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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回纹针

_5 钫铮(现代)
  那个人,会是谁?
  冕良在“青云物流”上班,有半个多月没见过前老板了。
  没听过她的刻薄话;
  没见过她嘴角支出的獠牙;
  没看到她笑时先挑高的左眉;
  也没……很多很多。
  他只凭借慈恩给他的电话里了解到,她亲自跟一个大客户的广告拍摄去海边了,她回来了,她又出差去香港谈一个明星写真的内地发行权了……
  昼夜如指尖的细沙匆匆流过,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或者,静止了。
  冕良记得第一天去青云,站立在董事长办公室,见到骆远钧那有钱的妈,骆韶青的时候,骆韶青就坐在她那气派到离谱也大到离谱的办公桌后面,一袭黑色蕾丝衣裙,对冕良和醺浅笑。
  她先问,“我的女儿还好吗?”
  冕良当时从容镇定得几乎心如死灰地说,“还不错。”
  “你够了解她吗?”
  “一般我能做到的是尽量听老板的话去做事,不是凭了解不了解她而做事。”
  骆韶青紧紧鼻子,妩媚,娇俏,简直不象是个企业家,说,“这样啊,那不算是个上好的员工呢。”
  哗,她是在挑燕窝吗?还上好?冕良不给回话,巴不得她炒了他。
  因为他不能提出辞职,起码他不能先提出来对不起那笔卖掉他的银两,让清河的运作不顺利。
  骆韶青又问,“我女儿平常都会为什么事情心情不好呢?”
  “搭配红茶的曲奇牛油放得不够,味道不香浓。”
  骆韶青就笑了,自言自语,“没长进,瞧瞧这点出息。”说完,暂时没再有问题。
  接着打量冕良半晌,她命令,“把你的头发剪短,胡子剃干净,再去准备两件好点的西装和领带替换,在我这儿上班的人,不许走颓废路线。这笔包装费用先预支给你,今后在你的薪水里扣。”
  “好的,谢谢董事长。”冕良客气地欠欠身。
  骆韶青有意见,“平时你和上司说话都这个语气吗?冷冰冰没感情的?”
  冕良说,“差不多是这样,不过如果董事长认为我的语气不好,我可以调整到您喜欢的程度。”
  骆韶青皱起眉头,又打量冕良半晌,挥挥手,“出去吧,去找我秘书老孙,她会教你怎么做的。”
  骆韶青的秘书是个年纪五十左右的端庄妇人,穿藏青色套装,戴保守的珍珠项链和耳环,大都称呼她老孙,冕良则称呼她老师。孙老师那天亲自带着冕良去挑选西装领带,剪头发刮胡子做造型,一路交代冕良的工作范围。
  真的如远钧所说,很高尚。
  老孙说,“说是助理,其实算是半个保镖。董事长是女人,很多时候跟那些糟老头子谈生意,看上去怪没气势的,又不能真请几个保镖带在身边,怕人说矫情,所以呢,请个男性私人助理,每次出去跟在身边,拿拿公文包,做个速记什么的,看上去自然些。不过,最重要是记性好,出去谈事情,对方说了什么,老板说了什么,有些不方便用笔记的时候,要全记在脑子里。万一哪天真有什么意外,也需要你挺身而出,当真的保镖用。还有啊,因为经常要跟着老板跑外务,老板的行程是你们助理跟我协调的,以后要沟通的地方多着呢,韩先生要多多关照……”
  孙老师那天还说了很多,冕良只有听的份儿,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记住了多少。他一直处在一种类似行尸走肉的状态,思维好像停了一半,人虽活动着,但那是机械的动作,不是感性的支配。
  后来孙老师请冕良吃饭,选了家干净整洁的港式餐厅。老孙也没跟冕良谦让,直接选菜,特别点了道甜品鲜果拉面,她说,“你以为这是面条搭水果吗?不是的,其实是用果奶冷冻成一条条的,再搭配各种水果装在一起,吃的时候满口奶香和果香,心情不知不觉就好起来了呢。你试试就知道了,心情真的会好一点的。”
  冕良那一刻真是灰心啊,原来谁都看得出来他心情差,掩饰得这么不成功吗?或者,他都愤怒得忘记掩饰了?不过,老孙前辈真是好人,那天,冕良唯一做对的事情,大概就是无论如何,都没让老师请客,他付的饭钱。
  最不靠谱的是,重新包装造型过之后明明就是个大帅哥,晚上冕良拎着新衣新鞋回家,妈妈竟被儿子吓得倒抽口凉气,“冕良啊,这是干嘛?呃……打算结婚了吗?哎呀,我们家的存款不太够诶。”
  冕良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不省人事地瞎扯,“没关系啊妈妈,我可以去借……”
  直到躺在床上,摸到枕头下的《白雪皇后》,冕良憋了一天郁闷烦恼才似找到了缺口,忍不住红了眼眶。同时也才惊觉,不小心换成这样子的他,还是安琪熟悉的那个韩冕良吗?不是一直打算,以安琪最熟悉的样子活下去的吗?居然被气忘了这件事情。
  是啊,竟然忘了,原来,我们对离开了这个世界的人,都没自己想像中那么念念不忘吗?
  “安琪,对不起。”冕良抚摸着童话书封面上白雪皇后的脸庞,喃喃道。
  离开清河这二十来天,冕良每天都接到师妹慈恩的电话。
  师妹被调到行销部门去了,她倒是很雀跃,终于可以学点新东西,很开心。
  接任她的是个刚出校门的女生,慈恩在电话里给冕良描述,“哇塞,你知道她有多瘦?头发有多清汤挂面?眼镜的款式有多不流行?胸有多太平?整张脸有多没重点?干活有多能干?掘地三尺的毅力……”
  冕良觉得师妹被老板带坏了,她以前没这么刻薄的。
  接着他听慈恩念叨,“她姓简哦,老板就叫她简`爱,在等罗切斯特的简.爱,哈哈哈哈……”
  冕良握着听筒忍不住笑,在等罗切斯特的简?好形象……哦哦哦,等等,他干嘛笑?随即又将脸绷得一个褶儿都没有。
  有一次,简爱亲自来电话,忐忑谦恭的语气,问冕良客户资料夹里的资料是不是完整的?冕良说不完整,因为有些新客户的资料他还没来得及整理就离开了。不过他表示他都还记得,让简爱安心,等等会将该补充的写好传真过去。
  或者被冕良的亲和力感染,骆老板的新秘书大胆要求,“韩先生能不能顺便将您冲咖啡的秘方也一并传真过来,如果方便的话,最好能将您买特别好味的散装饼干的地址也一并告知。”简爱央告,“韩先生,慈恩前辈说,我们这里的苍白气氛都是因为没有你的咖啡和神秘饼干,老板的小宇宙经常爆发,很恐怖诶……”
  冕良心理终于平衡,只要不是他一个人气得半死就成,报仇,“真抱歉,我忘了。”
  也不管等罗切斯特的简爱在那边有没有意见,他放下电话,重重嘘气,骆远钧,叫你机关算尽,叫你无动于衷,叫你洋洋得意,叫你……啊,可是,冕良再重重嘘气,他还是不开心。
  对了,她出差回来了是不是?怎么晚上都没听到她那边有声音呢?
  冕良再见长了獠牙的骆老板,是在妈妈的小吃摊上。正是学生赶早课前,最忙的时间,他系着围裙切小菜,就听到那辆熟悉的吉普车发动机的轰鸣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骆远钧下车,直接叫韩妈妈,“大婶,我回来了,汤面,我要汤面。”
  冕良背对她,也不晓得怎么就那么紧张,酱黄瓜都快切不利索了,光寻思,她要是和我打招呼我是理她好还是不理她好?可惜他白紧张半天,骆远钧压根没理会他。
  靠,敢不理我?冕良几乎要气出青光眼。
  心情特差地处理完那些小菜,他洗干净手,摘了围裙拎着公文包和西装外套,打算去上班。
  韩妈妈体贴儿子,“吃了早饭再去吧,不爱吃面我给你整点泡饭,不是还没到时间吗?”
  “不用了,早上有事情要早点……”冕良说不下去,他看到骆远钧端着碗起来给个半大孩子让座,还嚷嚷,“我吃完了你坐吧……”接着,那碗汤对着一个孩子的头就扣下去……这女人,干什么都毛毛躁躁的,冕良抓起卷卫生纸向前冲。
  场面真失控,远钧这会儿再没了平素在办公室开会时候的大将之风,手忙脚乱,一个劲喊,“喂,你烫到没有?哪里痛?我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那个小男孩儿是个老实巴交的,被这无端端飞来横祸刺激得没反应了,好一会儿回过神,顶着一脑袋酱糊糊的面汤,大哭,“今天要升旗,我的校服……”
  一个哭也就算了,旁边一群孩子都拥过去,唧唧喳喳的,说什么的都有。
  冕良印象最深的是有个女孩儿说,“天啊,多脏,快脱了去韩大婶家水龙头底下冲冲吧,”
  还有个女孩儿惊呼一声,“啊,不行,男女有别。”
  都什么跟什么啊~~
  冕良费劲巴拉挤过去,先拿纸擦掉小男孩儿头上衣服上的面汤,再吓唬围观的小朋友们,“吃完还不快走?上课时间要到了哦。”
  围观的散开,骆远钧倒抽风了,她象见到稀奇生物似的猛研究冕良,也不管那被她弄一身面汤的孩子,笑至折腰,“喂,韩冕良,你没事吧?你的胡子和长头发呢?天啊,瞧你这身行头,真得瑟大发了哈,整得真事儿似的。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远钧一笑开来,老实巴交的男孩儿哭更大声,“今天早上升旗,我的校服……”
  冕良狠狠瞪远钧一眼,低头安慰男孩儿,“你先别哭,我陪你回家换好衣服再送你去学校好不好?”
  “对对对,”远钧终于想起她干的坏事,补救,“我有车,我送你去学校。”抓起一把纸巾,在人家身上一团乱擦,让校服看上去更加惨不忍睹。
  冕良不得不再瞪他一眼,同时他发现骆远钧对孩子完全没办法。
  男孩儿抽抽噎噎,“那套衣服洗了还没干。”
  这下冕良犯难了,想想,跟人孩子说,“这样吧,我陪你去学校跟老师解释一下好不好?”他完全忘记,这件事情的责任应该他前老板背的,问题是他替前老板收拾烂摊子好像上瘾了,努力安慰那孩子,“有些意外不是我们能控制的。”
  小男孩儿还是哭,“可是今天本来是我升旗的啊……”
  最后还是骆远钧出马,“祖宗,你别哭了行不?就是校服对不对?姐姐我变套出来给你。”
  她操起电话骚扰死党赵总编,“我管你晚上几点睡的?反正你现在起来给我搞一套新校服啦,什么?搞不到?你没事吧老大?这年月也有你搞不到的东西?只要你愿意,长胡子的老妈你也搞得到的,拜托,帮帮忙啦,我今天倒霉嘛,”远钧很无辜很无辜地,“我怎么知道一大早不过是吃个面会把面汤扣人家脑袋上呢?什么?帅哥的脑袋?是啊,上小学三年级还穿校服的帅哥。不过有个大的,很大只,帅爆了,什么介绍给你?哈哈哈哈……”远钧狂笑,没心没肺,“给我钱!”
  要不是有三年级穿校服的小帅哥在场,冕良这只大的帅哥真的非常想掐远钧脖子给她掐断气算了。还想卖他?卖上瘾了是不是?
  正如远钧所言,只要赵总编愿意,她连长胡子的老妈都能变出来。所以,一套校服对她来说真没难度。冕良和远钧一起送那孩子去学校,照顾他整理好头发,等他换好校服,顺便还观赏一次升旗,才离开那所小学。
  等只剩两个人独处时,远钧笑对冕良,容颜如花朵初放,“谢谢你哦,如果是我一个人处理这种状况大概真完蛋了。
  冕良撇清,“是在我家摊子上出的状况,我来处理也是分内之事。”
  “话是这么说啦,到底我是罪魁祸首。”远钧在包包里找车钥匙,心无芥蒂,乾坤朗朗,“喂,冕良,一起吃中饭啊。算我谢你的。”
  她的邀约,竟让冕良心头一紧,随即又那么一恨,真是,刚被她卖完她没事人似的?忍不住说话口气又刺上了,“这次想怎么样?又周转不灵想跟谁调头寸了吗?难道我还可以再被送出去一次?”
  远钧捏住找到的钥匙,却没动作,低头定在原地足有五秒,才又抬头,吊儿郎当的,“哇,你这么会怀疑人?从小被中情局养大的吧?”
  冕良笑笑,却没温度,不复多言,走到路边拦的士。
  “我送你。”远钧站在车边望着冕良。
  冕良不看她,“不用。”径自拦车上路。
  从的士的倒车镜里,能看到一个站在吉普边,白衣白裤的短发女生的身影,逐渐变小,变远。
  那熟悉的,心口一紧的感觉,再次袭击了冕良,让他惆怅了整整一天。
  既然骆远钧回来了,冕良得将吴昊的话带到。
  他电话给师妹,让她转告骆老板,务必给一位吴昊先生电话。
  不过慈恩也说正好有事找冕良,什么事情呢?就是清河为好命的韩冕良举办一次欢送会,恭喜他脱离苦海,平步青云,务必要冕良前来。
  这个冕良是没借口推辞的,自然一定要去。
  要去,就得面对那个叫骆远钧的女人,好困难。
  欢送会在一家KTV的包厢举行,好命的冕良赶去时,一群散兵游勇已经在那里吃吃喝喝。看得出来,欢送旧同事,大概就是这些家伙为他们能够名正言顺的喝酒唱歌,找到的合理借口而已。
  骆远钧正选歌,见到冕良,落落大方,“来了?想唱什么?我帮你选。”
  冕良婉据,“我不太会唱歌。”
  远钧的目光不和冕良相遇,“噢,那等下多吃点东西。”
  冕良答应,“好啊。”心里酸酸的,怎么是这样的局面啊?以前的那些欢笑都哪里去了呢?而他想要的的到底是什么?
  慈恩给冕良一杯啤酒,冕良一干而尽。
  来相送冕良的旧雨里夹了两位新知,一个当然是等罗切斯特的简爱,一个是接替冕良工作的矮个子,大家叫他魔豆先生。
  魔豆先生身段当然是玲珑娇小,兼之笑起来象个孩子,十足象是个Q版人物,可爱到爆。远钧还搭着他肩膀,和他同唱一曲《分享》,亲昵一如兄弟。
  冕良忍不住又喝了一大杯啤酒。
  慈恩关切,“良哥,你喝酒都没这么猛过啊。”
  冕良说,“高兴嘛,难得大家聚聚,再说我有点渴。”
  简爱一直沉默的坐在一边,听冕良说渴,适时送上瓶水,凑过来,“韩先生,告诉我怎样才能冲好咖啡,还有那个饼干……”
  咦?真的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掘地三尺的人物啊?
  “冲咖啡加炼乳就会香醇点。”冕良没碰水,再弄了杯啤酒,告知简爱,“那些饼干,在公司不远居民区下面的西饼屋有卖。那家西饼屋生意很差,做的东西好难吃,奇的是偏偏只有曲奇饼干下足功夫,味道很正。可惜,现在吃曲奇饼干的人少之又少,我想,那家店总有一天,会撑不下去的吧?所以,你得未雨绸缪,到处留意,有没有哪里的曲奇也这么可口。另外,你们老板性子急,常常懒得洗手抓张湿纸巾擦擦手就拿东西吃,记得给她办公桌上的纸巾盒子里补货。还有,她那人属水母的,有时给客户留话都带刺,你转述时候,得把她的话修饰得象是给客户听的才行……”
  不是简爱问这些,冕良都没察觉,原来一向不善言谈,沉默寡言的自己,也能如此喋喋不休婆婆妈妈,有这么多不放心要交代。
  远钧是典型的麦霸,这次换和大东对唱《红河谷》。
  唱完了把麦暂时交给慈恩,她坐到冕良不远处拿杯果汁敬他,“喂,这次是为你开的欢送会,别那么闷玩的开心点啊。今后好好干,加油哦。”
  冕良抿着嘴角,笑。“谢谢。”
  好空泛的对话,原来只是这样而已了吗?
  或者,她最终只是成为会被他错过,从而怀念的那个?
  远钧又上去唱歌了,这次是换成和人家唱《夫妻双双把家还》。荒腔走板,却效果奇佳,将包厢的温度炒到顶点,所有人都笑疯了。
  冕良再灌掉一杯冰啤,直冰到太阳穴跳着痛。
  包厢里觥筹交错,灯火迷离,气氛热闹,这么拥挤欢乐的地方,他却觉得好孤独。孤独到他终于有所觉悟,为什么他如此愤怒,如此介意,如此伤心,如此在这里孤独。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在那个春天的午后,走入清河那间兵荒马乱的办公室就没办法再走出来。
  更加明白,为什么即使曾经被同事刁难算计,冷言冷语,他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默默忍受。
  更更加明白,为什么平庸无能的他被卖个好价钱游有了更好的发展机会仍旧不开心。
  他根本不想这么好命啊,他只想留在那间和她一钉一线鼓捣出来的小公司,和她一起努力,一起胡扯甚至一起吵架。他这么小心眼没度量,这么别扭闹脾气,其实只是不想离开她不想错过她啊。
  这可真是艰难的一件事情,原来他还可以再度爱上一个人。
  这可真是简单的一件事情,原来他只是想和她相爱而已。
  冕良醉了,骆远钧伸着一只巴掌在他眼前乱晃,“喂,这是几?”
  醉也醉得清醒,冕良还认识,“五。”
  “MD幸亏你还认识,”远钧骂人粗鄙依旧,“不然真想丢你到阴沟里去。幸亏我没喝酒,要是我也喝大了怎么送这堆人回家?你小子光自己过瘾,也不体谅体谅我,气死我了。”
  真自私,冕良心里嘀咕,凭什么这群不爱她的家伙能喝醉他韩冕良就得卖苦力不能喝醉?有这么依赖我吗?这么依赖我还要卖我?
  虽然被远钧骂,但冕良没自暴自弃,难受的头痛眼花,竟然也能和慈恩,简爱一起帮远钧把喝醉的旧雨新知们一个个送回家。
  最后一段路只剩冕良和远钧,天啊,很久没这样过了,一起坐在那辆吉普里……
  记得第一次在这样的深夜,搭她顺风车回家,路灯的光亮一溜滑过她的面孔,晶亮。
  也记得她睡在他旁边,为了让她好好睡,他开了一夜的车,把她车里的油都耗光了……
  “你小时候会不会怕写作文?“骆远钧漫无边际,和冕良闲扯,“我小时候就很怕,有时候还会被吓哭。你知道小学作文有多变态?我有个学期写兔子就写了四次,你会怕写作文吗?”
  冕良忍着头痛勉强答,“没有,我小时候很喜欢上学,都没记得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过。”
  “喂,韩冕良,我要是从小就认识你,大概不会和你做朋友的。你一定是特别讨老师喜欢的乖宝宝,乖得让人想咬你的那种好学生。”
  你现在是我的朋友吗?想卖我就卖我?还想咬我?又不是狗?冕良这回连心口都痛了,更简单的回应远钧,“还好吧,老师确实不讨厌我。”
  远钧都没发觉冕良有所异状,兀自瞎聊,“你一定是很多老师心目中的一个标准吧?平常拿你当例子教育别的同学,巴不得每个孩子都象你一样是吧?天啊,你是怎么长大的?我和你一个班一定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堵了你,再用臭袜子蒙你的眼睛把你揍一顿。”
  冕良想说,对啊,这是我现在想对你做的事情,没说出来,酒气往上涌,快撑不住了。含糊着随便嗯一声。
  远钧这回总算察觉冕良面色有异,没给关心,毫无情义,“喂,我跟你说,不许吐我老婆身上,想吐知会一声我停车。”
  冕良不耐,闷闷侧过身子望着窗外,“知道了。”
  远钧再没说过话,吉普风驰电闪,一路回家。
  下车,两人沉默地走过那条老旧昏黄的长巷,到各自家门口,远钧叹口气,“冕良,你是在生我气吗?”
  只这一句,冕良心中那天长日久,醉生梦死里熬成的苦,全部汹涌到胸口,四下冲撞,却又苦无出路,憋得他喉咙生痛,眼眶酸涩,“没有,”他说,“我没生过你的气。”
  是真的啊,其实他气的从来不是远钧,他一直都是在气他自己。
  推开自家大门,把远钧关在门外,冕良无力靠着门板,低垂下头,他知道,她就在那里,一门之隔,可冕良固执地,没有伸出他的手,他还是不想原谅她卖了他。
  似乎过了沧海桑田那么久的时间,冕良才听到远钧用钥匙开自家的门,轻盈的脚步,走过大门,走过庭院,走过小门……直至悄无人声。
  冕良这才拖着如灌了铅重的双脚,挪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清凉的水泼在他热辣辣的脸上,也分不清楚哪些是水哪些是泪。胃里那些被粗暴灌下的啤酒混杂了太多情绪,再也无法被消化,这会儿一股脑儿全喷出来,冕良呕得苦胆水都出来了方才罢休。
  丢了西装领带,再冲冲脑袋,冕良总算轻松了点。然后,他发现,在这个可恨的夜晚,他家水管上居然真开出娇嫩可爱的小红花,象一粒粒色彩鲜艳的小星星,缀在落满月光的夜色里。最妙的是,远钧家墙头也爬过来一截茑萝的藤蔓,柔软地伏在冕良家墙角撑着的竹竿上,和水管上的花朵遥相呼应。
  真是奇景,冕良良宵独立,小心碰碰那些开的象梦境样的茑萝花,脸上也浮现出一种象做梦样的表情。
  这样的花朵,这样的颜色,这样的夜晚,还有冕良不可断绝,曲折婉转的心事,在这个流光倾泻的庭院里,竟有种峰回路转的味道
  ……`
  备注:在这个流光倾泻的庭院里,竟有种峰回路转的味道(抄的,抄哪里忘了)
  那个长胡子的老妈的比喻抄亦舒
  醉生梦死中熬成的苦(这个抄歌曲K歌之王)
  她那人属水母的,有时给客户留话都带刺(金三顺)
  吴昊和冕良中对话关于诺贝尔的一段来自百度。
  差不多就这样,以后再找到我补充,真担心,好多诶,原来我也是抄袭吗?
  第二十章
  那个人是谁啊?让我在灯火阑珊处又吐又哭?真难为情……
  靠在房檐下的小竹椅子上,想起昨夜情绪上的一番肝脑涂地,冕良仍觉得累。
  象所有醉酒过清早起来的人一样,冕良脸色不好,眼袋浮肿,还有点目光呆滞,最要命的是头痛欲裂。
  不过,幸亏,没在她面前失态,不然,整个输掉了。刚被她卖,再输,唉,即使是韩冕良,也会觉得很沮丧啊。
  找了瓶牛奶喝,冕良驮着他那粒如灌了铅水的脑袋,坚持做剪报。
  钩子近期的画都与感情无关,思维天马行空。
  她画过海浪椰风,说,
  “不如嫁给大海算了。不过不知道嫁给大海之后生出来的孩子会长什么样儿?会象鹦鹉螺吗?再说,谁生?大海生好一点吧?”
  冕良当时真是……呲牙咧嘴半天,和大海?怎么生?画家失恋了之后的想法真古怪啊。
  不过他还是在那画上注明:你生比较不推卸责任,而且,这样就真能出现美人鱼了。
  唉,话说,人家看不到,马屁还拍这么响,这种事情也只有韩冕良会做吧?
  钩子也画过在教室外罚站的学生,学生的眼睛望着窗外蓝天。
  她说,“请给他一个拥抱。”
  这副画,冕良很喜欢,曾经闲暇时候,拿出来翻阅数遍。其实,如果不是这副画,他这个从小到大没被老师惩罚过的学生,都不了解被罚站时候的心情。
  最后,冕良就很虔诚地写下,“你会是个好母亲。”
  本来,时间在钩子那些没有伤感,平静温和的画里明明暗暗地混过去之后,冕良觉得,那个说出习惯不被爱的钩子心情可能已经转好,大概她的天空又晴空万里了呢。谁知今天她的画却让冕良非常难受。
  她画了一大蓬一大蓬藤蔓交缠,开在墙头的花朵,很漂亮,但看不出是什么植物。
  然后她说,这个城市的花朵象阳光一样怒放,但她心底的泪水则流淌成河。
  冕良的心中,油然而生出种同是天涯伤心人的相惜相怜感。
  在昨夜,他家的花朵象星星样耀眼开放的时候,他的悲哀又何曾不是在夜色里流淌过?
  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情,冕良有点担心,都想打电话给报社去询问钩子的消息了。
  可是,那还是太冒昧了吧?又不熟。
  最终,他也只是在画面上写下,不要哭……
  在这个让冕良头痛又伤感的早上,除了钩子的画,他还看到一则报道,内容很……不对盘。是说,近三十年来,新闻出版署唯一查禁过的书,就是新近成立的,清河文化公司发行的《自由爱》。查禁的原因是,该书属于色情书刊……
  冕良满腹狐疑,那书不算色情吧?只是有些相片很性感罢了。内容虽然牵扯到关于小电影的制作过程,但那是属于专业范围的,并不猥亵下流啊。再说,这本书只是被罚款,没禁的好不好?对啊,既然没禁,怎么敢登禁了的报道?禁没禁那个能把长了胡子的老娘都找出来的赵总编会不知道?
  冕良忍不住望望自家墙头,骆远钧,你不会真想这么玩宣传吧?再没心思弄剪报了,冕良放下没喝完的牛奶,开始在不大的小院子里象钟摆样荡来荡去,琢磨,反正也被卖了,再输一点也无妨啊,还是跟她谈谈吧,这么赚钱不会快乐的。
  再走两圈,想起每次谈钱,远钧的那脸表情,她一定会说,谁不爱钱,你的家乡拿贝壳交易的啊?
  冕良现在还真希望,他就是个拿贝壳交易的人……哎……哎……哎……去找她吧。
  现在时间还早,邻家前老板应该不会出门。冕良收拾停当,捏着那张被剪成门帘的报纸去敲远钧家的门。门铃响半天,没人应,难道去开工了?这么早?
  冕良打手机,骆远钧接听,劈头一句,“我在开车中,有话快说。”
  真敷衍,顿时,冕良的热情被打消的冰雪消融。操练起最没温度的声线,却捡了最不知所谓的理由,“对不起,你家那边的植物爬到我家这边的竹竿上了,你有空牵回家好不好?”
  “啊?”骆远钧没明白,“你说什么?”
  冕良冷冰冰,“好话不说二遍。”断线。
  啊啊啊啊啊啊……好幼稚哦,冕良真是受够自己了,简直想把公文包和西装外套丢到马路上泄愤,他一定是被昨天晚上的啤酒给搞到酒精中毒神经麻痹了是不是?他本意不是想这样的啊,天啊……
  呼天抢地也没用,该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要是骆小姐肯再来个电话问问也好,问题是有那可能吗?冕良知道她有多骄傲,她不说过吗?如果她是《白雪女王》里的格尔达,绝不会山水迢迢去找被雪女王带走的加伊的,她要加伊自己走回来!
  吼,固执骄傲任性无情无义的女人。
  冕良真是窝火透了,又实在没胆识再打一通过去,怕她发脾气不听,也断他的线。
  没奈何胡思乱想,最好骆远钧去嫁给大海,让她生鹦鹉螺吧!
  等车去学校的时候,冕良将门帘状报纸丢进垃圾箱,还是算了吧,那本书命不该绝,这下子是该火了。只要新闻出版署别再找骆老板麻烦就好。
  沮丧,冕良的天空最近都是多云状态的,不肯放晴。
  虽然,天空不晴朗,但事业还是小顺利的,他适应的出奇良好,并且已经开始想改变旧习俗创造新规矩了。
  骆韶青说要和女儿吃饭,下令,“约她七点,海景酒店。”
  冕良只点点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不过骆韶青没介意,她下达的指令还没人选NO跟她作对的。
  她可不知道韩冕良是这么给她联络女儿的,冕良问简爱,“你们老板这几天哪天有空?董事长约她晚饭。”
  简爱说,“后天比较闲,今天下午要开会,你也知道她,说不准开到几点呢,明天晚上约了客户,后天晚上能安排。”
  冕良撂下电话去找老孙了。
  老孙见到冕良先给了他一本存折加配套的工资卡。冕良打开看到存折上的数字,惊,这可是他懂得工作以来所拿到的最高薪水,而且,多的让他惶惑。
  问老孙,“前辈,没错吧?怎么这么多?”
  老孙笑,“哪儿有人嫌工资多的?你还在试用期,这个不算多,主要是你跟着老板跑外务,星期天啊晚上啊都开工,加班费多。”
  冕良还是不安,“可我还是学生,有时候去上课都没上班啊,不是该两抵的吗?”
  “所以就这些啊,如果你能全勤开工,还更多呢。”老孙拍拍冕良肩膀,“你这孩子真老实。”
  听了老孙解释,冕良心里安定了点,喃喃自语,“难怪连大东他们薪水比我高那么多的都想进来。”
  老孙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是说,难怪这么多人想进青云工作。”
  老孙得意,“那是当然,你知道你有多幸运,没远钧那丫头推荐你,董事长怎么可能用你个大学没毕业的学生呢?不过……”老孙赞冕良,“值得,人品真没的说,真就跟远钧描述的那样,干练,聪明,善良纯朴,而且真的是帅哥呢,不张扬,敦厚柔和。呵呵呵……远钧会挑人。”
  冕良下意识摸摸手臂,妈啊,被人这么夸真肉麻,这种恶心人的话是骆远钧说的?跟她风格还真不搭。
  不知道是不是工资卡上的银两让老孙心情大好,老孙跟冕良八卦,
  “要不是远钧惹得她妈太生气,搞不好这运气还真轮不到你。
  你前任一向感激董事长栽培,出国后还说,如果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他就把他在外企的弟弟挖过来。
  本来都打算联络他弟弟了,结果远钧来找董事长借钱。
  董事长气这个女儿总和她别扭,就想刁难刁难她,说,总得做件让我高兴的事情来换吧?
  远钧就推荐你过来工作,说你是她最信任的人。
  其实,董事长也就是嘴硬,就算你不过来,也不会真不借钱给亲闺女的。
  不过你真过来干了吧,倒觉得她这个闺女还真是做了件让她高兴的事情呢。
  唉,到底亲生母女,我看,远钧还是心疼她妈,知道妈妈没助理在身边不方便。”
  如果,被卖来的理由是想找个信任的人照顾妈妈,冕良比较能接受。
  重点是,他得找个理由让他在她面前,能心平气和点,别总干些不着调的事情。
  冕良这样想着,不由得怔怔发起呆来
  “对了,你来找我是做什么的?”老孙八卦够了,终于想起来问冕良。
  冕良回魂,“哦,是这样,董事长今天晚上想和骆小姐吃晚饭。不过,骆小姐那边今天下午要开会。我想可能来不及吧,所以,想和你商量能不能看后天。”
  “后天?”老孙有异议,“后天我们董事长晚上不是赶飞机去日本吗?”
  “改一下机票吧?”
  “怎么改,都定好了。”老孙皱眉头,“可以让远钧的会议早点结束嘛,一向都是迁就董事长的时间的。”
  冕良解释,“当然应该让骆小姐迁就董事长,不过,她个性一向大大咧咧,在穿衣打扮上很难达到董事长的要求,做好预约,多给她时间准备,也不至于让她常常都在车上赶化妆,弄得情绪很焦虑,每次和董事长吃饭两个人都会不愉快。”
  老孙认真考虑,“那倒也是,不过,这飞机……”
  “我来处理,”冕良主动要求,“我们还是先把这两天行程重排一下吧。”
  老孙捶胸口,“哎哟,这得费老鼻子劲儿了。”
  冕良目的达到,心情漂亮,极其狗腿,“不怕不怕,前辈是脑容量发达,跟鼻子没关系,容易搞定的。”
  一个小时后,冕良再call回清河,电话换慈恩接的,说简爱刚出去办事,冕良道,“帮你们老板记好,后天晚上和她妈去海景酒店吃海鲜啊,让她多点时间准备,别又弄得手忙脚乱的。”
  慈恩惊呼,“良哥,你太厉害了,居然能让你们董事长改预约?你知道平时都要随传随到,每次搞得我多头痛。”
  冕良有种私心被人看穿了的狼狈,架子又端上了,“抱怨那么多做什么?快做事吧!到底记清楚没有啊?”
  冕良最后才去跟骆韶青报告,“董事长,和骆小姐的晚饭我们帮您安排在后天晚上,您今天晚上有个重要的饭局,我们要请审计局的吃饭。”
  “那个饭局不是明天的吗?”
  “可是审计那边明天有点困难。”
  骆韶青突然笑了,坐在大皮椅上伸个懒腰,模样象猫,慵懒迷人,说,“好啊。”
  从骆韶青办公室出来,冕良喘好大一口气,累死,撒谎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不过,没得意太久,考验随即到来。
  到了吃饭的那天晚上,骆韶青不放冕良回家,让他跟着一起去了海景酒店。进去包间,赫然见沈柏森在座,冕良大吃一惊,完了,他一心想让骆远钧跟妈妈好好吃顿饭,为此绞尽脑汁,却料不到去了法国谈代理权的沈董回来了。
  一直出差在外的沈柏森见到冕良也大吃一惊,紧接着竟挖女朋友的墙角,语气殷切诚恳,“冕良,你想进大公司怎么不来找我?我可以给你更好的机会啊。”
  冕良脸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骆韶青在旁抗议,拖着长音,“喂……”
  沈柏森立时融化,“唔,当我没说。”
  骆韶青却盯冕良一眼,不紧不慢地,“再给他更好的机会,怕是要上房揭瓦了吧?当我的助理,倒时时刻刻为前老板考虑。也不是不行,不过,让你这么顺利就如愿,我又气不过。所以,今天我们干脆谁都别消停。”
  哗,这么容易就被她看穿?真不愧是骆远钧的妈。掐指一算,寸草不生,母女两个都好可怕!
  冕良吓死,闷头不吭气,只听骆韶青跟男朋友讲,“这小子为了让我女儿的时间更方便,把我的行程完全改头换面,她那间小破公司都快和我相提并论平起平坐了。
  这当妈的哦……难怪远钧要和她别扭。
  冕良忍不住,“为什么不能平起平坐?她也是个和您一样努力,一样为自己的事业付出热情,一样负责的企业家啊。”
  “她那也叫企业家?你可真是,跟我顶嘴?”骆韶青似笑非笑的,恐吓,“你想不干了你?”
  “可能他真不想干了。”沈煽风点火,接着老两口突然一起发笑。神经,笑什么啊……
  冕良脸更红了。
  等骆远钧到来的时候,冕良一直红着的脸由红转青,真辜负他一番苦心,都给了她时间,还搞成这样?她真有精心打扮来见妈妈,选了件尼泊尔手工绣花的翠绿色长至脚踝的裙子,搭粉白色薄纱上装,可惜上上下下溅满泥水。如果不是穿得这么漂亮,也不会被那些泥渍衬托的如此狼狈,惨不忍睹……
  沈柏森和骆韶青再也笑不出来,“你做了什么?”骆韶青问。
  “外面下大雨,”远钧坐下,拿纸巾擦衣服,试着补救那身行头,没什么精神的解释,“路面积水,开车的没公德心,这几件事情都不是我能控制的。”她跟母亲讲,“将就点吧,老孙不是说你吃完饭得赶飞机吗?”
  骆韶青大概是想生气,但又觉得师出无名,对,老天下雨,路面积水,开车的没公德心确实不能控制,可是……“喂,你可以找商场再去买件能看的换好再过来啊。”
  “那我迟到了你不一样生气?”远钧淡淡反将一军,指着沈柏森,“我今天晚上忍他,你忍我,这样够公平吧?”
  冕良觉得骆韶青头上要冒烟了。连忙上前打岔,“可以上菜了吗?
  菜上了,远钧还是无可不可没啥兴趣的样子,有吃的还堵不上她的嘴,又有意见,“吃个饭也要摆这么大的谱?”她瞄一眼站在沈柏森身后的两个保镖,没看冕良一眼,自她进门就没看过冕良,反正她不爽就对了,嘀咕,“一屋子站的人比坐着的还多?谁吃得下去啊。”
  骆韶青是和女儿杠上了,笑眯眯,“那你比我多忍一件事情,现在我觉得公平了。”
  冕良真是快撑不住,这气氛让人压力好大哦,干嘛这母女两个非这么不对盘呢?不过好像只他一个人难受,当事人除了远钧之外胃口都不错。特别沈柏森和骆韶青这老两口,那真是会让远钧气到想杀人的存在……。冕良有种冲动,如果远钧要发飙的话,他会带她回家。可是,远钧今天晚上看上去又狼狈又疲倦,头上那团永远神采奕奕的光环象要消失了似的,似乎没精神没力量发飙,真让人不适应。这样的她,让冕良的心脏表现出那种久违的,缩成一团的疼痛感。
  好在,晚饭没象想像中那样吃太久,冕良想,骆董该让他回家了吧?他可以搭远钧的车回去。
  可是骆韶青居然要求,“冕良,送我去机场。”
  天啊,沈柏森和他的两个保镖一个司机一个助理都会送她去机场,她没必要还让她送吧?
  可冕良不能说不,他得送!那是他工作内容的一部分。
  海景酒店的大门口,冕良为骆韶青关上车门时候,他忍不住把目光掉转向远钧。她穿着那身脏兮兮的衣服,头发被雨后的风吹得乱糟糟,背影看上去好孤独……
  冕良直目送她开着那辆吉普走远才上了骆韶青的车。
  很妙的反应,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好像难过到天都塌了似的,有那个必要吗?惹上爱情的人真的非常不可理喻诶,其实那家伙也没怎样啊……
  冕良被沈柏森送回家已经后半夜,小巷子里万籁俱寂。
  他虽有心想找远钧,这个时间也不合适,再说,也已是筋疲力尽,冕良真觉得现在没办法能和远钧能讲清楚什么。对,他可以和他讲什么?
  揪下领带,冕良在远钧家门口耙半天头发。
  想,应该跟她说,没生她气,这个好像说过了;
  说,他对爬过界的植物没意见,不要,不靠谱,不是要说这个;
  对,其实是要跟她说……说……喜欢她?
  冕良被这个念头砸了一下,砸得后脑生痛心慌意乱,噢,先回家,他还没准备好,等太阳出来的时候再讲。
  韩妈妈还没睡,翻箱倒柜找什么呢,还把冕良压在床头一堆书籍报告中的一大本剪报找出来,冕良进屋的时候正看到妈妈拿着他的剪报对着灯光细研究,口中念念有词,“这是什么啊,怎么看不明白呢?”
  冕良心慌意乱,走过去一把抢过来,乱七八糟问妈妈,“怎么晚还没睡?找什么?”
  韩妈妈说,“找咱家的的房产证,听说我们这片旧城区快拆了,我们得把证找出来,要买新房子还得靠这东西给我们优惠呢。”
  “好,”冕良飞快收好剪报,“我记得应该是在你房间衣橱上面的盒子里。”
  韩妈妈固执,“我记得是和你的奖状放一起的。”
  冕良不争辩,到妈妈房间的衣橱上面搬盒子,说,“你这里还放着以前和老爸的结婚证呢,不过以后找什么等我回来,你一个人可别爬这么高。”
  冕良的记忆比较可靠,证件是在那个盒子里。
  不过,让冕良心虚的是,他的人生,什么时候多了件秘密?
  躺在床上,冕良一页页翻阅剪报,扪心自问,从何时开始,这本东西对自己来说这么重要,成为他心底深处的秘密,连妈妈都不能看了呢?
  可能,是一种恐惧吧,怕人看到,他的寂寞,需要被这本东西来救赎。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冕良也有。他只是没想到,现如今,他的秘密,居然长成一本剪报的样子。
  不知道,素未谋面的钩子,会画画到哪一天?而冕良又会做剪报做到哪一天?
  谁介意呢?反正,现在的他,真的很享受这样的过程。
  如果,她画三年他藏三年?那冕良可能需要一个不小的盒子收藏这些东西呢。
  想想,还蛮惊人的,冕良在台灯下笑了。
  继续偷偷收藏吧,让这些秘密,陪着他腐烂好了。
  第二十一章
  清晨,豪雨,冕良撑着伞找他家墙角上那截探头探脑的过境茑萝,
  没找到,居然真被他的主人牵回家了?!
  咦?当时不是没听清楚吗?问题是既然听清了,还装没听清干嘛啊?
  没力,期末考这几天冕良都没力,但不妨碍他发挥不错。
  最后考完那天,阳光迤逦,校园里被雨水冲刷过的银杏树,翠绿的叶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空气清新如洗。吴昊和冕良师生二人沿着操场边的银杏路散步聊天。
  吴昊问冕良,“有没有想过出国读书?以你的资质,国外大学的学制可能更适合,你应该会花比在国内少得多的时间拿到学位。”
  “不是不想,”冕良慢悠悠说,“可是我放心不下我妈。”
  “现在早点出去,也能早点读出来。”吴昊劝导,“越早读出来,才能更好照顾你母亲吧。”
  其实吴昊说的对,不过……“我还要再想想。”
  “考虑好了告诉我,”吴昊拍拍冕良肩膀,“我给你写推荐信。”
  冕良答应,“好。”
  学校操场那边有人放风筝,大呼小叫。吴昊注目看去,惊奇,“怎么是这两人?”
  对啊,是吴昊夫人和骆远钧。
  冕良跟着吴昊跑过去,见师母笑盈盈指着被风托起,浮在蓝天下的一只蝴蝶形状风筝说,“你们看,远钧好厉害,放那么高。”
  是还蛮高的,冕良眯缝着眼睛望望风筝,又看看不远处全神贯注调整着线轴的远钧,哎……这女人心情不错嘛。看起来前几天的低落情绪,已经过去了啊,她又恢复了精力旺盛的样子,一个人笑出十人份的能量,她的发稍眉底全染满阳光。
  真是,这么开心干嘛?假如一个人一生所能拥有的快乐是有配额的话,她现在所释放的,不会太快吗?冕良不着边际的想,假如这家伙的配额用完了的话,他愿意把自己所拥有的那些快乐,送给她用。不,不送,借。也不,卖,用卖的……
  “喂,你们看,高不高?”远钧乐大发了,边控制着风筝边冲吴昊和冕良喊, “高不高?我很厉害吧?啊……” 她的声音被大操场上的风吹得有点散,乐极生悲,不知是绊到了什么,面朝蓝天被撞地的后仰翻……
  笨啊……冕良第一个跑过去,扶起正打算从地上挣扎起来的前老板。这家伙奇迹耶,摔这么惨手里还捏着风筝的线轴死不放手……“喂,你怎么样?没事吧?”冕良怕她伤到头,抚着她后脑,“这里痛不痛。”
  远钧眉眼口鼻皱成一团,“我的妈啊,痛死我了。”
  冕良心往下沉,“伤哪儿了?你别怕,我送你去医院照CT。”
  远钧抬起胳膊,肘弯那里擦破皮,血渍斑斑,她嘴里丝丝吸气,“哇,好痛,什么事儿啊,我不就放个风筝吗?也要搞成这样?”又对冕良说,“要照CT吗?”她试着活动一下手臂,“不用吧?能动啊。”
  冕良那快沉到底的心这才忽悠一下子浮上来,落差太大,人都晕晕的,气,“是啊,放风筝也能摔倒。”抓起她那只受伤的胳膊察看,嘴里兀自不饶人,“丑死了。”
  这会儿吴昊和他夫人歆莲也跑过来,同声同气,“远钧你没事吧?”
  “没事啊,”远钧答应着,突然又惊呼一嗓子,“啊啊啊啊……我的风筝掉下来了,怎么办?”
  “那就让它掉吧,”冕良气哼哼的,“喂,你总不能现在还要放风筝吧?跟我去医务室。”
  远钧瞪眼睛,“你神经病,擦破皮去医务室做什么?买块创可贴就行了。”
  “先给医生看。”冕良好严肃。
  冕良说完,歆莲师母就笑了。
  是等师母笑了,冕良才惊觉自己这样子不太好,他的一只手掌一直扶在远钧脑后,看起来颇为逾矩。想站起来,却又忘了他扶远钧的时候将她整个人的重量都依靠在他身上,他一动,远钧差点又摔下去……这个,糗。
  她大小姐动怒,用力推冕良,“干嘛害我?!”
  这次,师父师母一起笑起来。冕良脸红,嗫嗫,“我没有。”连忙又蹲下不动。
  吴昊抢过远钧手里的风筝线轴,说,“冕良,带她去医务室吧,我和你师母去拣风筝,晚上我们有个聚会要参加呢,不陪你们了。”
  远钧不干,“喂,你老婆说要请我吃生鱼片的。”
  吴昊才不给老婆解释的机会,拥着太太离开,背对远钧摆摆手,“下次再说吧。”
  “什么嘛,”远钧不满,“说话不算话!。”
  目送吴昊夫妻两个走远,冕良扶远钧站起来,“我陪你去医务室。”
  “那就去呗。”远钧背好自己的长袋子挎包,活动活动腰和脖子,倒没挣脱冕良扶着她的那只手,问,“你们医务室不远吧?”
  “不远。”冕良回答。
  呀,终于回来了,冕良这一刻感天动地的想,他和她之间那种,只有他能读懂的感觉,又回来了。自从那次在她办公室冷战后,这是第一次,和她之间能好好说话。其实也才一个来月而已,怎么却给冕良一种几经沧海桑田之感?好像隔了一生一世才又相见,那是失而复得后的心情。
  从冕良学校的医务室出来,已是太阳落山时分,夕阳照得地面红尘万丈。
  远钧站在理工部大楼下,对着漫空霞光胡说八道,“你们学校是在地球吗?为什么站在这里看晚霞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冕良递给她一瓶水,“找把凳子坐在这儿看,过会儿把凳子挪几步,可能你随时能看到夕阳余晖。”
  远钧奇道,“你不是不看小说吗?”
  “《小王子》不是小说,是童话,儿童读物专柜有售。”
  “儿童读物?”远钧朗声大笑,“这种东西当成儿童读物,太难为孩子们了。哎,算了算了,好饿,晚上吃什么?”
  “你不是要吃生鱼片吗?我请你。”
  “这么大方?”远钧拿出自己的钱夹开始数钱。
  冕良不高兴,“喂,我说我请你了。”
  “对啊,是你请,给,你的奖金。”远钧将一只装钱的信封给他,“喏,这是你在我们公司赚的最后一笔钱了,上半年的奖金。我们筹划的两本书卖的都不错,每只广告差不多都能让客户满意,这里也有你的功劳。知道吗?你离开后还有客户打听你问你好呢。”
  “真的啊……”冕良心里实在是高兴,没表现的太明显,嘴角很节制的上扬,偷着乐,
  远钧快马加一鞭:“你看,都不知道你这段时间在跟我气什么,就算我剥削了你的善良,但我没剥削你的奖金啊。用得着使那么大劲儿生气吗?连我家茑萝不小心呼吸一下你家院子里的烟火味儿你都不肯,这么小器。”
  来了来了,到正题了,冕良严阵以待,“都说没生你的气,”他紧张,无意识地将信封袋放手掌心拍打着,“我也不是不让你家的茑萝不小心出墙,我那时侯是有件事情想和你说又不知道怎么说。”
  “什么事情?”
  “就是……”应该是那件很重要的事情吧,现在可不可以说?冕良对着眼前在一天的霞光下,笑出月明风清的女孩儿,突然很荒谬的想,还是别吓唬她了,张口结舌,“就是……就是那个你居然在报纸上宣传书是禁书的事情。”
  “这件事情有什么不好说的?”远钧咄咄逼人,双手抱胸,一副认定了冕良说谎的表情。
  冕良手里那装了钞票的信封不是在拍手心,改去拍脑门,“因为你一定会找理由,反正你就觉得钱最重要就对了。”
  “当然啊,金钱确实如浮云,但浮云于我如命根。”
  “对,”冕良握着信封,这回又拍回手心,“所以我就没话说了。
  远钧双目烁烁,“真没话说了?”
  冕良心脏狂跳,口干舌燥,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接,不对啊,他明明有话说的……可怎么说……
  远钧面对面,等冕良起码等了半分钟,终放弃,挑了左眉笑着揶揄,“算了,你一定人长太高,神经线太长,传导比别人久,反应慢也理所当然,我忍你。”转身带头向前走,“喂,我不想吃生鱼片了,我要麻辣小龙虾。”
  冕良紧追其后,“为什么又不要生鱼片了?”吼,小松口气,怎么办?冕良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怎么追求女生。他没追过,以前和安琪那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原来谈恋爱和追女生是两回事情对不对?天啊……
  远钧似乎没打算理会韩冕良那七折八绕的心思,照例跩得那是天昏地暗,“你管我为啥不要生鱼片?天下第一的我改个主意吃东西也要理由吗?反正到时候你付小龙虾的帐就对了。喂,你开车,”车钥匙在霞光中划出道闪光的弧形,冕良接住。
  哇,车钥匙回来了,连那个天下第一也回来了,冕良此刻心内踏实安稳,倒真是……哈,敢情是被她吃定了。
  远钧选的,那家卖麻辣龙虾的店在广场边上。
  店面不大,但客似云来。也和所有生意很好的店一样,空气污浊,人声鼎沸,热火朝天,厅堂里点着永远明亮到没任何气氛的日光灯管。
  远钧兴致很好,要的小龙虾不是一份,不是两份,而是一盆,一盆哦……冕良快吓死了,“我们吃不完。”
  远钧言之确凿,“我们吃得完。”
  “喂,你胳膊上有伤,不能吃这么多刺激的东西吧?”
  “就因为流血了才要补补。”
  “你这不叫补。”
  “对,我这叫以毒攻毒,你懂个屁啊。”摩拳擦掌,远钧开动,连筷子都省了,直接下手抓,烫得连连呼气,瞪冕良。“你不吃?”
  冕良也开吃,他怕万一他不吃这家伙真把一盆都扫荡了,那不是以毒攻毒,那叫自杀!
  其实,很久没和她吃饭吃这么高兴了。远钧要了淡啤酒,两人一点一滴的喝,细细碎碎的剥虾,嘻嘻哈哈的说话。
  让冕良耿耿于怀的,还是那件事情,忍不住又拿出来念,“喂,告诉我,为什么要卖我?”语气竟分外幽怨,实在是想从她嘴里听到一个能让他好过的理由,骗他的都行。
  问题是他前老板根本不想骗他,巨直白,“就是因为想不出别的能让我妈高兴的事情啊。
  你看,我没她有权,也没她有钱,更想不出我妈还缺啥。
  除了给她介绍个可以帮到她的好助手之外,要么我有个如她意思的男朋友。我倒是曾经有过,可惜吹灯拔蜡了。
  要么我答应让她和沈柏森结婚她最高兴,你说我能答应吗?
  也就剩下你了,再说那也不叫卖吧,”
  远钧抿口啤酒,苦口婆心,“而且,哥们儿,做助理的工作内容不是更单纯吗?你应该也有拿到不错的薪水了吧?这样仍然不满意?
  你知道自从你调走后,大东和慈恩他们知道我妈是青云物流的董事长,他们面对我的时候有多幽怨,多委屈,这都是因为他们觉得我偏心你,放你过去,没关照她们。
  你居然还不领情?我可真是里外不是人。”
  冕良挣扎,“别人我才不管,我只想问你,其实你是因为想找个合适的人照顾你妈是不是?
  “不是,冕良,真要问我私心,我希望你能多照顾你妈。你薪水多点,她也会多些安全感,心里会安定很多啊,而且也不需要再那么辛苦。”
  是想从她嘴里听到一个让他好受的理由的,没想到这个理由让他更不好受。
  冕良一瞬间,惭愧无比,却又心潮激荡。从来都这样,他想不到,她都替他想到了。妈妈摊子上的煤气,家里的电灯泡,炎酷暑下的空调,暴风雨夜的水果。
  遇到她,他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这个坐在自己对面认认真真吃东西的女生现在可真没多美丽,手指上有辣油,嘴角有酱汁,额角有汗渍,可他却有种想抱着她哭的冲动。到底,大庭广众下,没那么神经。冕良抽张纸巾,温柔细致地替她擦擦嘴角的酱汁,胡乱说,“节制点吧,哪儿有女生吃东西这么海量的?也不怕嫁不出去。”
  远钧配合他,侧脸过来,让冕良帮她连另一面嘴角的酱汁也擦干净。想是真把他当兄弟了,并无半分羞涩,大方承认,“我不怕嫁不掉啊。”
  “其实我很好奇,你真的有怕过什么吗?”冕良替远钧剥只虾,顺便叮嘱,“少吃点,当心不消化。”
  “没有,”远钧拿着只虾子想半天,确定,“没有。”
  “怕不怕看恐怖片?”
  “不怕。”
  “蟑螂呢?”
  “不怕。”远钧特别再说明,“好几天不洗澡也不怕。”
  冕良惊呼,“哇,你还真什么都不怕的哦。”
  “对,什么都不怕,这年月妖孽横行,世道艰难,我们应该什么都不怕。”
  说实在的,面对这个女人有时真有无力感,又对他的答案感到好笑,冕良笑出声,忍都忍不住。
  远钧不解,“你抽的哪儿阵风啊?我说了什么,至于笑成这样吗?”
  “你管我。”冕良还是笑,唉,她当然什么都不怕,她就是只大妖孽吧……
  不知道是小龙虾吃多了的关系,还是笑太久的关系,冕良晚上久久难以入睡。
  是到了这深宵人静的时刻,才又懊悔,自己好像又搞砸了,居然什么都没说,还得再找机会啊。
  对了,被她拒绝了怎么办?
  应该不会,冕良觉得,远钧对自己好像也不是全无意思,他记得她说,“我忍你。”所以……冕良微笑,很幸福。不过,也不能总让她忍是不是?没机会就要创造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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