喜欢我。我头一回参加团体比武就拿着一把火焰剑,教凯冯·兰尼斯特的马人立起来,将他掀翻在地,陛下笑得如此厉害,我觉得他肚子都快爆炸了。”红袍僧侣一边回1艺一边微笑。“然而不该如此对待钢材,你师傅又说对了。,,
“火焰吞噬一切,”贝里伯爵站在他们后面,声音中的某种东西让索罗斯立即沉默。“吞噬一切,等它过去,什么也不留下。什么也不留下。”
“贝里。亲爱的朋友。”僧侣碰碰闪电大王的前臂。“你说什么?”
“不过是说过的话。六次,索罗斯?六次太多了。”他突然转过身去。
当晚的风就像狼嗥,而西方远处有些真正的狼在教授风如何嗥叫。诺奇、安盖和月镇的梅利守夜,艾德、詹德利和其他人都睡得很热,艾莉亚窥到有个小小的苍白身影从马匹后面潜出来,倚着一根疙疙瘩瘩的黑拐杖,稀疏的白发狂乱地飞舞。那女人不超过三尺高,火光令她眼睛闪着红芒,就像琼恩的狼。他就叫白灵嘛。艾莉亚偷偷靠近,跪下来观察。
矮女人不请自来地坐到火堆旁,索罗斯、柠檬和贝里伯爵也在。她用灼热的眼睛斜睨他们。“余烬和柠檬又来造访了,还有死尸之王陛下。”
“不吉利的名字。我叫你不要用它。”
“是的,你说过,但你身上确实散发出强烈的死亡气息,大人。”她只剩一颗牙齿。“给酒,否则我就走。这身老骨头,刮风就关节疼,而此地这么高,风从来不停。”
“一枚银鹿报答您的梦,夫人,”贝里伯爵严肃而又谦恭地说,“若您有新消息,就再加一枚。”
“这银鹿既不能吃,也不能骑。我说,一袋酒换我的梦,那穿黄斗篷的傻大个给我一个吻,换我的消息。”矮个女人喋喋不休,“对,湿乎乎的吻,用点舌头。太久了,太久了……他嘴里有柠檬的味道,而我嘴里是骨头的气息。我太老了。”
“是啊,”柠檬抱怨,“你太老了,享受不了美酒和亲吻。你能从我这里得到的,最多是被剑背砸打,老太婆。”
“唉,头发一把一把掉下,好像有千年之久,没人亲吻过我。变这么老真辛苦啊。好吧,那我要一首歌,七弦汤姆唱的歌,换消息。”
“汤姆会给您唱歌。”贝里伯爵承诺,说完亲自将酒袋递给她。
矮个女人喝了一大口,酒从下巴滴落。她放下袋子,用满是皱褶的手背擦擦嘴,“劣酒换坏消息,能比这更合适吗?国王死了,对你们来说,够坏的吧?”
艾莉亚的心卡在喉咙口。
“妈的,哪个国王,老太婆?”柠檬质问。
“水里那个,海怪国王,大人们。上回我梦到他会死,这次他真的死了,而铁乌贼们开始自相残杀。噢,霍斯特·徒利公爵也死了,不过你们知道,对吗?山羊独坐在诸王之殿里发高烧,而大狗前来攻打。”老妇人边挤压酒袋边将它举到唇边,又喝一大口。
大狗。她指猎狗?他哥哥魔山?艾莉亚无法确定。他们有相同的徽纹,黄底上
三条黑狗。她的祈祷名单中一半和格雷果·克里冈爵士有关:波利佛、邓森、“甜嘴”
拉夫、记事本,外加格雷果爵士本人。也许贝里大人会把他们统统吊死。
“我梦到一头狼在雨中嗥叫,但无人倾听他的不幸,”矮个女人续道,“我梦到一
阵刺耳的喧闹,闹得头都快炸了,其中有鼓点、号角、笛子及尖叫,但最悲哀的是小
铃铛的声响。我梦到一位少女参加宴会,她头发里有紫色的毒蛇,致命的汁液从它
们牙齿上滴落。稍后,我又梦到那位少女在冰雪城堡外杀了一个无敌的巨人。”她突
然转头,朝黑暗中的艾莉亚微笑,“在我面前藏不住的,孩子。走近些,快点。”
听她这么说,艾莉亚觉得仿佛有无数冰冷的手指伸进脖子里。恐惧比利剑更
伤人,她提醒自己,于是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靠近火堆,期间踮着脚尖,随时准备
逃走。
矮个女人用暗红色的眼睛打量她。“我看见你了,”她低声道,“我看见你了。小
狼孩。血孩子。我还以为死亡气息来自于伯爵大人……”她开始抽泣,瘦小的身体不
断颤抖。“你怎能来到我的山岗上?太残忍,太残忍了!我已在盛夏厅尝尽悲哀,不想
再感受你的。滚开n巴,黑心脏,滚开!”
她声音里充满恐惧,甚至让艾莉亚退开一步,怀疑这老妇人是不是疯了。“别吓
这孩子,”索罗斯抗议,“她是无辜的。”
柠檬斗篷摸摸破裂的鼻子,“妈的,别太肯定。”
“她明早就跟我们一起离开,”贝里伯爵向矮个女人保证,“我们带她去奔流城,
把她送回母亲身边。”
“不,”矮个女人说,“错了。三河地区现由黑鱼掌管……要找她母亲,得去孪河
城,那儿有场婚礼。”她咯咯傻笑,“看进你的火里面去,粉红袍子的和尚,你会明
白的。但不是此时此地,在这儿你什么也看不到,因为这地方仍属于旧神……他们
跟我一样在此召臼卧颓败衰落,但没消亡。他们不喜欢火焰。橡树结橡果,橡果生橡
树,而鱼梁木树墩保留着所有记1艺——他们记得先民擎火炬来到此处。”她连吞四
大口,喝光最后一点酒,然后将酒袋扔开,用拐杖指着贝里伯爵。“现在,我要我的报
酬,我要听听你答应过的歌。”
于是柠檬叫醒躺在毛皮下的七弦汤姆,歌手一边打哈欠,一边被带到火堆旁,
手里拿着木竖琴。“同一首歌?”他问。
“噢,是的,我的珍妮的歌。还能有别的吗?”
歌手开始演唱,矮个女人闭上眼睛缓缓地前后摇摆,一边低吟歌词,一边声声
啜泣。索罗斯紧紧抓住艾莉亚的手,将她拉到旁边。“让这老婆子安静地享受她的歌
吧,”他说,“她已别无所有了。”
我对她没有恶意,艾莉亚心想。“她说孪河城是什么意思?我母亲在奔流城
呀,不是吗?”
“应该是。”红袍僧揉揉下巴底。“她说有一场婚礼,呃,我们会弄明白。放心,不管她在哪里,贝里伯爵都能找到。”
不久后,闪电将天空撕裂,雷声于山问滚动,雨水倾注而下,模糊了视线。矮个女人跟出现时一样突然地消失,而土匪们收集树枝,搭起简陋的遮篷。
雨下整夜,到得早晨,艾德、柠檬和磨坊主瓦特醒来时都说冷,瓦特连早餐都吃不下,而小艾德一会儿发烧,一会儿打颤,皮肤摸起来粘粘的。诺奇告诉贝里伯爵,往北半日骑程有个废弃的村庄,可以在那休息避雨。于是他们不情不愿地上马出发,行下巨峰。
雨没减弱。人马穿过树林和原野,趟过高涨的小河,湍急的水流直达马肚子。艾莉亚拉起兜帽,趴低身子,虽然通体湿透,一阵阵地颤抖,却毫不示弱。很快,梅利和墨吉开始跟瓦提一样剧烈咳嗽,而可怜的艾德每多走一里地就变得愈加痛苦。“戴上头盔,雨点敲打铁皮让我头疼,”他抱怨,“但摘下头盔,头发就会浸满水,粘在脸上,还钻进嘴巴里。”
“你有匕首,”詹德利建议,“若头发这么讨人厌,就把那该死的脑袋剃光。”
他不喜欢艾德。这侍从对艾莉亚似乎还不错,也许有点害羞,但脾气很好。她常听说多恩人都是小个子、黑皮肤,长着黑头发和小小的黑眼睛,但艾德有蓝蓝的大眼睛,颜色如此之深,近乎于紫。他的头发也挺漂亮,白金色,犹如灰烬和蜂蜜的结合。
“你当贝里伯爵的侍从多久了?”她问,好让他分心,别那么痛苦。
“他跟我姑母订婚时将我收为侍卫。”他边咳嗽边回答,“那时我七岁,十岁时,他将我提升为侍从。我在长枪比武上得过奖。”
“我没学过长枪,但可以用剑打败你,”艾莉亚说。“你杀过人吗?”
这话似乎吓了他一跳。“我才十二岁耶。”
我八岁时就杀了一个男孩,艾莉亚差点出口,旋即觉得不妥。“嗯,但你打过仗。”
“是的,”他听起来并不怎么以此为豪。“在戏子滩,贝里伯爵掉进河里,是我将他拖到岸上,让他不被淹死,然后拿着剑守在他身旁。可我根本没和敌人交手,大人身上戳了一支断裂的长枪,因此没人在意。等我们重新集结,格林·杰钦帮忙把大人拉到马背上。”
艾莉亚想起君临城的马童,想起赫伦堡那个被割喉的卫兵,想起湖畔庄园外亚摩利爵士的手下。她不知威斯和奇斯威克算不算,还有因黄鼠狼汤而死的那些……突然间,她感到非常悲哀。“我父亲也叫艾德,”她说。
“我知道。我在首相的比武大会上见过他,本想上前跟他说话呢,却想不出说什
么。”艾德在斗篷下颤抖,淡紫色长斗篷浸满了水。“您也在比武大会上吗?我看到您
姐姐在那儿,洛拉斯·提利尔爵士送她一朵玫瑰。”
“她告诉我了。”一千年前的往事。“她的朋友珍妮‘普尔爱上了你们的贝里伯
爵。”
“他跟我姑母订婚了。”艾德有些不安。“但那是从前。在他……”
……死之前?她心想,艾德的声音逐渐减弱,变成窘迫的沉默。马蹄在泥泞中踩踏,发出粘乎乎的声音。
“小姐?”艾德最后道,“您有个庶出的哥哥……琼恩·雪诺?”
“他在长城的守夜人军团服役。”也许我该去长城,而不是奔流城。琼恩不会在乎我杀了谁,或者我梳不梳头发……“琼恩的模样跟我很像,尽管他是私生子。他以前常弄乱我的头发,叫我‘我的小妹’。”艾莉亚最想念琼恩,单单说出他的名字就让她伤心。“你怎么知道琼恩?”
“他是我的乳奶兄弟。”
“兄弟?”艾莉亚不明白,“但你来自多恩,怎会跟琼恩是亲戚?”
“是乳奶兄弟,无血缘关系的。我小时候,母亲大人没有奶水,不得不让薇拉喂奶。”
艾莉亚完全糊涂了。“谁是薇拉?”
“琼恩·雪诺的母亲,他没告诉您吗?她为我们效力有好多好多年,从我出生以前就开始。”
“琼恩从不知道他母亲是谁,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艾莉亚警惕地看了艾德一眼,“你认识她?真的?”他在开我玩笑?“如果你撒谎,我就揍你的脸。”
“薇拉是我的乳母,”他严肃地重复,“我以我家族的荣誉起誓。”
“你的家族?”真笨[他是个侍从,当然有家族。“你到底是谁啊?”
“小姐?”艾德似乎很窘迫。“我是艾德瑞克·戴恩……星坠城领主。”
詹德利在身后发出呻吟。“领主与小姐,”他用厌恶的语气叫道。艾莉亚顺手从树枝上摘下一颗干瘪的酸果朝他丢去,砸在那颗笨钝的牛脑袋上。“噢,”他说,“好疼。”他摸摸眼睛上方,“哪门子小姐会朝百姓扔东西啊?”
“坏的那种,”艾莉亚说,突然感到几分懊悔,连忙转回头面对艾德。“抱歉,我不知您的身份,大人。”
“是我的错,小姐。”他非常礼貌。
琼恩有个母亲。薇拉,她叫薇拉。她得记住,下次见面就可以告诉他。她不知琼恩是否还会叫自己“我的小妹”。我已经不小了。他得换个称呼。或许等到
了奔流城,就给琼恩写封信,把艾德·戴恩说的告诉他。“有个亚瑟·戴恩,”她记起来,
“是什么‘拂晓神剑’。”
“我父亲是亚瑟爵士的哥哥,还有个妹妹亚夏拉小姐——但我从来不认识她,
她在我出生之前,就从白石剑塔顶跳进了大海。”
“她为何这么做呀?”艾莉亚惊讶万分地问。
艾德看上去很小心,似乎害怕艾莉亚也朝自己扔东西。“您父亲大人没告诉过
您吗?”他问,“星坠城的亚夏拉·戴恩小姐?”
“没有。他认识她?”
“劳勃成为国王之前,她在赫伦堡与您父亲和他的兄弟姐妹们相遇,那一年是错误的春天。”
“哦,”艾莉亚不知该说什么,“她为什么要跳进海里呢?”
“因为她的心碎了。”
珊莎会为真爱而叹息流泪,但艾莉亚觉得那很笨。当然,她不能这么对艾德讲,
不能这么说他的亲姑母。“是有人让她心碎吗?”
他犹豫不决,“也许我不该……”
“告诉我嘛。”
他删糊婿着她,“据我姑母阿莉里亚说,亚夏拉/J蝴口您父亲在赫伦堡相爱——”
“不会的。他爱我母亲大人。”
“我肯定他很爱,可是,小姐——”
“他只爱她一个。”
“那他一定是在白菜叶子底下找到的私生子。”詹德利在后面说。
艾莉亚希望再有一粒酸果可以扔到他脸上。“我父亲是个重荣誉的人,”她
气恼地强调,“而且我们又没跟你说话。你干吗不回石堂镇,让那个女孩子敲响你的
笨钟呢?”
詹德利不予理会。“至少你父亲将私生子抚养长大,不像我父亲,我连他名字都
不清楚。但我敢打赌,他是个臭烘烘的醉鬼,就跟我母亲从酒馆里拖回家的其他男
人一样。每次她生我气时都会说:‘若你父亲在,就会狠狠揍你。’关于他我只知道这
些。”他啐了一口。“嗯』口果他现在过来,也许我会狠狠揍他。我想他该是死了,
而你父亲也死了,所以他跟谁睡觉又有什么关系呢?”
对艾莉亚而言,那有关系,尽管她说不出究竟是为什么。艾德试图为冒犯她的
事道歉,但艾莉亚不想听,她用膝盖一顶马儿,离开两个男孩。射手安盖在前方不远
处骑行。她赶上去,“多恩人爱说谎,对不对?”
“他们以此闻名天下。”弓手咧嘴笑道,“当然,他们也这样指责我们边疆地人,
仅此而已。有什么问题吗?艾德是个好小子……”
“他是个笨蛋,骗子!”艾莉亚离开小路,跃过一根腐烂的树木,踏进河床,溅起
水花,对背后土匪们的呼喊置之不理。他们不过想继续撒谎。她想逃离他们,但
对方人太多,而且熟悉地形。如果铁定被抓,逃走又有什么用呢?
最后是哈尔温骑到她边上。“你想上哪儿去,小姐?你不该独自跑开,森林里有
狼群,还有更糟糕的东西。”
“我才不怕,”她说。“那个叫艾德的男孩说……”
“对,他也告诉了我。亚夏拉·戴恩小姐。这是个老故事,我在临冬城就听过一
次,那时跟你差不多大呢。”他牢牢抓住她坐骑的缰绳,圈转过来。“我怀疑其中毫无
真相可言。即使有,又怎样呢?你父亲艾德大人与这位多恩的小姐相遇时,他哥哥布
兰登仍在世,并跟凯特琳女士订了婚,所以他的荣誉并未遭到玷污。比武大会是最
令人热血沸腾的场合,也许某天晚上,某个帐篷,某次幽会,谁说得准呢?幽会,亲
吻,也许不止于此,那又有什么害处呢?春天来了,至少当时他们那么想,而且彼此
都没有婚约。”
“但她自杀了,”艾莉亚不大确定地说,“艾德说她从一座塔上跳进了海里。”
“她是自杀了,”哈尔温边领她回去,边承认,“我敢打赌,那是因为悲伤,别忘记,
她失去了哥哥,传奇的拂晓神剑。”他摇摇头。“随它去吧,小姐,他们都死了,所有人
都死了,随它去吧……还有,到达奔流城后,千万不要把这些事告诉你母亲。”
村庄的位置跟诺奇讲的完全一致。他们在灰石马厩内宿营,那儿只有一半屋顶
保留下来,却已比村里其他建筑物都多。这不是村庄,只余焦石与骨骸。“这里
的居民都教兰尼斯特杀了?”艾莉亚边问,边帮安盖刷马。
“不。”他指点,“看看石头上的苔藓多厚。很久没人动过了。那儿有棵树从墙里
长出来,看到了吗?这地方很久以前就被洗劫焚烧啦。”
“谁干的?”詹德利问。
“霍斯特·徒利。”诺奇是个驼背的灰发瘦男子,出生在这附近。“这是古柏克伯
爵的村子,当初奔流城宣布支持劳勃,古柏克仍忠于国王,因此徒利公爵带着火与
剑杀来。三河之役后,老古柏克的儿子跟劳勃与霍斯特公爵讲和,但死者已矣。”
接着是沉默。詹德利古怪地看了艾莉亚一眼,然后转身梳理自己的马。外面雨
下个不停。“我们生火吧,”索罗斯宣布,“长夜黑暗,处处险恶,而且也潮湿得紧,不
是吗?非常非常潮湿。”
幸运杰克砍下牲畜栏当木柴,同时诺奇和梅利收集起引火用的草秆。索罗斯亲
自打燃火星,柠檬用大黄斗篷扇动,直至焰苗呼号盘旋。很快,马厩里变得热烘烘
的。索罗斯盘腿坐在火堆前,凝视进火焰深处,跟在高尚之心的时候一样。艾莉亚观
察着他,期间他的嘴唇动了动,她觉得自己听见他低吟,“奔流城”。柠檬边咳嗽,边拖着长长的影子来回踱步,而七弦汤姆脱下靴子,揉揉脚掌。“我疯了才回奔流城去,”歌手抱怨。“老汤姆从没在徒利家那/L交上好运。那莱莎赶我走山路,结果被月人部抢了马和钱财不说,更搭上所有衣服。谷地骑士至今还嘲笑我浑身上下一丝不挂,带着一把竖琴走回血门。他们逼我唱过‘命名日的男孩’和‘没勇气的国王’才打开城门,唯一的安慰是,有三个人给笑死了!从此以后,我再没去过鹰巢城,而且决不再唱‘没勇气的国王’,哪怕给我全凯岩城的金子——”
“兰尼斯特,”索罗斯叫道,“咆哮的红色与金色。”他身子一晃,站了起来,走向贝里伯爵。柠檬和汤姆立即跟进。艾莉亚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歌手不停地瞟她,而柠檬愤怒地一拳打在墙上。这时,贝里伯爵比个手势,让她过来。她老大不愿意,可哈尔温的手搭在背心,将她往前推。她走了两步,踌躇不前,充满恐惧。“大人。”她等着贝里伯爵发话。
“告诉她。”闪电大王命令索罗斯。
红袍僧侣在她身边蹲下。“小姐,”他说,“真主让我看到奔流城的景象。它仿如火海中的孤岛,而那火焰是腾跃的雄狮,有着长长的绯红爪子,猛烈地咆哮!一片兰尼斯特的海洋,小姐,奔流城很快将遭到攻打。”
艾莉亚感觉肚子挨了一拳。“不!”
“亲爱的,”索罗斯说,“圣火中没有谎言。我能力有限,时而解读失误,但我认为这次没错:奔流城将被兰尼斯特家围困。”
“罗柏会打败他们。”艾莉亚一脸固执,“像以前一样打败他们。”
“你哥哥或许已经离开,”索罗斯道,“还有你母亲,我在圣火中没看到他们的脸。老太婆口中的婚礼,在孪河城举行———她有办法获得消息,真的,睡觉时鱼梁木会在她耳边低语。如果说你母亲去了孪河城……”
艾莉亚转向汤姆和柠檬。“哇。果你们不抓我,我已经到了奔流城,我已经到了家!”
贝里伯爵对她的爆发不予理会。“小姐,”他带着疲惫的谦恭道,“你有没有亲眼见过你舅公?‘黑鱼’布林登爵士?或者他认识你?”
艾莉亚可怜地摇摇头。她听母亲谈起过黑鱼布林登爵士,但若真遇到过他本人,那也在很小的时候,根本不记事。
“黑鱼不可能为一个不认识的小女生付一大笔钱,”汤姆说,“徒利家的人个个多疑,迂腐不堪,多半认定我们是骗子。”
“我们可以提出证据,”柠檬斗篷坚持,“她,或者哈尔温。奔流城离此很近,就把她扔到那儿去吧,收了钱,他妈的,就再也不用管了。”
“如果被狮子围住怎么办?”汤姆反问,“他们巴不得把伯爵大人关进笼子,吊于凯岩城城头。”
“我不会被抓,”贝里伯爵道。言下之意悬于空中。宁可战死。他们都听出来了,
连艾莉亚也听出来了,尽管闪电大王没说出口。“然而,不能盲目行动,我要知道军
队部署,狼和狮子两方面都要知道。沙玛了解一些情况,凡斯伯爵的学士知道得更
多,而橡果厅就在附近。遣斥候打探期间,斯莫伍德夫人可以暂时提供住宿……”
他的话就像鼓点敲打在艾莉亚耳畔,突然之间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她要奔流
城,不要橡果厅;她要母亲和哥哥罗柏,不要斯莫伍德夫人,或者什么不认识的舅
公。她转身向门口冲去,哈尔温试图抓她胳膊,但她侧身闪开,迅如蛇。
马厩外面,雨仍在下,西方远处闪着电光。艾莉亚竭尽最大速度飞奔,却不知要
去哪里,只想一个人独处,远离人声,远离那些空洞的话语和无法兑现的承诺。我想
去奔流城。是我自己的错,离开赫伦堡时带上了詹德利和热派飞口果一个人就好
了,如果一个人,才不会教土匪们逮住,而现在就可以跟罗柏和母亲团聚。他们根
本不与我同一族群,如果是的话,绝不会离开我。她踏过一滩泥水,溅起无数
水花。有人喊她的名字,也许是哈尔温,也许是詹德利,但闪电后的雷鸣滚过山冈,
淹没了他们的声音。闪电大王,她愤怒地想,他死不了才怪!
左方某处传来马的嘶叫。原来离开马厩才不超过五十码呀?可感觉上连骨头都
湿透了。她躲至一栋倒塌的房屋转角,希望长满苔藓的墙能遮挡雨水,却差点撞上
一名哨兵。一只钢甲铁手紧紧攫住她胳膊。
“你把我弄痛了,”她一边在他掌握中挣扎,一边喊,“放手,我正打算
回去,我……”
“回去?”桑铎·克里冈的笑声如钢铁在石头上摩擦,“见鬼,小狼女,你是我的
了。”他一只手将她提离地面,艾莉亚不停乱踢,桑铎·克里冈却浑不理会地拽她朝
等在一旁的马儿走去。冷雨抽打着他们俩,冲走她的喊叫,艾莉亚能想到的只有他
曾问过的那个问题:知道狗是怎样对付狼的吗?
詹姆
他的高烧始终未退,但断肢逐渐愈合,科本终于宣布手没有任何危险了。詹姆
等得极不耐烦,只想将赫伦堡、血戏班和塔斯的布蕾妮统统抛下。一个真正的
女人正在红堡里等他。
“我把科本也派去,负责一路照顾。”离别的那天清晨,卢斯·波顿补充,“他希望
你父亲能要求学城归还他的颈链,为此将感激不尽。”
“我们都有很多希望』口果他让我的手长回来,父亲会封他做大学士。”
铁腿沃顿负责护送,他直率、粗暴而残忍,打心眼里是位单纯的土兵。詹姆一辈
子都在和这种人打交道。他们会服从杀人的命令,会乘战斗后的火气奸淫妇女,会
四处烧杀掳掠,但一旦战事结束,也会默默还乡,放下长矛,拿起锄头,迎娶邻家的
闺女,生出一大窝唧唧喳喳的孩儿来。这种人虽然无条件服从,却没有勇士团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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