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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与火之歌卷三:冰雨的风暴

_44 乔治.R.R.马丁(美)
“我明白,我明白,我爱你,”他又跨出一步,“我不是赶来了么。快来吧,到我身边来,来吧,”他伸出双臂,“擦干眼泪,开开心心。”
“眼泪,眼泪,眼泪,”姨妈歇斯底里地号哭,“擦干眼泪……可在君临,你却不是这样讲的。你要我把‘泪珠’放进琼恩喝的葡萄酒里,我乖乖照办,满心以为这是为了劳勃,为了我们的未来!我写信给凯特琳,谎称是兰尼斯特家谋害了我丈夫,你怎么说,我怎么做。这办法很聪明……你总是很聪明,我告诉过父亲,我对他说,培提尔是个聪明伶俐的小伙子,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他会的,他会的!他是那么的可爱、温柔,而我肚中有他的孩子……你为什么要吻她?究竟是为什么?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折磨、苦难、挣扎和思念,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为什么你还要吻她她她她她? ”
“莱莎,”培提尔长叹一声,“既然你知道,我们挺过了这么多风雨,为何就不肯信任我呢?我发誓,我们活多久,我就会守着你多久,形影不离,唯愿能白头偕老,做一对快活夫妻。”
“真的,”她边哭边问,“噢,真的?”
“当然是真的。快来吧,放开那孩子,过来给我一个热切的吻吧。”
莱莎飞奔上前,撞进小指头怀中,痛哭流涕。趁他们拥抱时,珊莎手脚并用地爬离月门,抱紧旁边的梁柱。她的心脏狂跳不止,长发被风雪覆盖,左脚没了靴子。一定是挣扎时掉下去了,想到生死竟在一线之间,她不禁战栗地把柱子抱得更紧。
小指头让莱莎在胸前哭泣良久,方才挽住她的手,轻轻吻她的脸颊。“我可爱、
无知又善吃飞醋的老婆啊,”他咯咯笑道,“你难道不明白,我一生中只爱过一个女
人吗?”
莱莎夫人破涕为笑,“只爱一个?噢,培提尔,你肯发誓?只爱一个?”
“只爱凯特。”说完,他急促用力地向前一推。
莱莎踉跄后退,鞋子在湿润的大理石地板上打滑,突然间,整个人便消失了。她
没有发出尖叫,很长时间里,唯有寒风在无尽地呼啸。
马瑞里安气喘吁吁,“你……你……“
守卫们在厅外大声叫喊,用矛柄猛烈撞门。培提尔公爵扶珊莎起来。“没伤着
吧?”见她摇头,他接着吩咐,“那就快跑,把守卫都放进来。快,快去,一刻都不能耽
误。这个流氓歌手竟然谋杀了我的夫人。”
终章
这条路通往荒石城,绕两个弯才上山顶。杂草丛生、多石崎岖,好的时节尚且难
走,经过昨晚那场雪,泥泞劲儿就别提了。真反常,河间地居然秋天降雪,梅里阴沉地想。当然,雪下得不大,过夜之后,太阳出来,便尽数融化。但不管怎么说,梅里仍觉得是个坏兆头。前段时间的大雨、涨水、劫掠和战争,已让人们接连失去两次收割的机会,现今连第三次也几乎就要错过。对河间地而言,若是冬天迅速到来,几乎肯定会发生饥荒。许许多多的居民将填不饱肚皮,甚至活活饿死。梅里只希望自己不要成为其中一员。就我这身运气,这不是没可能的,我从来就没有运气。
在远古要塞的遗址下面,斜坡底部有一片浓密的森林,几十个土匪或许就藏在里面。他们该不会正瞅着我吧?梅里仔细观察,但除了松树和灰绿色的哨兵树,以及它们之间的金雀花、蕨类、大蓟、莎草和黑莓丛以外,什么也没见着。山下则布满细瘦的榆树、樗树和胭脂栎。没发现土匪,不代表没有危险,土匪总是躲起来偷袭正派人。
说真的,梅里痛恨森林,更痛十艮土匪。“土匪毁了我一生。”每每醉酒后,他如此抱怨。父亲常责备他贪杯,喝高了又吵。父亲说得没错,他可怜兮兮地想,生在孪河城,总得有点特征,不然很容易被人遗忘,可是呢,成为城中最大的酒鬼对前途实在无甚助益。我梦想当上天下无双的骑士,诸神却无情地摧毁了我的神经。算了,难道喝酒都不行吗?至少喝酒可以抑制头痛。我的老婆刁钻泼辣,我的父亲鄙视我,我的孩子又净是些无能之辈,除了喝酒,我还能做什么呢?
我现在就头痛。早餐时灌下两大角杯麦酒,出发前喝了一小杯红酒,但对他而言,这远远不够。梅里觉得眼内鼓胀,耳朵里似乎有雷霆轰鸣。很多时候,头痛发作得如此剧烈,使他忍不住涕泪齐流,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到黑暗的房间,躺上床用湿毛巾盖住眼睛,同时在心底狠狠诅咒自己的运气和那造成这一切的无名土匪。
他越想越焦虑,头也似乎越来越痛。假如我把培提尔平安带回,或许就会转运。他带了钱,只需爬上山顶的荒石城,在遗迹中会见那帮该死的土匪,做好交换就成。付付赎金,很简单,千万别搞砸了……可他的头真的好痛,连马也骑不稳。不行,日落时必须到达山顶,那是说好的时间,可不能蜷在路边哭泣。梅里伸出两根手指揉揉太阳穴。再绕一个弯,山顶就到了。前几天,当消息传宋时,他二话不说,自告奋勇请求担下付赎金的任务,父亲先眯眼瞥他,“你?梅里?”接下来从鼻孔里哼出一串嘲笑,“嘿,嘿,嘿。”那是父亲招牌式的笑。到头来梅里居然得多次恳求,才得到这袋该死的金子。
路边树丛里有东西在动。梅里慌忙用力勒马,伸手拔剑,却发现不过是松鼠。
“傻瓜,”他责怪自己,一边把末出鞘的长剑推回去。“土匪没长尾巴,七层地狱啊,梅
里,你冷静点。”他的心砰砰狂跳,活像个初上战场的小子。我面对的只是闪电大
王麾下那帮乌合之众,不是御林中的老兄弟会。可在心底,他只想飞奔下山,
找到最近的酒馆。一袋黄金可以买到好多好多酒啊,足以让他忘记疙瘩脸培提尔。
就让他们吊死他吧,都是他自作自受,荒唐地带着营妓四处晃荡,这是个
没见过世面的毛头。
头颅里开始敲打,现在还很轻微,但他明白情形随时可能变糟。梅里揉揉鼻梁,
觉得不该如此责怪培提尔。我在他这个年纪时,不也一样吗?这孩子很不聿地
生了张疙瘩脸,但这并非他的错。对一个长得像培提尔那样的人而言,妓女是个难
以抵挡的诱惑。可怜的小子,虽然有老婆,但这女人反而是他的心病。她的年纪是他
两倍,据说还经常跟他哥哥瓦德睡觉。孪河城中每日都有无数闲言碎语,其中虚虚
实实,但对培提尔这件事,梅里并不怀疑。黑瓦德是个予取予夺的蛮夫,兄弟之妻对
他而言根本不在话下,众所周知,他占有过艾德温的老婆,时不时与美女瓦姐偷情,
甚至和第七任佛雷夫人有染。难怪他不愿结婚,既然所有的母牛都迫不及待地等着
他挤奶,干吗还专门去买一头呢?
梅里低声咒骂,脚下用力,催马上山。拿钱去买酒的诱惑如此之大,他明白若是
回头,今生就再也见不到疙瘩脸培提尔了。
瓦德侯爵即将年满九十二,耳朵开始发聋,眼睛则早成了近视,痛风闹得他不
管上哪儿都得用担架抬。儿子们一致同意,父亲命不久矣。当他一命归天,形势将
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是否往好的方面发展,则《艮难说。父亲虽然脾气暴
躁,行事顽固,言语毒辣,但他实实在在地关心着所有子孙,即便是那些让他失望或
得罪他的人,即便是那些他连名字也记不清的人。假如他死了,那么……
史提夫伦爵士在世时,情况不一样。可长兄当了六十年的继承人,最终活不过
父亲,随少狼主西征期间,死于军中——“毫无疑问,等得累趴下了”。跛子罗索如此
评论——他留下的/L孙性格与父亲迥异。如今孪河城继承人是史提夫伦的长子莱
曼爵士,这是个头脑简单、固执又贪婪的家伙。排在菜曼之后的是艾德温与黑瓦德,
此二人更为糟糕。“幸运的是,”跛子罗索曾言道,“他们仇恨彼此更甚于仇恨我
竹刁。 ”
梅里却没那么确定,反而觉得罗索比他们还危险。不错,在萝丝琳的婚礼上屠
杀史塔克是瓦德侯爵自己的主意,但串通卢斯·波顿,以歌曲为信号等桩桩安排,均
由跛子罗索一手操办。酒桌子上,罗索是个不错的伴,除此之外,梅里不敢对他放松
警惕。孪河城内的法则是:只能相信自己的亲兄弟姐妹,而且不能信任得太多。
等老人一死,连自己的亲兄弟姐妹也不能信任了。新任河渡口领主会留下一些
叔叔、表弟、外甥等等,但只有那些值得信任或有用处的人才能得到机会。其他人会被统统赶出家门。
思及未来,梅里愁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再过两年多,他就是四十岁的人了,做雇佣骑士都嫌太老……况且他根本没受封,连条件都达不到。他没有土地,没有钱财,只有背包里这身衣服,连骑的马都不属于他。他的头脑不足以成为学士,他的虔诚达不到修士的标准,而他的性格又决定了他当不成佣兵。诸神好吝啬啊,除了出身以外,什么也没给我。即便生在这般富裕强大的家族,作第九个儿子,又有什么用呢?把孙子,曾孙一起算上,梅里当总主教的机会都比继承孪河城的可能性大。
我没有运气,他苦涩地想,他妈的,我永远没有运气。他生得壮实,身高虽只是中等,肩膀和胸膛却极为宽阔。过去十年里,他变得肥胖,肌肉松弛,可从前精力不亚于霍斯丁爵士——对方是他同父同母的兄长,被公认为瓦德·佛雷侯爵最强壮的儿子。少年时代,他被送去母亲的家族,到克雷赫伯爵身边担任侍酒,不久后,又被萨姆纳老爵爷任命为侍从。当时所有人都确定他将很快成为梅里爵土,但御林兄弟会的土匪毁了一切。在那次扫荡中,他的侍从同伴詹姆·兰尼斯特获得了荣耀,而他先是与营妓上床得了疹子,随后又被一位叫“白鹿”的女土匪捕获。萨姆纳伯爵虽把人赎了回来,可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他挨了一记钉头锤,砸烂头盔不说,更有半月不省人事。后来听说,当时大家都认定他必死无疑。
梅里虽然没死,却再也上不了战场了。只要被轻敲一下脑袋,他就会头痛得麻木,甚至流出泪来。如此一来,永远做不了骑士,萨姆纳伯爵向他友好摊牌后,将其送回孪河城,去面对父亲的极度轻蔑。
从此以后,梅里用光了所有运气。父亲费尽心机,为他讨回一个戴瑞家的姑娘,当时戴瑞家族在伊里斯王驾前声势正隆,他的飞黄腾达似乎指日可待。可他刚开新娘的苞,伊里斯就丢了王位。戴瑞家族对坦格利安王朝忠心耿耿,曾倾力助阵,因此被没收一半领地、大半财富、沦为二流,他老婆呢,初见面便对他很是失望,随后又净给他生女娃——三个长成,一个死产,还有一个死于襁褓——直到几年前才产下一个男生。他大女儿是个荡妇,二女儿暴饮暴食。当他发现阿丽已跟不少于三个马夫上床以后,只能强迫她嫁给该死的雇佣骑士。他以为情况不可能更糟……谁料佩特爵士这呆子竟想挑战格雷果·克里冈来赢取名声!于是乎阿丽变成寡妇回到娘家,令梅里失望,让马夫们开心。
当卢斯‘波顿选择了他的瓦姐,而不是他那些更苗条、更标致的侄女时,梅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与波顿的联盟对佛雷家族而言至关重要,而盟约乃是由他女儿所确立,他以为这下自己也将得到重视,直到老人对他解释清楚,“他选她全因
为体重,”瓦德侯爵道,“你以为波顿会在乎她是你产的崽?你以为他会心里想,‘嘿,
呆瓜梅里,好一个岳父大人哟’?做梦!你的瓦妲是只会穿衣服的母猪,所以才合他
的意——我却不太满意,你的小猪少吃点东西就好了,这样我们联盟的代价能减少
一半。”
最后的羞辱伴随着微笑,跛子罗索招他来讨论各自在萝丝琳的婚礼中扮演的
角色。“咱家弟兄各有所长,也各归其位,”他的同父异母兄弟宣布,“你,梅里,你只
有一个特长,简单的活儿,肯定可以圆满完成。妈的,你给我一杯又一杯地拼倒大琼
恩,教他站不住脚,别要他起来。”
我连这也没能完成。他和大个子北方人斗的酒足以醉死三个普通人,但当萝
丝琳进入洞房,事变发生后,大琼恩仍旧扭断了第一个扑上来的士兵的胳膊,夺过
长剑。后来,合整整八人之力,方才将其擒住,代价是两人受伤、一人死亡,可怜的老
勒斯林·海伊爵土少了半个耳朵——当无法以手反击时,安柏伯爵用上了牙齿。
梅里停步半晌,闭上眼睛。头颅里阵阵抽搐,犹如婚礼那天的鼓还在敲,咚、咚、
咚,他几乎从马上摔下来。我必须去,他提醒自己,如果带不回疙瘩脸培提尔,莱
曼爵士肯定会耿耿于怀,再说,培提尔虽是个没几根胡子的小毛头,但不若艾德温
那么冰冷,也没有黑瓦德的坏脾气。这小子将来会感激我,而他父亲会赞赏我
的忠诚,并寸巴我留下。
要做到这一切,就必须在日落时分带着金子赶到荒石城。梅里举头望天。是时
候了,手可不能再抖。于是他从鞍上取下水袋,打开后深饮一口。诸神在上,这葡
萄酒黑得跟泥潭似的,不过粗浊归粗浊,我可离不了它。
荒石城的外墙昔日环绕山顶,犹如国王头上的王冠,迄今唯有地基残存,几堆
及腰高的碎石上爬满地衣。梅里沿古城墙走了很长一段,来到城门楼所在之处,这
里的废墟稍微高耸,他只得牵马择路而入。太阳在西方沉入一片乌云下,金雀花和
蕨类植物覆盖斜坡,而墙内的野草长到胸膛那么高。梅里拔出长剑,警惕地扫视周
围,不见土匪们的踪影。难道我把日子记错了?他停下来,用拇指擦擦额头,却未
能缓解不安的心绪。七层地狱啊,难道……
城内某处,隔着树丛,传来微弱的音乐声。
梅里尽管披着厚斗篷,听见声音却抑制不住地颤抖,于是他又取出水袋,狠狠
饮了一口。我可以zJ匕上马背,逃到天涯海角,逃到旧镇,用金子买无数好
酒。土匪是我的克星。那可恶的小婊子瓦姐在我屁股上烙下一只白鹿,所以我老婆
才看不起我。不,不行,我不要想这些。艾德温没有儿子,而黑瓦德只会生私
生子,疙瘩脸培提尔有朝一日可能当上河渡口领主,他会记得拯救他的
英雄。他又灌下一大口,塞好袋子,引马走过乱石、金雀花和风声鹄立的树丛,跟随
音乐,来到城堡庭院。
落叶在院子里积得老高,犹如屠杀后的尸体堆。一位身穿打补丁的褪色绿衣服
的男子盘腿坐在风化的坟墓上,拨弄着木竖琴。那音乐轻柔而又悲伤,却是梅里十
分熟悉的:在那高高的众王之殿里,珍妮和逝去君主的幽魂共舞……
“起来,”梅里,“你不能坐在国王身上。”
“老特里斯蒂芬不会在乎我这张瘦骨伶仃的屁股,他可是‘正义之锤’,他也有
很久没听过歌谣了。”土匪说罢一跃而下,他个子小,面庞尖,模样十分狡诈,但那张
嘴笑得如此灿烂,几乎触到了耳朵。几根稀疏的棕发垂下额头,他用不握琴的手扫
开,“您还记得我吗,大人?”
“不记得,”梅里皱紧眉头,“你是何人?”
“我在您女儿婚宴上表演过,那是我的得意之作。她嫁的佩特是我亲戚,我们七
泉地方的人代代相亲——当然啦,付钱的时候,他仍旧那么小气。”绿衣人耸耸肩,
“您父亲大人干吗不让我去孪河城表演呢?嫌我功夫不到家吗?听说他喜欢大声的,
噢,是的。”
“钱在哪里?”身后有个粗鲁的声音问。
梅里口干舌燥。该死的土匪,一直躲在树丛里。御林那次也是这样,你刚抓
住五个家伙,便有十个人冲出来营救。
他小心翼翼地回头,发现他们把他围住了,其中既有面色阴沉、言语不善的老
人,也有比疙瘩脸培提尔还小、不长胡子的男生。他们有的穿粗布衣服,有的穿皮
衣,少数几个拥有从死人身上剥掉的盔甲。人群中有一位女子,裹在比她身材大三
倍的兜帽斗篷里。慌乱中,梅里点不清确切人数,但对方少说有十几个,甚至超过二
十。
“我在问问题。”发话者是个大胡子巨汉,有弯曲的绿牙齿和破裂的鼻子,他比
梅里高,但腰没那么粗。一顶黑铁半盔戴在他头上,宽阔的肩膀则披了件打补丁的
黄斗篷,“钱在哪里?”
“在鞍袋里,一百金龙,”梅里清清喉咙,“把培提尔带出来,咱们一手交——”
话没说完,一名矮个的独眼土匪便跨步上前,大刺刺地抓下鞍袋。梅里伸手去
拦,却又在半空生生停住,眼睁睁地看着土匪划开系绳,拿出硬币来咬。“味道对
的,”独眼人掂掂袋子,“重量也对。”
他们抢了钱,却不会把培提尔给我,梅里紧张起来。“这是说好的赎金,一
分不少,”他掌心流汗,连忙在马裤上擦拭,“你们谁是贝里·唐德利恩?”唐德利恩落
草前是个伯爵,好歹有点荣誉。
“还用问吗?当然是我啦。”独眼人说。
“你他妈骗子一个,杰克,”穿黄斗篷的大胡子喝道,“这回轮到我当贝里伯爵
了。”
“照这么说,我就是索罗斯哕?”歌手微笑,“大人,很遗憾,人人都想见贝里伯爵。
时局艰难哪,战火纷飞,无法满足每个人的要求。但别害怕,我们将秉承大人的标准
来处理您。”
他越说“别害怕”,梅里就越怕。头颅里又开始敲打起来,再这样下去,他就得流
泪了。“你拿了钱,”他宣称,“把我外甥还来,我这就离开。”其实培提尔并非他亲外
甥,但这当口无心解释。
“他在神木林里,”黄斗篷说,“我们会带你去找他。诺奇,牵马。”
梅里勉强送出缰绳,似乎没别的选择。“我的水袋,”他听见自己说,“来,大家喝
一口,以——”
“我们才不和你这路货色喝酒,”黄斗篷简短地声明,“这边,跟我走。”
落叶在脚下嘎吱作响,每走一步,梅里的太阳穴就好似又挨了一锤。风声呼啸,
人群沉默,最后一缕阳光祠H回之际,他们爬上当年主堡所在的古老圆丘,看到后面
的神木林。
疙瘩脸培提尔挂在一棵老橡树的枝干上,细长的脖子周围勒了一圈绳索。他的
眼睛从乌黑的脸颊中突出,控诉地瞅着梅里。你来晚了,它们似乎在说,可我没有
来晚,我没有来晚!我是准时到达的!“你们杀了他。”他嘶声道。
“瞧,这家伙倒是心直口快呢。”独眼人笑道。
这下梅里的头颅里犹如有只野牛在横冲直撞。圣母慈悲,他想。“我把说好的
赎金带来了。”
“你干得利索,”歌手和蔼地说,“我们会把钱好好利用的。”
梅里不敢再看培提尔,他感觉到喉头胆汁的苦味,“你……你们没有权力……”
“我们有绳子,”黄斗篷说,“这就是我们的权力。”
两名土匪捉住梅里的胳膊,紧紧捆在背后。他太震惊,竟然无力反抗。“不,”他
只说出这句,“我是来赎培提尔的,你们说日落之前拿到金子,就不会伤害他……”
“唉,”歌手道,“您也见到我们了,大人。很不幸,那是句谎话。”
独眼土匪拿着一圈麻绳走上来,将一端系上梅里的颈项,拉紧之后,在耳朵下
打个死结。另一端被他扔过橡树树干,黄斗篷的大汉在对面接住。
“你们要干什么?”梅里知道这问题很蠢,但就是不能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居
然敢吊死佛雷家的人!”
黄斗篷哈哈大笑,“说得好,那满脸疙瘩的小子也讲了同样的话。”
不,不,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我父亲会赎我,我值很多钱,至少是培提尔的
两倍。”
歌手叹道:“瓦德大人虽然眼睛不好,又染了痛风,可他不是傻子,同样的把戏,绝不会上当两次。恐怕下次送出的,就不是一百金龙,而是一百精兵了。”
“他会的!”梅里试图显得刚硬,但他的声音出卖了他,“他会派来一千精锐,把你们一网打尽。”
“他先找到我们再说,”歌手瞥了瞥可怜的培提尔,“而且我们也只有一条命给他,对吧?”他用木竖琴弹出一个忧郁的音符,“好啦,别尿裤子了。您只需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叫他们放您走。”
为了性命,梅里说什么都可以,“你想知道什么?我发誓,只要清楚的,我都会讲。”
土匪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好啊,实际上,我们在找一条亡命的狗。”
“狗?”梅里迷惑不已,“什么狗?”
“这条狗名叫桑锋·克里冈。索罗斯说他去过孪河城。我们找到了为他撑船的船夫,也找到了他在国王大道上抢劫的农民。您在婚礼上见过他吗?”
“你指红色婚礼?”梅里的头颅几乎要裂开了,但他竭力回1巳当晚十分混乱,然而确实有人报告乔佛里的狗儿在孪河城出没。“他没进城堡。至少没到主宴会场……或许去过杂种宴会,或许在营地,可……不,有人说……”
“他身边有个小女孩,”歌手提示,“一个很瘦的女孩,大约十岁。也可能被说成是男孩。”
“不,”梅里道,“这我没听说。”
“没有吗?噢,真可惜。好啦,上去吧,上路吧。”
“不,”梅里大声尖叫,“不,你不能这么做,我给了答案,你说会放我走。”
“我说的是‘叫他们放您走’,”歌手望向黄斗篷,“柠檬,放他走。”
“去你妈的鬼。”大个子土匪粗声喝道。
歌手回身朝梅里无助地耸耸肩,开始演奏《吊死黑罗宾的日子>)。
“求求你们,”梅里最后的勇气也随着双腿的抖动而消失,“我没有伤害过你们,我照你们的吩咐,把钱带来了。我还回答了你们的问题。我是有孩子的人。”
“而少狼主连孩子都不可能有。”独眼人说。
头颅嗡嗡作响,梅里无法思考。“他侮辱了我们,全国上下都在笑话我们,我们必须挽回荣誉。”父亲是这样说的。
“也许吧,咱们下力的老百姓不懂什么领主的荣誉,”黄斗篷将绳子在手上绕了三圈,“谋杀倒是懂的。”
“那不是谋杀,”他的声音尖得发哑,“是复仇,我们有权复仇。那是一场战争!
伊耿,伊耿,可怜的痴呆,外号‘铃铛响’,他什么也没做,却被史塔克夫人割了喉咙。我们在营地还阵亡了五十多人,凯拉的丈夫高斯·古柏克爵士死了,杰瑞的长子泰陀斯爵士也死了……他被人用斧头砸中后脑……史塔克的冰原狼咬死四条狼犬,还把兽舍掌管的胳膊咬断了,之后才教乱箭射穿……”
“所以你们为了泄愤,就把狼的脑袋缝在罗柏·史塔克身上。”黄斗篷说。
“那是我父亲干的,我父亲干的。我只有喝酒而已,你们不能因为喝酒就杀人。”梅里突然想起一件事,一根救命稻草,“传说贝里伯爵总是先审判再定罪,不会杀无辜之人。你们没有证据!红色婚礼是我父亲干的,莱曼和波顿公爵动手杀人,罗索在大帐上做了手脚,还把十字弓手布置在楼台,黑瓦德率军踏平营地……他们才是该负责的人,不是我,我只有喝酒而已……你们没有证据!”
“不幸的是,您又错了,”歌手转向戴兜帽的女子,“夫人?”
女子上前时,土匪们默默地让道。她揭开兜帽,梅里的心脏顿时停止了跳动。不,不,我明明看见她死了。她死了一天一夜,我们才把尸体剥个精光,赤条条地扔进河里。雷蒙德将她的喉咙从左耳切到右耳。她死了!
斗篷和衣领遮住了弟弟的刀刃留下的丑陋伤痕,但她的面容比当初更可怕。血肉在河水中泡软后,成为凝固牛奶的颜色,一半的头发没了,剩下的花白脆弱,犹如百岁老妪。创痍遍布的头皮下,脸庞碎成一块一块,中间是当初她用指甲挖出的黑血。最恐怖的是她的眼睛,其中唯有赤裸裸的恨意。
“她不能说话——”黄斗篷的大个子解释,“——你们这帮可恨的杂种切得太深。但她记得所有事情。”他转向死去的女人。“您怎么说,夫人?他有份吗?”
凯特琳夫人的目光从未离开梅里。她点点头。
梅里.佛雷刚想张嘴恳求,绳套便堵住了一切言语。他的脚离开地面,麻绳深深陷进下巴下的软肉里。上升,他不停地痉挛、踢打、挣扎,上升、上升、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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