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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希那穆提传》

_3 普普尔·贾亚卡尔 (印)
  西瓦?罗和克睡在同一间舱室内,他把当时的印象写了下来:
  贝赞特夫人要我带她到克的舱室,她单独进去和他谈话。尼亚的死讯让他的心完全碎了,可能还不只如此,我觉得他整个的人生哲学,包括赖德拜特和贝赞特夫人为他设计的未来愿景,也全都毁灭了。清醒时他沉默无语,睡梦中他则哭喊着尼亚的名字。日子一天一天地消逝,他似乎也完全改观了。他强忍着痛苦,独自面对一个不再有尼亚的人生。
  在陌生的国度里,克里希那和尼亚长久以来一直分担着彼此的孤独,他们一同欢笑,一同旅行,一同设计未来的工作与人生。尼亚死后,克里希那吉写了下面这段话:“旧梦已死,新梦重生,全然不同的视野与意识开始展现。我曾经哭过,但是我不希望看到别人哭;如果他们哭了,我能够感同身受。尼亚和我已经融为一体,我知道我们将永不分离,我们将共同为人类服务。”
  当贝赞特夫人和克抵达阿迪亚尔时,克已经从痛苦中走了出来。他看起来极为安详,整个人容光焕发,所有的情绪一扫而空。他过去臣服于指导灵的信仰,此刻有了革命性的转变。从此他很少再提起看到指导灵这回事,多年以后在别人的要求之下,他不太情愿地谈起在船上发生的事。他认为,当时那份强烈的伤痛,也许引爆了无法言传的悟性,长久以来一直在臣服中蛰伏的智慧,突然在痛苦的一刹那觉醒。
  《克里希那穆提传》第一部分
  第7章 克里希那穆提的自我已被火焰吞没(1)
  通神学会五十周年庆还没有举行以前,贝赞特夫人曾试着缓和克和主要会员之间的紧张关系。他把这位年轻的世界导师请到屋里来,赖德拜特、吉拿拉迦达沙、阿伦戴尔以及卫奇伍德都已在场。她问克愿不愿意接受甄选出来的十二门徒,克回答说他只愿意接受贝赞特夫人。
  五十周年庆之后,接着便是世界明星大会,克在一株古老的菩提树下演说,阳光洒在它的枝叶和盘绕的树根上,使它显得出奇的茂密。克的演讲进行到一半,突然从第三人称转成第一人称,全场为之哗然。他说:“他来到这个世上是为了那些怀着渴望的人——”就在这个地方他突然转成:“我来到这个世上却是为了那些祈求快乐和同情的人。我来是为了改造而不是摧毁。”许多现场的听众都感觉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强而有力,而且音质也不一样了。事后贝赞特夫人宣布:“这个事件清楚地揭示化身已经成功。”
  2月,克从阿迪亚尔赶赴瓦拉纳西,他将在卡马恰学校为孩子们演说,结果因为食物中毒而发高烧,只好返回阿迪亚尔。医生建议他最好休息一阵子,于是他北上欧塔卡孟。他在那儿写了这段札记:
  我最近一直在做一项实验,我想弄清楚为什么我能从自己的身体抽离。这项实验已经进行两三天,也许一个礼拜了,我发现有时我能很轻易地脱离自己的身体,站在旁边看着它。有一次我站在床边,而我的身体却躺在床上,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从那天以后,我开始有一份清楚的抽离感,虽然我的身体有它自己的渴求和欲望,但不论怎样它都无法影响真正的我了。
  1926年的春天,贝赞特夫人陪同克回英国,克里希那吉对身边的一些朋友表示,他很认真地考虑剃度出家。
  7月克又赶赴欧门,虽然贝赞特夫人在场,“炉边演说”的人却是克。克当时展现出一份和宇宙合一的狂喜,他说的话已经和传统的神智学完全不同,这使得在场的卫奇伍德非常不安。他悄悄对贝赞特夫人说,透过克演讲的并不是弥勒尊者,而是一个极为厉害的邪灵。事后贝赞特夫人把这件事告诉了克,他显得十分震惊,他告诉她,如果她相信这种说辞,他就永远不再开口。于是贝赞特夫人只好三缄其口。第二天晚上克告诉与会的人员:“去年冬天我在印度的山丘散步,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我的老师、我的爱、我的理想,自从看到那个影像之后,我似乎在每一棵树、每一座山、每一块小石头和每一只小虫的身上都看到他,这份了悟从此一直伴随着我。”与万物合一的感受,成为他当时演讲的主题。
  在最后一次演说中,克这么说:“过去的两星期中,我有了惊人的改变,无论是内在或外在,包括我的脸、我的双手、我的身体,甚至我整个人都变了。要想有新鲜的气息,就必须不断地改变,不断地历经内心的混乱和磨炼。”有关1926年的欧门大会,爱斯特?布莱特写了下面这段感言:
  大家围着柴堆坐成一圈,贝赞特夫人坐在他的身边。她对他充满着关爱和仰慕,虽然不能永远了解他的心,但是她深信时间将证明他绝对是新时代的先驱。他们穿过与会的男男女女走到柴堆旁,满头银发的老人和面貌姣好而善体人意的克里希那吉,共同点燃了营火,大家在火光中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有一次大伙儿坐在一起讨论某个难题,他的好友拉嘉戈帕尔突然对他说:“但是你确实是我们的老师啊!”克里希那吉肃静了一下才说:“我不过为你们点燃了一盏灯罢了。”
  从1926年的8月到1927年的4月,安妮?贝赞特和克里希那穆提都在奥哈伊,这可能是他们相处最长的一段时间。安妮?贝赞特感觉得出克需要她的陪伴,因此取消了在印度的各种活动。他们一起种树,她同时更忙着办理购置土地的手续,后来就在这个山谷中建立了快乐谷基金会。因为有机会和他朝夕相处,她才发觉他早已超越了通神学会的传统教诲。
  贝赞特夫人看到的是一个崭新的克里希那穆提,她发现早期的预言是错误的,克并没有把他的身体完全让给弥勒尊者的片段意识使用,相反的,克的意识和弥勒尊者的意识却合而为一了。在10月12日写给阿伦戴尔的一封信中,她确认了这一点:“克一直都在改变,但是他看起来不像把身体完全让给了尊者,似乎更像两种意识的融合。”
  迹象越来越明显,克既没有受到赖德拜特的影响,也没有被大战时英国的那段苦日子所困,更没有被贵族式的礼遇腐化。克的心智一直保持在空性中,不被干扰地观察周遭的一切。
  经过长时间的孕育,克终于摆脱了通神学会加诸他身上的那些肤浅的仪式和阶级观念,一点疤痕也没有留下。如欲探索或去除人类意识的结构,深入思想和情感的核心,从层层的知识障碍中挣脱,最后焕然一新地觉知所有,就必须具备爆发性的能量才能办得到,因此他一直都过着节制和禁欲的生活,他曾经说过:“这一切都是为了储存能量。”
  他的觉性越来越明澈,他的话语也益发地简捷有力。2月9日他写了一封信给赖德拜特:
  我已经非常清楚我的命运和我的任务。我也很清楚我已经和尊者的意识合而为一,他的能量终有一天会完全把我灌满。我感觉,同时我也知道我杯中的水快满了,而且很快就要溢出杯外。我必须耐心地等候,我渴望,同时也坚信我会使每一个人得到快乐。
  贝赞特夫人离开美国之前,向美联社发布了一项宣言:
  “圣灵再度降临在一个人身上,他就是克里希那穆提。到目前为止,他可以说是完美无缺的,认识他的人都可以提出见证。世界导师终于再度出现。”
  1927年在欧门举行的世界明星大会上,克的开场白已经完全和通神学会的教诲背道而驰。6月30日那天他说:“多少世以来,当然也包括我这一生,尤其是前几个月,我一直努力想得到解脱,并且从我的朋友、我的经书、我的学会之中解脱出来。你们也必须争取同样的解脱,你们的心必须持续不断地在混乱中改革。”克当时正处于突变中,再也没有任何老师或权威能令他满足了。
  他一直不停地质问自己:世界导师这个形体的背后到底是什么?他小的时候时常告诉他的听众,他看得到吹笛子的师利?克里希那;进了通神学会以后,在赖德拜特的影响之下,他又时常见到指导灵库特忽米和弥勒尊者;在奥哈伊当拙火觉醒时,他于狂喜之中甚至见到了佛陀。
  “我的爱”指的就是克里希那、指导灵和佛陀,当然还有更深一层的含义,“我的爱就是一望无际的天空、花朵和每个人。克里希那穆提存在于每一个众生的身上。他因为心中那巨大无比的悲心而与万物合一了。”
  吉拿拉迦达沙很快便来到欧门营区,他立刻质问克里希那穆提所说的话,因为克非常明显地拒绝了所有的权威,包括指导灵这类牢不可破的信仰在内。6月23日他回答了吉拿拉迦达沙的质问,“我和‘我的爱’已经融为一体,我已经见到完整的实相,对我而言这就是解脱。”接着他又说,“克里希那穆提的自我已经被火焰吞没,将来不论自我的火花继续存留在火焰中,或是被挤出这火焰之外,那都不重要了。”
  1928年的夏天,克里希那穆提在荷兰的尔德避暑,他向身边的友人表示,他可能解散贝赞特夫人为他设立的世界明星社。
  《克里希那穆提传》第一部分
  第7章 克里希那穆提的自我已被火焰吞没(2)
  从8月2日到12日,世界各地来了三千多名会员聚集在欧门营区,等着聆听克里希那穆提的教诲。他明白地告诉所有的听众,必须解除心中的权威,尤其是对世界导师的盲目崇拜,每一个人都应该靠自己的光来照亮自己。后来他跟一名路透社的记者说:“无论是佛陀或基督,从来没有强调过自己的神圣,因为门徒的崇拜,才把他们的老师神化了。”出乎这名记者的意料之外,克里希那穆提稀松平常地开始转而谈论打高尔夫球的事。
  克和通神学会关系破裂的谣言立刻宣扬开了。安妮?贝赞特当时没有参加欧门的会议,当她听到克的说辞之后立刻重病,甚至有人说她吃惊得昏倒在地,一时不省人事。在这之前她已长期卧病,她的心智渐渐在退化,记忆力也丧失了。当时有人告诉她,克公开拒绝接受通神学会要他扮演的弥赛亚的角色。
  回到印度,她的神智逐渐清醒,她立刻关闭了通神学会的秘授部门,宣称世界导师已经重现,其他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再传法。1928年12月30日,她给克写了下面这封信:
  我亲爱的儿子:
  我已经叫瓦尔玛捎信给所有秘授部门的秘书。我相信我们的学生应该暂时放下旧有的教诲,专心听你的指导,因此我才暂时把秘授部门关闭。我很抱歉不能来接你,因为行程无法改变。
  全心全意爱你的母亲
  几个月之后,贝赞特夫人在会员的压力之下,不得已又重新开放了秘授部门。她告诉克里希那穆提,她宁愿辞去通神学会主席的职位,伴随在他身边听他传法,但是克拒绝让她这么做。
  1929年8月3日,在贝赞特夫人和三千名会员的面前,克里希那穆提斩钉截铁地宣布解除世界明星社。他当时对会员的演说,几乎是他弟弟死后觉醒的般若智慧的总结,也代表了他终身不移的立场:
  “我主张真理是无路可循的。你不能透过任何宗教或法门而达到它。我绝对坚持这个观点。既然真理是无限的,没有任何束缚而又无路可循,当然也就不需要人为组织了。没有任何组织有权利强迫人们专走特定的一条路。如果你了解了这点,你就会发现信仰根本无法组织化。信仰纯属个人之事,你不能也不应该使它组织化,如果你这么做,真理就变成了僵死的教条,同时也变成那些懦弱的人和暂时无法得到满足的人的玩物。真理无法屈就于人,人必须通过努力来亲近它。高山无法自动移到你的脚前,你必须不畏艰险地穿过山谷,攀过悬崖峭壁,才能到达山顶。我不愿意属于任何宗教组织,请你们务必谅解这点。再一次地,我坚持主张没有任何宗教组织能引领人们见到真理,如果为了这个目的而成立人为组织,必定造成人们的依赖、软弱和束缚,既阻碍他们的成长,也使他们残缺不全。个人的特色一被抹杀,便无法见到那无限的真理了,这就是为什么我身为社长却又解散它的原因。我这么做完全是自动自发的,没有受到任何人的影响。
  “世界导师重现这件事没什么了不得,所以我不需要任何追随者。一旦追随某个人,你就不再追随真理。我不管你们有没有听懂我的话,我既然要在世上完成一件事,就要毫不动摇地贯彻到底。我真正关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如何使人类得到解脱。我要把他们从所有的牢笼和恐惧之中解放出来,因此不再建立任何新的宗教、教会、理论或新的哲学。你们可能会问我,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在世界巡回演说,让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我不想要任何追随者,任何与众不同的门徒。人类是多么喜爱与众不同啊!他们竭尽所能标新立异,我绝不鼓励这种可笑的行为,无论在天上或地上我都没有门徒。
  “有一位新闻记者访问我的时候对我说,他认为能把一个拥有数千名会员的组织解散,是一个了不得的举动,他说,‘解散以后你要怎么办,怎么谋生?那时将不再有人听你演讲,或追随你了。’我告诉他,只要这个世界上有五个人听进去我的话,而且彻底照着我的话去生活,也就绰绰有余了。
  “如同我曾经说过的,我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使人类都能得到解脱,帮助他们挣脱所有的局限,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得到永恒的快乐,证悟自性。
  “因为我已经脱离束缚,完整地获得自由,因此我希望那些想了解我的人也能获得自由,而不是追随我,把我关在笼子里,变成一个新的教主。他们应该解脱所有的恐惧,包括宗教的恐惧、赎罪的恐惧、得不到爱的恐惧、死亡的恐惧以及存在的恐惧。画家画画是因为他喜欢做这件事,在这件事中他表达了自己的荣耀与幸福,我做这件事也是如此,并不是因为我想从别人身上获取什么。
  “你们已经习惯于听从权威的话,你们以为依赖某个权威,就能得到心灵的解脱,你们希望靠另外一个人的神力帮你们得到永恒的快乐,因此你们所有的人生观都奠基在这个权威的身上。
  “你们听我演说已经有三年,除了极少数的人之外,都没有什么改变。你们现在听我说话,不要只是一味接纳,必须分析清楚之后,才能完全了解我的意思。你们一旦臣服于某个权威,一定想在这个权威之上建立一个组织,于是就落在牢笼中了。
  “你们所有的人都想依赖别人获得快乐,获得最终的解脱。你们已经等了我十八年,我现在终于有机会告诉你们必须把权威放在一边,向你们的内心观照,才能获得证悟、光荣和纯净,你们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听我的话。也许极少数一两个人听进去了。
  “因此,我们为什么要成立宗教组织?
  “为什么要让那些伪善的人追随我这个权威的假象?这句话没有任何恶意,只因为我们已经到达一个必须面对事实的瓶颈。去年我曾经说过我绝不妥协,当时很少有人听进去我的话。而今年我已经把话说得非常清楚了。世界明星社在这个世界上拥有无数的成员,他们准备听我的教诲已经有十八年了,而他们现在却丝毫不愿意听我的话。
  “因此,为什么要成立宗教组织?
  “我已经说过,我的目的就是要帮助人类获得彻底的解脱。只有当人们获得理性与爱之间的和谐,才能获得不朽的永恒。绝对真理就是生命本身,我要每一个人都像晴空中的飞鸟一样快乐,无拘无束,独立自主,充满着自由的至乐。你们已经等了我十八年,我现在告诉你们,你们必须从纠结不清的烦恼中解脱,要做到这点并不需要宗教组织。这个世界上可能只有五个到十个人能真正了解我的话,而且能够把不重要的琐事放下,专心在灵性上精进。至于那些懦弱的人,没有任何宗教组织能帮他们找到真理,因为真理不近不远,就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克里希那穆提传》第一部分
  第7章 克里希那穆提的自我已被火焰吞没(3)
  “你们要打字的时候,便使用打字机,你们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把打字机供在神坛上,但是当你们一心想成立宗教组织时,你们却在这么做。所有的新闻记者问我的第一个问题都是:你有多少追随者?人们都从信徒的多寡来判断这个权威是真是假。我告诉他们我不知道我有多少追随者,我也不在乎这一点,即使只有一个人得到解脱,也就足够了。你们总以为只有少数人握有通往至乐境界的钥匙,其实那个钥匙就是你自己。在你净化自己的当下那一刻,你已经身处彼岸了。你将会发现,依赖别人带给你快乐、安慰和力量,是多么荒谬的事。
  “因此,为什么要成立宗教组织?
  “你们一直习惯让别人来验证你们修得的果位,这真是幼稚极了,你的内心美丑与否,只有你自己知道,除了你之外,怎么可能有别人知道你内心的真相,你们对这类事太不严肃了。
  “因此,为什么要成立宗教组织?
  “但是那些一心想了解、想探索无始无终永恒的人,就会真的手携手勇猛精进,他们也必定会激励那些生活在幻象中的人。他们将全神贯注燃烧出灿烂的火焰,因为他们已经有了领悟。这样的团体才是我们要创造的,只有在如此深厚的情谊之上,人们才可能互助合作。这种合作之中既没有权威,也没有任何动机,更不是为了赎罪,只因为他们已经领悟。这件事比任何享乐或牺牲都要伟大得多。
  “经过两年的深思,我才做出这个决定,这不是暂时的冲动,也不是在别人的影响之下做的。身为社长的我,现在已经决定解散世界明星社,你们有权利成立另外的组织,成立另外的牢笼,或是为牢笼点缀一些装饰品,那都不是我关心的事了。我唯一关心的只有如何彻底使人们得到解脱。”
  不久,所有属于世界明星社的财产全数退还给当初的捐赠者,只留下一间小小的办公室,由拉嘉戈帕尔主持克里希那穆提演讲集的出版事务。这时,大部分的人都认为克只是一个完全反对宗教信仰的哲人,许多通神学会的死硬派甚至主张世界导师的化身已经被摧毁。
  《克里希那穆提传》第一部分
  第8章 被人遗忘的岁月(1)
  1930年克里希那穆提退出通神学会,在当年的会刊上,克说了这句话:“我的教诲既不是玄学,也不是神秘学,因为这两者都会阻碍人类见到真理。”贝赞特夫人听到他要退出通神学会的消息,最感焦虑的就是他的未来。她很清楚克完全缺乏世俗的价值观,没有学会的保护,他如何能在这残酷的世界存活下去。我听说她特别要求桑吉瓦?罗和他的太太帕玛贝辞去通神学会的职务,伴随在克里希那的身边,保护他并且和他一起工作。
  一直到1932年的11月,克才回到印度。他从孟买直接赶往阿迪亚尔去探望贝赞特夫人。她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而且完全活在过去的记忆中,但是她还认得出心爱的义子。看到这种情形,克非常哀伤。他从瓦拉纳西回来之后,又去探望了她一次,贝赞特夫人看见满面忧思的克,她说他看起来很虚弱,需要好好照顾自己。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晤面。
  1932年在阿迪亚尔的通神会议上,克里希那穆提发表了一篇演说,学会里的资深会员都对这篇演说极为不满。多年以后他才告诉我,当时那群人不断以各种难题围剿他,逼着他对指导灵的有无表明态度。他一概拒绝回答。
  回欧洲的途中,他在丘尼拉尔?梅塔爵士的家里遇见萧伯纳。他们谈到贝赞特夫人,萧伯纳问起她的身体如何,克回答:“很好,但是年纪大了,思想已经不能连贯。”萧伯纳悄悄对他说,“从来就不能。”克只是微微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事后萧伯纳告诉亥克斯?皮尔逊(译注:著名的英国演员、导演、传记作家),他认为克里希那穆提是他见过的最美的人类。
  1933年的9月20日,安妮?贝赞特在阿迪亚尔病逝。半个世纪之后,我问克里希那吉,到底贝赞特夫人的死对他有多大的冲击,他回答我的问题时,眼神变得非常严肃。“他们一直都没有通知我,我是从《纽约时报》上看到她病逝的消息的。”他们的一生虽然紧密相连,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却很短。从早期贝赞特夫人写给克里希那的书信中,我们可以看出她对这个孩子的爱意,以及一心一意想要保护他的热诚。
  她和克里希那之间的因缘深厚,超越了时间,也跨越了空间。他小的时候每个礼拜都要写一封信给她,倾诉他的梦想、他的日常生活和一些小小的烦恼。她一开始是母亲,后来是老师,随着岁月的流逝,她最后变成坐在他脚前听他教诲的学生。她的心智开始退化以后,写给克里希那的信也逐渐褪色;克里希那写给她的信虽然很正式,却充满着感情。终其一生,克里希那对她都是既爱且敬的。
  她并没有在他的心智上强加任何塑造或限制,她提供给他的只有完整的爱与安全感。他目睹她的一生从灿烂的火焰燃烧到余烬,而她对他的那份无私的爱,自始至终没有变过。
  世界明星社解散之后,过去那群时常围在克身旁的年轻人也烟消云散了。所有巡回演讲的计划,分别由雅度南丹?帕尔萨和拉嘉戈帕尔执行。1931年雅度南丹突然过世,年纪只有三十五岁,克身边的伙伴从此更少了。和他一起离开通神学会的一些朋友都有些沮丧和失落,学会到底还是给了他们很好的庇荫和慰藉,以及某种人生的目的。当时他们的经济情况都很拮据。
  雅度一直是克最亲近的朋友,克写了一些信给帕玛贝?桑吉瓦?罗,和她分担心中的哀伤。他在这些信中表露了离开通神学会之后的一些心态。
  1931年的8月30日,他写了下面这封信:
  我亲爱的阿卡吉:
  雅度离我们而去,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我亲爱的帕玛贝,我可以想象你有多么沮丧。我简直无法相信这件事会发生。前一阵子,雅度的身体已经逐渐正常,你不知道他在旅途中有多么健康。我在营区接到英格曼的电报——雅度突然发高烧,血压升到二百二十毫米汞柱,几天以后他又逐渐恢复了。我们自然很为他担忧,他自己倒认为不算严重。接着我就收到你知道的那份电报。阿卡吉,你一定受到了极大的震惊,我真希望当时能在你身边,但是……
  你以前在信中曾说过,等我们大家再度重逢时,不知道有几人还能活着,现在想起来,那句话好像预言一般。尼亚走了,雅度也走了。雅度是那么聪明,每一个人都喜欢他,我亲爱的帕玛贝,我们都会想念他的。
  我知道你们都很沮丧,这是第二波的打击。阿卡,我们的人已经不多了,我们必须振作起精神,我们也必须改变了,最主要我们必须了解,还有一样超越生死的东西存在。要领悟它必须付出巨大的代价,如果我们不能做自己的主人,人生就是悲惨的。
  我希望我能在你的身边,亲爱的阿卡。
  帕玛贝的回信一定表达了她的痛苦,因为克在9月29日的回信里,也描述了尼亚去世时他心中的伤痛,他更深入探索了伤痛的肇因,以及继之而来的顿悟。
  我亲爱的帕玛贝,非常谢谢你给我的这封信。阿卡吉,我很能体会你心中的挣扎,我们总得透过某个人才能嗅到爱的芬芳,死亡使我们的爱蒙上了阴影。只要我们的领悟局限在自我中心的范围内,死亡便永远威胁着我们。亲爱的阿卡吉,只要自我意识存在一天,死亡就存在一天。身处在伤痛和孤独的这一刻,我们便应该开始了解这些事,如果深入探索你会发现,有一样东西是比人的生命更永恒、更持久的。我们全都会死,身处在伤痛之中,是了解这件事最恰当的时刻,不要再拖延了,阿卡吉。你必须找到一条出路,你不能坐视哀伤和孤独啃蚀你的心,令你的微笑晦暗。帕玛贝,这么做虽然会使你更加难受,但是你必须生起一份想要了解的渴望,才能让你的心从孤独和伤痛中抽离。你会发现只要你能解放自己的意识,你就能超越生死,试试看,帕玛贝,不要认为这只是一种说法而已。
  我真的希望能在你的身边,也许我能帮得上忙。哦!帕玛贝,你真的不知道无我的爱有多么喜悦。
  你常在我的心中,问候每一个人。
  克里希那
  他的信中表明了对于印度的向往,他已经逐渐远离儿时结识的西方朋友。从奥哈伊他写了封信,信中描述他在独处中逐渐进入“三摩地”。
  我亲爱的帕玛贝,谢谢你4月29日写来的那封信,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我很难过,我真希望能在你身边帮你的忙。将来我们碰面时,应该好好谈一谈,不过得等到明年年底了。过去的两个星期,我一直是单独一个人,多年来的思想已经离我远去,我真希望能与你面谈,那会比写信强很多的。我们这个地方很美,希望有一天你能来这里。我已经完全休息过来,而且逐渐进入三摩地。我只有在星期天接见访客,其他的几天我都没有什么念头。罗莎琳和拉嘉戈帕尔都在好莱坞,因为拉嘉戈帕尔必须去看他的风湿症。
  我听说阿妈的情况相当不好,她可能不会活太久了。拉玛?罗写信告诉我,她的耳朵已经全聋,而且认不出人了。这真是悲惨的事,我不知道通神学会将来该怎么办……
  奉上我全部的爱。
  《克里希那穆提传》第一部分
  第8章 被人遗忘的岁月(2)
  克里希那
  克的朋友拉玛?罗不久就失明了,而且重病在床。雅度死后,帮助克的人只剩下拉嘉戈帕尔和他的太太罗莎琳,他们伴着他走遍了世界各地。
  尼亚还活着的时候,拉嘉戈帕尔只是这位年轻先知的副手而已。当时尼亚掌管了克教诲的所有事宜。尼亚的死,使得行政事务呈现真空状态,必须有人来填补这个空缺。起初是雅度,后来是拉嘉戈帕尔,他们负起了筹划演讲和旅行的事务。罗莎琳嫁给拉嘉戈帕尔,使后者与克的关系更为接近。不久,奥哈伊的阿尔亚?威哈拉便成了他们永久的家。
  起初他们的关系是奠基在友谊之上的,因为毫无世俗概念的克必须有人护持,所以他们扮演起保护他的角色。但是不久这种关系就变质了。克里希那早年一直受到贝赞特夫人的保护,身为未来的世界导师,他身边的伙伴很清楚他的身份,因此都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然而,随着组织的解散,以及克对于阶级制度的否定,周遭人的态度无可避免地改变了。逐渐地,这位导师和他的伙伴越来越没有距离。不久,拉嘉戈帕尔和罗莎琳便负起了全权监护人的角色,克私人生活的细节及教诲的事务全得由他们决定。当时这位腼腆而迟疑的年轻人,正在浩瀚如海的大能中摸索,企图找出最恰当的词汇,来形容自己的观察和所见,因此完全无暇顾及世俗的琐事。
  他很乐于把事情都交给能干的拉嘉戈帕尔处理,他一向糊涂、被动而天真,甚至有点孩子气。拉嘉戈帕尔和罗莎琳与他朝夕相处之下,才发现他连最卑微的家务事都抢着做,不幸,这种态度竟然造成了他们的误解。他们因而忽略了他博大精深的那一面,开始把他当小孩一般对待,他们时常责骂他,漠视他,欺负他,完全控制着他的作息。
  克里希那穆提居然能容忍这样的事,这是旁人不能了解的谜。他的本质使他无法产生专断或激进的反应,他从来没有发过脾气,他的温柔、他的没有自我,以及他对周遭人的全盘信赖很容易使人对他产生理所当然的态度。他身边的人拿任何文件到他面前,他都会毫不考虑地签字,因此助长了他们的无理。接着便衍生出一些前后矛盾的说辞和行动,使得他身边的人更加迷惑。然而,每当他似乎完全被包围或受制时,复杂的情况中就会爆发一个事件,令他在不受影响之下脱身。而那些企图控制他的人,只徒然留下满腔的愤怒和不知所措,甚至从此毁了。
  1933年到1939年之间,克里希那穆提去了印度几回,为广大的群众演说。1933年贝赞特夫人死后,通神学会选出乔治?阿伦戴尔为世界主席,克从此和通神学会的关系一刀两断。克后来在演讲中提到,通神学会只是一个组织化的宗教团体:“我不相信人类非得靠指导灵的带领才能见到真理。”
  自从他拒绝通神学会要他扮演的角色之后,媒体和大众都失去了对这位世界导师的兴趣。有好长一段时间,他的名字几乎完全从报纸消失,他开始过起隐姓埋名的生活。
  30年代接近尾声时,克里希那穆提出版有限公司在奥哈伊设立。克只是名义上的主事者,真正的核心人物是拉嘉戈帕尔,公司的成员及运作的范畴都由他来决定。不管这位年轻的先知有多么犹豫不决,有一个领域是绝对不许人侵犯的,那就是在空寂中逐渐绽放的智慧。
  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时,克正在奥哈伊。有八年的时间,他几乎是单独一个人过的。战争限制了他的活动,他不可能再到处旅行。美国政府曾征召他上战场,他做了许多解释,说明自己为什么不能加入军队打仗。美国政府建议他回印度,他同意了,然而没有交通工具,他们只好让他留下来,但是不准他公开演讲,同时还要定期向警局报告行踪。
  晚年克曾提起这段被人遗忘的日子,他仍然十分怀念在奥哈伊的山丘上一个人散步的时光。他走了不知多少路,他可以一整天不吃不喝,在荒野里聆听和观察周遭的一切,也同时反观自己内心的意念活动。他描述了一些邂逅野熊和响尾蛇的小插曲。他当时没有任何身体和意念的活动,野兽看到他只停了一下,小心谨慎地看着他那空寂的眼神,由于感受不到恐惧,它们也就放心地转身而去。
  克里希那穆提的心智,在没有任何活动及压力之下,逐渐开花结果。处在纯然的观察和身心的觉性中,他和大地、岩石、树木、嫩叶、昆虫、毒蛇、鸟儿,于无言中沟通着地球的传奇,以及无始劫以来的时间之谜。他说:“我在散步时一个念头都没有,我只是看而已。那段时期的散步一定产生了什么效果。”
  克又细述了一些在阿尔亚?威哈拉种花、种菜、挤牛奶和洗碗碟的趣事。他童年就培养了对于机械的兴趣,这时仍然持续着;他还是很喜欢拆表、拆汽车的引擎,完全了解它们如何运作之后,才把它们恢复原状。他的好友合送了他一辆车,虽然缺乏汽油,只要一有机会,克仍旧喜欢在崎岖的山谷里开快车。
  原子弹投在广岛和长崎的消息,带给克无法言喻的伤痛,同时也唤醒了他对暴力和邪恶的洞见。有一天在去圣巴巴拉的路上,一名女子上前向他兜售日本的纪念品,他回绝了,但是她坚持要给他看盒子里的东西。她把盒子打开,里面竟然是一对风干的人耳和鼻子,留给他极为鲜明的印象。
  克在奥哈伊重病时,有一位摩黎尔?彭恩小姐曾经照顾过他。她告诉我,战争的残酷令他非常痛心,他不停地问,“我说的话有什么用?”他时常一个人到山里独处,在树林和野生动物中找寻慰藉。有好几个星期,他一个人住在莱特伍德的一间小木屋里,有时也到洛杉矶附近的圣加布里埃尔山以及更北的锡圭亚。这期间他蓄了一脸的络腮胡。
  克忆起住在那间空洞的小木屋里的情形。每天清晨他就起床了,走很长的一段路,才回来自己做早餐。吃完早餐他开始清理碗碟和房间,然后听一小时的贝多芬第九交响曲(这是唯一能找到的唱片),他喜欢在这音乐声中静坐。因为手边没有书,晚上便诵念儿时背过的一些赞美诗,他最喜欢的一首是赞美湿婆神的古诗。他从丹田发出的梵音,响彻了整个森林,余音缭绕在松柏、红木、鼬鼠、野熊和响尾蛇之间。和他分享那间木屋的是一只蜘蛛。每天早上克都得清理它结的网,因为上面有很多苍蝇和小虫。他总是小心翼翼地把蜘蛛拿起来,放到木屋的外面,但是每天清晨蜘蛛照样爬回来,继续结它的网。这使他想起童年读过的《奥义书》中的一句话:“从一只吐丝的蜘蛛,我们看到了无常的众生、众神与三千大千世界。”
  克和这只蜘蛛之间的仪式进行了好几天,他们在无言中默默沟通着;有一天克突然对蜘蛛说:“我们恢复邦交,就让我们分享这间木屋吧!”
  不时也有一些访客来找克里希那穆提,英国著名的作家赫胥黎便是其中之一。他当时刚搬来加州,双眼已经快要失明。他时常和克一同散步,互相讨论感官和失明的问题。克一向有灵疗的本领,然而他对自己的能力总是有点腼腆,不太愿意公之于世,提起这件事,他还要先说声抱歉。他后来为赫胥黎快要失明的双眼治疗了许多次。
  多年以后有人问他,什么叫做所有的感官同时运作,他才提起在山中隐居时,结识了一位快要失明的朋友。克后来在小木屋里住了一星期,他把双眼蒙起来,看看缺乏某个感官的运作会怎么样。他形容当时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觉醒了,每一个感官都非常谨慎地运作着,以弥补那个失去的感官。不论内在或外在,都必须处在最正确的位置。
  有许多迹象显示,他在这期间尝试了许多严苛的瑜伽锻炼,譬如长期断食、刻意止念、用双手停止听觉和呼吸、聆听身体这个小宇宙的内音,等等。经历了所有的方法,他才认为这些瑜伽锻炼不过是枝节的小把戏,没有什么太大的价值。
  克早年的传奇和他的俊美,引起了许多住在洛杉矶附近的作家、演员和寻道者的兴趣。杰罗?赫德是西方神秘主义者中率先定居加州,并且潜心研究印度宗教的人。他结交的朋友包括赫胥黎、克里希那穆提、克里斯托弗?伊舍伍德(译注:英国著名的小说家与剧作家)以及普拉布哈瓦南陀。赫胥黎与赫德逐渐变成克的挚友,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奇特,因为20世纪30年代末期到40年代初期,克的态度特别腼腆。他可能不便向人披露内心无限的境界,否则玛丽亚?赫胥黎不会如此形容:“他看起来是那么可爱、有趣而又简单,先知的待遇一定令他十分痛苦。”
  《克里希那穆提传》第一部分
  第8章 被人遗忘的岁月(3)
  玛丽亚是赫胥黎的第一任太太,他们很喜欢野餐,克也很有兴趣。安妮塔?露丝(译注:美国著名小说家与剧作家)曾经写过一段有趣的轶事,她形容那个事件只有在爱丽丝仙境才可能发生。那次的野餐,参与者包括了赫胥黎夫妇与克里希那穆提,还有身上穿着邋遢的男裤,头上顶着破帽子的葛丽泰?嘉宝,查理?卓别林和他美丽的太太保莉特?戈达德(她穿着一套墨西哥风格的衣裳),思想家伯特兰?罗素(露丝形容他看起来像个“醉醺醺的怪物”),以及作家克里斯托弗?伊舍伍德。
  因为找不到适当的野餐地点,一伙人只好在洛杉矶河干燥的河床上野餐。嘉宝带了一大堆生菜,戈达德带了香槟和鱼子酱,克里希那穆提则带了一些米饭。大家正准备吃饭时,一名孔武有力的警员突然出现在面前,大声地问他们:“你们这群人在搞什么鬼?”
  他们停下所有的准备工作,吓得哑口无言,一名警长掏出枪来对着赫胥黎说:“你们没有人识字吗?”接着用手指向一面招牌,上面写着“侵入者违法”几个大字。赫胥黎赶忙向警长说好话,答应野餐后一定把河床清理得比原先还要干净,警长很生气地命令赫胥黎:“快点离开!现在就离开!”赫胥黎以为亮出几个名人的字号,警长也许会通融,于是把手指向查理?卓别林和葛丽泰?嘉宝。
  “别跟我来这套!”警长咆哮着,“我在电影里看过他们,他们怎么可能穿这种衣服。快给我滚!你们这群乞丐,要不然我就要逮捕你们了。”于是,安妮塔?露丝写道:“我们就像阿拉伯人一样,赶紧收拾起帐篷,悄悄地溜了。”
  20世纪40年代中叶,克与赫胥黎已经变成密友,他们时常碰面,一同散步。赫胥黎总是倾诉,克则扮演听众。赫胥黎有时很困惑,他过于发达的智性,使他无法完全理解面前那个由空性孕育,刚柔相济的心。有时赫胥黎转而变为听众,安静地听克解说洞察力、时间与觉性的问题。克的心智显然令他十分感兴趣,某一次在散步途中,他告诉克说:“我愿意倾我所有,来换取对真理的一瞥,可惜我的心已填满了过多的知识。”伊舍伍德某次与赫胥黎讨论时,谈起普拉布哈瓦南陀上师教给他的禅定方法,从赫胥黎的口中他才得知:“克里希那穆提从来不观想莲花、光或任何本尊,他甚至认为这么做会造成疯狂。”
  回忆起他和赫胥黎及杰罗?赫德的关系,克里希那穆提说:“我非常害羞,他们都是不得了的知识分子,我只能扮演听众,偶尔插上一两句话。”克与赫胥黎的许多信件,全在一场大火中付之一炬,这场火把赫胥黎的家及所有资料都烧毁了。后来克出版第一本书《最初及最终的自由》,赫胥黎还为他写了一篇序言。
  1961年赫胥黎去世之前,曾赶赴瑞士的萨嫩听克里希那穆提演讲。事后赫胥黎写了一封信给朋友,形容自己的感想:“那是我听过最令人难忘的演讲,就像佛陀现身说法一样,那么具有说服力,那么可信。他绝不允许人们有丝毫的逃避或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譬如上师、救主、领袖、教堂或寺庙。他说,我为你指出苦的真相,以及离苦之道,如果你不靠自己来停止痛苦,任何教堂、上师或寺庙都无法为你解决这个问题。”
  战争期间,克曾探访过特拉伯寇,那是一家神秘主义者的俱乐部,离洛杉矶不远,是由杰罗?赫德及菲林克斯?格林共同建造的。格林是一位对印度宗教非常感兴趣的汉学家,赫德则被伊舍伍德贴切地形容为“世上数一数二的幻术家及揭露生命奥秘的异人”。他亲手建造了这家闭关中心,从静坐大厅可以俯瞰太平洋。接受了赫德的邀请,克在特拉伯寇住了一个星期。克后来告诉我们,特拉伯寇非常类似特拉普派的隐修院,不过稍微自由一点,人们可以进进出出,不必终身监禁其中。住在里面的人只有在早上可以交谈,午餐后便开始禁语,每天要静坐六次。克参与了他们的静坐班,阴森森的大厅以及周遭人们翻腾的妄念,严重地干扰了他超级敏感的心,他从此没有再探访过特拉伯寇。
  能对克里希那穆提产生洞见的“局外人”,大概要属亨利?米勒了。他的着作淫秽大胆,曾引起轩然大波,不愧为20世纪北美最优秀的散文作家之一。40年代到50年代,他蛰居在西岸,晚年变成旧金山大瑟尔区的一名隐士。他从来没有见过克,读完卡洛?苏尔雷斯所着的一本关于克的书,他写了下面这段感言:
  除了基督之外,克里希那穆提可以算是我知道的,唯一能完全摒弃自我的人。他的话语是那么简单明了,可以直破人们心中所有的困惑。然而愈是简明的真理,愈是不能被人珍惜。
  我从未见过克里希那穆提,如果能认识他,比认识其他任何人都令我感到光荣。
  综观所有宗教领袖的历史,他的志业算是极其特殊的,令人联想起著名的史诗《吉尔伽美什》。少年的克里希那穆提是被人前呼后拥的救世主,后来他毅然摒弃这个为他准备好的角色,斥退所有的门徒,拒绝一切的老师和训诲,不再建立新的信仰或教条。他对所有的事都质疑,终于孕育了大疑之智(尤其是在灵性擢升的时刻)。借着英勇的奋斗和坚忍不拔的精神,他挣脱了骄傲、虚荣和每一个微细掌控别人的欲望。他从生命的泉源获得了滋养与灵感。为了免于落入那些企图控制他的人设下的陷阱和骗局,他一直不断地保持警醒,尘世与天界都无法限制他。他直捣黄龙地迈进了“英雄的殿堂”。
  这样的境界还需要诠释吗?
  1945年战争结束了,克里希那穆提应邀前往新西兰。旅途中,他的泌尿系统突然出了问题,高烧使他昏迷了一段时间,他很可能在病中又经历了一次重大的灵性转化过程。因为医生无法诊断出病因,也无法开药,他只有靠自己逐渐康复。
  《克里希那穆提传》第二部分
  第9章 有朋自远方来(1)
  1947年8月15日,印度宣布独立,选出贾瓦哈拉尔?尼赫鲁为第一任总理。印度的体制虽然混乱,却一向崇尚和平,在圣雄甘地的领导之下,独立运动从20世纪初便展开了。1944年,印度以非暴力的方式和大英帝国强盛的武力抗争,这份精神鼓舞了全世界的人。当时历史上最残酷的战争刚刚结束,各国正在逐渐复原之中。
  然而印度的独立也带来一些苦涩的余波。为了达到独立的目的,这个广大的次大陆必须划分成两部分,心脏地带为印度共和国,北部、西部与东部的土地,则建立了巴基斯坦伊斯兰共和国。许多家庭因而骨肉离散,亲朋隔绝。内地和边界都爆发了屠杀、纵火及奸淫掳掠的暴行。人民大量迁徙他方,印度教徒纷纷往东移,伊斯兰教徒则迁往西部。印度新任的领袖大多在狱中度过了半生,他们仓促地肩负起重任,重整烽火连天的国土,还得解决前所未有的难民问题。
  克在独立后两个月回到印度,这个时机可以说再恰当不过了。印度正处在改朝换代的转捩点,旧有的一切已经逝去,新的气象中又充满着阵痛与幻灭感。随着独立与国土的分裂而爆发的屠杀,伤了许多非暴力主义者的心。印度的领导人物根本没有时间斟酌、考量,也无暇研究长程计划或是解决根本的问题。远水救不了近火,他们必须立刻采取行动。
  这个时期,克里希那穆提体内的大能令他看起来惊人的年轻。他在1947年的相貌,与20年代及30年代都有显着的不同。长期隐居于奥哈伊,为他带来了无法限制的力量,也开启了能够承受这股大能的空性。他整个人散发着无限的智慧,他的心智、情感及身体都达到了完美的程度,看起来无上地庄严、俊美而警醒。有人问起奥哈伊的那段时光,他说:“那是一段没有挑战,没有需求,也没有外在活动的日子。一切都是内孕的。一旦离开奥哈伊,所有的能量都爆发了。”
  内在炽热的光辉完全转化了他的相貌,他看起来古雅而没有岁月的痕迹。蓝黑的眼珠投射出先知的高瞻远瞩,显得空灵而慈悲。那是一对历劫无数,已能预见未来的双眼。他满头灰黑的华发洒脱地朝后梳拢,露出了庄严饱满的前额。他的耳垂厚长,背脊挺直,双肩微斜,看起来格外高挑。他走路时步伐很大,着力很重。我第一次见到他,便察觉他从没有多余的举动,身体非常安静。休息时,他的头、肩膀、背脊几乎完全没有动作;必须有动作时,他的举止也总是那么庄重、优雅而精准,绝不浪费丝毫精力。
  他说话时的手势都有其象征的意义,代表着开场、发问、探索、包容与方向。休息时则没有任何手部动作。
  他这回到印度是第一次单独旅行,所有外在的牵绊和限制都抛开了。他从小到大一直被管束着、保护着。起初是他的父亲,后来是通神学会,最后是拉嘉戈帕尔和罗莎琳。奥哈伊九年的岁月,使他和印度的友人分隔两地,一些忠心耿耿的老友也逐渐疏远或老死。他身边再也没有人盘问他,为他定计划,替他决定什么人该见或什么人不该见。内在和外在他全都解脱了。
  这么多年来,只要他一回印度,第一件事便是先脱掉西服,换上印度的传统服装。服装一变,他整个性格、态度和举止也跟着变了。在西方,他展现的是欧洲旧式的优雅风范,起居定时,会晤的人也不多。
  换上印度长袍,他立刻变成了活脱的行者,很自然便担负起老师的角色。多少世纪以来,这块土地上的人一直关注着禅定和解脱的问题,这股力量立刻灌注到他的体内,使他看起来更加高挑,优美的斜肩也益发明显了。他的步伐宛如森林里的大象一般庄严。早餐与午餐,他时常和朋友们亲切地讨论问题,散步时的闲谈也有人自动记录下来。
  聚集在克里希那穆提周围的青年男女来自各种不同的背景——政界、文艺界、学术界以及社会服务的领域。其中有许多人都和我一样,从此一直留在他身边,长达三十年之久。随着印度分裂而爆发的各种事件,使他们既充满着恐慌,又缺乏预知印度未来的远见。然而他们都有足够的敏感度,他们不相信随着英国人的撤退,便能产生一个奠基在现世主义及社会主义之上的黄金时代,他们也不相信贫穷的问题能立刻解决。
  他们已经瞥见口号及浮夸的字眼背后的那一片荒芜,上面充斥着野心、苦难与贪婪。多年来伴随着他们的政治理想也已幻灭,他们面对的是一堵由混乱与矛盾砌成的死墙。
  就在这期间,克的光辉和慈悲吸引了这一群人。他们来到他的身边,因为他们已经无法解决或面对自身的痛苦与绝望,同时也失去了人生的方向。佛陀的召唤,注定了他身边出家人的命运;克里希那穆提沉默的召唤也有相同的意义。
  丘尼拉尔?梅塔爵士是亲自到机场迎接克的人之一,他是一位著名的实业家,也是孟买的省议员。他一直是克的热情仰慕者。从机场回来,他狂喜地告诉他年轻的儿媳妇南迪妮,“这位不可思议的年轻人从飞机上下来,像一道光似的走向我们。”当时克暂住卡尔米加路罗汤锡?穆拉尔吉的家中,于是早上这幢住宅便完全开放给访客。当丘尼拉尔?梅塔和南迪妮进入时,已经坐满了一屋子人。以下是南迪妮对于当时情况的描述:
  “我坐在地上的一个小角落,心里有点紧张。远远坐着那位穿着长袍、背脊挺直的人物。屋子里人很多,克正在和他们进行讨论,卡卡吉(丘尼拉尔爵士)坐在克的对面,很快便加入了讨论。不久,克把脸转向我,定睛看了我一下,时间突然静止了。他接着把头转回去,继续他的讨论。不久,他又把头转向我,深深看了我一眼,时间好像又停止了。克继续他的讨论,但是我已经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了。
  “讨论结束,人们纷纷站起来准备离去。我抬头一看,发现克已经站在我的面前。卡卡吉赶忙过来介绍我:‘这是我的儿媳妇南迪妮。’克里希那吉突然笑了,不是微笑,而是大声地笑了——我从没听过这么深沉而洪亮的笑声,就像喜马拉雅的山水从天而降。他问我:‘你为什么要来见我?’我的泪水立刻止不住地涌了出来,他不停地笑,我的眼泪就不停地流。他紧紧握住我的双手,再度问我:‘你为什么要来见我?’虽然眼泪还是停不下来,但是我总算可以开口说话了:‘我好像等了三十年(南迪妮当时的年龄是三十岁),就是为了要见到你。’克又笑了起来。后来他把手放在我的头上几秒钟。我送给他的见面礼竟是我的泪水。
  “在车子里,卡卡吉似乎有点不知所措,他转过头来对我说:‘他会注意到你真是莫大的殊荣,不过别冲昏了头。’从此我每天都陪着卡卡吉去参访克。有一天早上克对我说:‘你不想见我吗?’我没有回答他,因为我不知道我是否还能见到他。”
  克后来前往马德拉斯小住,他回来之后,南迪妮又再度去看望他。
  莫里斯?弗莱德曼是一名波兰籍的工程师,他也时常到卡尔米加路去参访克。他的个子很小,背很驼,穿着库尔塔和宽松的长裤,别人很难看出他的年龄。他从小就是通神学会的会员,年长以后来到印度的班加罗尔做工程师。不久他就对这份工作失去了兴趣,他换上深黄的僧袍,宣誓成为一名托钵僧,法名巴拉陀南。他赤着双脚沿门托钵,从印度的北角走到最南端的康雅库玛利。有时他借住在寺庙里,有时则在大树下休憩。他经常和瑜伽士及行者们讨论真理,他遇见过很多高人,也和许多宗教上师谈过话。但是后来他发现,开悟这件事和外表及苦行毫无关系,因此毅然脱下僧袍,借住在拉玛那?马哈希南部的寺庙内。拉玛那?马哈希是一位备受尊崇的圣人,他已经从各种的束缚中解脱,完全转化了自我。
  我听说过一件有关弗莱德曼的轶事。有一天,他在湍急的河边沉思人生和因果之间的关系,他喃喃自语着:“如果命中注定要死,河水就会把我冲走,如果注定我该活下去,河水一定会把我救起来。”于是他纵身投入湍急的河水,不久竟然被河水冲回岸边。他重复试了三次,河水都没有把他吞没。后来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回走,精神却十分振奋,他对自己说:“看来我是注定该活下去的。”半路上,他遇到了拉玛那?马哈希,马哈希看了他一眼,温和而严肃地对他说:“别再瞎搞了。”
  《克里希那穆提传》第二部分
  第9章 有朋自远方来(2)
  当弗莱德曼还是出家人时,曾在塞瓦格拉姆镇甘地吉的修院里住过多年,他利用工程师的技术改良老式的织布机,也参与了许多甘地吉发起的建设计划。他对于克及其教诲非常感兴趣,因此来到了孟买。弗莱德曼总是精力十足地参与各项讨论,他自动扮演起翻译的角色,喜欢以“换句话说……”作为开场白。他为人温暖热情,智力极高,又充满着好奇。然而他的人生方向已经有些扭曲,他奋力想从自己的束缚中解脱,却总是无法穿透作茧自缚的名相和理念。
  贾拉达?卡达斯是另外一位常客,他的身材圆胖,总是戴着一顶白色的甘地帽,穿着毫无瑕疵的多蒂和库尔塔。他来自卡奇某个富有的家庭,很久以前就搬来孟买定居了。兄弟数人在各方面都有杰出的表现。卡达斯既从政也经商,是安妮?贝赞特的老友。他的心性慷慨,对克忠心耿耿,曾经拿出巨额的捐款给通神学会。近年来他虽然损失了许多家产,但是慷慨依旧。一见到克,他总是泪流满面地拥抱他。大家在讨论时,他就闭上双眼静坐一旁,圆胖的脸上流露着至乐的表情。他时常告诉我们有关克童年的故事。他的记性极好,喜欢说些趣闻轶事,我们家里的小孩都喜欢围在他身边,着迷地听他诉说克和贝赞特夫人的故事。身为克的功德主,他时常带来由茉莉和玫瑰串成的花环,象征着珍珠与红宝石。每回克演讲或讨论结束,他就坚持要克套上花环。记得有一次,我和南迪妮站在台阶口,面对着克的讲台,他修长的身躯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袍,由茉莉串成的花环一直垂到他的膝盖。讨论结束已是深夜,灿烂的灯火照在他的发际,他俯视我们,眼里含着微笑。
  1947年10月,前来马德拉斯的访客中,有一位年轻的药剂师,名叫巴拉宋达兰,他当时任教于班加罗尔的科技学院。克那时暂住在马哈瓦恰利位于史特林路的家中,后者是克里希那穆提出版有限公司的印度代表,也是南方铁路局的工程师。
  参与讨论的人并不多,有一些通神学会的老会员,作家、教授,还有一些年轻人。香塔?罗是其中一位年轻的舞者,专门表演宗教祈祷仪式的婆罗多舞。20世纪的中叶,这种舞蹈才从寺庙搬上了舞台,由阶级较高的妇女担任演出。她白天在史特林路马哈瓦恰利的家中为克准备橘子汁,照顾他的饮食,有时也充当他的守卫。
  几年之后,香塔?罗开始脱颖而出,成为印度最杰出的婆罗多舞者。香塔总是以和舞台上同样自信而动人的风采出现在克的身边。她花了很多时间聆听克的演说,和克面谈,或是在四周服务。她的身体犹如豹子一般年轻而有力,她研究过《舞论》,跟随许多名师学习婆罗多舞与卡塔卡利舞。她的仪表和言辞总是充满着无上的自信,她询问克有关美的本质,也想知道美该如何评断。
  受到她的影响,所以克才在《生活评论》这本书中提及一名舞者:
  她是一名舞者,她选择跳舞是因为自己的喜好,而不是为了生计。她想必对自己的艺术深感自豪,否则她不会展现出那股傲气。那股傲气不是来自于成就,而是因为她领悟了自己在灵性上的价值。换一个人也许会满足于外在的成就,她的满足却来自灵性的进展。她不只跳舞,还公开演说艺术、美与灵性的斩获。
  另外一位时常亲近克的年轻人,名叫苏南达,她有一对小鹿般的双眼,温柔而可人。苏南达是马德里大学的毕业生,她的父母都是通神学会的会员。她具备训练有素的头脑,当年学的是法律,正在准备外交官的考试。她每天都来史特林路找克,倾诉自己的梦想和个人的烦恼。克擦鞋子或写信时,她就在一旁静静看着。克有时开她的玩笑,有时和她一起诵唱祈祷诗。他劝她不要过早成家立业,要她出去多看看这个世界。她在克的面前反应热情而激动,克给她的持续的关注使她几乎不能自持。
  那些年里,克十分的可亲。穆孔?帕达是一位后来出家的年轻人,1947年他曾经参访过克,多年之后他给我写了一封信:
  1947年12月我在马德拉斯,听说有位名叫克里希那穆提的智者时常为大众演说,于是我也前往他的住所去听演讲。那番演说彻底震撼了我的心髓,演说结束后我一个人站在那里,感觉非常茫然而无助。克里希那吉正好从我身边经过,他突然停了下来,用手抱住我的肩膀,立刻要马哈瓦恰利为我安排私下和他面谈的时间。那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卵石和喜马拉雅山之间的约会。就像混沌的宇宙爆发了太初的创生,我身上的每一寸都在颤抖。克里希那吉说话时我才惊愕地发现,那些信息早已深藏我的脑海,我知道他讲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理。
  他送我到门口时说了最后一句话:“先生,两朵花看起来也许很像,它们毕竟还是不同的。”这句话突然使我有所领悟,我在心中默想:“一点都不错,先生,你是人类之中少数的宠儿。我们这两朵花也许看起来很像,然而你是一朵无刺的花,我却只有刺而没有花。”他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就像乌云中的闪电一般。
  巴拉宋达兰不久便发现,克在通神学会的伙伴皆已垂垂老矣。吉拿拉迦达沙当时已经是通神学会的国际主席,时常戴着一顶紫色的小帽来探访克,与克长谈,然而克就是不踏进通神学会一步,他只在阿迪亚尔的海滩散步。桑吉瓦?罗和他的太太帕玛贝都是著名的教育家,也是贝赞特夫人的至交,他们为克里希那吉创办了瓦拉纳西的多所学校,也是克的常客。
  一个小型的讨论小组已经形成,但是大部分的参与者年事已高,心智疲惫,他们对这种崭新的教诲都十分陌生。克告诉他们:“你们一直抓着旧有的东西不放,赶快放下。”他们显得不知所措,努力地想认真讨论,却使不出劲来。
  巴拉宋达兰跟我描述过其中的一次聚会。当时正在进行如何超越已知的讨论,大家的情绪都十分沉重。突然有一位名叫那尔哈利?罗的通神会员,高举双手大声地对克说:“等一等,先生,等一等,未知就要来临了。”
  1948年1月上旬,桑吉瓦?罗陪同克里希那吉从马德拉斯返回孟买。他们仍然住在卡尔米加路罗汤锡家,每天早晚,克里希那吉都端坐在客厅里会见访客。客厅里的装饰充满着中国风味,有红木雕花的椅子及珠帘。时常有人前来和他讨论问题,或是告诉他一些当天发生的事。
  访客中有两位杰出的兄弟,总是穿着手织衣料缝制的卡迪,他们分别是罗?萨希布?帕瓦尔当与阿秋?帕瓦尔当。他们的父亲是一位德高望重而富有的阿玛那格县民,也是通神学会的会员,安妮?贝赞特的追随者。他很年轻就去世了,大家庭的重担便落在长子罗?萨希布?帕瓦尔当的身上。他死前曾一再叮咛他的两个儿子,要他们终生奉献自己,护持克的志业,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事,他们都不许否定这位伟大的世界导师。
  这对兄弟英俊,严肃,极为男性,人格高尚,很少有人能与他们匹敌。在家中,罗?萨希布是掌管一切的家长,他非常执着于学习,对女人没什么耐心,只有少数有头脑而热情的女人才够得上他的标准。他给自己订下严苛的道德规范,奉行苦修禁欲的生活,因而局限了自己的潜力,也造成了家人的痛苦。他致力于改善贫穷的社会工作,和萨尔瓦?西瓦僧团(这是一个为甘地吉创立的建设组织)有密切关系。他不是一个有组织力的人,也不是一个建设者,吸引他的只是那份理想而已,也许他一直都在逃避那些琐碎的实务工作。争取独立是一件浩瀚的工程,参与演出的人自然成了英雄,然而这些自由斗士都未能预见发展过程中的疯狂与意外事件。能够从微不足道的小事看出发展的潜力是甘地吉特有的才华。印度独立了二十年,人们才发现甘地吉推动的家庭织布业有多么重要。
  罗?萨希布虽然严肃,对于美还是十分敏感的。他骨子里是一个浪漫的人,但是苦修禁欲的生活使他必须压抑所有的肉体觉受。只有和克的关系他还没有否定,他们经常在一起植树种花。始终未能从自设的局限中挣脱是他个人的不幸。他的内在本来具有接受与沟通的潜力,然而婆罗门贵族的傲慢,令他无法开口要求自己有权利拥有的东西,再加上他无法适度包容任何事,因此一直无法从局限中挣脱。
  《克里希那穆提传》第二部分
  第9章 有朋自远方来(3)
  他的弟弟阿秋则是一名知识分子,这个称谓在印度具有特殊的意义,因为当年的马克思是许多知识分子心目中的先知。阿秋和他的朋友纳林以及戴夫对于印度旧有的政治传统越来越不耐烦,因为老的领导班子只关心如何维系自己的地位与现状。于是他们共同创立了印度的社会党。和罗?萨希布完全相反,阿秋从不情绪化,他的行动都是理性的。他是一个天生的领导者和斗士,他把大半生都花在完成既定的目标上。由于他无法戴上假面具或掩饰自己的情绪,因此造成了许多局限。他的脾气很大,遇到打击很少会屈服。
  1929年印度的独立运动正值巅峰,兄弟俩当时去找过克里希那穆提。阿秋问道:“你说要否定所有的权威,你真的这么认为吗?”克回答:“是的,我们必须拒绝所有的权威,对每件事都要仔细检查。”阿秋当时的反应是,对他而言,只有印度的解放才是真正的自由。他们和克的讨论就此结束。兄弟俩后来完全投身于独立运动,他们抗议英国的殖民律法,罗因此被关进监牢很长一般时间。他在牢里结交了许多朋友,有时也读书、静思。
  克在1938年返回过印度,阿秋和他在瑞希山谷见了面。当时西班牙刚爆发内战,共产党员失利,马德里被法西斯派的军队攻陷。阿秋听到这个消息不禁泪流满面,克当时对阿秋说,他认为那次共产党的失利,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开始。
  1942年,印度发起了驱逐英国人的运动,罗?萨希布因此被捕入狱,阿秋则潜入地下工作。他隐姓埋名,藏匿于印度的各个角落。他和纳林因此成为家喻户晓的革命英雄。那真是一段黑暗、恐怖而又令人沉醉的日子。有别于纳林,阿秋从未被捕入狱,他总是能巧妙地逃脱。有时他住进医院装病,有时则蓄起胡须,戴着土耳其的红毡帽,假扮成贫困的店员。
  1947年他和克见面时真是身心俱疲,一切理想都幻灭了。国会的领导者对于权力的饥渴已经变得十分明显,在马哈拉施特拉发起的反婆罗门运动也显得无精打采。因为此地的领导人物、工人和知识分子,全是婆罗门。为了一己的私利,国会成员开始搞起小组织,这些政治阴谋令阿秋十分苦恼,情绪也因而失衡。他只好回去向克里希那穆提讨教对治的办法。
  阿秋诉说了自己的烦恼之后,克把他叫出去一同散步。指着面前的一棵大树,克转头对阿秋说:“你看这棵树,嫩绿的叶子如今都黄了,它由出生、干枯到坠落,现在已经和这棵大树没有关系了。不管是留下来或离开政坛,任何的抉择都是错的。事情自有它的安排,你不需要焦躁不安。”
  1947年的年底,阿秋去见甘地吉,他说他将离开政坛几个月,甘地吉问他在这几个月中想做什么。听说阿秋要花一段时间与克相处,甘地吉显得非常高兴。他告诉阿秋国土分裂后发生的一些恐怖事件,他形容自己也正处在一段黑暗的过渡期,看不见任何光明。
  接下来的那一年,阿秋随着克走遍了孟买、欧塔卡孟、浦那、德里以及瓦拉纳西。那一年的年尾,阿秋告诉克里希那穆提,在克的身边他觉得自己的官能完全觉醒了,克回答他说:“小心,这时千万别大意,不要在你已经知道的事情上再添加任何粉饰,你认为自己已经感受到的东西,其实只是理论而已,绝不要让你的心依赖我的激励。”1949年的年初,阿秋回到德里主编一份社会主义的周刊。他周围的同志,都察觉他有了巨大的转变。这种转变不久便使他和社会党以及政坛完全决裂。
  罗?萨希布是国会中营运委员会的一员,也是贾瓦哈拉尔?尼赫鲁及萨达?帕尔特(译注:印度政治家,国大党领袖,他和甘地一样与尼赫鲁不合,主张印度成为英联邦内的自治区,不主张独立)的朋友,因此他的政治前途似乎是很乐观的。然而在他的友人之中爆发的权力斗争,却令他觉得阴暗而透不过气来。立宪会议很快就要召开了,罗?萨希布本来应该是参与者之一,他的好友却怂恿帕尔特及尼赫鲁把他从名单中剔除。罗因此受到严重的伤害,然而他的自尊和顽固,阻止了他向尼赫鲁陈情或是向朋友反击。个人的失意很快就被淡忘,国土分裂后的大迁徙所导致的仇恨、屠杀和暴力,却粉碎了罗的信念——那个奠基于非暴力的价值观和理想。他只好去找克里希那穆提,和他讨论心中的冲突,聆听他的演说。他时髦地戴着一顶浆得笔挺的甘地帽,脸上时常挂着温暖而又魅力十足的微笑,早晚都出现在克的身边。
  罗和阿秋是在一个充满挑战的环境里长大的,因此他们绝不承认自己也有痛苦、挫折和绝望。对他们而言,个人的一切都是狭隘而微不足道的,他们关怀的画面很大,总是一些抽象的人类和贫苦的大众。个人的伤痛必须和人类的巨大伤痛结合,才是有价值、有意义的。多年以后阿秋告诉我:“那才是最大的幻象。”就是这个幻象,使罗作茧自缚了多年。
  克里希那穆提的热情和智慧,深深打动了他们的心。克微笑,罗也跟着微笑,有时罗甚至感动得热泪盈眶,马哈拉施特拉的精神,此时也觉醒了一部分。罗有一次满怀爱意,双手合十对克说:“从前在马哈拉施特拉有一位诗人,名叫杜卡拉姆,他曾经说过,‘克里希那走进任何人的房子,那家人就不再平静了。’”晚上罗和阿秋时常吟唱杜卡拉姆的《阿帕格》,《阿蒂?贝加?艾克尔》是罗最喜欢的一首诗。他的声音低沉,充满着情感。有时他们也加入克,一起吟唱《梨俱吠陀》中的《原人歌》,他们背脊挺直地端坐着,以清脆的断音吟唱梵文的诗句,每一个母音都充满着强而有力的共鸣,在座的人都被感动了。我的女儿拉迪卡当时只有十岁,我的侄子阿希特也只有九岁,他们被克里希那穆提光华四射的外表照耀得目瞪口呆。那真是一段充满着美、声音与光明的日子。
  《克里希那穆提传》第二部分
  第10章 你就是这个宇宙(1)
  晚年的克里希那穆提曾经这么形容自己:“完全的觉醒发生于1947年到1948年之间。”那几年之中,有五种不同的沟通方式逐渐展开,组成了完整的教诲:公开演说,对谈和讨论,个人的访谈,散步和晚餐时轻松披露的般若慧观以及空性。
  这段时期,克开始为他的伙伴和听众解说“自知之明”。那是一个没有起点的发现自我的旅程,人们必须透过观照的活动来打破心智的局限,开启觉知的崭新领域。他的教诲非常严格,虽然不需要弃世或牺牲一切(事实上,这种教诲的基础绝对需要正确而严肃的生活),但是必须放下所有的执着、依赖和外在的宗教形式。在印度,否定上师的权威,就等于否定了宗教的核心,因为经书上披露过,上师便是通往真理的指导者和启蒙者,因此这可以算是最彻底的“放下”了。寻道者和实相之间不能有任何中介者,在这一点上,克里希那穆提是绝不让步的,他要求彻底的自力救赎。他告诉那些寻道者:“你不需要寻找,实相就在眼前,真理就在本来面目之中,这就是它的美妙之处。”然而对于那些习惯做徒弟的狂热仰慕者而言,这种教诲令他们非常为难,因为既无目标,也无去处,更没有可以攀登的巅峰;没有一个上师在那里承诺开悟的狂喜或光明,也没有美丽的幻影或神通来保住寻道者的兴趣。所有的超觉现象一出现,立刻要搁置一旁,只有一件事需要关注,那就是如何使觉性一直保持清醒,换句话说,永远都要清醒地观察外在发生的每一件事,尤其是和人类及大自然的互动关系,内心每一个升起的意念也都要觉察到。
  这种直接而不被搅扰的觉性,就是自知之明的开始。心里生起任何念头,我们立刻要觉察到,它消失时也要尾随不放,如此就能洞悉意念的本质,看清自己的本来面目。
  一个人的心智如果懒散而停滞,总是被过去的成见所缚,他就无法拥有足够的能量或伸缩性,来觉照每一个当下发生的事。人类永远都在铸造思想的活动,投射未来“我将要怎样”的行动,于是便阻碍了当下的觉性。克有一次问道:“那个想要铸造和改变思想的是谁?如果除掉思想,思想者又在哪里?如果思想者就是他的思想,那么他就无法改变思想或采取任何行动,在完全静止的状态下,思想就停止了。”
  有人问他:“一个人要如何才能认识自己?要认识些什么?为什么要寻道?应该从何开始?”他回答:“问题愈复杂,烦恼和困惑愈大,方法就必须愈简单。人类一直都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方法,因此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先停止奋斗和挣扎,以现有的能量和工具来观察自己的束缚。只有那些单纯的、心中充满着悲心而又一心向道的人,才是人类的希望。有些单纯的人,因为从不觉得自己重要,因此在复杂的人群中时常饱受摧残,最后连信心都丧失了。”
  有许多人前来找克治病,因为他们知道他有灵疗的能力。他对他们说:“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治过肉体的病,后来我发现治疗人的心病更重要。治疗肉体的病,也许会使一个人颇孚众望,引来成千上万的仰慕者,但是他仍然无法使人们得到快乐。”在《生活评论》第一集中,他如此写道:“我们已经是非常老的族类了,多少世纪以来,我们总是忽略眼前的事,而去追寻一些遥不可及的东西。我们总认为真善美都在彼岸,而不在自己家中。我们宁愿长途跋涉到世界的另一端去寻找上师,却不愿关心眼前为我们服务的仆人;我们连日常生活的挣扎与欢乐都还不了解,就自不量力地想捕捉那不可思议的境界。”
  1948年1月,克在孟买举行了一次公开演讲,地点是在丘尼拉尔?梅塔爵士家的花园,这幢宽敞的宅第坐落于瑞奇路上。克穿着镶红边的多蒂和纯白的库尔塔,披了一条棉织的围巾。他脱掉凉鞋,挺直而安静地盘坐在讲台上。他转头向四处看了一下在座的五百多位来宾,其中有出家人、通神学会的会员、大学教授和少数的伊斯兰教徒。在座的年轻人并不多,然而孟买富商的公子们差不多都到齐了。
  那些年里,克曾经严厉批评过有钱人。他说:“上帝和拜金主义是不能放在一块儿的。那些把手放在邻居的口袋、剥削别人使自己致富的人,永远也不可能见到实相。”克的凝视,使得在场的人不由自主地全神贯注起来,他的眼神能直接和每一个人沟通,他的话好像是对每一个人单独说的。克扮演的是朋友的角色,他和那些悲伤的人携手同行,一起探索内心深处的思想及情感。他具有无穷的耐心,一步一步地为人们揭开问题的根由,然而他绝不允许人们逃避自己的真相。他告诉在场的人,要像一面镜子一样地观照自己的悲伤、愤怒、恐惧和孤独。他教导他们如何随观每一个意念,如何驻留在两个意念之间;一旦能随观到念头的根源,妄念就会自然消失。
  在演讲的时候,克不但能察觉每一个来宾的反应,连周遭的鸟啼、落叶和远方的笛声,他也一并觉察到了。他能同时接收所有的信息,他的听觉和视觉都是无所不在的。他从不排除任何的干扰因素,只是如实地面对所有当下正在发生的事。
  许多人都是第一次听他演说,他的词汇已经完全改变,即使像桑吉瓦?罗(这位跟随他多年的老友),都觉得很难完全理解他的话。他的话表面听起来很简单:“我现在要和大家谈一谈本来面目。我将随观每一个本来面目的活动。”接着他对听众说:“不要只听我说的话,你们同时也要随观自己心中的意念活动。”他又说:“能够认识生命的本来面目,冲突和矛盾就能止息。能如实观照本来面目,就能从本来面目之中解脱。”
  听讲的人有许多根本没有观察过自己意念的复杂活动,也从未体会过妄念的止息,他们深深陷在文字、概念和时间之中,因此感觉非常吃力。克问道:“我这个过去的产物,有可能从时间中跳出来吗?如果你觉得这是生死攸关的事,你就有可能跳出来,在心理上进入超越时间的状态。”
  那些年里,克里希那吉很少设定一个直接向自我挑战的立场。他从不问“我是谁”,他先剥除自我的添加物,然后逐步揭发自我的真相。自我这个东西,总是透过思想制造的意志力使自己得以永存,因此否定它所有的特质,才能使它熄灭。透过觉性与否定,就能停止思想、时间及自我感。
  看清了人类心智的本质、结构以及意识里的业力活动之后,智慧就产生了:心智和思想就是束缚我们、使我们产生痛苦的原因。对克里希那穆提而言,所有企图从本来面目的反面下手的修正,都只能带来一半的解答,它不可能完全解除人心深处那些非同小可的业力。
  我们不该只透过概念的投射,缓慢地将痛苦转为快乐,将贪婪转为慈爱,我们必须向痛苦的根部直接下手,使它的本质彻底转化。这种转化和程度及质地无关,纯粹是本性、结构及次元上的突变。
  克里希那穆提的教诲把人类的问题立即转到了另一个次元。他要彻头彻尾地改变人类的意识,使人发现空性与妄念的关系,如此一来,早已习惯在时空及因果的次元作线性思考的心智,就能掉转回头看着自己,纯然的觉性此刻便完全觉醒了。这种同时觉察一切的觉性,不但能去除自我中心的活动,还能唤醒大疑之心,激发巨大的潜能,破除所有的局限。
  克说:“只有真相才能彻底破除所有的局限”,“要想觉知真相,就必须全神贯注。这并不意味你必须排除其他的干扰因素,因为所谓的干扰也只是我们主观的认定。生命就是纯粹的能量活动,我们必须了解它的整个过程才行。”
  克演说的对象,都是受英语教育,经过西方民主思想的洗礼,强调全球参政权和社会平等的知识分子。当时印度立宪的纲领正被广泛地讨论着,那些没有特权的人也都逐渐察觉自己拥有的权利。社会结构因而快速地转变、茁壮,造成了几年之后的巨大压力。
  多少世纪以来,印度人一直固守着传统中的神话、象征和宗教理想,后来又受到19世纪和20世纪社会哲人不同的熏染;他们开始强烈地反叛各种晦暗的迷信思想,西方那些仍然在局限中的想法,被他们借来粉饰古旧的传统,因此传统中的智慧和力量全都被埋没了。拥有自由之后,人们反而无法承受过于急遽的变化,传统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也已破灭,他们只好指望政治与宗教的领袖,为他们排难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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