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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传

_8 陸士清 /楊幼力/孫永超 (现代)
疗养地是华盛顿区西雅图市郊外。进入美国的时候,美国移民局问她,
你为什么要来美国?三毛答道:“我来等待华盛顿州的春天。” 最初一段时间,她整天呆在家里,唯一的消遣是看电视,消闲冬日。
终于有一天,她耐不住冬天的寂寞,想找个学校上一上,打发无聊的时
光。
她选择了一所小学校一 BE1.LUVECOMMUNITYCOLLEGE。她报的是英语专 业。
三毛的英文程度,早已超过了补习的水平。她早年曾在芝加哥留学一年, 通过了多种考试。来西雅图前,已翻译过丁松青神父三本英文著作。这次她
选学英语的目的明显得很:让生活既不闲得发慌,也不至于学得太累。
被分在南楼 204 教室。第一天进教室,她就向老师申明:“我不想考试, 如果你想要我考试,那我就说再见。”老师艾琳是一位教学自由派,在全班
的起哄之下,竟然答应了她。
从此,三毛拿教室当做游乐场,她似乎要对去年勤苦写作的“纸人”生 活,报复个底朝天。
且看三毛的学习生活:“上课的情形是这样的,先讲十分钟闲话,同时 彼此欣赏当日穿着,那日穿得特美的同学,就得站起来转一圈,这时大家赞
叹一番。衣服看过了,就去弄茶水,如果当日老师又烘了个‘香蕉蛋糕’来, 还得分纸盘子,等到大家终于把心安定时,才开始轮流做文法句子,万一有
一个同学不懂,全班集中精神教这一个。等到好不容易都懂了,已经可以下 课。”“第二堂课,还是寓乐于学。先看漫画,后读小说,不知不觉地就混 过去了。”
三毛应还记得,十六年前,她在西柏林刻苦求学的时光。那时候,她每 天学习近十八个小时。一年后,以优异成绩获得德文教师资格。那个三毛,
是一个好学进取的姑娘。而在西雅图,她步入了事业有成的中年,闹学,成 了她乐此不疲的消遣。
在学校,她还交了一些朋友。最合得来的同学是阿雅拉和瑞恰——两位 以色列姑娘,阿雅拉是个画家。三毛喜欢现代画,阿雅拉却是写实派。她送
给三毛一张半写实半抽象的油画《西雅图之冬》。娜还想多生一个孩子,送 给三毛。
来自中国的同学也有一些。她颇赏识的是台北的月凤和刘杰克,还有来 自北京的周霁。三毛找周霁谈心,谈到共同的民族,三毛哭了:“在霁的面
前,我湿湿的眼睛,是那份说不清楚的对于中华民族爱成心疼的刻骨。”
最别出心裁的,是她与另一位“纸人”调情的游戏。那人是学校里的男 教师,整日阅读书本和卡片。一天,三毛故意把他唤到樱花树丛中来,让拂
面的微风,将一阵花雨斜斜地飘在两人的肩上。三毛承认,花雨落下的时候, 她“沉静在一种宁静的巨大幸福里”。
樱花开了。三毛等来了华盛顿的春天。三毛决定停止闹学的游戏,回台 湾去。
临走前一天,男“纸人”在咖啡馆里等她。分别的时候,他把三毛拉近, 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那是五月。

1986 年 7 月,三毛回台不到两个月,又急急起程,飞往别离了两年多的 大加纳利岛。
她,是来与加纳利诀别的。
三毛曾于 1985 年 6 月,在台北育达商校附近买下了一幢住宅,并花了大 量的财力装修。房间布置得很“三毛化”。事前,她向设计师交代意图:
“假想,你在钉一幢森林里的小木屋,想,窗外都是杉木。你呼吸,窗 外全是木头香味。”
所有的家具,都是木头的,风格粗犷朴拙。凳子是木桩做的。高高低低, 装了二十盏灯,灯罩居然是锯掉柄的美浓雨伞。沙发套是粗麻的,窗帘是粗
胚麻布,至于各色宝贝:大大小小的土碗、土盆子、牛车轮子、苏俄木娃娃、
“阿拉伯神灯”、南美的“大地之母”、尼日利亚皮鼓琳琳琅琅地装点满 了整个房间。
她到大加纳利去,是想把那里的两层楼小院卖掉,以偿还买台北这所房 子的债务。
三毛在加纳利登了广告,房子很快成交,由于急着回去,三毛的要价很 低,只以六百五十万卖给了邮局工人璜。这个价连原房的半价还不到。
价钱讲定后,三毛便把满坑满谷的家具、衣服和各种带不走的工艺品, 送给当地的朋友们。
维纳斯石像、古铁箱子、收录机和挂毯,送给女友甘蒂;荷西的摩托车 让木匠拉蒙骑走,九个书架的书,中文的给了中国朋友张南施,西班牙文的
给了另一个朋友法玛蒂,尼日利亚木琴、达荷美的羊皮鼓,成了邻居玛利路 斯的宝贝,荷西和她的衣服,统统救济了清扫妇露西亚;白色的福特汽车—
—她和荷西的爱马,赠给了泥水匠璜 最后,荷西的爱物:铜船灯、罗盘、沙漠玫瑰石和潜水雕塑等等,她郑
重地把它们交给了丈夫的生前密友一一卡美洛兄弟。 处理完这些东西,三毛寂静了下来。 临走前的一个晚上,邻居金发小姑娘奥尔加来了。奥尔加才七岁,她不
愿 ECHO 离开。 三毛把孩子抱在怀里,望着天上的星和云彩,给奥尔加讲了一个美丽的
东方国家——中国的故事。孩子听得入神。三毛告诉小奥尔加,她的中国神。 将要让她回中国去了。
三天后,三毛和奥尔加挥别,和荒美的海摊挥别,和荷西的死岛拉芭玛 挥别,和波涛滚滚的蓝色的大西洋挥别。
从此,三毛没有再回到这里来。
第三节 大陆情结
“三毛从楼上奔到楼下,碰见人就叫喊:‘我们可以回大陆了。’”
——华家杉《三毛回乡记》

1987 年,台湾当局宣布,准许台湾部分居民回大陆探亲。此禁一开,全 岛欢庆,三毛更是欣喜若狂。
她告诉记者:她的邻居中,有一个退伍老兵,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
抱住老兵又喊又哭,叫着:
“我们可以回大陆了!”“我们可以回大陆了!”
三毛于 1945 年,出生于重庆。1949 年,跟随父母经上海离开大陆。此 后,台湾海峡两岸长期对峙,三毛再也没有回来。
尽管四年的襁褓和幼童时代的生活,不会给她留下太深的印象。然而, 三毛说:“血浓于水。”她对回大陆的兴趣,似乎比父亲陈嗣庆还要来得强 烈些。
1988 年春,陈嗣庆当年在南京的老同事倪喜竹先生,从浙江舟山捎信到 台北,问讯陈嗣庆。三毛为之大为兴奋,很踊跃地代父回信。她在信中告诉
倪叔叔:她将于翌年返回大陆,代表父亲看望故友乡亲。
6 月 20 日,她又找在湖南《长沙日报》工作的外甥女袁志群,给《三毛 流浪记》的作者、著名老漫画家张乐平带去一封信,信中说:
“乐平先生:我切望这封信能够平安转达您的手中,在我三岁的时候, 我看了今生第一本书,就是您的大作《三毛流浪记》。后来等到我长大了,
也开始写书,就以‘三毛’为笔名,作为您创造的那个三毛的纪念。”
“在我的生命中,是您的书,使得我今生今世成了一心爱着小人物故事 的人,谢谢您给了我一个丰富的童年”
八十多岁的张乐平先生,当时正患帕金森综合症,住在上海东海医院疗 养。收到这封意外的信,便口述了一封回信,还用病得颤巍巍的手,一笔一
歇,艰难地画了一幅三毛像,赠给三毛。
双方通信频繁起来。到了第三封信,三毛的感情升温,称张乐平为“爸 爸”,并说:“三毛不认三毛的爸爸,认谁做爸爸?”附了照片一张,背面
写上:“你的另一个货真价实的女儿。”张乐平也动了感情,他对人说:“能 在晚年认上这个么‘女儿’,应该是我一生中的一件快事了。我多子女,四
男三女,正好排成七个音符。这一回,三毛再排上去,是个“1,是我家的‘女 高音’。”
1989 年春天,三毛回到了大陆,并见到了三毛爸爸张乐平。

1989 年,三毛首次返回大陆。她的主要目的有两个:一是看望“爸爸” 张乐平;二是到浙江舟山故乡和苏州探亲。
4 月 5 日,三毛和张乐平在香港工作的四儿子张慰军,同机走下了薄暮 中的上海虹桥机场。上了车,直驶徐家汇五原路的张乐平家。
老画家张乐平拄着拐杖,站在家门前,抱病在寒风中迎接。
三毛一进弄堂门口,就抱住张乐平,泣不成声地喊:“爹爹,我回来了” 三毛送给“爸爸”的礼物,是她的新作《我的宝贝》。张乐平送给三毛
的,则是她来信中要的一套涤卡中山装。三毛很喜欢这种在大陆已经过了时 的服装。她到哪里也不会忘记,收藏“三毛味”的东西。
她在张家,住了五天。春夜谈心;白大去逛龙华寺,还去了大观园和周 庄。中午,张家的人都午睡的时候,她一个人溜出来。到五原路农贸市场闲
逛,看到一间小理发店,也进去光顾一番,三毛玩得很开心,在龙华寺公园, 童心大发,和一群小女孩跳起皮筋。
短短五日,她和张家结下了很深的感情,她对记者说:“我原来一直有 一点困惑,为什么一个姓陈,一个姓张,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又隔了四十
年的沧桑,竟会这样接近和沟通。现在我明白了。我和爸爸在艺术精神与人 生态度、品味上有许多相似之处,所以才能相知相亲,不仅能成父女,还是
朋友、知己。有这样的爸爸,这样的家庭,我感到幸福。”
张乐平对这个漫画结缘的女儿,也颇感投缘:“她的性格、脾气、爱好 像谁呢?看她那多情、乐观、倔强、好胜、豪爽而又有正义感、有时又显出
几分孩子气,这倒真是我笔下的三毛。”
张先生认为,此三毛与彼三毛秉性相同。此话确与不确,张先生的话恐 怕是最有权威的。
五天后,父女道别,张乐平嘱咐三毛:“世事艰险,你要保重!女儿离 开了父母,就靠自己了。”三毛听罢,潸然泪下。

在故乡浙江舟山,三毛的首次大陆之行,达到了高潮。
4 月 20 日,她从宁波乘船,前往舟山群岛的定海。轮渡船长是个热情汉, 他对三毛说:“我们用海员最高规格——拉汽笛欢迎您,您自己拉吧。”三
毛抓住把柄,用力一拉。汽笛长鸣,三毛热泪纵横。
下午 6 时,轮渡缓缓靠上鸭蛋山码头。岸上迎接的人很多,有堂姐陈坚 等亲戚,还有倪竹喜叔叔。闻讯赶来的乡亲更多,三毛下船的第一句话是:
“倪竹喜叔叔来了没有?”她含着泪,拥抱了老人。她说:“竹喜叔叔,我 三岁时,你抱过我,现在让我抱抱你!”
亲友们一一见面,三毛的泪水一直没有干过。 记者乘机问三毛:“请问您四十多年后初到故乡,此时此地,有何感想?”
她答:“好像是梦中,不信是真的!” 随后,三毛上车,直奔堂伯母家,一见堂伯母,她把老人扶在房间中央
长沙发坐正,对众人大喊一声“闪开”,大家还没醒过神来,三毛已经双腿 跪地,毕恭毕敬地给堂伯母磕了三个头。礼毕,两人脸贴脸坐在沙发上,叙 起家常。
两天后,三毛来到小沙乡陈家村祭祖。在陈家祠堂,她按闽南习俗,在 供桌前点燃六柱清香,放在列祖牌位前,然后,合掌举香至额头,极郑重地 施以祭礼。
从祠堂里走出来,便上山给祖父陈宗绪上坟,陈宗绪早年在上海学徒, 后经营煤油、木材和水泥生意。晚年回乡创办文化慈善事业。祖父死于 1948
年,那时三毛才三岁。
三毛来到坟前,悲戚地叫了一声:“阿爷,平平来看您来了!”便泣不 成声,痛苦不已。献上鲜花,再点上九柱香,三柱香敬祖父,三柱香敬祖母,
三柱香敬天地。然后又五体伏地,大拜三次,她把脸贴在墓碑上,喃喃说道:
“阿爷,平平要跟您讲讲话。阿爷,魂魄归来,侬一定要回来”一边说话, 一边落泪。
她从坟头上,撮起一把泥土,放进在台湾就准备好的麦秆小盒子里,对 众人泪笑道:“故土是最珍贵的东西,生病了,拿它泡水渴,病就会好。”
下山来,又从祖屋的一口老井里,打上一桶水,喝上一口,再小心翼翼地收 起一瓶。她说,故乡的水是带回去送给父亲的最好礼物。
三毛这次回定海,可谓悲悲喜喜,轰轰烈烈,颇有旧戏曲里人物的味道。 恋土恋亲之情,也吐露得凄凄楚楚,真真切切。她的礼节、情感,犹如一位
中国旧式妇女一般。磕头、烧香、唤魂这些应属于她父母一辈的礼行方式
(陈嗣庆先生也未必如此),三毛做起来,自自然然,竟看不出一点做作。 三毛的这一切,确实很难从她所受的中国新式教育和西学熏陶中,找到必然
联系。她的所作所为,是她从书本上和观察中,吸收模仿来的。三毛认定, 这是中国的传统和宝贝。三毛——一个自称是不拘形式的人,居然轰轰烈烈、
认认真真地做起形式来。
随着三毛步入中年,她渐渐地兜回到中国文化的圈子里来。她的父亲说:
“我看着这个越来越中国化的女儿,很难想象她曾经在这片土地上消失过这 么久。”同样,广大读者也很难想象,经过雨季时期、留学时期、沙漠和海
岛时期之后,三毛会在 1989 年春天,给人们留下一位中国旧式妇女形象。
临走前,三毛带着感情对记者说,她喜欢故乡,特别是喜欢乡亲们称呼 她为“小沙女”。她声称,要用“小沙女”做她的第二个笔名。
但是,迄今为止,尚未发现她用这个笔名写的文章。

一年以后,1990 年 4 月,三毛第二次返回大陆。 与第一次轰轰烈烈相反,这一次她潜行匿迹,尽量回避记者。她到了北
京等一些北方地区,参加由她编剧的电影《滚滚红尘》的摄制录音。跟着摄 制组跌打滚爬,行踪还是埋着的好。
大概是因为这次没有跑够,三毛便于同年秋天,开始了她的第三次大陆 之行,这也是她最后一次回大陆。
三毛的旅行计划,可谓雄心勃勃。她的路线是: 广州——西安——兰州——敦煌——乌鲁木齐——天山——喀什——成
都——拉萨——重庆——武汉——上海——杭州。足履丝绸之路,情驻巴山 蜀水,登世界屋脊,览浩浩长江。她要把祖国梦,做个够。
临行前,她告诉台湾作家赵宁,她只买了单程机票。赵宁问她什么时候 回来,她慢声回答:“很久很久”
她还与另一位台湾作家张拓芜通了电话,说了一句:“说不定我就不回 来了!”
这些话听来,似有一种壮途不归的感觉。
1990 年 9 月,三毛登上了飞往大陆的旅途。

三毛到大陆后,从广州飞至祖国西北,游览了古都西安和甘肃省府兰州。 随后,出了嘉峪关,来到了大西北那春风不度的地方。
大西北天高地阔,苍苍茫茫,唤起了三毛昔日在撒哈拉沙漠时期的情感。 三毛发现,她开始了另一种爱情——对于大西北的土地,这片没有花朵
的荒原的爱情。 三毛把东西放在座位上,走下旅游车,情不自禁地向寸草不生的荒原奔
去:“在那接近零度的空气里,生命又开始了它的悸动,灵魂苏醒的滋味, 接近喜极而泣,又想尖叫起来。”
莽莽西北,是中华民族的发源生长之地。如果三毛把它称为“前世乡愁”, 恐怕比北非的撒哈拉更为贴切些吧!
脱身台北红尘,置身在祖国的西北高原,三毛有一种松了绑的感觉。她 喜欢这样,天和地宽宽大大、厚厚实实地把她接纳下来。高原上,吹着坦坦
荡荡的野风,三毛一阵阵惊喜。
她神往的地方,是敦煌。去敦煌的路上,她结识了一位在莫高窟从事研 究工作的旅伴,名字叫“伟文”的年轻人。
伟文是三毛的热心读者。三毛便走他的后门,请他帮忙,能在莫高窟的 一个洞穴里,一个人静静地呆上一会儿。到了敦煌,伟文为她实现了这个愿 望。
三毛独自进了一个洞穴。她一下子,就跌入了境界里:
“我打开了手电棒,昏黄的光圈下,出现了环绕七佛的飞天、舞乐、天 龙八部、携待眷属。我看到了画中灯火辉煌、歌舞蹁跹、繁华升平、管弦丝
竹、宝池荡漾——。壁画开始流转起来,视线里出现了另一组好比幻灯片打 在墙上的交叠画面——一个穿着绿色学生制服的女孩正坐在床沿自杀,她左
腕和睡袍上的鲜血叠到壁画上的人身上去——那个少女一直长大一直长大并 没有死。她的一生电影一般在墙上流过,紧紧交缠在画中那个繁花似锦的世
界中,最后它们流到我身上来,满布了我白色的外套。
我吓得熄了光。
‘我没有病,’我对自己说,‘心理学的书上讲过:人,碰到极大冲击 的时候,很自然的会把自己的一生,从头算起——。在这世界上,当我面对
这巨大而神秘——属于我的生命的密码时。这种强烈反应是自然的。’
我仆伏在弥勒菩萨巨大的塑像前,对菩萨说:‘敦煌百姓在古老的传说 和信仰里,认为,只有住在率天宫里的称——下生人间,天下才能太平。是 不是?’
我仰塑菩萨的面容,用不着手电筒了,菩萨脸上大放光明灿烂、眼神无 比慈爱,我感应到菩萨将左手移到我的头上来轻轻抚过。
菩萨微笑,问:‘你哭什么?’ 我说:‘苦海无边。’ 菩萨又说:‘你悟了吗?’ 我不能回答,一时间热泪狂流出来。 我在弥勒菩萨的脚上哀哀痛哭不肯起身。
又听见说:‘不肯走,就来吧。’ 我说:“好。’
这时候,心里的尘埃被冲洗得干干净净,我跪在光光亮亮的洞里,再没 有了激动的情绪。多久的时间过去了,我不知道。
‘请菩萨安排,感动研究所,让我留下来做一个扫洞子的人。’我说。 菩萨叹了口气:‘不在这里。你去人群里再过过,不要拒绝他们。放心
放心,再有你回来的时候。’ 我又跌坐了一会儿。 菩萨说:“来了就好。现在去吧。’”
从洞里走出来,三毛有一种勘破红尘、人生已尽的感觉。黄昏,她在大 泉河畔的白杨树下散步,慢慢踱上了一个黄土山坡。坡上坐着三个蓝衣老婆
婆,口中念念有词:“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三毛登上了山坡,沙漠翰海如诗如画如位如诉一般地在她脚下展开, 直到天的终顶。
三毛一脸庄重,告诉身边的伟文,她死后想葬在这个山坡上:“要是有 那么一天,我活着不能回来,灰也是要回来的。伟文,记住了,这也是我埋
骨的地方,那时候你得帮帮忙。”
三毛在做这番瞩咐的时候,那三个蓝衣老婆婆,依然一面唱着“南无阿 弥陀佛”,一面拍着膝盖。
坦坦荡荡的风,将她们如诉的梵音送了过来。
六 辞别伟文,过天山,走喀什,沿中巴公路,三毛又一次来到乌鲁木齐。 乌鲁木齐有一个不能忘怀的人——王洛宾。《达板城的姑娘》、《在那
遥远的地方》的曲作者,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 半年前,她初访老人。离开那座孤清的家,三毛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
说不清楚的温柔。 洛宾那首著名的歌,依然那么迷人:
在那遥远的地方 有一位好姑娘 她那活泼动人的眼睛 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我愿变成一只小羊 跟在她身旁 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 不断轻轻抽打在我的身上

三毛知道,老人创作这首歌的灵感,来自一位美丽的藏族少女。那少女 给了年轻多情的洛宾一记温柔的牧羊鞭子。
三毛这次来,特意带了一件藏裙。 正赶上洛宾太忙。乌鲁木齐的几位电视记者,正在赶拍于老人的一部片
子。
洛宾到机场接她,正是黄昏。三毛正待下机,一群男女拥弦梯。突然, 强烈的荧光灯亮了,摄影机对准了她。
三毛非常愤怒,返回机舱。她实在不喜欢记者们这种不而遇,更不愿意 把这次私人旅行公之于众。
洛宾一个劲儿给她解释。终于,三毛消了气,抱着鲜花,着洛宾,出现 在舱口。机场的黄昏,西天还有些残霞。三毛觉这太像演戏。
天黑下来,三毛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三毛住进洛宾家,老人为她布置好了房间。 然而,戏还得演下去,编导劝洛宾,又劝三毛,演一段“三:访洛宾”:
早晨,三毛身穿睡衣,轻手轻脚地把她从台湾带来的民歌磁带,放在洛宾的 卧室门前,好让老人开门时有一个意外的惊喜
三毛总算答应了。勉强演下去,多少像一个木偶。 演完戏,三毛病了。洛宾为她找来医生,精心治疗,但是他本人,还在
没完没了地拍片子。 这多少冷落了三毛。她默默忍受了几天。
无名之火爆发,是在饭桌上。三毛下厨炒菜,洛宾盛饭。突然三毛借题 饭盛少了嚷了起来,甚至歇斯底里地喊道:“我杀了你!”
洛宾呆住了。 三毛当即搬了出去,住进旅馆,并订好了当日飞往喀什的机票。 两大后回到乌鲁木齐。洛宾到宾馆去看她。三毛情不自禁,扑上去,抱
着老人嘤嘤地哭了。 然而,三毛还是走了。挥别老人,前往四川,继续她浪漫的旅行。那是
新疆的九月,秋天的风又晴朗又寂寞。

四川。是三毛的出生地。她与这片土地的因缘,比起祖籍浙江定海,更 深一些。
三毛在成都,不再像定海之行那样戏曲化,前呼后拥,大悲大喜。她恢 复了以往的旅行习惯,背着简单的行囊,在寻常街巷里逛悠:“喜欢走小街,
穿僻巷,看看古老的四合院建筑,听听乡音浓重的老太太们坐在屋檐下摆家 常,瞧瞧小娃娃们趴在地上弹玻璃珠、拍烟纸盒。”
布衣旅行使三毛轻松了许多,走渴了,进茶馆喝一碗盖碗茶,热了,就 干脆脱掉鞋袜,靠在墙上,光它一会儿脚丫。她爱学四川方言,什么“里过
来”“火门”等口语,她说得很上瘾,而且现炒现卖。
父亲陈嗣庆曾回大陆探亲,回台后对成都赞赏不已,颇有携三毛回蜀度 过余生的念头。三毛这次对成都的印象,与父亲相同。她按捺不住兴奋,主
动邀请记者座谈。她对记者说:
“成都是一块与众不同的温柔之地。城市有气派、整洁。我在这里第一 次吃到那么多的好菜,这里的百姓文化素质高,待人真诚,热情。我很喜欢
这里。”兴头所至,冒出一句玩笑:“如果再婚,我一定要嫁一个中国大陆 上的中国人。”记者们开心鼓掌。一个聪明的记者问三毛,您嫁到成都好不
好?她笑答:“那就要看缘份罗!”
三毛离开锦江饭店,作别蓉城的时候,饭店请她留言。三毛写道:“不
肯去,不肯去。” 依恋之情,跃然于纸。

从成都出发,三毛乘车直驶世界屋脊——青藏高原。在稀薄的空气里, 西藏的太阳,像镜子一般地明亮,高原之城拉萨,更显得巍峨壮丽。
从布达拉宫出来,三毛的身体又遇到了麻烦。 高原反应,印第安人称“索诺奇”,三毛在南美没少领教过它的苦头。
这次大陆之行,她在过天山时犯了一次;这回在拉萨,她竟突然昏厥倒在市 区的路上。
三毛被送进解放军拉萨总医院。病好后,三毛不敢再造次,不得不返回 成都。
三毛对这次犯病的小插曲,颇有点因祸得福的庆幸。因为她有一段一般 台胞旅游者不同的经历——在解放军医院,接受解放军的治疗。她不无得意
地称自己“还去了旅游者不能去的地方”。
再自成都去了重庆。四十五年前,三毛就出生在这个城市一个名叫黄角 桠的地方。到了重庆,三毛的四川话,已经讲得颇为地道了。她用浓重的四 川方言,对记者说:
“我有两个护照,西班牙和台湾的,西班牙以出生地为籍贯,我出生在 重庆黄角桠,所以我是重庆人。”
在重庆,她还找到了当年父亲工作的原址——抗战时期著名的美平大楼
(现为银行)。她拍下一张照片,好带回去送给父亲。 短暂逗留后,三毛登上江轮,开始了她的祖国母亲河——长江之旅。
九 在缓缓进行的江轮上,三毛看见了三峡,她倾心已久的三峡。 三毛有她的游览习惯:沿途几乎所有的小站,她都要下船逛上一会儿。
到了小三峡,她换乘下一班船到宜昌,然后再往上走。游客们大多喜欢在山 下,仰头端望风景。三毛却弃了船,爬上山去,往下鸟瞰,把那“两岸猿声
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意境,体会个够。她改乘了一辆车,到了西陵 峡,沿江步行到巴陵峡,访问那里的乡村小学,考察那里的民间风情。接着
马不停蹄,夜奔武汉,去谒见黄鹤已去、白云悠悠的黄鹤楼。
辞别黄鹤,三毛飞往上海。正是 1990 年中秋节,她与“爸爸”张乐平一 家团聚。
三毛一生最后一个中秋节。那一夜,黄埔江上的明月,格外的圆。 三毛一如张家的女儿。一进门,张乐平夫人冯雏音正在午睡。她很亲热
地将“妈妈”吻醒,然后一同去医院看望张乐平。她将“爸爸”轻轻扶上轮 椅,推回家一起过中秋节。
多少沾有拉丁人热情的三毛,打破了张家一向的宁静。她的嘴闲不住, 谈上海毛线便宜,谈台湾名人秘史,谈拍电影《滚滚红尘》,谈骗子冒“三
毛”之名骗钱还展出一路购买的东西大献其宝。老俩口一脸乐呵,他们喜 欢这个热热闹闹的女儿。
一家人团团融融。三毛俨如亲女,不时开点乐天的玩笑。张乐平心情高 兴,病情也有了好转。手不抖了,便又提笔画画。画着,老人的鼻涕拖了出
来,三毛赶紧过来给他擦,三儿子张慰军觉得此景很妙,端出照相机要抢, 可惜鼻涕已经擦完。三毛便一本正经地轻轻拍打着“爸爸”说:“您就再拖 两条吧!”
张乐平是位幽默大师,和这位幽默的女儿在一起,兴致很高。他拒绝回 医院,并且大开酒戒,喝起了“花雕”。
圆夜一过,三毛和张乐平一家告别,回到台北。他们相约,女儿明年春 节再来,张家老小送她出门一遍遍叮嘱:“说好明年再来,不要忘记。”
三毛含着一眼的泪,答应了。 然而,两个月后,传来三毛在台北自杀的消息。她不能来赴约了。
第四节 都市玉冰文学时期
“她是夜市里站着喝爱玉冰的人。”
——陈嗣庆《我家老二——三小姐》

自 1979 年 9 月荷西溺水丧生,到 1991 年 1 月,三毛自缢身亡,三毛由
皇冠出版社出版了十二部作品集,有声书《三毛读书》、《流星雨》、《阅 读大地》三种。另有电影剧本《滚滚红尘》一部。与人合作的集子多种,如
《昨日、今日、明日》、《泥土·牛》等。 十二部作品集是:
《梦里花落知多少》,1981 年出版;
《背影》,1982 年出版;
《万水千山走遍》,1982 年出版;
《送你一匹马》,1983 年出版;
《倾城》,1985 年出版;
《谈心》,1985 年出版;
《随想》,1985 年出版;
《我的宝贝》,1987 年出版;
《闹学记》,1988 年出版; 三本译作:
《兰屿之歌》,1982 年出版;
《清泉之歌》,1984 年出版;
《刹那时光》,1984 年出版。 就创作数量而言,三毛这一时期的作品,几乎是雨季文学时期和沙漠文
学时期的总和。 作品题材更加丰富多彩。除了小说、散文之外,游记的数量增多了。依
然有零星的诗歌创作;文学评论、电影剧本和有声出版物,则是新的尝试。 综观三毛一生的文学道路:雨季文学时期是她的文学尝试和奠基时期,
表现了少女三毛不可忽视的文学天才。沙漠文学时期,是她的成熟时期,她 的作品风靡了港台、东南亚和海外华人世界,后来又倾倒了中国大陆的千万
读者。她形成了自己健康、明朗、晓畅、诙谐的文学风格,并写出了小说《哭
泣的骆驼》、《寂地》等几篇巅峰之作。沙漠文学时期,是三毛的成名时期, 也是她走向辉煌时期。
荷西惨死,三毛遭遇了一生最大的感情挫折。但是,她没有停止笔耕, 相反,她一度更为勤奋。她进入了文学创作的晚期。
这一时期的作品,大都写于台北。台北,是三毛痛感社会压力太大的都 市,她称之“滚滚红尘”。她的作品,染上了她的丧偶之痛和对红尘压力的 抗拒情绪。
她抗拒的手段,唯有自闭于室,逃避现世。父亲陈嗣庆评价三毛说:“她 是夜市里站着喝爱玉冰的人。”
以夜市里喝爱玉冰,比喻三毛晚期的文学,是再恰当不过的了虽然,三 毛的文字,依然优美灿烂,但字里行间,始终回荡着一种寂寥、落寞、婉丽、
悲凉的调子。 三毛文学生涯的晚期,可称之为都市玉冰文学时期。

《梦里花落知多少》和《背影》,是三毛都市文学时期,最早的两部作 品集。它们写于作家丧夫之后、隐居海岛的日子里。
《梦里花落知多少》,收集三毛作品十二篇,即:《不死鸟》、《明日 又天涯》、《云在青山月在天》、《归》;“迷航”系列四篇:《梦里梦外》、
《不飞的天使》、《似曾相识燕归来》、《梦里花落知多少》;谈话录《一 个男孩子的爱情》、《我的写作生活》、《骆驼为什么要哭泣》、《两极对 话》等。
《背影》由十三篇作品集成:《逃学为读书》、《永远的夏娃开场白》、
《拾荒梦》、《黄昏的故事》、《巫人记》、《饺子大王》、《赤足天使—
—鞋子的故事》、《亲不亲,故乡人》、《浪迹天涯话买卖》、《背影》、
《荒山之夜》、《克里斯》、《离乡回乡》、《雨禅台北》、《周未》等。 其中部分作品可能创作于荷西逝世之前。
这两个集子,大都创作于一种尚未平静的巨大悲痛之中。文字虽然不失 才气和水准,但均给人以缺少沉淀锤炼和不成精品的感觉。
“迷航”系列四篇,是《梦里花落知多少》中的精华部分,笔墨精采。 但感情直抒和生活记录过多,稍失文学回味。尤其是在《哭泣的骆驼》之后,
比较之下,有点像流水帐。
三毛的确没有在登上一个文学巅峰之后,继续前行;而是稍停片刻,即 踱下山来。应当说,这不能完全归结于她的丧夫之痛,它主要是由三毛的个
性和她“游于艺”的创作态度决定的。
尽管三毛受过长期系统的哲学训练,但她不具备哲人的素质。三毛的孤 独,是文人式的孤独,是孤独者的孤独,而不是哲学的孤独。
《背影》中的作品,主要是一些生活小品。 这两部集子,也有两个引人注目的地方: 一是三毛晚期的文学风格,逐步形成。寂寥落寞,婉丽悲凉,与沙漠时
期迥然不同。 二是三毛的口才。《梦里花落知多少》收集的四则谈话录,虽然经过别
人的整理,依然表现出才思丰富敏锐,语言精采晓畅,决不亚于她的文字著 述。

1981 年 11 月至 1982 年 5 月,三毛在中南美洲旅行了近十个国家。途中,
她陆续发给《联合报》的一系列的游记,受到了广大读者的欢迎。《联合报》 在中南美洲的发行量,因此大增。
1982 年,皇冠出版社将这些游记,汇成《万水千山走遍》一集。这是三 毛唯一的一部游记文学集。
在沙漠文学时期,三毛的一些零星游记,如《逍遥七岛游》、《马德拉 游记》等,分别收集在她的一些小说散文集里。三毛的干爸、作家徐訏读到
这两篇游记,颇为欣赏;三毛回忆说:“看见我写的加纳利群岛的游记,他 来信极为兴奋他说我写得太好,游记如此已是水准。”徐先生没有读到《万
水千山走遍》。在这个集子里,三毛的游记文学,有了明显的进步。文字更 为洗练,思想更丰富、也更沉潜了一些。
早期游记里的三毛,是一个游山玩水的纯情的女孩子;而《万水千山走 遍》的三毛,则是一个沉静的、用心灵去咀嚼旅行生活的成熟女性。
大陆旅行,发表游记很少,仅见的有一篇《敦煌记》。 三毛的全部游记文字,同她小说、散文的风格是一致的。不囿于刻板的
记叙和白开水式(或无病呻吟式)的抒情,而是将旅行的故事,用浓郁的感 情娓娓道来。三毛的小说和散文基本上是纪实的,因此,她的游记,与她的
小说和散文,似乎很难严格区别。

三毛虽然受过系统的西班牙语和德语训练,但除了漫画故事书《娃娃看 天下》之外,并没有大部头的译作。
她的英文程度,比德文和西文稍差,却翻译了三本书、近百万字的文学 作品,即《兰屿之歌》、《清泉故事》和《刹那时光》。
三本书的作者,都是台湾的一位年轻的天主教神父——美国人丁松青。 三毛和丁松青的初次相识,是 1971 年。那时,三毛留学第一次回台。她
去台湾东海岸兰屿岛旅游,偶然与丁松青相遇,当时丁松青,是当地土著雅 美族人的小学教师。熟稔英文又青春活泼的三毛,给这位美国小伙子留下了
难忘的印象。
1981 年,已经孀居的三毛回到台北,打听到了松青的下落。这时,丁松 青已成了一名神父,在台湾竹东山地清泉教堂当主持,三毛到清泉来看故人,
小丁神父喜出望外,还交给她一本他写的关于兰屿岛雅美人生活的著作——
《SONGOFOR-CHIDUSLAND》。三毛把它译成《兰屿之歌》一书出版。该书非常
畅销,纸贵一时,突破三百万本大关。三毛和小了便将可观的稿费,捐给了 台东圣母医院——家为雅美人服务的医院。
三毛与小丁的哥哥、台湾天主教光启社负责人丁松筠的友谊。也很深厚。 她不愿意上影视镜头,但为了丁松筠的邀请,还是参加了光启社制作的电视
片《闻笛起舞》的主持,扮一名记者。
三毛是个基督徒,却常常找神父谈心。她说:在台湾,丁松青是掌握她 秘密最多的人。
丁松青和三毛合作第二本书《清泉故事》之后,第三本《刹那时光》又 交到三毛手里。
《刹那时光》,是小丁神父三本书中最出色的一本,三毛翻译得也最费 心血。
三毛接槁时,是 1984 年春天。当时,她因为教书的狂热投入,身体很糟 糕。她一边疗养,一边翻译。她工作得很认真,先后做了四次修改,从章节
到标点符号,——细筛。
到了最后定稿,三毛把小丁召到台北,一同切磋。俩人的友谊又进了一 步。
三毛说:“跟神父一同工作,感激他给了我一份翻译之外的参与。这份
认同和信任,是最大的鼓励。”“《刹那时光》是为我而写的。” 丁松青说得更感人:“跟三毛一同工作,虽然她那么严格又锲而不舍,
可是我们的心,安安静静也有耐心——但愿其他的人,也能从这一场人生之 旅中,分享三毛和我达到的那个明净又清朗的世界。”
丁松青的三本书,文字浅白优美,内容真切新奇,与三毛沙漠时期的作 品《撤哈拉的故事》相似。由于三毛精采译笔的珠联壁合,使它们受到了读 者的热烈欢迎。
三毛长居台北,失去了异地风情的创作题材。三毛从那种题材成名,也 偏爱那一类题材。翻译小丁神父的书,多少弥补了三毛的缺憾。

三毛曾经说过,《送你一匹马》,是她最喜欢的一部集子。其实,她不 是从文学而言的。《送你一匹马》,吐露了她对教学工作的赞美。那时,她
对教书到了狂恋的地步。
这个集子,在三毛文学中,不占显著位置。 它收入的作品有:《爱马》(代序)、《摹然回首》、《惊梦三十年》、
《回娘家》、《故乡人》、《看这个人》、《我所知所爱的马尔克斯》《梦 里不知身是客》、《野火烧不尽》、《不觉碧山暮但闻万壑松》、《你是我
特别的天使》、《朝阳为谁》、《一生的战役》、《送你一匹马》等。
这个集子在文学上有两点值得注意: 作品中出现了长篇的抒情和议论。主要表现在《野火烧不尽》、《朝阳
为谁》等散文中。这一现象,是在荷西死后开始出现的,如《不死鸟》、《明 日又天涯》等。
总起来看,三毛的文学作品,以讲故事最精采,发议论则稍逊。在撒哈 拉的作品中,她的简短议论生动活泼,极有生气;但到了《送你一匹马》,
长篇的议论,很像大学讲坛上的侃侃而谈(职业病?),文学味淡了不少。
另一个现象,是收进了两篇文学评论。这是三毛首次将这类作品收进来。 其后,还有《闹学记》中的《罪在哪里?》,则是比较规范些的评论文字。
三毛没有哲学天份,她的文学评论也显得苍白,她的议论,虽然动之以 情,但不深刻,逻辑性也不强。
三毛不是文学评论家。

1984 年春,三毛停止了教学。她像纸人一般地投入了写作之中。她同时 进行三本书的创作。超负荷的辛勤,几乎把她累垮了。
三本书是《倾城》、《谈心》和《随想》。
《倾城》是三本书中,最出色最优秀的一本。它是三毛都市玉冰文学时 期的一块瑰宝。
这个集子包括九篇作品:《胆小鬼》、《炊兵》、《匪兵甲和匪兵乙》、
《约会》、《一生的爱》、《紫衣》、《蝴蝶的颜色》、《倾城》、《夏日 烟愁》。随笔十一篇,即《说给自己听》、《爱和信任》、《简单》、《什
么都快乐》、《天下本无事》、《还给谁》、《轨外的时间》、《狼来了》、
《一定去海边》、《他》、《不负我心》等。
《倾城》中的作品,大多取材于三毛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的故事。那 些美好的往事,构成了三毛生命最后几年的绚丽彩虹。九篇作品,都写得趣
味盎然,真切细腻。她的文学功力,已经到了化境阶段。她像一名曾经沧桑 的乐师,挑了些纯洁美妙的曲子,奏给那些有爱有信的人们听。
小说《倾城》,是这个集子中,最引人瞩目的作品。她记述了作者在德 国求学时期,发生的一段美丽感人的爱情故事。作品意境优美,充满诗意,
表现了三毛高度文学技巧和讲故事的才能,已进入化境。她的笔力游刃有余, 春风化意,杏雨随心。
小说《倾城》是三毛的文学作品中,也是中国文学爱情题材的作品中, 不可多得的精品。
《谈心》一书,是三毛为台中明道高级中学校刊《明道文艺》撰写的与 年轻朋友的通信集。《随想》则是一些浅白的名言警句。这两本书的文学价
值不高。三毛不是一位思想深邃的作家,两书中谈的一些人生道理和经验, 适合中等水平以下的青少年读者阅读。

三毛最后的两本集子,是《我的宝贝》和《闹学记》。
《我的宝贝》是三毛介绍自己收藏品的文集。每一件收藏,都蕴含着一 个珍贵的故事。从一定的意义上说,《我的宝贝》是一本文字活泼的收藏品
谱录。它虽然说不上多高的文学价值,但三毛在静谧的夜里,对着一盏孤灯, 如数家珍,回忆一个个难忘的往事的情景,不禁令人想到,三毛,不就是那
个在都市里站着喝爱玉冰的人吗?
《闹学记》。三毛说过,这是她最不喜欢的一个集子。其实,它尽管没 有超过《倾城》的水平,但在都市玉冰文学时期,实在不能算是败笔。“闹
学”系列四篇,将枯燥的学习生活,写得轻松活泼,趣味横生,还是透出了 三毛的文学灵性。“遗爱”系列中的《星石》和《E·T 回家》,都是颇值一 读的佳作。
如果说,要有三毛最不喜欢的集子,那倒应该是《谈心》和《随想》。 三毛一生追求个性发展,抗拒着心灵的束缚。可是,《谈心》却充满了她对
青年的人生说教,真是苦口婆心。一个从小不愿意听说教的人,正在对孩子 们大说其教。当然,这并不是说,三毛在书中说了误人的道理,相反,它对青
少年的成长,是有裨益的。
《随想》的写作,是一个成名作家的“玩名”之作。如果这本薄薄的小 册子,不是出自三毛这样的名手,大概不会再版四次。
这两本书,尤其是《随想》的写作,说明三毛的创作思想中,被塞进了 文学追求以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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