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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如何弄垮巴林银行的——尼克·李森自传

_4 尼克.李森(英)
  “说了这么多。好了,我已经向彼得·诺里斯提出了特殊请求,他同意将你的奖金上升为三十五万英镑。”
  说到这,有两点我是清楚的,第一,罗恩的开价是可以讨价还价的。按常规我应予以拒绝。否则罗恩会认为我有事瞒着他。第二,我知道自己这次造成的损失大大,没有资格得到这么多奖金。而且假如我不能控制亏损局面,就得赶紧逃离开,否则被抓起来就没辙了。
  “罗恩,这未免太可笑了吧!”我故意抱怨道,“瞧一年以来我一直在盯萤幕,眼球都快要爆裂了,但我使我们的银行新加坡分部成了SIMEX的首户——我们甚至因业务量大而荣获了sIMEX的奖金。你应开一个更好的价,我可不只是一个普通的指令执行员。”
  “你当然是尼克啦!”罗恩安慰我道,“你当然是尼克,正如刚才所说的那样,我已替你向上面请求过了。我们会特殊考虑你的。”
  我偷偷地从他肩膀上斜眼看过去,希望能读到一些他头上萤幕中所显示的数字。
  “让我再想想看,”他宽慰地拍拍我的胳膊,“让我看看能否将你奖金的头一位数字升为‘四’。”
  罗恩喜欢让每个人玩味他说的每个字。他掌管着我们奖金的分配大权,喜欢在我们头上玩弄这些奖金数字,好让我们坐下来求他。
  伦敦
  十一月二十五日丽莎和我离开香港动身前往新加坡。但我们马上接到了一通她父母打来的电话,她祖父去世。于是我第二天便给罗恩打电话。
  “罗恩,丽莎的祖父去世了。”
  “真不幸!”
  “丽莎想今天就回去,我星期五飞回去参加葬礼。这样做行吗?”
  “纽约那边的会议怎么办?”
  “我想和丽莎的家人度过这个周末,然后在周末的最后一天飞往纽约。”
  “也就是说你要离开办公室很长一段时间了。”
  “罗恩,我知道。但我不能错过这次葬礼。”
  “那么你怎样才能赚取我们需要的那些利润?”罗恩抱怨道,“瞧,尼克,我一直在为你奖金的事在奔波,但你自己也得努力才行。”
  “罗恩,我会替你赚钱的,只是我必须去参加这次葬礼。”
  “我不想对你失望,尼克,我想其他人也不会愿意的。可是这次葬礼和纽约会议要牺牲你在办公室里两个星期的工作时间。”
  “我会替你赚钱的,”我咬着牙说,“现在你还有话要说吗?”
  “待会儿我给你回电话。”说着罗恩便挂了电话。
  我打电话给丽莎,告诉她我们可以回去。
  “不过,罗恩正在策划着什么,”我说,“为了赚取利润,他真的给我施加压力了。”
  “让别人顶替你去赚钱吧,”她说,“不管怎样我已经收拾好了。”
  这时罗恩回了电话。
  “我一直在考虑,”罗恩说,“你星期六早上到,对吗?好了,我打算发给你一个安全通行证,这样你就可以在星期日晚上来巴林银行总部工作一晚上。”
  “什么?”
  “到时候你的生理时钟仍处在远东时间状态下,所以不睡觉也没有问题,”罗恩继续道,“我打听到sIMEX的交易一直进行到午夜,你可以进行一整夜的交易而不会损失什么。”
  “罗恩,真是要谢谢你了,”我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杂,“你真是个好人!”
  “这没什么,”他根本没有领会到我语气中对他的嘲讽,继续说道,“我星期一早晨去见你,了解一下交易情况。你下周的每天晚上都可继续工作,这样一直到开纽约会议的时候我们仍可保持良好的工作状态。”
  现在我已没时间来抛售期权以处理十一月底的平衡表了,于是我又做了一个日记分录,造成这些资金仍在花旗银行帐户上的假象。它们的数字很大:我假装还有六千五百万英镑的存款在巴林的花旗银行帐户上。这看上去很荒谬,不过我现在已顾不得那么多了。处理完此事后我便将它抛到了脑后,与丽莎一道乘飞机飞往伦敦。
  我已经记不起英国十二月份是多么的寒冷。当我们抵达希斯罗从飞机上下来时感到又累又冷。我的身体始终暖和不起来。丽莎的父母在飞机场道迎接我们,然后我们一同前往他们在肯特郡的家。星期日的晚上一晃就到,在喝完茶后我们钻进亚历克的小汽车驶往伦敦。小汽车里的情景就像小时候上学一样:丽莎的父母——亚历克和珀琪坐前面,而丽莎和我则坐在后面。我将在中途下车,然后他们驾车沿雷捷特街去看圣.诞节的灯火,最后回家。而我则要待在巴林银行总部的办公室里工作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再乘火车回家。
  我们很容易就到达了主教门,乍一看去,这座城市里似乎空无一人。由于没有交通号志,亚历克甚至连闯了好几次红灯,天气又冷又潮,城市的柏油马路在街灯下愈发显得黝黑。
  八号——巴林总部的前门全部关着。我下了车,竖起皮夹克的衣领,走到门口,透过厚玻璃板的窗户朝里看。接待室里空无一人,只有一株高大的圣诞树,上面装饰有大量代表巴林银行颜色——蓝色和金色两种颜色的礼物。在我按响门铃时,亚历克的小汽车仍等在路旁。
  “这真是不可思议,”亚历克从汽车上叫喊道,“你现在打算在这儿做什么?”
  “好了!”我告诉他们,“有人来了。”
  一位上了年纪的保安人员拖着脚步朝门前走来,他用动作示意我应该走后门。
  “你是李森先生?”他含糊地问道。
  “是的。”我点点头并给他做了一个夸张的翘拇指动作。
  “谢谢!”我回转身挥手向丽莎和她的父母告别,然后沿林登豪大街行走。先是通过自己从前曾为摩根斯但利银行工作过的商会大厦,最后进入巴林银行总部的后门。四周死一般的寂静,此时我想到了所有这些楼房所代表的巨额资金,感到了它们那种郁闷沉寂的巨大感染力,它们只是矗立在那儿包围着我,吸引着我的目光,却不告诉我它们的功能和职责、它们的主人是谁、或者发生在办公室里由每一个人主演的那种让人觉得好笑的小剧目。
  “请进,”那位保安人员说,“我真的没想到您会来。您知道怎么走吗?”
  由于主电梯已停止工作,我乘辅助电梯上到十五楼,然后走出电梯。在一片寂静的环境中我走向玛丽·华尔兹的办公桌。头上的霓虹灯发出嗡嗡的响声,这响声比我以前察觉到要响得多。这些灯在我走过去时都自动亮了。玛丽在她的电脑萤幕上留了一张小小的3M黄色留言单,这张留言单告诉我进入她交易电脑的口令。我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十五楼里,感觉自己像个贼似的,不过倒没有什么可偷的——除非我想盗走成捆的3M黄色留言单、订书机或者蓝色的巴林专用铅笔。我拿起电话和新加坡的林达通话。
  “嗨!是我,”我的声音在整个办公室回荡,“我现在坐在伦敦总部的办公室,用的是玛丽·华尔兹的电话。你那儿情况怎么样?”
  “这儿一切正常,谢谢!”林达答道,“只是sIMEX找你有点事。”
  接着我给巴林设在sIMEX的交易处的值班员力塞尔打了电话。
  “有没有做什么交易?”
  “没有做多少。不过我们的情况正常,已经收到了几个指令,我该怎样处理它们呢?”
  “你自己决定。不过要保证乔治真的看到你的签字。别紧张。”
  我看着玛丽镶嵌在办公桌一端的小鲁特斯萤幕,设法将注意力集中在日经指数上。日经指数在跳动,但我不知道自己的准确头寸是多少,于是我决定暂时将工作放在一边。我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了一会儿。由于烦闷、劳累以及跨时区高速飞行后带来的生理节奏的破坏,我找到一个沙发躺了下来,用皮夹克蒙住头以挡住明亮的白色霓虹灯光,很快睡着了。
  凌晨五点我被一队清洁工弄出的嘈杂声吵醒。外面仍漆黑一片,但奇怪的是我感到特别清醒。这时我意识到现在的时间在新加坡应是正午,于是我站起身来,走向咖啡机。我按动数字按钮选择一杯带糖的咖啡。机器顿了一下,然后自动地将一只白色塑胶杯卡在盘上。这时一名清洁工关掉她的真空吸尘器盯着我看,我们互相招招手,好像是在相距很远的地方打招呼一样。然后我回过脸来注视着流动的白色干粉末,听着液体流动的泪泪声,然后液态的即溶咖啡便喷射而出。我端者烫洗过的薄塑胶杯返回到玛丽·华尔兹的办公桌前坐下。
  SIMEX下午的交易将如期进行,我想既然罗恩希望我做点交易,那就做一点吧。
  “力塞尔,市场行情怎么样?”
  “行情很稳。”
  是买进还是卖出?我计划做什么?这些已无紧要,因为我只想做一小笔交易。现在市场的稳定对我有益。尽管我待在香港的时候遭受了很大的损失,但现在的情况要好得多。我给力塞尔发了几个相当平淡的指令,要她最好在二百五十点左右买进,若点数达到三百则抛出。然后我开始阅读一张;日报纸,这样一直等到凌晨六点。我看了看墙上的国际时钟,上面均以电子数字标出纽约、伦敦、法兰克福、香港、东京的时间,新加坡时间未包含在内,但是我一直等到纽约时间为二点、伦敦为七点、法兰克福为八点、香港为三点以及东京时间为四点时,才关掉玛丽的电脑终端。我站起身,像条章鱼般地伸展四肢,然后向电梯走去。
  在步入林登豪街时,我看到阿让在街角落里开的三明治店刚好开门。我穿过马路,要了一份西班牙式的煎蛋卷三明治。这时候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我吓了一大跳。
  “尼克,情况怎么样?”
  原来是罗恩。
  “还可以,我做了几笔交易。不过我现在想回家。”
  “不错,尼克,你干得好。”
  我没有告诉他是赚了还是赔了,但他想当然地以为我赚了钱。
  “现在我已经为你在本周安排了几次会议。我们打算这个星期三去见彼得。诺里斯。你十一点钟能到这儿吗?”
  “当然能,罗恩,没问题。”
  “而且你也当然能在每天夜里进行交易,”“当然,罗恩,没问题。”我非常不情愿地重复道。说完我便拿着三明治走开了。我先乘坐计程车去维多利亚,然后搭火车返回史瓦莱。
  十二月七日星期三,这一天是冬天里的一个好日子。我注意到更多的圣诞装饰品和城市商店的橱窗里到处都是红色和绿色,在葬礼之后的那天晚上我没有去玛丽·华尔兹的沙发上睡觉,而是睡在玛丽的家中,这样我感觉好多了,后来我去了巴林总部的办公室,这是我回来后第一次看到在正常工作时间下的巴林银行总部。这儿到处都是人,看起来显得十分混乱。而当许多人走到我身边向我表示祝贺时,情况显得更乱——在这些人之中居然包括以前从不搭理我的股票交易负责人,理查德·卡茨。
  “嗨!尼克,”他很友好地说,“我听说你干得不错!”
  “还可以。”我说。
  “你在这儿夜间还工作?”他敬佩地摇摇头。
  “要是这种交易现在结束就好了。”
  “好好干!”他说着,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真想上去打他一记耳光,这傲慢的混蛋!过去懒得理我而现在却来巴结我,肯定是因为罗恩·贝克尔向他吹嘘了我所谓的成功业绩。
  我向罗恩·贝克尔的办公室走去,但布伦达·格伦哥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尼克,我的孩子!”她张开双臂走向我。这是位主妇式的美国妇女,总想扮演一位母亲似的角色,故总管她见到的年纪小的人叫“孩子”:“孩子,我需要和你谈一谈,”她说道,“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一些理智的数字?”
  “布伦达,给我一点时间,”我将正往前进的脚后退了一步,“三分钟之后我与彼得·诺里斯有一次会谈。谈话结束后我再来找你,行吗?我们可以去喝一杯。”
  “好的,”她放过了我,“但你一定要来呀!我们需要谈一谈。你不在的时候,新加坡是没有人能擅自作主的,可是他们刚刚又要走了一笔资金。”
  “那一定是我夜间交易所需的资金。”
  “我听说你整夜都在工作,”她说,“可怜的孩子,你的身体会弄垮的。”
  我笑了笑,往直走向罗恩·贝克尔的办公室。当罗恩挥手示意我进去时,他正用一只手将电话支在肩膀上,另一只手则在拿桌上的雪前。
  “尼克,请进来。”
  我等他一直打完电话,这时他看了看手表。
  “糟糕,我们得走了,”他说,“我还邀请了塔雷克和我们一块儿去。”
  我们向巨大的赤褐色螺旋形楼梯走去,然后从交易层上到高级主管办公室。罗恩带着我们走进一个小型会议室。会议室里有一张非常光洁的桌子,桌子周围摆满了豪华的椅子;墙上是一系列的狩猎图。离我最近的那幅图上画着一位正被树篱绊倒的红衣猎手,图画上的题名为《准备去摔筋斗》。
  彼得·诺里斯轻盈地走了进来。巴林的总执行官(CEO)身着绿色的双袖口衬衫,上面安有金袖扣。他打着绿色的真丝领带,穿着双排钮扣西服,显得格外的整洁和华贵。
  “嗨!罗恩,嗨!塔雷克,”诺里斯说着,特意转过身来看着我,“你一定是尼克。”
  “我想将您介绍给尼克,因为他在我们的改组计划中具有非常重大的作用,”罗恩插进来说,“他是个红得发紫的交易员,所以我一夜之间将他调回而且在这儿不耽误日经期货的交易。”
  诺里斯的笑脸几乎要够得着他的双扣西服翻领了。
  “真的吗?”
  “是的。”我咧开嘴笑了笑。这真是具有讽刺色彩。
  “你不能总让尼克离开他的基地,”罗恩接着说,“他可是新加坡那儿的关键性人物。”
  “听起来你好似亚洲的关键人物。”彼得·诺里斯说。
  “简直就是头动物,”罗恩这样赞美我道,”是个疯子。你应该看一看他是怎样操纵市场的。在这方面他无与伦比。”
  “尼克,你工作还愉快吧?”诺里斯问道。
  对我来说,这可是个意料之外的问题。两年以来,我对工作一直感到不愉快,我一直在为一个最可怕的秘密而拼搏。我从未停止问自己这项工作是否令人愉快。对我而言,工作就像是在不告诉任何人的情况下与癌症抗争。有什么理由让我喜欢在这样的工作里担任重要职位呢?我又看了一下彼得·诺里斯的笑脸,寻思应该怎样回答他的问题。我本可以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打击他:“不愉快,我几乎损失了一亿五千万英镑却又无法将这笔钱赚回来。”如果这样的话一出口,我不知道他脸上的笑容需要多少才能收敛。想到这儿我又看着他,他脸上的笑意似乎鼓励我,于是我选择了与自己刚才的想法相反的答案。
  “还可以。”
  “好!”听到这种含糊的回答,彼得·诺里斯和罗恩都笑了一名女侍者走了进来。她将一盘子盛着咖啡的白色瓷杯和饼干放在桌子上。没有人去动饼干,大家全部优雅地搅动着咖啡,这种感觉要比使用烫洗过的塑胶杯的感觉要好得多。但在这种无言的环境中,我又开始感到无助,觉得自己像一个被捆绑在热气球下面柳条筐中的囚犯欲出不能。每时每刻都有越来越多的氦气被注入球体,气球笔直向上直窜云霄。我想张嘴大声叫喊:“我害怕高度”、叫喊:“我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叫喊:“我想下去”——却一个字也喊不出来。我只能向下看,看到下面所有人的笑脸,这些人中有罗恩·贝克尔、玛丽·华尔兹和彼得·诺里斯。他们仰头观望我,像一朵朵向日葵。
  “继续干下去,”他们叫喊道:“我们的奖金全靠你了。”
  “现在我们需要谈论一下有关合并亚洲交易市场的问题,”罗恩说,“在这方面塔雷克也有一些想法。”
  现在我才明白自己正在被人利用。假如罗恩能把我捧为他的明星交易员,然后说他能在东京和香港重现我的成功业绩,那么他就能够膨胀自己的势力。
  迈克·吉利安就会被排挤出去,然后会有另一位东京交易员被任命直接向罗恩汇报情况。而且罗恩还可以借此要求增加工资,因为他又负责了一大堆的帐户。我还知道彼得·诺里斯不大看重迈克·吉利安。我一直等着他们的谈话开始涉及我。在塔雷克发表完自己的观点之后,罗恩和彼得将头转向我:“尼克,你对合并一事有何看法?”
  “将地区性交易市场合并的意义非常重大,”我十分清楚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需要加强管理与控制。这样各地区的交易帐簿可以互相补充用户需求的信息,从而增加双方的信息交流,”我对自己这番迷感人的废话感到满意,由于它对于我没有什么意义,因此我不曾想过这番话对于他们的意义有多大。
  但在我说话的时候,这伙人的目光却紧紧注视我,好像我是在破坏一部已死去的古书似的。
  “好极了!”罗恩赞赏道,他的大脑似乎还在回味我刚才所说的话,“好极了!彼得,你瞧,尼克同意了。他在与客户交易方面可是相当成功的,客户们都十分喜欢他。”
  “好,”彼得点点头,“好极了!让尼克继续干下去,罗恩,你负责考虑这次合并工作需要些什么,但此事一定要在年底之前完成。”
  说完彼得去接了个电话,然后说了声道歉就出去了。罗恩不愿意感到没事可做,他也去打了通电话,然后找了个藉口就出去了。之后塔雷克也离开了。我被搁在办公室里,回味刚才的情景,觉得向这帮人隐瞒自己在交易方面的损失真是太容易了。他们总是大忙、大自高自大,以至于总在电话机前忙碌,而对所谓的小事却从不过问。他们没有时间仔细阅读帐上的数字从而发现有问题的地方,只是彼得已经提到了年终的时限。我沿来路返回,路过交易层时看见了总部刚收到的第一批圣诞卡。圣诞节快要来临了,年终也要到了!我害怕这一时刻的到来。对我而言,这次年终并不意味着圣诞节、礼物、欣赏丽莎打开长统袜,解开我送给她的那些可笑礼物时所显露出来的笑容,或是喝得酩酊大醉来迎接新年,对我来说,年终意味着审计。
  我偷偷溜出交易层,故意避开有可能遇上布伦达·格伦哥的办公室,然后乘辅助电梯下到地下室,再从汽车停车场走到街上。这样即使她在接待处等我,也抓不到我的人了。我向伦敦国际金融期货交易所(LEFFE)走去,在那儿我约了玛克一块儿去喝酒。我们一并消失在一片酒吧之中,现在没有人能找到我了。
  纽约
  十二月九日,周末,二百五十名工作在全世界各地区的巴林银行成员飞往纽约去参加一次由彼得·诺里斯和罗恩·贝克尔主持的金融成果会议以及交易会议,还有圣诞晚会。乔治·塞欧、艾力克张、马士兰、“间谍”和“侗从新加坡飞往纽约。
  丽莎和我则从伦敦出发飞往目的地。
  我们刚到达在喜来登饭店里订好的房间,电话铃就响了。
  我想这个电话要么是罗恩又找我索取另一个两百万英镑的交易利润——要么就是自己一直担心的那一种。但电话却是艾力克张打来的。
  “嗨!艾力克!你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我可没有陷进去。”
  “陷进哪儿去?”
  “你难道没有听说吗?”
  “听说什么?”我的心几乎要蹦了出来,“我刚才到。”
  “乔治和费昨晚被警察抓进了监牢,后来被巴林保释出来了。当时我们不能及时与你取得联系,因为你们还在飞机上旅行。”
  “他们出了什么事?”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们与两个娼妓在小车里一齐被抓到的。”
  “什么?他们两人?”我没有马上理解这几个字眼,“在同一辆车里?”
  “对。他们很走运,只罚了点款并被训了一顿。费带的钱大多,警察怀疑他给妓女拉皮条的,便用枪对着他。天知道警察会怎么处理那两个娼妓。好,就说这么多,咱们开会的时候再见。我想到时候你肯定是个大明星。”
  “真是难给那两个家伙遮丑。”我放下电话说。
  “他们怎么啦?”丽莎问道。
  “乔治和费因在同一辆车里和两个娼妓爱抚被警察抓住了。费带了那么多现金以至于警察怀疑他是个拉皮条的。”
  “他给你带来麻烦了。”丽莎不满地哼了一声。
  我不敢去参加会议,觉得自己开始失控了。我不敢坐在那儿听罗恩。贝克尔的讲话,不敢看幻灯片,不敢听到自己声称的已经赚到的利润数目,因为我清楚所有这些都是谎言。事实上,我没有为他们赚入一分钱——我给他们带来的只是吓得惊人的亏损。我们在喜来登饭店的客房充满淡而柔和的粉红色和灰色。我坐在里面,一边用手轻轻地翻着传真发送过来的财务文件,一边环视房间四周的陈设,发现它不像香港的东方饭店布置的那么精巧,但在房间角落的书桌上却摆着相似的文具用品,特别是那种小铅笔和精美的水果篮。还有一束巴林的(金融成果部)赠送给丽莎的鲜花。从房间的窗户向外望去,便可以望到长长的第五大街。
  “我想去购物,”丽莎说道,“我希望咱们的信用卡会好使用。”
  “当然好使用,包您满意,”我笑着说,“它们早就渴望一显身手了。”
  会议于早上十点在舞厅举行。当我们鱼贯而入的时候,众人均被那些巨大的枝形吊灯和音响装置所造成的气氛所感染。会议开始了,当罗恩站起来开始大谈我们取得的收益时,全场一片寂静。不出我所料,他特别夸奖了我:“尼克·李森这个人,你们大多数都认识他,你们所有的人都听说过他。他从事巴林新加坡分部的交易工作。在工作方面他为大家树立了良好的榜样。过一会儿你们将听到尼克·本人介绍他的工作情况。我现在只想说的是:如果你们都能想一想尼克的事迹,想一想怎样仿效他,那么巴林银行肯定有希望在金融事业中作出最优秀的业绩。我们会赚取很多的钱,而且钱的数额会远远超出你们的预想计划。”
  会议中间有一小段休息时间。所有与会者都走进了酒吧。
  我没有喝咖啡,而是要了一杯血腥玛丽,一位来自巴林银行某个分部的爱尔兰交易员向我走来。
  “这种饮料不错。”他看着直点头。
  “也来一杯?”我向他建议道。
  休息时间结束,会议继续召开。这时我和巴特利克坐在后排。我们要了两杯血腥玛丽,喝完后又要了两杯,之后再要了两杯。散会后接着吃午饭,我们惟恐被开会的人缠住,于是我们便溜出饭店,找了一家设备差一点儿的运动员酒吧。
  “我讨厌听报告。”巴特利克毫不掩饰自己的好恶。
  “我也不喜欢开会,”我赞同道,“这样浪费时间还不如在外面多做些交易呢!”
  “你是说交易还是喝酒?”
  “我是说喝酒,罗恩是在浮夸交易成果以博得众人一笑。”
  “是啊,而你就是那位被夸到的新加坡明星交易员了。”
  “浮夸以博一笑。”我仰脖饮尽这杯。
  “我明白你的意思。”巴特利克点点头,也喝了一口酒。
  这一天我们一直在一边喝酒,一边观看美国足球和棒球的录影带,我没有回去作报告,也没有回去吃晚饭。本来我被指定坐在彼得·诺里斯旁边的贵宾席上,但我觉得自己不配。
  我知道自己不能自圆其说,只要一开口,肯定会谈起亏损和八八八八八帐户。晚上大约九点钟的时候,我醉醺醺地上楼,撞开房门进去。十一点钟的时候,丽莎回来了。
  “尼克,你到底上哪儿去了?”
  “我一直在喝酒。”
  “你明知自己要给大家讲话,却不在会场,动说罗恩告诉大家你也许开会的时候正利用电话在做交易赚钱呢。”
  我简直想像不出有什么事比这更加滑稽的了。我大笑起来。丽莎开始生我的气了。
  “去洗澡,自己清醒清醒!”
  在我站着淋浴的时候,她把手偷偷地伸了进来去转水龙头,水一下子变得冰冷。
  “这就不公平了。”我跳出淋浴的水龙头,伸手抓了一条毛巾。
  “瞧瞧你这模样!”丽莎也笑了,“喝得醉醺醺的,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冻得浑身发抖,看你像个什么样子!”
  我错过的那次晚宴是在大中心举行的。之所以选择这个地点,是因为它象征着已林银行所吹捧自己所拥有的荣耀。
  第二天早晨我还是没有清醒,还是不敢去开会。从乔治那儿我得知玛丽·华尔兹介绍了新加坡的交易情况,并请求大伙对在一九九四年赚取二千八百万英镑利润的新加坡小伙子报以热烈掌声。
  丽莎和我从纽约飞回伦敦,在那儿丽莎将和她的父母一直待到圣诞节,在英国航空公司的头等舱乘客休息室里我遇上了丹尼,然后我们一道飞回新加坡。我计划在新加坡只待一个星期,然后返回伦敦过圣诞节,之后去爱尔兰住两天,再与丽莎的家人一起度过新年,最后在明年一月份返回新加坡。
  但我的脑海里早就有了这样一个想法,那就是我再也不会回新加坡了。我将待在英国,让他们去发现帐户上的亏损,然后将我解雇,从而使我从困境中解脱出来,我已经离开自己在sIMEX的那间挥汗工作的小室,离开自己的八八八八八帐户达两个星期了,我已开始失去对它的控制。
  一返回新加坡,我就问起林达有关八八八八八帐户的平衡情况,就像是问检查完身体以后的体检结果——其答案,虽然看上去是无关痛痒的一些数字——却表明我已经损失了几乎一亿六千万英镑。我现在正处在一种无望的境地,就像是只被松脂粘住的昆虫,用爪奋力去抓却不能挣脱。我明白审计员们正在一步步逼近,审查一栏又一栏的数字直到接近巴林的期货数字。
  虽然回新加坡已有了一个星期,但我并未对亏损进行任何处理。我卖不出期权,只好对资金需求进行转期。现在市场虽没有对我不利,但也未上扬使我恢复原先的状况,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好在这一段时间有个有利的条件,那就是似乎每个人都在参加圣诞晚会,没有多少人在工作。甚至连戈登·鲍舍的到来也未能使我感到紧张,他是从香港飞过来检查我们的工作的。西蒙·琼斯任命他为风险管理官员来检查内部审计报告。这曾经给我带来过巨大的恐慌,因为我还以为是亚西·路易丝来检查呢。但现在看来已无关紧要,我计划在十二月二十二日返回伦敦,现在就像游泳的人踩水一样,等着乘飞机回家。纽约会议之后每一个人似乎都在旅行,都等着钱财滚滚而入。在SIMEX,我们都像小孩一样等待着圣诞老人来临。
  圣诞节
  我们都穿着节日的长袍下了楼。这种打扮使我想起了在读小学时自己曾表演过耶稣诞生节剧目,那时我身着棕色和红色相同的长袍,脚上穿着草鞋、头上系着茶色的头巾,看上去像个牧羊儿。这时候珀琪开始给水壶烧茶,丽莎和我则推开起居室的门,观赏着那里的礼物,起居室的中央有株圣诞树,礼物就遍布在上面,还装饰有一堆闪光的红色和绿色的缠绕榴纸。此时圣诞树上的灯在闪闪发光,房间墙壁上布满了成排的圣诞卡。我们像两个孩子似地盯着这些礼物。
  珀琪端来了一碟子糖和一些碎肉馅饼,然后我们都兴高采烈地走向圣诞树,开始在里面寻找送给对方的礼物。我们没有长统袜,故所有本应装在长统袜内的小礼物都被放在大礼物之间。我给丽莎买了一只手表作为给她的主要礼物,同时还给她买了一些“RALPHLAUREN”牌衬衫,一些她总喜欢的“SAFARI”牌香水、一件汗衫,还有一些过份性感的黑短衬裤。
  “我怎么能穿这种短裤!”丽莎尖叫道,同时笑着将它们高高举起。
  “要不就给我吧!”珀琪叫道。
  “妈!爸!谢谢你们。”丽莎的妹妹娜汀站起身,将胳膊绕在亚历克和珀琪的脖子上吻他们。
  我打开丽莎给我的礼物。
  “真漂亮!真香!”我捧着“EAUSAUVAGE”,顿了一下,然后打开一个精巧的小盒,只见里面放着世上最美丽的金链扣和珠宝链扣。
  “谢谢你,新爱的!”我吻了吻她。
  “圣诞快乐!”她微笑地看着我,拥抱我。
  亚历克将录有圣诞音乐的磁碟放进录音机,我们开始欣赏蓝金柯尔和马克斯·拜格拉佛斯演唱的《梦幻圣诞》。不久吃午饭时间就到了。我们一块去了饭店。我的家人在当地的旅行旅馆里住了一夜,然后我们一起聚集在丽莎和我当初结婚的饭店里吃午饭。
  在我们进门的时候,珀琪流了眼泪,她的妈妈和哥哥去年二月份都去世了,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妈妈和哥哥过圣诞节。亚历克刚去世的父亲曾答应要带我们出去吃圣诞午饭,以此来纪念他的金婚周年日。为此,他特意准备了一笔钱。现在,亚历克和丽莎的奶奶楠决定用这笔钱享用午餐以表示对他的纪念。对于一位结婚五十年而且一个月前刚失去丈夫的遗孀而言,楠的举止非常让人惊讶。当火鸡被端进来时,她只哭了一下,因为她记起丽莎的爷爷过去是怎样切火鸡的。当然,仅这样一哭就足以使在座的所有女人都开始流泪,但这反而使得楠开始笑自己小题大作。
  大约六点半的时候,我们返回珀琪和亚历克的家去跳舞。
  丽莎和我清除了温室里的椰条箱,亚历克则翻出了另一盒他专为这种场合汇编的音乐磁带。这是一盒非常奇特的混合音乐带,包括从戴安娜萝丝到《向布朗院长下跪》以及《围着钟欢舞》,一首紧接着另一首。在磁带的伴奏下,我们都开始跳起舞来。
  当磁带放到时,亚历克叫喊道:“这是为所有人准备的。”
  于是我们便一起低着头,开始随着音乐扭动身体。
  凌晨三点半钟我们终于上楼睡觉。我看了看周围邻区的房子,它们都显得非常寂静,只有圣诞树上的灯透过窗子在闪闪发光。我希望圣诞节能够永远持续下去。对我来讲,这不是个白色的圣诞节,而是个梦幻般的圣诞节。我不想回新加坡,我不想回到现实世界中去——也不愿回到我的那个八八八八八损亏帐户的虚假世界中去。我想和丽莎及其家人在这儿待下去,像个傻瓜一样地喝酒、跳舞,或是嘲笑亚历克模仿汤姆琼斯的演唱。自从我们结婚的那一天起,我还从未这样高兴过——那时我们真的是无知。可是我还是要沮咒自己,因为即使现在我也感觉不到愉快。我的八八八八八帐户就像一圈腐烂的鱼骨头一样挂在我的脖子上。
  我闭上眼睛,设法使自己镇定下来。
  “嗨!”丽莎躺在枕头上问我,“你把那些黑短衬裤放哪儿了?”
  我睁开眼睛,看见她已将黑短裤穿上了。
  节礼日的第二天,丽莎和我乘飞机往爱尔兰,在那儿我们将与马克和维拉瑞·托卜金斯待上两天。小小的商务舱内除了我们两人以外,还有哈格·格兰特和丽兹荷利。丽莎不时地用手肘碰我,提醒我听一下他们的谈话。
  圣诞节的时候我总是在和丽莎的家人喝酒、跳舞,但这次在爱尔兰却要干喝酒了。马克这人有个特点,那就是每次喝贝克啤酒至少喝两瓶,他总是一吃就喝下两瓶。我不知道他喝爱尔兰烈性黑啤酒是否也这样。可是事实上却是。
  “噢,伙计,你喝什么?”马克从柜台那边问我。
  “一品脱墨菲啤酒。”
  “我也来半品脱。”丽莎说道。
  “四份一品脱墨菲啤酒和两份半品脱的。”马克吩咐道。拿到酒后马克返回酒桌边将啤酒在桌上一字排开。
  “这地方有多少个酒吧?”我问道。
  “二十多个,”马克答道,“今天晚上我们要喝个不醉不归。”
  “但现在已经很晚了。”我说。
  “不晚,让我们喝完这些酒后再换个地方。”
  我又喝了一些那种淳淳的、奶油般的黑墨菲啤酒。
  “喝酒可以当饭吃。”
  “准备挪个地点吗?”马克喝完他最后一品脱酒,也是他当天晚上的第十瓶了。
  “等一等,我们为什么不多待一会儿呢?这儿不错。”
  “不行,我们必须走。”
  我环顾四周,酒店里已无他人。
  “你跟着来吗?”马克问道。
  “我不会跟你去的。”我说。
  马克站起来朝酒吧柜台走去。
  “得花多少钱才能让你的酒吧现在关门?”他问酒吧老板。
  “你什么意思?”
  “关门!今晚关门,回家去!”马克叫道。
  “可是,我还想招待更多的顾客。”
  “他们会付给你多少钱?”
  “他们只喝几盅。”
  “好,”马克说着,在自己的裤子里袋里摸出一些现钞,“他们付给你的酒钱不会超过五十英镑吧?”
  “不会!不会!”酒吧老板连忙说。
  “好,我给你一百英镑,条件是你今晚必须关门,不许卖酒给任何人,尤其是那边的那位绅士。”他用手指指我。
  “你别这样。”我大声抗议道。
  “噢,我当然可以这样,除非你付更多的钱让酒吧继续营业。”
  但我清楚马克不是那种可以和他辩理的人。他想做的事,几头牛拉他也不能使其回心转意。我只好让酒吧老板拿了他的钱,关了店门,我们又回到了街上。
  “现在,我们得换个地方了。”马克说,“你可要真心实意地跟着。”说完他带我们向下一个酒店走去。
  “如果我真的喝了那种你们称之为‘FERRAR’的酒,”我这样说他,“那么我会乘着酒兴好好地驾一辆小汽车,然后将这种酒兴用一块干净的小方手帕包起来,送给你放在裤子口袋里。”
  “下一次该轮到你了,”马克接着说,丝毫没有领会我话中带有的讽刺意味,“我还要喝一些墨菲酒。”
  那天晚上我们逛遍了全镇近乎一半的酒店。最后,丽莎和我,马克和维拉瑞一道手挽手地返回食宿旅店。
  食宿旅店是科克郊区一幢平静的房子,有着英王乔治一世至三世时期的建筑风格。房子的前方是宽敞的大门和倾斜的厅道,里面的地毯上染有橘红色和棕色的图案。在我们的卧室里配备有一个托盘,上面有一个茶壶和一些袋装茶叶、塑胶汤匙、装糖的小香袋和粉红色与白色的茶杯。火炉的上方悬挂着一幅框架画,画上是个骑车的小男孩。房间的窗帘是粉红色的饰有榴边,它的后面配有网状的帘子。整个房子的氛围显示出老年人的特点。
  我们蹒跚走进大厅,然后上楼。房东是位相当严肃的妇女,她曾告诫我们晚上九点半以后回来不许发出大的声响。现在时已过午夜,所以我们都踮着脚上楼。在楼顶我发现了一个灭火器,可就在同时我发现马克的眼睛也死死地盯着它,我突然意识到他要干什么。我一边迅速从丽莎手中抓过钥匙,一边用背将马克撞倒在楼梯上,同时大声叫喊道:“快!丽莎,赶紧跑!”
  我冲向自己的房门,拼命地摸索着锁孔,开门冲了进去,然后迅速关上门。这时候我听到马克已起身冲上了楼梯。
  “尼克!”他大声叫喊道,“开门。”
  “滚开,你这醉鬼!”我也对他大喊大叫。
  “你快开门!”
  我转身,却发现丽莎不在房间里:她在哪儿?这时候我注意到粉红色的榴边窗帘在抖动,便开始大笑。
  “尼克,开门!”这次是丽莎的声音。
  “马克和你在一块吗?”
  “没有。”
  “你发誓,我可不想让那家伙进来。”
  “他不在这儿,”她说,“他已回房睡觉去了。”
  可这时我听到了一阵压低的笑声。
  “不在。”
  “马克,托卜金是个十足的捣乱鬼。”我透过锁孔说道。
  “你出来再说一遍!”突然响起马克的声音。如此之大,以至于很久才从我的耳边消失。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另一种声音传来。
  “年轻人,快把门打开!”
  “丽莎!”我笑着大声叫喊,“不要模仿这种难听的爱尔兰腔调!”
  “快把门打开!”
  “去你的,你这笨蛋!”
  “李森先生,请你开开门好吗?”
  我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丽莎的声音,而是房东太太的。于是我打开了门。
  “天啦!你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她说道,在她旁边还站着一位裹着粉红色绒布睡袍的女人,脸上显出十分生气的神色。
  “真是对不起,”我说,“不过我是在设法保护您的家具。”
  “保护我的家具!”她生气地说,“现在你们所有的人都给我上床睡觉!”她说完挥了一下胳膊,丽莎赶紧溜进我的房间,而马克还想跟在后面冲进来。
  “太迟了,”我把门“砰”的一声关上,门板正好撞在他的脸上。
  第二天的早餐十分奇特,有麦片粥、卤肉和鸡蛋,一满篮子发酵面团做成的面包,还有果酱。我们正在计划去,这时候房东太太走了进来。
  “李森先生,”她兴奋地叫道,“有位年轻的女士给您来电话,她说是从新加坡打来的。”
  电话机安放在大厅的一张领事桌上,周围有一些介绍科克城的旅游指南。我拿起黑色的木电话筒。
  “喂,尼克,我是林达。”
  “嗨,你好吗?”
  “我很好。我打电话给你是想问一下有关八八八八八帐户的平衡情况,”我看了一下手表,现在新加坡时间已是下午晚些时候。我又看了看领事桌上的报纸,今天是十二月三十日,星期五。明天将是十二月三十一日,新年除夕,也就是年终。
  我很奇怪自己怎么会没有隐蔽好帐户上的头寸呢?我忽视了。由于这两天一直待在爱尔兰,我几乎忘记了这件事情。
  “负债表怎么啦?”
  “股本负债表差额达七十六亿八千万日元。”林达读着这个数字,就好像她是在读天气预报,或是介绍鞋子的颜色似的。
  我尽量使自己不去想七十七亿八千万日元是多少,但还是忍不住进行了一番推算:一美元等于一百日元,结果非常明显:差额数目达七千七百八十万美元,或者五千万英镑。
  到一九九三年年底,我还未陷入困境。那时我还能抛售期权,所赚取的溢价正好能够平衡以前的损失,从而成帐户上的收益达到平衡。虽然作废的期权价值达到了四十亿日元,但还能转期维持下去。去年的期权价格都还比较高,其变化幅度也有大约百分之三十,因此我清楚自己还能够赚取足够的溢价来平衡现差额。
  可到了九四年底,这些数字都上涨为原先的十倍。我一整年都在抛售期权,强迫使变化幅度下降到百分之十,但价格太低,我最终还是避免不了黔驴技穷。我现在已不能售出足够的期权来平衡已造成的损失。我亏空了七十七亿八千万日元,这笔亏空损失是由于给付SIMEX差异保证金造成的,而保证金是从伦敦汇过来的,但它在平衡表上却没有相应的分录来显示。这样就形成了一个七十六亿八千万日元的漏洞。
  “林达,”我缓慢他说道,几乎是临时向她发出指令,“请你仔细听好。透过系统记录下这笔交易。抛售二千份十二月二十一日的期权,以七十六亿八千万日元购进五百份出售期权。”
  林达向我重复了一遍这一指令。
  “好的,现在请打两种正规的报表,一种是做上述交易分录之前的,另一种是之后的。使用做这笔分录之前的报表处理除试算表之外的任何事情,使用做这笔分录之后的报表来处理试算表的平衡。”
  “好的。”她说道,但并没有真正理解我的用意。
  这番匆忙指令的结果是这笔以七十六亿八千万日元入帐的交易将会使得帐户的差额变为零。但另一方面,为了与SIMEX的帐户保持一致,我又不得不使用做这笔交易分录之前的报表。可见我处理帐本的技术丝毫不亚于爱尔兰的那位房东大太烹任麦片粥的技术。
  透过改动总帐,即我们与巴林银行现金和债务关系的试算平衡表,同时又使分类保持不变以此与SIMEX的记录保持一致,我造成了一种SIMEX欠巴林七十七亿八千万日元的假象。当然,审计员在调查后会问我这笔钱在哪儿,但我回去之前他们是不会这样做的。而且,我所炮制的假象是sIMEX而不是我的八八八八八错误帐户欠巴林七十七亿八千万日元或五千万英镑。我不敢想像这样做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不过出事之后我就不回去了,永远不回新加坡了。帐本在一九九四年十二月三十一日试算平衡了,那也是最后一次他们能见到我的时候。如果我回去,他们肯定会发现不能找出一个可以向其索讨七十七亿八千万日元的第三方。
  他们将发现我的欺诈行为,会把我揪出来受审。
  我放下电话,返回餐厅。马克和丽莎正在讨论关于巧言石。
  “你必须倒立着身子去吻它。”马克说。
  “那么谁来握我的脚呢?”丽莎笑了。
  “你相信我吗?”马克问道。
  “绝不!”
  “尼克会吻的。”马克把头转向我。
  “不会的,我害怕高度。”
  我坐在早餐桌边和他们一块儿热烈地讨论。在外人看来;我们的生活是多么的幸福——而告诉丽莎“这种生活不会持久、我们不会回新加坡了”却是我最后一道障碍。我虽然惧高,却宁愿倒挂在悬崖上吻巧言石,而不愿将此一真相告诉丽莎。
  而且事实上,我也需要吻巧言石以提高自己浮夸的本领。
  “我们当然要回去,”丽莎急促地对我说,“你都在说些什么呀?你发疯了吗?二月份就要发奖金了,你难道不能再多等两个月直到奖金发下来再说?你究竟是怎么啦?”
  “我的身体快要不行了,”我小声地说道,生怕声音过高会让隔壁的马克和维拉瑞听见,“我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了。”
  “这简直是发疯!”丽莎叫喊道,“罗恩已答应给你四十万英镑的奖金,那已够我们享用一辈子了,这就像赢彩票一样。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能回去。不要紧!我们一块儿回去。到三月份就好了。但不管怎样我们下个月要将理查德接出来,三月份接娜汀,而且我父母也打算四月份来我们这儿。我们可不能让他们失望!”
  三月!四月!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丽莎是对的,从她的角度来看是完全有道理的。我不能反驳她,但又不能告诉她事情的真相。我心中一直燃烧着一个可怕的秘密,可又不能告诉她。我没有勇气向她开口说:“我已经损失了几千万英镑!”尽管我觉得很容易将这一句话说给力塞尔,或者那位曾与我在纽约喝醉酒的爱尔兰交易员巴特利克,甚至食宿旅店的那位房东太太,但就是偏偏很难向丽莎开口。
  她站在我面前,整个身体因生气和不理解而弯曲成一个黑色的问号,急需我来回答。而我却退缩了:我太爱她了,以至不能承认我亏损了这么大一笔钱,我不想吓唬她。进一步往下想,我意识到自己不能忍受在她心目中失败的形象。因为在她眼里,我无论干什么事情都会成功,所以我忍受不了成为她心目中的一名失败者。我曾读到过这样一类故事,讲的是一些人怎样欺骗他们的妻子,说是找到了工作,而且每天穿着西服去上班,而事实上却在公园的长凳上一直坐到下午五点后才回家。丽莎和我都曾嘲笑过这种人。
  但现在的事实却是我也成了这种过着双重生活的人——我不敢告诉丽莎自己所犯下的错误。我看着她,她也回瞧着我,我不敢正视她的眼睛。我似乎感觉到每个人都知道我损失了几千万英镑,感觉到事实就写在自己身上:脸上长了一块的痛的红色皮疹;又觉得有块牌子挂在自己的脖子上,牌子上面用粉笔写着:这个人亏损了百万英镑!
  但是丽莎却看不见,别人也看不见,只有我才能在镜子中看得见。这是巴林的一大无形的损失,也是丽莎的一大看不见的损失。
  “你怎么啦?”看着我沉默的样子,她追问道。
  “没什么,”我说,“我们还是回新加坡。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此事就此告一段落,我最终还是没有告诉她,在我所有的失败之中,这次是最惨的。我已将帐目的亏损隐瞒了巴林银行的每一个人,包括朋友,甚至现在又包括妻子。我的手和脚就像是被捆在自己想像的那个巨大气球上,失控的气球载着我越飞越高。我们就要返回新加坡了,回到我的那个八八八八八帐户。那个数额现在一定超过了一亿七千万英镑的亏损,以及那个怎么样才能弄到我曾作为欠巴林钱而记入帐户系统之中的七十七亿八千万日元这些问题之中了。我必须透过变戏法从稀薄的空气里变出五千万英镑。
  我们系紧了座位上的安全带,飞机在时而倾斜,时而陡然下降之中直飞新加坡。我向窗外望去,看见了与海港毗邻的摩天大楼轮廓。在这些大楼里有一间特殊的办公室,里面有一台电脑,在那台电脑里有我的八八八八八帐户,在那个帐户里记着一笔无形的亏损,我知道这亏损再也不能隐瞒多久了,终有一天它们会在全世界引起轩然大波。
  “你的心收回来了吗?”丽莎问我,“即来之,则安之。”
  “我现在已经好了,”我微笑着说,“没问题!”
  但我感觉到从现在到二月底发奖金的这段时间里,总有一天我会身败名裂的。
 
 
 
第七章 从一九九五年一月到二月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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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只是一次非交易性的错误,不过是清算部门的一个失误而已。不用担心。”
                 ——詹姆士·巴克斯致罗恩·贝克尔
                     一九九五年一月至二月六日
  我穿着黄蓝相问的条纹夹克返回SIMEX的交易大厅,一切又恢复正常。在外人看来,我又在赚大钱,而且非常忙碌,我的专业交易员们工作都很愉快,我们又建立了一个良好的多头头寸,并且正在使市场上扬。
  “尼克!谁在将你的军?”是丹尼。
  我拿出另一条水果香锭,将其折成两半。我的生活并不正常,市场并没有上扬,而是一个劲地往边侧倾斜。我预测自己的年终亏损已经超过了一亿七千万英镑,而且情况不好转。
  “这个市场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它就像个欺诈人的无赖汉。我还有点事,咱们待会儿再见。尼克,一块去吃午饭吗?”
  “好哇!我到时去叫你。”
  我从JGB交易处步行回巴林的小房间。小房间里的英国国旗似乎在这种场合也有了一点活力,它像只被压扁的蝴蝶,用尽自己所剩不多的力气作最后的煽动。我向上望了望正在日经期货交易处的乔治和“间谍”,突然又想起我已经损失了一亿五千万英镑,而SIMEX和审计部现在己离我不远了。我似乎已经看见了审计员们,那些身着灰色西装的人,他们上到了二十四楼,然后开始一层一层地往下审计。他们就像一群不慌不忙,却存着精细注意力的白蚁一样,吞噬着每一个文件柜和一样又一样的数字,不久他们就会发现七十七亿八千万日元的亏损,然后就会抓住我。而且事实有可能比这更为严重,那些审计员们可以突然来检查我的期货以及八八八八八帐户的开口头寸,他们会发现那笔看了可以使人大脑溢血的亏损。
  这样我便会完蛋得更快。
  我的八八八八八帐户在年底的唯一期货头寸是一九九五年三月的一千份合同,我认为它们不会给我带来多少利润。倒是从期权被出售的那天开始,就会赚取大约七千五百万英镑的利润,只可惜我去年亏损太大。由于我不能透过抛售期货来赚取提供保证金的现金收益,所以我必须利用期货来迫使市场波动,有益于自己的期权头寸赚取最大限度的利润。如果市场能始终保持在一万九千,则我的大部份期权都可以赚到钱。
  我的八八八八八帐户上没有JGB,也没有欧洲货币。我不能说服丽莎和我一道离开新加坡——我被困在此处了。现在我用来防止八八八八八帐户亏损的唯一武器便是维持整个市常事实上,假如市场上扬得太高,我还必须抛售期货,否则多空套做的另一方会对我不利。我已竭尽全力做好最后一搏的准备。
  从我们一月的第一个星期回新加坡的那一时刻起,我便控制不住自己。我不再看八八八八八资产负债表了,因为里面的亏损差额极大,但我决心混下去。我开始准备处理下面的一些问题——年终审计和我在七十七亿八千万日元赤字上所做的可笑手脚;还要考虑下列一个事实,即SIMEX已开始担心维持八八八八八帐户所需的资金数额;而且我得继续要求伦敦每天汇来一千多万英镑,我必须摆脱现在的困境。从一月八日返回新加坡的那个时刻起,我就给自己规定了一个主要目标,那就是躲过每一个白天的工作时间,然后驾车回家与丽莎待在一起。
  “这封鬼信到底在说些什么?”西蒙·琼斯“筐铛”一声挂下电话。
  那天早上我读到这封信时非常吃惊。尽管信是发给西蒙的,却放在我的来函文件格中,因为信的内容是SIMEX有关期货的事。信看上去写得直接了当,我怀着万分恐惧的心情读着它,这封致命信的内容如下:“从贵公司工作人员处我们获悉:起动保证金需求量是BSL—CSA的‘八八八八八’分类帐户上的头寸所表示的保证金需求量。据此,我们认为贵公司已经替分类帐户八八八八八上的头寸所表示的交易保证金提供了资金,如果这的确是事实,那么贵公司就违反了SIMEX规章的第八百二十二条:成员公司不得替客户的交易保证金提供资金。”
  署明日期是一九九五年一月十一日,落款是SIMEX的审计与税务部。
  我曾考虑过将信藏匿起来或销毁掉,但SIMEX会再造一封,那时西蒙·琼斯自己会亲手拿到这封信,然后肯定会有人打开电脑检查我的开口头寸,我的八八八八八帐户上七十七亿八千万日元的亏损便会暴露无遗,那时我肯定彻底完蛋。
  我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渐渐地意识到正视它的唯一办法就是将它主动送出去。于是我在一张3M黄色留言单上写上“西蒙——待会儿咱们再讨论”,就好像是在处理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然后我将附有便条的信放在发函文件格里,以便内务通讯员能将它送给西蒙·琼斯。信刚一传到西蒙那儿,他便给我打了电话。
  “我马上上去。”我说。
  “马上就上来。”电话被挂断了。
  “你说说这封鬼信到底讲了些什么?”我一进办公室,西蒙劈头对我就是这样一句问词,看起来我的技俩这次似乎不大奏效了。
  “噢,他们想限制我们日资金的投入,”我说着,耸了耸肩膀,“我希望他们放开对我们的限制,让我们多做些交易。”
  “这些家伙屁股真是发疼,”西蒙说着,做了个鬼脸,“我是说他们似乎不让我们做交易了。我们可是这个地区的第一号交易商啊!哼,他们竟想用官方的繁琐手续来限制我们。”
  “他们已采取了手段,将我们客户的帐户与我们的头寸混为一谈。”我乘机指出问题的关键。
  “这帮该死的白痴,”西蒙点点头,“那笔资金金额有多少——我看似乎有九千万英镑。”
  “是的,我知道。我会给您写书面报告的。”我边说边用手去拿那封信,“别担心!”
  “好的,你给我写份书面汇报,明天之前放在我办公桌上,”西蒙说着将那封讨厌的信还给了我,“现在我想和你打赌,你觉得‘联合者’会赢吗?”
  “就是那一群所谓的名人吗?”我摇摇头,“他们没有什么思想主张,曼彻斯特没有人会支持他们,他们的支持者只是伦敦的那些雅痞。至于‘加顿纳’——他们最终才会取得胜利!”
  “你是说那些晒黑皮肤的流浪者吗?”
  “是的。”
  “我跟你赌五百美元‘联合者’会赢。”
  “赌定了。”我和他握手表示同意。
  而对我来讲,花五百美元使他不再想sIMEX的那封信真是太便宜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我将sIMEX的那封信扔进了自己的收函文件格。必须赶紧处理这件事:由我起草一封信,然后西蒙对它进行修改和编辑——这也是他对我实施权力的一次很好的藉口,不过也只好由他去了。我仿佛回到了在考茨公司当职员的那段日子。那时候总是我起草信件,然后由老板将它改得面目作非以掩饰其初稿的痕迹。
  一月二十五日西蒙·琼斯回复了SIMEX一月十一日那封信。在他的回信里他这样答复道:Ⅰ一百亿日元的差额部份是由九二000帐户(一个巴林银行证券日本分部帐户)中的超额日元基金提供的,部份是由九九○○一帐户(另一个巴林银行证券有限公司的帐户)中的超额日元基金提供的。
  Ⅱ巴林银行集团在亚洲时区的保证金资金需求量是透过公司间贷款的方式来满足的(在来函中涉及的那种情况下,是从已林银行证券日本分部向巴林银行证券有限公司贷款)。
  Ⅲ杨女士被任命为巴林银行集团驻新加坡分部的地区风险与财务经理,她将负责监督大额的收支差,制定规章制度,以及与SIMEX联络。
  就在西蒙·琼斯给SIMEX写回信之前,我收到了另一封令我最初十分恐慌的信。信的署名日期是一月十六日,里面的内容涉及到我们透过错误地分割和电脑处理客户的资金来满足自己的金融需求。
  同时,我的资金需求量变得让人看了觉得可笑。SIMEX对此作了严厉的指控,甚至点了八八八八八帐户的名,但西蒙·琼斯就是不予以重视。
  在一月份早期,我收到了托尼·雷尔顿的内部便函。在那份便函里,他问到了我每天是怎么弄到美元支付资金数的:“许多数字的变化看起来并不是很频繁,”他这样写道,“我们的理想状态便是要调和美元数值。这样做无论是对我们,还是对证券与期货管理机构(SFA)的要求来说,都会有好处。”可怜的托尼——他的想法当然是对的,但那时已是我最后一次为他做财务分析了。
  一月份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帮助我获得交易资金的一个重要因素是玛丽·华尔兹、罗恩·贝克尔、托尼·雷尔顿这些人似乎都有很强的个性。玛丽和罗恩两个人都雄心勃勃——只要他们想做交易,需要资金,就必须满足他们。相比之下,两位托尼要谨慎得多。但是罗恩和玛丽却忽视了可怜的老托尼·雷尔顿有关中止为巴林的内部交易所头寸提供不同资金的请求——可见他们现在想促进交易的决心,二月底的奖金在向他们招手,他们正尽力向别人证实自己是这个城市里最能敛财的人。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我的要求一天天得到满足。对此,我的解释是:他们倾向于相信我的请求是正常的,可是却忽视了一个连小孩都看得出来的问题——他们送到新加坡的钱花得不明不白——但是人总是往好的方面想,因为这会使他们感到更加富有。他们一定认为我正在做更多的交易,我们会因此变得更加富有。
  每隔两三天布伦达·格伦哥就会给我来电话抱怨。有一天我又要了三千万英镑:“尼克?我是布伦达。孩子,你瞧:你要走的钱比我能收到的还多。现在看来我好像成了客户的负债人似的。”
  “别担心,”我宽慰她道,“你瞧:伦敦能力做这种交易提供丰富的资金来源。没有你的活,我就得完蛋,你是在给新加坡提供资金啊!我们又没有其他的资金来源。”
  到一月底的时候,布伦达已变得像我一样,对钱的数目感到烦躁不安了。
  “多么期盼我的孩子尼克能够停止……(有一次他们还主动地研究了这些数目的分配),”她在给托尼·霍斯和大卫·休斯的便函中这样写道。我收到的数字是不真实的,我明白这一点,因为是我向他们要的数字。在伦敦他们也开始相信这些数字是不真实的了。
  “神户发生地震。”凌晨五点四十五分我刚拿起电话,丹尼就告诉我这么一个震惊的消息,“市场开始狂跌了。”
  事实上我也从床上跌了下来。地震!这正是我所盼望的。
  市场已经稳定好些天了,我正在想它也应该发生变化了。
  一月十八日,星期三,当所有电视机的萤幕都在播放地震灾情的时候,交易大厅的萤幕上也出现了尸骨遍地的情景。每一位日本人在神户都有家或朋友,他们都开始抛售股票以帮助他们弥补损失。整个市场一片混乱。
  我坐在巴林的小房间门口,看着这一片混乱的景象。所有的日本人都在谈论他们家墙壁上出现的裂缝,但使他们奇怪的是我这个人一点也不惊慌。我开始认为机会来了。市价已跌得很低了:三百点,当然世界上所有的市场都在颤动,我的期权又损失了五千万英镑,但我却认为可能是一次转折点。
  我等了一、两天,观察市场是否真的还会变动,然后在一月二十日星期五,当市场稳定在比地震前的水准低出大约二百点时,我走进交易处,花了一整天的时间买进了一万多份三月份的期货合同。这次购买的数目之大,堪称我一生中所做的最大一笔交易。我这样做有以下两个原因:一是市场价格便宜,二是我透过购买大量期货能够使市场上扬到一万九千点,上扬到我期权头寸的理想价格范围。
  丽莎和我过了个愉快的周末。我弟弟理查德从泰国来看我们,我们带他进了城。这个周末没有人给我打电话。市场虽只稍微上扬了一点,但我感到一万份合同买卖十分合算。我们都很高兴,我非常宠爱弟弟。
  “我星期一能去你工作的大厅看看吗?”他问道。
  “当然可以,给我打个电话,我会派人去安排的。”
  一月二十三日星期一,市场开盘后就上扬了三十点,现在市价已接近一万九千点,我坐在小室里,等着它继续上涨。又上扬了三十点,我透过计算知道自己已赚了钱——赚了几百万英镑,我看着上涨的价格,心里感到越来越满足。又看了一眼交易处的乔治,然后用对讲机与大贩的弗南多讲话:“做了多少交易?”
  “没有多少,市场很稳定。”
  “你那儿的客户没有多少亲戚在神户吧?”
  “似乎没有多少。”
  “我们一整夜都在给那儿的朋友打电话,但总是打不通。”
  “那儿已乱成一团。”
  “而且停水了。”
  “现在这儿有了一些变动。”
  我赶紧观看萤幕,同时听到了一片嘈杂声。
  “抛出,”弗南多叫道,“有人抛出了……”在随后的一个小时里,对讲机一直开着,但由于我们太惊讶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望着交易处以及那里的萤幕,看见市价已经跌了一千多点,可以前它从未变化这么快呀!每五分钟我就承受一次从未有过的打击。
  最后我打手势给乔治:
  “抛售二千份期货。”
  乔治按我的命令办了。我知道此时抛出更多的期货也是件很蠢的举动。乔治甚至还未弄清价格的高低,但这一次我允许他犯任何错误——这对我己无所谓了,我又亏损了一笔钱。
  恰在这时电话铃响了,是理查德打来的:“嗨!尼克,情况怎么样?”
  在这之前我已忘掉了理查德。他的声音听起来让人感觉到年轻和充满热情。他不知道我整天都干了些什么,也不知道我整天进行期货和期权的交易和套做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我这样做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设法使自己摆脱一个无底的黑洞。听到他在电话里的声音,我一时感到语塞,我感到万分的羞愧。是他对我——他大哥的钦佩使我感到羞愧。我知道他来之前曾告诉过他的朋友他就要去亚洲的泰国旅行,然后与我待在一起。而他所有的朋友都知道他大哥是新加坡的英雄,工作得十分出色。自从我离开沃特福后,我曾在广阔的世界里获取得成功,但没有人知道我真的做了些什么,只知道丽莎和我居住在新加坡,却乘飞机往返于纽约、香港和东京矛问,理查德还会告诉他们有关我们去泰国和巴里岛度周末的情景。他们会坐在沃待福的酒店里,理查德向他们介绍我曾经去过的地方,而他们呢?只能想像待在香港的东方饭店和纽约的喜来登饭店会是个什么滋味;坐飞机的头等舱会像什么样子;或者空中小姐递给你的海绵袋里会装些什么奇异的礼物。
  “我今天不能见你,”我平静地对着说话筒说,“咱们回家再见。”
  “好的”他顿了一下,“咱们晚上玩个痛快。”
  “一定!”我点头答应道。
  我放下电话,知道自己一定又亏损了一百亿日元的期权——这些日元足足可以堆满一个院子。一百亿日元是多少呢?
  七千万美元。也就是说我今天已经损失了五千万英镑,而更糟的是,我让弟弟失望了。我应该抽时间去看他的,他是多么想来这儿看看交易员们是怎样互相打招呼的。他本该看到我工作的地方,见到力塞尔、乔治、艾力克、马士兰、“间谍”和卡罗,他还会很惊奇地看到萤幕上移动的数字和交易处的一片混乱景象。虽然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一切的含义,也没有那一位别的参观者会知道,但这一切可以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回去后他能告诉每一个人。
  但我竟然让他失望了——我甚至忘掉了他。不过假使他来见我,也只能看到一些表面现象。他绝不会猜到我会欺骗别人,更从来没有想到在我成功的背后,在交易员们的鼓掌以及我给他们训话这些事实的背后,却是失败。我是个骗子、诈骗犯。假如我有机会能逃回伦敦、我肯定会逃回去的,此时我希望自己正处在他的境地:替父亲调水泥、做泥瓦匠活。那才是真正的、诚实的劳动。这种劳动要比我在新加坡谋生所做的这一切欺骗更有价值。我还记得理查德参加我们婚礼时的情形一一穿着早礼服,载顶圆礼帽的他显得多么的紧张。由于担心帽子会被风吹掉,他将帽子压得很低以至于遮住了眉毛,那时的他看上去就像个机灵的小精灵。自从丽莎与我结成伉俪的那天起,我就和弟弟分开了。想到这儿我坐了下来,我的亏损又开始在脑海里嗡嗡的响,而且赶走了其他思绪。现在我唯一的想法就是逃跑。
  市场已跌了一千八百多点。我又需要从布伦达·格伦哥那儿申请大约四千万英镑来向SIMEX交纳保证金。
  有趣的是:在我事业终结的时候,我反而感到十分的得意。损失的数字如此之大,不久之后我肯定会被逮捕。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损失不能再大了,它将撕破我两年以来欺骗的面纱,将一切真相公诸于示。我待在交易大厅,并不感到头晕,只是将注意力集中在一分一秒的市场变化以及买进和抛出的情况上。我觉得到处都是数字却与我无关,它们都一股脑地消失在电脑之中了。只是到了我离开办公室,返回清算部的时候,才开始哧得要死。这种感觉是在亏损数字出现在报表上被我瞧见的时候产生的。很显然,那天晚上这些数字肯定会出现在我的噩梦之中。
  “是美美打来的电话,”林达手捂着说话筒对我说,“审计部打来的。”
  这个电话差点使我昏厥过去。
  “是尼克·李森吗?”她的声音平静而柔软,“我正在编年终审计,现在刚刚开始审计到巴林期货。我想问你的是有一张从sIMEX发来的应收票据我不太明白。上面的数字得大,有七十六亿八千万日元。”
  我将手伸到脑后打了个呵欠。这是被人抓住后的那种感觉——无所谓。我现在已懒得理会了,既然被别人抓住了嘛!
  “这件事有点儿复杂,”我说,“你现在需要什么?”
  “我只需要对这件事的解释,”她的口气十分平稳,“我找不到有关的任何资料。”
  我早就准备好了一个藉口,一个算不上藉口的藉口。任何审计员无须听完这个解释就会认定它是假的。我放松了一下紧抓电话听筒的手,开始绕着圈子托出藉口。
  “这是我十二月份在斯皮尔、李斯与金洛格交易所(SLK)与巴林伦敦的总部之间做的一次场外交易,”我缓慢地解释道,每个字都成了我的试足点,“那次交易是透过正常的电脑系统进行的——我们从前做场外交易也曾遇到过麻烦。我会给系统经理打声招呼,问问是怎么回事后再答复你。”
  我屏住呼吸。
  “好的!”美美说,“将有关的文件给我阅读就行了。”
  这件事就这样告一段落。两天以后,美美又给我打了几次电话,我本人都没有回话,这一次我主动到西蒙。琼斯的办公室去,让他将此事公开出来:“这个七十七亿八千万日无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简直是场噩梦,”我说,“这是上个月进行的一次场外交易,它的纪录有误,而审计员们给我调查这次失误的时间太短。”
  “我知道了,”他语中带着渣子,“这伙人的屁股发痛,不知道适可而止。他们又给你造成什么麻烦了?”
  “他们要看所有的文件。当然我可替他们弄出来,只是现在时间不够。”
  “他们要看所有的文件。当然我可以替他们弄出来,只是现在时间不够。
  “发生了什么问题?”
  “电脑出了错误,是巴林而不是巴黎国家银行(BNP)结束了给SLK的付款。我现在就去把钱追回来。但是这个错误却扰乱了审计部的资产负债表。”
  “送给我一份有关此事的备忘录,”西蒙说着又问:“你是怎样处理SIMEX的那封信的?”
  “我会送给您一份草案的。”
  “谢谢!”
  说完后我赶紧离开。
  我必须得弄出点什么。乘电梯下楼时,我认识到现在还是有一点对我非常有利,那就是当我提到场外交易的时候,西蒙·琼斯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知道我这方面没有什么权力,因为场外交易还涉及到信誉的风险问题——当一个交易员破坏一次交易之后,他就失去了要求像sIMEX这样的交易中心替他收钱的保证,所以交易员必须自己赢得客户的信誉,这才是长久之计。
  审计部需要对所发生的事情作解释,我得炮制点什么出来给他们。现在还有一周的时间。
  一九九五年一月二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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