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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传

_7 陸士清 /楊幼力/孫永超 (现代)
——三毛《不死鸟》

为了让女儿摆脱丧偶的悲痛,陈嗣庆夫妇取消了继续旅欧的计划,极力 劝说三毛跟他们一起回台湾。他们希望女儿换一下环境。
三毛终于承诺下来。 离开长眠地下的荷西,三毛心中充满了苦楚。临行前,她到丈夫的坟上
道别:
“我最后一次亲吻了你,荷西,给我勇气,放掉你大步走开吧! 我背着你狂奔而去,跑了一大段路,忍不住停下来回首,我再度向你跑
回去,扑倒在你的身上痛哭。 我的爱人,不忍留下你一个人在黑暗里,在那个地方,又到哪里去握住
我的手安睡? 我趴在地上哭着开始挖土,让我再将十指挖出鲜血,将你挖出来,再抱
你一次,抱到我们一起烂成白骨吧! 那时候,我被哭泣着上来的父母带走了。我不敢挣扎,只是全身发抖,
泪如血涌。最后回首的那一眼,阳光下的十字架亮着新漆。你,没有一句告 别的话留给我。”
这是 1979 年秋。三毛一袭黑衣,怀着悲痛,随父母回到了故乡台湾。 一个月以前,她的荷西还和岳父岳母约定,要在第二年(1980)台湾春
暖花开的时候,和三毛一起到台北去看他们。 尽管荷西在十三岁,就对神秘的东方充满神往和爱;尽管他的名字和形
象,通过太太的生花妙笔,介绍给东方的读者,并获得了他们的厚爱;然而,
他的东方之行没有实现,他的台湾梦被无情的大海化作了日夜不息的涛声。 这对荷西本人和深爱他的广大读者来说,都是一个无可弥补的遗憾!
六年之后,台湾的文化界,忽然流行起种种关于荷西的谣言:有的说, 荷西并没有死,一个优秀的潜水员,何至于死于捕鱼呢?只是和三毛感情不
合离婚,三毛编造死讯隐瞒而已;有的人说,某某到欧洲旅行,碰见了荷西, 还与他握了握手;还有人说得更玄,说世上根本没有荷西此人,三毛也没有
那么一个丈夫,纯粹是三毛的文学虚构
玩笑开得太大,三毛有些受不了。她很伤心地和父亲一道上电视,公布 有关证据辟谣。
三毛不无悲愤他说:“造这种谣的人肯定是坏蛋。”三毛很少骂人。

刚回台湾的时候,丈夫死亡的悲痛,几乎压垮了三毛。
她想到了死。 一天深夜,她和父母谈话,吞吞吐吐中,露出了自杀的念头。 母亲听罢,伤心地哭了。父亲陈嗣庆,则情激于色。当时他坐在黯淡的
灯光下,语气几乎失去了控制。他说:
“你讲这样无情的话,便是叫父亲生活在地狱里,因为你今天既然已经 说了出来,使我,这个做父亲的人,日日生活在恐惧里,不晓得哪一天,我
会突然失去我的女儿。如果你敢做出这样毁灭自己生命的事情,那么你便是 我的仇人,我不但今生与你为仇,我世世代代要与你为仇,因为是——你,
杀死了我最最心爱的女儿——”
三毛听罢,泪如雨下。 荷西遇难后,台湾的朋友和读者,纷纷致信和唁电,用他们的关爱,安
慰三毛。其中给三毛印象很深的,是皇冠出版社出版人平鑫涛和作家琼瑶夫 妇。他们得到噩耗,立即向拉芭玛致电:“ECHO,我们也痛,为你流泪,回
来吧,台湾等你,我们爱你。”
三毛早在少年时期,就与琼瑶结缘。那时,她是一个自闭在家的中学生, 每天黄昏蹲在家里,巴巴地盼望报纸,为的是读琼瑶《烟雨濛濛》的连载。
三毛出国后,母亲缪进兰为了三毛弟弟的事,请琼瑶帮过忙。1976 年,三毛 成名后首次回台,曾到琼瑶家拜访。那既是和皇冠出版社的出版人第一次见
面,也是两位台湾最富盛名的畅销书女作家的第一次握手。
这一次三毛一腔悲痛地回来,琼瑶及时地伸出了救援之手。 为了便于深谈,三毛到了琼瑶的家里。正是深秋,她抱着一束鲜红的苍
兰,递给他们,琼瑶和她谈了七个小时,一个目的,就是要三毛打消轻生的 念头。没有肯定的承诺,就不放她回去。
三毛回忆那次夜谈的情景:
“自从在一夕间家破人亡之后,不可能吃饭菜,只能因为母亲的哀求, 喝下不情愿的流汁。那时候,在跟你僵持了七个小时之后,体力崩溃了,我
只想你放我回家,我觉得你太残忍,追得我点了一个轻微的头。”
琼瑶是个劝慰人的能手。得到三毛的承诺后,又进一步地逼她,要她回 家第一件事,就是亲口对母亲说一遍:“我不自杀。”
三毛回到家里,琼瑶的电话便来了。追问她对母亲说了那一句话没有。 直到三毛痛哭着答应,才放下电话。
三毛称琼瑶“陈姐姐”。为姐为友,琼瑶可谓用心良苦。 在父母深爱和亲友劝说下,三毛决定暂做一只不死鸟。
“在这世上有三个与我个人死亡牢牢相连的生命,那便是父亲、母亲, 还有荷西,如果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在世上还活着一日,我便不可以死,连
神也不能将我拿去,因为我不肯,而神也明白。”

1980 年春天,三毛前往东南亚及香港旅游。这次东南亚之行,多少减轻 了她心头的痛楚。
最难忘的是泰国:“那次在泰国海滩上被汽艇一拖,猛然像风筝似的给 送上了青天,身后扎着降落伞,涨满的风,倒像是一面彩色的帆,这一飞飞
到海上,心中的泪滴出血似的痛。死了之后,灵魂大概就有这种在飞的感觉
吧?” 香港是最后一站。她玩得很开心。和她一起旅行的摄影家水禾田回忆道:
“车子在山径上跑,九曲十三弯地开往浅小弯酒店,车箱里收音机正播着《橄 榄树》,虽然风靡台湾和香港,但你从未认真地欣赏,我们竟齐齐合唱起来”
三毛是名扬港、台和东南亚的作家。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有可能出现热
烈轰动的场面,簇拥包围和签名,应接不暇。她一点也不孤独。 再回台北,应酬活动越来越多。名目繁多的饭局、演讲、座谈会,使她
非常疲倦。 她有些应付不了了。
原本酷爱宁静甚至荒寂生活的三毛,丧偶之痛刚刚淡了一点,滚滚红尘 又接踵而至。她又产生了逃之夭夭的念头。
她决定回到大加纳利去,回到那个荒美的大西洋孤岛上去。在那里,可 以重温和亡夫在一起的纯净和安宁。
第二节 梦里梦外
“火车一站又一站的穿过原野,春天的绿,在细雨中竟也显得如此寂 寞。”
——三毛《不飞的天使》

1980 年四、五月间,三毛离开台湾,回大加纳利岛去。 这是她第四次自台湾去西班牙。四年前,她从这里飞回加纳利岛的时候,
失业在家的荷西,日日在海边盼望着她。如今,丈夫已逝,等待她的只有空 寂的屋子和屋外漂泊的海船。
三毛在途中,耽搁了近一个月。直到五月底,才结束了这一次漫长的归 旅。
她在瑞士、意大利、奥地利和马德里等地逗留。一路旖旎的风光和朋友 亲情,抚慰她心灵的创伤。
第一站,瑞士。三毛感到,瑞士之行,简直是她 1979 年拉芭玛岛恶梦的 重演:在台湾桃园机场,泪眼模糊地告别亲人;然后独自一个人,像梦中走
过的一样,通过长长的走廊,之后登上飞机;经香港,越昆明,到达瑞士; 坐火车到洛桑,一到车站,三毛吃了一惊,这座古典风格的车站,竟与恶梦
中车站一模一样!在女友家盘桓数日,游一周意大利佛罗伦萨,她往哀根庭 看望老邻居奥托一家,上车的时候,她发现阳台上醒目的阿拉伯数字——6。
又与梦相合。送行的法国女友,竟真地说了一句中国话:“再见了!要乖乖 的呀!”更使她不可思议的是:在车厢里,果然有三个士兵,草绿色的制服,
肩上缀着红牌子,对着她微笑
三毛是一个情感丰富、感性很强的女性。她梦中的情形如何,一路上的 巧合又如何,只有她一个人能够证实,而对于广大读者,它则是一段离奇的 故事。

在巴塞尔迎接她的,是奥托的女儿歌妮和儿子安德列阿。歌妮的男友也 来了,他就是“小瑞典”可爱的邻居——达尼埃,《稻草人手记》中那位巨 人男孩。
在哀很庭,三毛和奥托的太太拉赫,度过了一个深情的夜晚。老壁炉里 火光通红,奥托夫妇挽留她在这里度过后半生。三毛谢绝了。
达尼埃深知她热爱旅游的秉性,三个年轻人,拉着她,转了一下法国。 加纳利海边的拾荒同好,削瘦的希伯尔来了,他告诉三毛,一个月前的
报纸上,看见她在新加坡被读者们簇拥得水泄不通的场面。看她被挤来挤去 的样子,他心里难过极了。希怕尔不但在拾荒方面与三毛合得来,在独处守
静方面也与她相投。 希伯尔邀请三毛到他家里去,他又拾到了许多好东西。他要让三毛挑一
件年代久远的。 三毛不愿见更多的朋友。晚上,告别奥托一家,飞往奥地利维也纳,堂
哥懋良在那里等她。 二十年前,懋良寄住在三毛家里。他破釜沉舟,撕掉学生证,向叔父陈
嗣庆要求脱离学校,改学音乐。陈嗣庆只得为他请了家庭音乐教师。无独有 偶,三毛不久也蹈此辙,成了家里的另一只黑羊。惺惺惜惺惺,懋良送给她
一些毕加索等人的画册,无意之间,竟让表妹恋了毕加索好几年。
如今,陈家的两只黑羊,在维也纳会晤,真有道不尽的少年。懋良已成 家立业,在音乐之都作了一名音乐家,并娶妻荫子。三毛成了著名作家,并
经历了几度爱情沧桑。
三毛带了几只沙哈拉威人的石鸟,送给堂哥堂嫂。堂嫂则教会了她泡鸡 蛋。
维也纳,是一座温馨的城市。

维也纳后的一站,是马德里。没有了丈夫,她没有兴趣去看她厌恶的婆 婆。
但她不得不去。除了那里有丈夫的亲人而外,还有一些遗产事宜,要与 婆家分割清楚。
途经巴塞罗那,她突然决定逗留上一天。她想拖一拖,婆家还是晚一点 去的好。她觉得,那里没有真正盼她去的人。
她在巴塞罗那的游乐园,坐木马拚命地旋转,登吊车让瑟瑟冷风将手中 的红色棉花糖乱吹,直到巴塞罗那一片灯海。
巴塞罗那,是她非常熟悉的地方。八年前的雪夜,她从马德里坐火车, 和热爱艺术的“嬉皮”朋友夏米叶等人一起过圣诞。夏米叶是荷西的二哥,
三毛的好朋友。那时,三毛是个浪漫疯玩的都市单身女子,而背后总是跟着 她的尾巴——荷西。圣诞过后,荷西和三毛在雪地里,同夏米叶挥别。第二
年三毛和荷西在撒哈拉结婚。成了一家人,她和夏米叶反倒失去了那份亲密。 只有他们俩当年借一个婴儿拍的“全家福”,做了他们友谊的纪念。
三毛认为婆家没有盼望她的人,实在是冤枉了夏米叶和小姑子伊丝贴。 伊丝贴当年,是三毛和荷西的红娘。这回看到三毛,她极力主张嫂子脱
掉黑色丧服,像哥哥活着那样,穿上七彩春装。在公婆与三毛争执财产的时
候,伊丝贴坚决站在三毛一边。她爱三毛,不惜吃里扒外。 夏米叶还是当年艺术气质,他买来一束很大很红的玫瑰,还帮助三毛偷
走荷西的相册——那是婆婆看得很紧的宝物。 后来,夏米叶还到岛上去看望三毛。在夕阳的余晖里,坐在海滩上,一
边给三毛穿珠子项链,一边静静地诉说弟弟童年的故事。
第三节 隐居
“她是完完全全的没有一个亲人,住在这个天之涯地之角的大西洋海 岛,而她的海滩更是荒凉如死,这样的隐居对她仍然年轻的生命合适吗?”
——西沙《在风里飘扬的日子》

自 1980 年 5 月台北归来,至 1981 年夏,三毛在荒芜的大加纳利岛,孤 独地隐居了一年多的时间。
当年重庆黄角桠那个在荒坟边玩耍的女孩,在经过少女时代感情自闭生 活,特别是后来一场婚姻悲剧之后,她孤癖的性情更加重了。
她酷爱这份孤独与寂静,因为它们,是心灵最安全的城堡。 这片离城二十多里的海边社区,住着一群静度余生的老人。年仅三十五
岁、名扬东南亚的女作家三毛,在这里打发着世外桃源的日子。 到过这里的人,对三毛的隐居环境,会留下强烈的印象:
“一个纯白色的住宅面对着艳阳下的大西洋静静的呈现在眼前那亦是 一个奇异的海滩,大加纳利岛南部的海沙是浅米色而柔软的,而我眼前的这
个海湾却满是近乎黑色的沙石。远处各种峥嵘的礁岩与冲击的巨浪使人想起
《珍妮的画像》那部电影里的镜头。这是一个咆哮的海滩,即使在如此明亮 的阳光下,它仍是雄壮而愤怒的。奇怪的是,我在那儿坐了近乎两小时,竟
然连一个人影都未看见。”
三毛家的后院,有一个细草秆铺成的凉亭,地是砖的,凉亭里设有座椅, 有的是可坐人的大树很,一大段方木头,一个海边捡来的汁么废船上的厚重
方形压舱盖,当桌子用。
居室很美,是一幢小巧的西班牙式建筑。客厅正中间有一面大窗,挂着 米色的窗帘,显得很暗;地上铺着黄色地毯,老式的碎花沙发上,放着许多
靠垫;古雅的白色台布罩着老式圆茶几,藤做的灯罩吊得很低;一排很大的 书架,几乎占满一面墙;一套雕花木餐桌和椅子,搁在沙发对面;房间的右
手,又是一排书架,架边有一个拱形的圆门,通向另外一个明亮的客厅。亮 的客厅,完全粉刷成白色。细藤的家具,竹帘子。古式的加纳利群岛的“石
水漏”,放在一个美丽非凡的高木架上,藤椅上是红白相间的布坐垫,上靠 两个全是碎布凑出来的布娃娃。墙上挂着生锈的一大串牛铃,非洲的乐器,
阿富汗手绘的皮革。屋梁是一道道棕黑色的原木,数不清的盆景,错落有致 地吊着放着。地毯是草编的,一个彩色斑斓的旧画架靠在墙边。最引人注目
的摆设,是书架上两张放大的照片:一张是荷西的单人照,穿着潜水衣,神 态英俊逼人;另一张是他们夫妻的合照。都是黑白的。照片前面,插着几朵
淡红色的康乃馨。后来,三毛卖掉了这所房子,在附近买了一座两层小楼宅 院。院内一半是草地,一半是砖。当路是一棵高大的相思树,枝丫重重叠叠
地垂到腰际,柳树似的缠绵。
新客厅最合三毛的口味:顺手将窗帘哗一下拉开,一幅海景便画也似的, 镶在她的房间里面了。那是天,是水,是虚无缥渺,是千千万万世上的人渴
想的居所。它是一个梦。窗前放一把褐色的摇椅。三毛说,在满天星辰的晚 上,她喜欢打开温暖的落地灯,拿出口琴,在摇椅上轻轻地吹《甜蜜的家庭》
——那是她最喜爱的歌曲。

站在加纳利荒美哀愁的海滩上,目送漂泊的海船,拉芭玛岛就在对面, 远眺可及。
那座离岛,是一座死亡之岛。深蓝的火山和神秘的巫婆,是三毛永远忘 不了的苦难记忆。她的丈夫荷西就长眠在那个岛上,一座安静的坟墓里。
1980 年 6 月,三毛飞到拉芭玛岛,为荷西扫墓。虽然时隔不到一年,坟 墓的变化很大:“冲到你的墓前,惊见墓木已拱,十字架旧得有若朽木,你
的名字,也淡得看不出是谁了。”
三毛买来了笔和淡棕色的亮光漆,将荷西的墓铭,一笔一笔地重新填好:
“荷西·马利安·葛罗。安息。你的妻子记念你。” 然后,她一遍又一遍地,将十字架和木栅栏刷新。
每来一次拉芭玛,三毛就感到死了一次似的,不堪悲伤。“可是每去坟
上坐下,便是要痛疯,他在水中起来的样子当初不该看的,而今一想便是要 痛死。”
隐居的心灵,并不寂寞。对荷西的怀念,占据了她全部的情怀,再容不 下其他男子的爱情。
一位已婚的男友,常到三毛家来,在温柔的暮色里,陪三毛散步海滩。 有一次男友动情地回忆起初见她的情景:白色棉布裙,普通凉鞋,款款步入
珠光宝气的酒会时,如同吹来一股清新的风。最后,他终于向三毛求婚。他 说,他愿意放弃所有的财产,和妻子离婚。三毛无语。
令这位男士意想不到的是,几天之后,三毛突然来到他家造访。从对方 妻子的口中,三毛发现,这是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那男友下了班回家,看
见三毛来了,吓得脸煞白。场面非常的尴尬。
三毛评论此事说:“我很清楚,当男人有外遇时,都会千篇一律地对另 外一个女人说,‘我跟我太太是因为年轻一时糊涂才结婚的。如今因为孩子
才貌合神离地勉强在一起。直到遇到你,我的人生才有意义。’我遇到的这 个男人正是如此。”比这位男友更不幸的,是台湾作家西沙,为了一片真爱,
他千里迢迢,从英国往加纳利跑了两趟,但两次遭到三毛的冷遇。她还近乎 侮辱性地告诉对方:他寄来的请她去英国旅游的机票,她去取了,不过,那
不是因为去英国,而是为了退票领钱。
这样对求者不友好,在三毛的为人上,是仅有的。 西沙是颗文学种子。他用一支忧伤的笔,写下了《在风里飘扬的日子》
和《童话》两篇纪实散文,叙述了他和三毛交往的经过。
三 像西沙那样,遭到三毛冷遇的客人,是不多见的。 一位女友,原来要到加纳利来看她,后来不能成行。三毛便急急地写信
去解释:
“我又在多心,是不是那个‘西沙’的文章访问在报上刊了出来,其中 有一段话,说我不喜欢外人来家里这段话伤到了你不肯来?那是对西沙说
的,他不是朋友,我甚至有些讨厌他,当然那么讲,可是你,我们是知心的。” 她的好友丘彦明来,受到她非常热情的接待。与西沙比较,真是别若霄
壤。她接客机场,沿途买了一大束鲜花,为彦明布置房间。又跑到海滩捡来 石头,作画给她看。黄昏时,相依窗前,唱起怀念荷西的恋歌。后来,开车
带彦明旅游海岛,一直开到北部小镇 TERROR,和与撒哈拉隔海相对的 MASPOLOMAS,还陪她飞到拉芭玛岛,游览如同春雨江南的绿野。彦明临别,
她一再地挽留,送她到马德里才算罢手。 没有朋友来访的日子,三毛就把精力投入到修饰房间和整理庭院上。搬
入小楼的时候,一切活计都由她自己动手。过去荷西做的,现在都得她自己 干了,连电线都是由她自己来接。有时因为太累太累,她就会在空空的房间
里放声大哭起来,喊叫着:“荷西,荷西,我再不能了。”有一阵子洗地, 手肿得睡不着,她就将手伸进油里,减轻疼痛。
有一度,丹娜丽芙的画石爱好,又勾上心头。她又疯画了许多,以此消 磨时光。
偶然,她还出去打猎、旅游和宿营。只是没有了荷西,她的兴致大大减 少。1980 年夏,她和三个乡下的男友,上山宿营。由于夜来胃痛,她竟不辞
而别,独自开动车、压着月光回到了家里。
第四节 南美洲之旅
“望着那片牛羊成群的草原和高高的天空,总使我觉得自己实在是死去 了,才落进这个地方来的。”
——三毛《银湖之滨》

人是脆弱的动物。
《圣经》常常把人比做芦苇和羔羊。事实上,就韧性而言,人并不比芦 苇和羊强到哪里去。
三毛也是如此。有若苦修的隐居生活,一年而后,便划上了句号。 悲伤与欢乐,都经不起时间的消磨。尽管它们在消磨殆尽之后,依然会
像远钟一样,时常荡来不灭的回声。 一年以前,三毛曾决心老死海滩。不回红尘。一年之后,便打起了回台
的行装。她的解释很简单——因为思念双亲。
1981 年 5 月,她接了一个长途电话。台湾新闻局驻马德里代表刘先生打 来的。她邀请三毛回台北,参加台湾 1981 年度广播电视“金钟奖”颁奖典礼。
当时在电话里,三毛是一口回绝了的。但转而一想,就犹豫了:“放下 了电话,我的心绪一直不能平静,向国际台要接了台湾的家人,本是要与父
母商议的,一听母亲声音传来,竟然脱口而出:‘妈妈,我要回家了。’” 父母之爱,是她结束了隐居生活的原因之一,但不是唯一的原因。
作为一位年仅三十八岁的女性,这样隐居在荒僻的海边,是孤独不起太 长时间的。三毛说,她这时感觉到,父母之爱才是她永生的“乡愁”。八年
前,三毛把撒哈拉当做“前世乡愁”,并在那里度过了两年多的岁月,随后 又在大西洋海岛上生活了四年。那时,不以思亲为苦,过着如诗如画神仙眷
侣般的生活。尽管黄沙漫漫,海涛渺渺,但她守着荷西,不知孤独为何物。 然而现在,她成了大西洋上真正的一只孤鸥。她或许明白了,那些关于
斩断红尘的种种古怪念头,都是佛道家们的班语。三毛在静养了她的身心之
后,匣暂与诳语告别,回到她的故乡台北。

三毛这次回台北,感情里程上依然是三部曲:先是纵情享受人间亲情温 暖;之后,便不堪喧嚣,追求片刻安宁;终于,夺路而走,逃之夭夭。
哲学家叔本华说:人生,真如一个钟摆! 作为台湾的畅销作家和“青春偶像”,三毛总逃不开那些又热又浓的欢
迎场面。三毛自嘲说,到台北月余,除了餐馆之外,可以说没有去过别的地 方。“回到台北不过三四天,一本陌生的记事本都因为电话的无孔不入而被
填满到了一个月以后还没有在家吃一顿饭的空挡。”
那些少男少女的狂热爱戴,最有红尘滚滚的味道。仅举六月份在静宜女 子文理学院参加“巡回文艺讲座”一例,作家应未迟有真切的记述:“女学
生一见三毛,立即前呼后拥,团团围住,对她端详,和她攀谈,找她签名, 只差没有像外国人见了大明星一样,将衣服撕成碎片,带回去做纪念品散
会之后,同学们便将三毛包围起来,问东问西,久久不释。平日道貌岸然的 院长郭树藩神父,也只好连声说:‘今天大赦一次。’最后总算突围而出,
同学们还在不断向三毛大呼‘再见’。”
人称三毛是台北的“小太阳”,实在不是夸张。 盛名之累,三毛有些招架不住。她设法混入人群,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她喜欢在薄薄的暮色里,在国父纪念馆的广场上滑旱冰。她渴望那种感觉: 埋头滑旱冰,不知什么时候,奇异地向前看一眼,惊见那竟是自己的故乡,
光芒万丈照亮了漆黑的天空。
最好的藏身之处,是家里。 一次周末,父母与老朋友们出去旅行。三毛拒绝同往。父母走后,她将
门防盗似的一层层下锁,把自己封闭起来。她独自在家做针线,寂静中,一 边干活,一边回忆往事,“然后我发觉这幢里面打通的公寓已成了一座古堡,
南京东路四段里一座城堡。我,一个人像十六世纪的鬼也似的在里面悄悄的 坐着啃指甲。”
城堡之外,并非没有吸引她的东西。这次回来,她又结交了许多笔墨同 行和知名人士。体育界名人纪政,就是她引为挚友的一个。
她们在一场饭局上,一见如故。纪政回忆说:“那天我们发现彼此不只 年龄相近,并且都是三月出生,最妙的是我鼻子过敏、受了十七年的折磨,
每次呼吸困难就得借助一种喷剂解救,而三毛以前的情形竟和我一模一样。 我们又都不约而同地称那种药叫‘MYLIFE’。这些巧合,谈起来两人相顾失 笑。”
她们过从甚密。三毛一次在“金玉满堂”餐厅,吃咸菜包了,还特意给 纪政留了几个送去。纪政得知三毛久有旅游南美的愿望,便带她到《联合报》
社找负责人王惕吾。王先生很爽快,不仅答应承担全部费用,还派了美籍摄 影师米夏同行,做三毛的助手。
三毛不必在滚滚红尘中,躲在城堡里静静地啃指甲了。

自 1981 年 11 月起,三毛在《联合报》的资助下,从台北起程,经北美, 飞抵墨西哥,开始了为期半年多的中南美洲旅行。
十年前,她到过美国。在芝加哥度过了一年半工半读的生活。但中南美 洲对于她,还是一片陌生的大陆。
三毛有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她相信生命轮回说,并且认为自己是印第 安人转世而来的。这种念头的起缘,可能因为长期的沙漠阳光把她的皮肤晒
成了棕色,她又总爱扎一对麻花粗辫子的缘故。不少人觉得她像一个印第安 人,三毛很喜欢这个称呼,并对她的前世转世说深信不疑。
她相信了自己编的神话。 她对南美洲之旅充满渴望,那个神话在作祟,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第一站墨西哥。墨西哥不是印第安人聚居的地方。
她对墨西哥城的印象并不好。尤其忍受不了朋友约根的豪华招待。参观
博物馆和逛街景,甚至金字塔、爪达路沛教堂,都没有什么好感。阔气而放 荡的酒宴,更觉得无聊,她称之为大蜥蜴之夜:“这种气氛仍是邪气而美丽
的,它像是一只大爬虫,墨西哥特有的大蜥蜴,咄咄地向我们吮吐着腥浓的
喘息。” 唯一使她难忘的,只有“国家人类学博物馆”。那里陈列了一位自杀神。
三毛曾经两次自杀,并在荷西死后,起过自杀的念头。她极想知道“自杀神” 到底司什么职位,是特许人去自杀呢,还是接纳自杀的人,或者是鼓励人们 去自杀呢?
热情的老朋友约根,是一个三毛不愿将其身份和盘托出的人。他是某国 驻墨大使,十几年前即倾心于三毛,直到三毛来墨,还在苦等他。按时间推
测,他可能是三毛在西柏林歌德学院热恋的德国男友。那时候,德国男友是 一个并不令人讨厌的书呆子,那么奇怪的是,三毛在南美洲之行的游记里,
竟把他写成一个俗不可耐的家伙。

离开墨西哥,三毛又游历了洪都拉斯、哥斯达黎加、巴拿马、哥伦比亚、 厄瓜多尔、秘鲁、玻利维亚、智利、阿根廷、乌拉圭、巴西等国。一路上,
她为《联合报》发去一篇篇游记。后来,这些游记都收录在《万水千山走遍》 一集中。
三毛走遍万水千山。玩得最开心的,却是一个并不起眼的国家——厄瓜 多尔。
在厄瓜多尔中部的安第斯山脉,座落着许许多多的纯血的印第安人村 落。三毛认为自己的血管里,流着的是印第安人的血,返璞归真,她支开米
夏,独自一个人,走进了印第安人的村落。
三毛杜撰了一个她的前生——一位印第安加那基姑娘的故事。那姑娘名 叫“娃哈”。在印第安土语中,“娃哈”是“心”的意思。娃哈的曾祖父,
被印加征服者杀害,与三万名族人一起,被挖了心脏,投入了大湖。那湖被 后代称为娃哈湖。娃哈的父母,被印加人抓走了,再没有回来。娃哈成了孤
女,守着老祖父过活。祖父是村里的药师,他会用各种不知名的草药,为族 人们治病。祖父死后,娃哈嫁给了一名英俊的猎人。猎人深爱他的妻子。在
她怀孕的时候,弄来了几条鲜鱼。那鲜鱼是从心湖里,偷偷地捉来的,那是 祖宗们的心脏。族人们说,娃哈必遭报应。在一个寒冷的夜里,太阳神降临
报应,娃哈死于难产,猎人抱着她的尸体痛哭,直到妻子浑身冰冷。
三毛说,她是娃哈转世而来。 三毛在村子里,结识了一位名叫“吉儿”的土著妇女,并在她家住了下
来。睡玉米叶堆,汲水,纺线,吃玉米饼,喝麦片汤,喂猪三毛有模育样 地过起印第安人的生活来。村里的人,以为她是同类,对吉儿家的这位陌生
客人不以为怪,更使三毛对前世转世说,深信不疑。
直到米夏放心不下,来找她,三毛才恋恋不舍地与吉儿告别,结束了这 段“回归前世”的生活。
三毛的父亲陈嗣庆先生,曾在一篇文章中说:台湾的家人,是“绝对” 不看三毛写的书的。想必陈嗣庆夫妇,对三毛的印第安人转世说,不会太熟
悉。倘或有知,二老当会有一番见解。
三毛曾研究过自家的家谱。那上面分明写着,她出生于一个道地的中国 家庭。上溯到几百年前,陈家是从中原河南迁到东海舟山群岛的。东海常有
台风大作,波涛万顷,樯倾楫摧,即使偶或漂来几个难民或海盗,也与陈氏
一家无关。 娃哈的故事,是一个动人的神话。

三毛自称是印第安传人,可是,具有揶揄意味的是,她在印第安人土著 的高原上,竟多次患了被印第安人称为“索诺奇”的高原症,在厄瓜多尔犯
了一次,在哥伦比亚、秘鲁等地也被“索诺奇”缠得不胜其苦:“头痛得几 乎要炸开来,随着砰砰狂击的心脏,额上的血管也快炸开了似的在狂跳。”
为此,她竟无可奈何地放弃了她梦寐以求的,飞行参观纳斯加地形的计划。 假如真有娃哈其人,假如三毛确是娃哈转世,那么娃哈之心,该为三毛
的物种变异之大,莫名惊诧了吧! 南美洲之旅,对体弱的三毛来说,是一场苦难之旅。尽管苦难,浪漫的
三毛还是走遍了万水千山。 像在撒哈拉一样,三毛还是喜欢“人”。观察民俗,访问亲友,购买土
著工艺品,品尝各种小吃,哪怕是味同抹布,也要细品一品。 参观了一些名景胜迹。墨西哥的“金字塔”和爪达路沛大教堂,洪都拉
斯马雅人的“哥庞废墟”,哥伦比亚的黄金博物馆和蒙色拉修道院,秘鲁的 印加人古城“玛丘毕丘”她都一一把观感寄给《联合报》。
1982 年 5 月,三毛结束了她漫长的、神奇多姿的南美洲旅行,回到了台 湾。
5 月 7 日,由《联合报》副刊主编痖弦主持,在国父纪念馆,为三毛举 行了专题演讲会。年轻的听众们,把纪念馆围得水泄不通,人山人海,盛况
空前。三毛本人被阻门外,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才左冲右突地进入会场。 三毛有声有色地,述说了她长长的精采的旅行故事。她还穿上了印第安
人的服装,做了简单的表演。演讲之后,她一边介绍,一边放映了她和米夏
一路摄制的多媒体幻灯片。 这次中南美洲之旅,是三毛一生中为期最长的一次国际旅行。此后,除
了治病疗养和短期旅行,她基本上定居在台湾。
第八章 红尘
第一节 华冈农夫
“我只是做了一个种树的农夫,两百棵幼苗交在我的田里,我不敢离开 他们。”
——三毛《不觉碧山暮但闻万壑松》

三毛从南美洲归来,应母校文化学院校长张其昀先生的邀请,到那里任 教。
二十年前,张先生慧眼识金,成全了三毛的“向学之志”。她成名之后, 不止一次接到张先生的聘书。出于种种考虑。三毛一直没有接受。这次应承
下来,反映了她的思想变化。
台北,是三毛视为红尘滚滚的地方。出国之后,几次回台,总是住很短 的时间,便抽身而去。她不能忍受那些无时不在的红尘压力。没完没了的电
话、座谈会、演讲会、应酬饭局,甚至包括无休无止、无微不至的母爱:
“我不能将自己离家十七年的生活习惯,在孝道的前提之下,丧失了自 我,改变成一个只是顺命吃饭的人,而完全放弃了自我建立的生活形态。”
然而,除了台北,她别无选择。荷西已逝,再没有一个人,伴她在荒美 的海边,共享隔世眷侣的生活了。她的爱情经历和求静求真求爱的浪漫个性,
决定了她难以再次撩开爱情的幕幔。 三毛说过:“我常常想,命运的悲剧,不如说是个性的悲剧。”这句话
对于三毛本人,尤为适用。 三毛不得不在台北寻找一方静土,她选择了华冈山上的文化学院。
9 月份开学之前,她又飞往大加纳利岛,做了一次短暂的夏季旅行,照 料好了荷西的墓。
回台途中,她绕道到西班牙邦费拉达城,探望了僻居在德尔·席乡下的 老友夏依米,和他的妻子巴洛马,他们是撒哈拉沙漠的患难之交。三毛给这
个穷愁潦倒的家庭买足了食物后,便和他们洒泪作别,返回滚滚红尘中去了。

1982 年 9 月,三毛登上了文化学院的讲台。 教书,是三毛一生中比重不小的部分。除了留学打工,和在加纳利于过
一段使馆秘书外,三毛一生中唯一从事的职业,恐怕就是教书了。 三毛说:“教学,是一件有耕耘、有收获、又有大快乐的事情。”她多
次把教师比作农夫。她喜欢这个比喻。 十年前,三毛留学归来,也曾在华冈山上当过“农夫”。那时,她是一
个默默无闻的德文助教。十年后的今天,作为一名大红大紫的女作家,第一 堂课,就盛况空前。学生子菁回忆:“三毛第一次来华冈上课,可以用轰动
这两个字来形容,因为来一睹其风采的学生,像是一颗颗软糖装在大肚小颈 的瓶子里溢了出来,是的。教室太小了些,但这不是准备做演讲,而是上课。”
三毛的正式学生,是一百五十三人,加上旁听的,超过二百名学生。 学生,是多了些。三毛喜欢导师制,一年带五至十五名学生。她觉得,
这样大囫囵的教学,她只能在课堂上传道,却不能一个一个地授业解惑了。
三 三毛教学的课程,是中文系文艺创作组的“小说研究”和“散文习作”。 中国文学是三毛的生命之爱,她认为,她的学生非常幸运,念了世界最
有趣的学系。 三毛教书,极为投入。
“差不多四小时课,总要看十五本书,不能说是消遣了,起码要去找, 但也不一定用。也许那堂课已经准备了很多东西,可是当时和学生的默契不
是那样,可能我白读了七天书就丢掉了。”她不肯偷懒半分。
三毛是一位讲故事的能手。家里的亲友和孩子们,不读她的书,但对她 共同的印象,就是会说故事。父亲陈嗣庆说:“她的确可以去说书。”
在课堂上,三毛的课极为生动,而且计时很准。 三毛用尽心力,去启发学生的创作潜能。她的课因而变得庞杂起来:
小说技巧的起、承、转、合要谈,人性、宗教、心理问题也要谈,甚至
生活沧桑、社会往来可谓三教九流,无所不包。 三毛没有忘记自己的文学启蒙和创作道路。她为学生加开了《红楼梦》
课。一位学生回忆她大谈“红楼”的情景:
“讲到宝玉的灵、肉的时候,她和我们谈到‘性’她要我们分清楚的 是淫、欲、情,多少观念,多少作为,在处世当中一直不断地被所谓的标准,
可怜的人云亦云左右,甚至连一个完整的自我人格亦无法以自己的思考、方 式去成就。”
接着,她又开了《水浒传》。 三毛,她真诚地,想把她认为成为一名作家的全部东西,统统地奉献给
学生。 课下花在批改作业的功夫,并不比备课和讲课少些。三毛曾公布过一篇
普通的作业批改卷,她把改作业,当作和学生的书面对话,学生作业写了二 千四百多字,三毛竟在上面写了(准确地说,是圈点评论)二千三百多字。
三毛有二百名学生。她这样的教学方法,虽然负责精神可泣鬼神,但工作量 太大,依三毛的身体状况,不累死才怪!
她终于病倒。1984 年初,三毛到美国短期疗养六周。春,再赴美国手术。 这一年,由于身体状况,她不得不辞去教职,停止了她的辛劳耕耘。
第二节 纸 人
“我现在恨不得讲出来,她根本是个‘纸人’。纸人不讲话,纸人不睡 觉,纸人食不知味,纸人文章里什么都看到,就是看不见她的妈妈。”
——缪进兰《我有话要说》

1984 年夏,三毛到美国加州手术治疗回来。她的健康支持不了她的近乎 狂热的教学方法。她不得不与讲坛告别。
她开始专心从事文学创作。 她的写作前所未有地勤奋。在这以前,似乎只有她在丹娜丽芙画石,才
能与现在的状态媲美。 三毛谢绝任何交往。她不接电话,不看报纸,甚至吃饭睡觉都成了可有
可无的事情。难怪母亲缪进兰称她为“纸人”。 陈嗣庆先生谈三毛的写作生活:
“女儿写作时,非常投入,每一次进入情况,人便陷入‘出神状态’, 不睡不讲话绝对六亲不认——她根本不认得了。但她必须大量喝水,这件事
她知道。有一次,坐在地上没有靠背的垫子上写,七天七夜没有躺下来过, 写完倒下不动,说:‘送医院。’那一回,她眼角流出泪水,嘿嘿地笑,这
才问母亲:‘今天几号?’那些在别人看来不起眼的文章,而她投入生命的 目的只为了——好玩。”
最初,她在南京东路四段父母的家中写作。她嫌不安静,干扰太多,就 向母亲“借”了位于民生东路的小公寓。她不升火做饭,由缪进兰天天去送:
“她那铁门关得紧紧的,不肯开,我就只好把饭盒放在门口,凄然而去。有 时第二天、第三天去,那以前的饭还放在外面,我急得用力拍门,只差没哭 出声来。”
三毛写作起来,等于生死不明。 她原来有夜间写作的习惯,但是现在,她几乎是不分昼夜地伏案工作了。
三毛曾说,写作是她生活中最不重要的一部分,它不过是蛋糕上的樱桃
罢了。此时,樱桃已经比蛋糕重要得多了。 她的写作计划,庞大得惊人。经皇冠出版社建议,她同时写三本书——
《倾城》、《谈心》、《随想》。还着手翻译丁松青神父十二万字的《刹那 时光》。另外,又答应滚石唱片公司,写一整张唱片的歌词(写歌词进展不
顺,一稿被全部打回来重写,开了三毛一生从未退槁的记录,这便比她预想 的要费时多了)。
1984 一 1985 年的三毛,是一名写作疯子。 原已不堪的身体,终于垮了下来。约有三个月几乎无睡眠的生活,使她
的记忆力严重丧失。那一段,正赶上母亲和好友杨淑惠均患癌症住院。她的 思想压力很大。一次,她去探望杨淑惠后,走出医院,意忘了家在何处。
这样的疯狂的写作生活,她坚持了一年多。1986 年初,她不得不放下笔, 再次飞往美国,到西雅图度过一个宁静闲适的冬天。

三毛偶有走出铁门,到外面散一散心的时候,她最热衷的活动,是到各 县收集民俗艺术品。
在竹山县,她看中了一个朱红的鸟笼。她不还价,买回家挂上,放进一 个瓷脸小丑半哭着在里面。三毛觉得那鸟笼里的小人,正像她在台北红尘中
的生活。她对朋友说:
“难道——你,你的一生,就不是生活在笼子里吗?偶尔半个身子爬了 出来,还算幸运呢。”
夜住台北县美浓。在一条大水沟边,看见一条大黑狗对着一只老碗吃食。 她爱上了那只老碗。便买了一只全新的大海碗,把狗的老碗悄悄换走了。
从嘉义带回土窑出的白坛和糯米浆碗;从香港买回旧铜脸盆和脏兮兮的 五更灯,在住家附近的古董店里,她竟把腌菜坛子和木板桶搬到自己的房间 里来。
她还参加了一些社会活动。
1985 年初,她应邀出席新加坡“国际华文文艺营”和“新加坡华文文艺 金狮文学奖大会”。这一次,她结识了大陆作家秦牧、萧乾、姚雪垠等。她
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
她和秦牧都担任散文组评委。三毛非常谦虚,和他相处得很融洽。一次 会上,她给秦牧递条子,被机灵的摄影记者抓住,发表在报纸上。照片说明
是:“三毛和秦牧说了什么?你看他们笑了。”
三毛的条子写的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她与姚雪垠的接触更为精彩。在一次舞会上,她突然对姚先生说:“姚
老,你亲我一下。”姚老亲她的一刻,也被记者们发表在新闻上,一时传为 佳话。
三毛是个“纸人”。人在会上,心还在写作上。歌词《说时依旧》,就 是在会上开小差的产品。

1986 年初,三毛因严重神经衰弱,被迫住进医院。十七天后出院。 她不得不与纸告别,到美国疗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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