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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希那穆提传》

_4 普普尔·贾亚卡尔 (印)
  《克里希那穆提传》第二部分
  第10章 你就是这个宇宙(2)
  印度的社会变迁,促使人们开始关怀某一部分人的需求,同时也考虑财富的重新分配。然而,在民主体制的结构里,那些没有特权的人仍然不能享受到更多,这种制度只能使人类各种不同的情况全部达到自己的饱和状态。多年来受到传统责任感约束的欲力,此时再也抑制不住了。除此之外,快速增加的人口也带来不少压力,技术的改进更造成了金属制品的大量增产。印度的社会风气和人际关系因而变得愈来愈华而不实。地主和实业家成了社会的新贵,以前被视为落后的人现在也初露头角,更有一个反社会、反权贵的组织正在迅速扩张。
  战后的西方世界也正处于骚乱之中,战争助长了广大资源的开发和科学的新知。专门制造毁灭武器的技术专家,此时必须为自己找寻另一条出路,电脑科学不久便成为这些人的新宠。40年代的末期,人们已能预见未来的景象。就物质层面而言,人类似乎已经控制了全世界,所有的问题好像都有了解决的方案。
  战后有另外一个明显的现象,那就是新式武器的制造,大量生产的消费品(也是垃圾的来源),以及用完即废的人造器具。随之而来的是急速扩张的娱乐业,游乐器材充斥着市场,也充斥着男女老少的心。
  1947年的印度在西方人的眼中仍然是个经济落后的国家。国土分裂及其余波动摇了每一个知识分子的基本信念。然而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更严重的暴乱的前奏。克里希那穆提这位具有远见的先知早已感受到潜藏的不安。他仔细探索着印度所发生的一切,他观察、询问每一个人心中的想法,也抚慰每一颗被冲突侵蚀的心。“房子已经着火了!”他热切地警告着他的听众,然而他们都缺少那份强烈的急迫感。
  他热情的关怀和博大的认知力,孕育了教诲中最重要的般若慧观。
  他认为人类的自我感和其他生命之间的关系创造了社会和宇宙,因此“你就是这个宇宙”。社会运动和政治改革永远无法彻底转变这个世界,除非每一个人都快速产生突变。克说:“制度永远不能改变人类,制度永远是被人类改变的。”有人问他小我微薄的力量如何能改变庞大的社会和宇宙,克回答说:“滔滔的恒河之水是由无数的小水滴汇聚而成的。所有改变人类的重大运动都是从某个小我开始的。”
  个人的转变不是渐进的,而是当下立即的突变,只要你能透过关系的镜子认清自己,包括和其他人类、大自然及自己的关系。说到关系,克引用了最亲密的夫妻的例子,他指明这种关系其实是最虚伪的。许多人听了心里很不舒服,但是后来也都领悟了话中的真谛。他说,只有当所有特定的思想活动都停止时,才能如实观照到真相,那一刻,便产生了立即的突变;这种突变就能彻底转变社会,产生新的人类。任何右倾或左倾的革命都不能真正转变人类的社会,真正的转变产生于和环境无关的知觉上的改变。
  克认为生命之流,就是“即将变成的”和“已经熄灭的”线性过程。物质的能量在时间的定律之下,必定会逐渐衰败,最后消耗殆尽。克说:“时间有外在和内在之分。时间其实就是心智的本身,这两者时常是混淆不清的。心理上的时间感就是‘变成’的过程。”“我将变得如何如何”,其实是自我示现的幻觉,目的是要延续由无明而生的自我感。在“变成”的过程中,自我贮存潜能而形成了意识。每一个人都得透过感官的运作才能觉知意识的存在。
  心理上的时间感创造了一个“我”,再透过思想来示现自己,这个“我”根本没有能力转化或使自己解脱。只有通过放下和否定,以及觉照所有的念头,才能认清自我总是想从本来面目改变成理想的面目。这种直接观照本来面目的觉性,就能使我们从时间感中解脱。
  在纯然的觉性中,心智不再利用思想来更生自己。如此一来,既无思想者和思想,也无经验者和经验,心智这项时间的产物,就此彻底转化了自己。否定和放下以后,便能透过纯然的观察和聆听,捕捉到事物的真相。纯然的观察和聆听之中,不再存有企图改变真相的念头或是意志力,如此才能彻底解脱贪婪、愤怒、恐惧及仇恨。其实恐惧、愤怒等,也不过是一种物质的能量,一经解脱,便能释放出超越时间的大能。这种升华的境界和恐惧、愤怒等品质完全无关,也不是它们的反面。我们总想透过抽象的理想来解决问题,这其实只是思想企图使自我永存的把戏罢了;因为在每一个抽象的理想之中,都存在其反面的成分。只有整体的、非片段的觉性,才能使我们完全达到主客对立消失之后的无我境界。能够认清本来面目,才能转化它。
  思想隔绝了人类的心智和情感,因为心智的根就扎在自我中心的活动之上,因而导致了物化的价值观,也使得有滋润作用的情感逐渐干枯。
  人类的心智有一种否定爱的倾向。心智必须信赖情感,自我中心的活动必须完全放下,人性才能开花结果。
  克很自然便拥有了这份揭发真相的智慧。他轻而易举地为人们开了一扇门,他说:“你看,真相就在里面,你还犹豫什么?”
  在孟买停留的几个月里,对谈变成探索克的教诲最主要的方式,多年之后变得更微细,更具有洞见。早年的小组讨论,采取的是问答的形式,它缺少对谈时深入探察的精密性。
  1948年在孟买举行的小组讨论,情况相当散乱。克在回答问题时,通常会在“自知之明”的范围内向发问者挑战。克讲话的速度很慢,停顿的次数很多,每一次的回答,都是那么全神贯注。他聆听自己的答案和听别人回答时同样虚怀若谷。面对克的挑战,在座的人只能引用记忆中某些权威人士说过的话来回应。克的方式很难令人理解,我们无法依赖记忆和思想,来了解超越名相的境界。然而我们拥有的工具只有这么多,因此大家都不知所措。执着于名相的心智因为缺乏线索,只好在绝望和冲突中挣扎。
  克重复再三地要求大家观照本来面目,不要陷在“应当怎么样”的幻象之中。他强调个人必须先转化自己,才能转变外在的社会,因为每一个人就是社会。他谈到人必须从记忆中解脱,因为记忆就是阻碍我们面对当下的自我意识。他也谈到了“存在”和“变成”的本质。在讨论的时候,克从不立刻回答问题,也绝不采取简单的解答。对克而言,立即的答复,通常会中断对于问题的深入探索。他要求大家不要只从表面来看问题,同时也要看到问答之中所有产生的反应。停顿和沉思,就是聆听和观照的觉醒,只有如此,才能消除外在及内在的幻象,也只有如此,才能回应他所提出来的问题。
  讨论进行得很慢,克在问答之中不断地推进,切断,后退和前进。心智在这种亦步亦趋的观察之中,念头的活动便逐渐减缓下来。突然在某个当下的那一刻,参与者的觉性就醒了,他开始能直接觉察到心智的变化。这项探索的起步是观照,问答中的线索则能使真相大白。
  和克一起进行讨论的人,都能逐渐察觉意识的结构与本能,以及思考过程的弹性和耐力。观察陷在思想中的心智,同时看清它的不当,是一项刺激的发现,也是一段没有地图的旅程。
  固守窠臼的思想很想突破自己的束缚,经过讨论、观察、挑战和质疑,思想的窠臼就能被粉碎。
  透过观照和聆听,崭新的方法就产生了,觉察力变得警醒了,观察和探索的基础也因而奠定。克不许我们把能量消耗在记忆中,因此问答之中绝没有个人的经验。进行讨论时,克的每一个细胞都是清醒的,他那种毫不留情的询问,打开了我们的心门。等到参与者的心智都被磨炼得差不多了,就可以反过来向克挑战,如此便产生了对于人类各种状况的洞见。
  克的心就像天线一般,能够接收到每一个参与者的心念。当问答遭受阻碍,或是变得毫无生机时,克会突然跨一大步,把大家从窠臼中拉出来。他总是以爱、死亡、恐惧和痛苦作为讨论的起点,问答进行到某个阶段,大家就有能力直接触摸到问题的核心。
  《克里希那穆提传》第二部分
  第10章 你就是这个宇宙(3)
  1948年的某个早晨,讨论忽然有了突破。当时罗正在叙述自己的政治理想如何付之一炬,他的面前是一堵死墙,重新检查自己的时机已经到了。他转头问克什么叫做“有创意的思考”,一直安静坐着听罗说话的克,突然站起来走到罗的身边,他倾身问罗:“先生,你真的想深入这个问题吗?你真的想看看自己是否能进入创意思考的状态吗?”罗显得十分窘迫,满脸困惑地看着克。
  克接着问道:“一般人通常是怎么思考的?”罗回答:“问题一产生,面对这个问题的念头也会跟着产生。”
  克又问道:“你如何解决问题?”罗回答:“先找出答案。”
  “你如何找出答案?你又怎么知道那是正确的答案?很显然你无法看到问题的完整内容,你又如何会有正确的答案?”
  “如果我一下子无法找到正确的答案,我会尝试另外的方式。”罗如此回答。
  “无论你是用什么方式找到的答案,仍然是局部的答案,你要如何才能找到完整的答案?”克此时切断了所有的心智活动,拒绝让罗把能量消耗在问题之中。
  “如果不能看到所有的问题,我就不能找到正确的答案。”罗回答。
  “所以你就不再寻找答案了。”
  “是的。”
  “你已经把所有寻找答案的路都切断了。”
  “是的。”
  此时克问大家:“当你的心不再寻找任何答案时,是一种什么状态?”
  我的心当时一片空白,但这显然不是他要捕捉的重点,我们似乎遗漏了某些东西。
  几天之后的讨论中,克谈到记忆就是自我意识,它也是扭曲和阻碍我们了解当下的因素。他把真实的记忆和心理的记忆作了区分,接着他问我们:“我们能不能活在毫无记忆的状态下?”
  讨论进行得非常缓慢,我已经失去了兴趣。我的心在某种欲望中天马行空地奔驰着,我愈是努力想要专注在讨论上,我就愈是心猿意马。我对于自己的妄想非常厌恶,只好由它去了。不久我突然发现自己的妄念开始安歇下来,那天早上,这是首次有机会听清楚别人在说些什么。此时,爱尔芬史东大学的邱布教授突然加入了讨论,我一面聆听,心里一面想着:我们能抛弃记忆吗?我并不想完全解脱自我,我如此小心地建立了它,为什么又要从其中解脱?
  突然,我发现自己对于是否能摆脱记忆这件事又好奇起来,此时我的心立刻清醒了,我开始认真观察自己的心智活动。克当时正问道:“先生们,你们应该怎么办?你们的面前是一堵死墙,你们不能撒手不管,必须要尽点力。”我突然回答:“把记忆放下。”这时我的心变得非常清澈,克看了我一眼,清澈的程度更加深了。
  “请继续。”他说,“当你把记忆放下时,你的心是什么状态?”在场的五十个人好像突然不见了,只剩下克和我。“我的心就安静了。”我说,我感到自己的心充满了潜力和伸缩性,它变得非常敏捷而活泼。克面带微笑,对我说:“把它放下,慢慢地,不要践踏到它。”其他的人都很想知道我到底发现了什么,但是克却说:“不要打扰它,它现在还很脆弱,不要践踏到它。”讨论结束,他送我到门口时对我说:“你必须再来找我,我们得好好谈谈。”我有一种感觉,好像我的心被扫干净了。
  这种问答很明显地助长了热情和心智的清明,我们的兴趣也因此被激发了。没有公开演讲的日子里,我们就自动聚在一起和克进行讨论。焦点大部分集中在如何重建社会的伦理,后来才逐渐讨论到人类的基本问题,包括嫉妒、野心、恐惧、死亡、时间以及无法达到理想的痛苦。
  克晚年曾经写道:“耕耘和播种之后,就是等待创生的休耕期。”
  那些年里我们尝试过各种不同的探索。我们只是询问而不想立刻找到答案;因而发展了对于意念亦步亦趋的观察。我们有时洞察,有时撤回,如此逐步地深入心底。我们之间时常进行着无言的沟通;我们透过否定的方式来面对意念的肯定活动。如实观照一切事物的本来面目,如此才能使本来面目产生突变。
  我们以简明的问答,来披露二元对立与非二元对立的本质。在这种询问之中,发问者和经验者完全消失,突然之间真相便揭发了。那是一种超越意念和二元对立的境界。每次讨论结束,我们都觉得自己的心像经过了一次洗礼一般。
  克后来谈起这些讨论的用意:“心智就是能量活动的容器。这些活动一旦失去形象、我或任何影像,就会完全静止下来。心智一旦摆脱记忆,脑细胞自然产生突变,脑细胞过去一向习惯在时间中运作,它们是时间的残渣,而时间也是局限在某种空间内的活动……这些活动一停止,就会释放出巨大的能量。因此,脑细胞如果完全明白了自己的活动,这些活动就会自动停止。”
  如实观照每一个当下的本来面目,就能把心灵的探索提升到完全不同的次元。
  多年以后我告诉克说:“单独和你谈话,就像在面对一片虚无。除了自己的本来面目之外,什么反应都接收不到。你把人们的本来面目完全抛了回来。”
  克回答说:“赫胥黎也曾经说过同样的话。”
  《克里希那穆提传》第二部分
  第11章 与树为友(1)
  1948年4月上旬,克里希那吉返回马德拉斯。他住在瓦桑?威哈尔,这是克在印度的工作总部。马哈瓦恰利负责接待他。
  瓦桑?威哈尔是一幢具有殖民地风格的楼房,看起来相当坚固,带有石柱和阳台,门窗和家具都是缅甸柚木做的。一楼是办公室和大会议室,卧房却很少,如此设计为的是不让太多人住在里面。虽然克里希那吉在一楼有间套房,他却睡在加盖的阳台上。他总是在面向草坪的房间和访客个别谈话,公开讨论则在大树下举行。这幢房子四处都是榕树、芒果树和热带雨林;开满着花朵的肉桂、金钱树与金莲花,为绿意增添了不少色彩和芳香;靠近大门有个人工小湖,里面长满了荷花。
  马哈瓦恰利是一名婆罗门贵族,也是玛哈瓦教派的信徒。他为人天真、虔诚、顽固,深深禁锢在传统中。他的肤色黧黑,南印度的油浴造就了他光滑的肌肤,他的身材瘦长挺拔,仪表出众,脸上散发着坚毅与美感。多年之后我们才发现,在他严厉的外表下有着非常丰富的人性,他和我的先生可以为一个黄色笑话而哧哧地笑个不停。年轻时他有过不少罗曼史。
  克里希那吉、桑吉瓦?罗和马哈瓦恰利一直想办一份杂志,他们建议由桑吉瓦?罗、莫里斯?弗莱德曼和我担任编辑。克写给我的第一封信是在1948年4月18日,发信地点为马德拉斯。
  我亲爱的普普尔:
  高山不会自动移到穆罕默德的脚下。我已经写信给南迪妮,我想应该是昨天发的。我告诉她,我的朋友希望你和南迪妮去欧提的路上能在此地停留一两天,我们可以于5月1日同赴欧提。
  如果你接受马哈瓦恰利的邀请,你会发现我们为你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我希望你能喜欢这份工作。好了,不开玩笑了,我其实想和你及其他几个人谈一件我们正在进行的事。这里的朋友最近一直在考虑创办一份新的杂志,编辑由你、弗莱德曼和桑吉瓦?罗担任。这件事听起来有点可怕,但是我们是认真的。等你们来了我们再谈。请告诉我们你和南迪妮何时到达,如果你们在5月1日前几天赶到,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讨论这项计划。希望你和家人都安好,替我问候他们。
  诚挚的克里希那穆提
  我从未去过马德拉斯,因此决定造访一次。南迪妮也终于说服了她的丈夫,他同意她与我结伴旅行。我们到达目的地时,克里希那穆提和马哈瓦恰利上前迎接我们,他们显得非常热情与诚挚。当天晚上我们和马哈瓦恰利同往通神学会及纪念园,那里是安妮?贝赞特火化埋葬的地点。克里希那吉没有和我们一起前往,自从他脱离通神学会以后,再也没有造访过阿迪亚尔。他和通神学会的了断是绝对彻底的。
  我们从安妮?贝赞特的墓上带回一朵野百合给克里希那穆提,他把花握在手中,我们看到他的表情里有股深沉的悸动。不久我们和他一起到阿迪亚尔的沙滩散步。他从我们身边走开,我们远远地望着他。他那挺直的身躯显得特别高大,修长的手臂安适地垂在身体两侧。散完步回来,他蓝黑的双眼看起来格外遥不可及,脸上神采飞扬。当我们到达家门口时,他突然问马哈瓦恰利:“昨天晚上我听到的锣声是从哪里来的?两长一短,好听极了!”马哈瓦恰利似乎很迷惑,他说他不知道锣声从哪里来。克里希那吉却很肯定自己确实听到了这奇妙的声音。回房几分钟后他突然出来告诉我们,他已经知道锣声从哪里来,原来是两架风扇对吹时发出的声音。当时克里希那吉似乎处在一种至乐状态,他的双手不停地跟着风扇打拍子。晚饭时大家席地而坐,吃着嗒利,他非常安静,没有说什么话。
  深夜里我们被克里希那吉的叫声吵醒,他的嗓音听起来相当虚弱,我们都以为他病了。犹豫不决中我们来到他门口,探问他是否不舒服。克里希那吉当时正在叫一个人的名字,声音听起来像个小孩,他不停地说:“克里希那跑掉了,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的眼睛是张开的,却认不出周遭的人。不久他开始察觉我的存在,于是问道:“你是不是罗莎琳?”接着又说:“对!对!他知道你,没关系,请你坐在这里等一下。”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不要离开这个身体,也不要害怕。”接着他又开始呼叫“克里希那”。突然他用手堵住自己的嘴巴说:“他说过不要叫他的。”然后声音又变得像个小孩:“他什么时候回来?他会不会很快回来?”就这么持续了一段时间,他有时安静,有时哭叫克里希那,有时又变成小孩的声音。
  一个小时以后,他显得相当开心:“他回来了,你们看到他没有,他就站在你们面前,一尘不染的。”他做了一个很圆满的手势,接着他的嗓音又变了,变回我们所熟悉的克里希那吉。他坐起来为吵醒我们而道歉,他目送我们回房,然后便离开了。这个奇怪的事件使我们非常迷惑,我们整晚都没睡。
  第二天早上吃早餐时,他看起来格外清新而年轻,我们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笑着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要我们形容整件事的始末,我们照做了。他说以后会和我们讨论这件事,这时我们已经知道他不想再进入这个话题。第二天我们便回到了孟买。
  欧洲局势的紧张与战争的噩兆,改变了克里希那穆提夏季的行程,他决定不回欧洲和美国。5月和6月他都留在印度修养,由希拉?珀蒂小姐和莫里斯?弗莱德曼负责接待。珀蒂小姐在欧塔卡孟(又称欧提)租了一栋房子,我们称之为“赛奇莫尔”。欧塔卡孟是坐落于尼尔吉里斯的林场,高度有八千英尺。印度的林场有着茂密的森林、林荫小径、骑马道和精心整理的花园,为的是刻意造成和英国乡间一模一样的景观。英国人创造了这些林间的隐居所用来避暑。
  1948年这些林场尚未归还印度人,小木屋和别墅式的平房坐落于树林中,下方是一片碧绿的草坪;野花、雏菊、勿忘我和蒲公英在草坪中含蓄而典雅地绽放着。松树、尤加利和槟榔树布满了山丘,这片起伏的山丘不像北喜马拉雅山,它没有险峻的岩石和峡谷。房子的四周都是花园,里面开满了耀眼的玫瑰、吊钟花、罂粟和三色堇。老房子的墙上爬满了蔷薇和紫藤。
  从克里希那吉卧室的窗户可以俯视一片银绿的尤加利;它们的枝叶交错成凉亭般的形状,耸立于蓝天下。弗莱德曼的好友香塔?罗从马德拉斯赶来,也住在这栋房子里。
  克里希那吉写信给我和南迪妮,要我们和他在欧塔卡孟会合。我们不久前才从马德拉斯返回。我发现克里希那吉从不考虑前往欧提的旅费和住宿费,也不考虑南迪妮是否能得到家人的许可。我的经济情况虽然并不富裕,旅费倒还不缺。南迪妮的情形就完全不同了,她的丈夫与她愈来愈失和;她的丈夫和她的婆家都很有钱,不过却很保守,而且是正宗的印度教徒。南迪妮在经济上是完全无法独立的。
  然而克里希那吉永远都是如此,他只要开口表达自己的意愿,事情便水到渠成。于是南迪妮、她的小孩、她的公公丘尼拉尔?梅塔爵士、我以及我的女儿拉迪卡都在5月的第三个礼拜到达欧塔卡孟。贾拉达?卡达斯几天以后也抵达欧塔卡孟。我们发现克里希那吉已经从病中康复,他躺在床上休息,留了一脸络腮胡。那天天气很冷,他穿了一件天然羊毛织成的裘佳(译注:宽松的手织毛衣或丝外套,印度男士保暖用的外衣)。那对具有穿透力的双眼以及脸上的胡子和长袍,使他看起来像极了《圣经》人物。
  《克里希那穆提传》第二部分
  第11章 与树为友(2)
  我们和他一起长途漫步,穿过松林中的捷径。他迅速地爬上陡坡,我们都无法跟上他的脚步。雨季即将来临,森林里开始起雾,光线显得很暗。我们和克里希那吉进入布满山岚的树林时,阳光正洒在树梢,看起来像是白热的火焰。有一次当我们穿过森林爬上陡坡时,忽然遇到三名妇人,她们头顶重木,正小心翼翼地准备下山。克里希那吉站在一旁,仔细地观察她们的每一个动作。突然,我们感觉从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慈悲的力量和温柔的关怀,那三名妇人头上的重负在一瞬间便减轻了。当然她们并不知道是怎么减轻的。
  有一天我和他在松林中散步,他突然问我如何与人交流,我告诉他我听不懂他的话中之意。当时我们正和一名托达人以及他的女儿擦身而过,克里希那吉又问了我一次:“你如何与人交流?看看这个留胡子的老头和他身边披着条纹围巾的少女,你心中的反应是什么?”我告诉他,当我注视他们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他们过去的历史。他们这个部族曾经统治过尼尔吉里山丘,他们做过这片土地的王,现在却成了贫穷的流浪汉。他们群居在狭小的空地上靠畜牧为生。克里希那吉接着说:“如果你真的想了解他们,你就不能透过你的思想去观察他们。你为什么不能机警而又沉默地觉察他们?你为什么不能感受他们?”我们回到家门口时,他突然对我挤了挤眼,然后说:“试着和大树交个朋友吧!”
  虽然克里希那穆提正在隐居休养,他人在欧提的消息还是很快就传开了。
  贾瓦哈拉尔?尼赫鲁此时已经是印度总理,他也正在欧提。我接到他的秘书打来的一通电话,他说总理很想参访克里希那穆提,不过安排总理的安全事宜相当麻烦,于是克决定亲自去政府官邸看望他。莫里斯?弗莱德曼和我陪他一同前往,会晤地点在总理私人的起居室。室内有个壁炉,桌上放了一大盆康乃馨。克里希那吉和尼赫鲁坐在面朝壁炉的沙发上,弗莱德曼和我坐在沙发旁的椅子上。我们看着这两张高尚、纯朴而又优雅的婆罗门脸孔,在火光中相互辉映——一位来自北方的高地,另一位诞生于安得拉邦南方最古老的山区。他们的脸庞看起来如雕塑一般,细致光滑的肌肤,衬托着美好的脸型和生动的表情——先知的眼神显得遥不可及,充满着慈悲与空性;另一位则满怀剑拔弩张的生命力。尼赫鲁是位浪漫的行动派,他有高度发展的心智,他充满着关怀,不眠不休地献身于政治,他很想在这复杂的环境中追寻那未知的领域。
  他们两个人起初都有点害羞、迟疑,过了一会儿才建立起真正的沟通。尼赫鲁首先打破沉默,他说他很多年以前见过克里希那吉,并且时常思考他说过的话。他一直想再见到克。阿秋?帕瓦尔当和其他友人,也不断向他提起克在马德拉斯及孟买所造成的深入影响。尼赫鲁为独立运动与国土分裂之后爆发的屠杀和暴行感到悲痛。他发表了许多意见;他也看到印度正处于正邪交战的状态。这两股力量彼此冲突;如果正不胜邪,印度可能就会灭亡。克则认为正邪两面永远都是存在的,如果正义与慈悲无法产生作用,邪恶的势力就会乘虚而入。只有运用极大的省察力,才能防止邪恶乘虚而入。克表示省察是人类得以延续的唯一力量。
  尼赫鲁问起克的教诲在这些年里有没有改变,克说改变是有的,但是他也无法明确指出何处改变了,或者如何改变的。尼赫鲁接着想知道克对意识转化的看法。他感觉意识转化有两种途径,一种是个人先转化自己,然后再转化外在的环境;另一种是先从环境下手,再来转化个人。谈到此处,克插进来一句话:“它们难道不是一体的吗?这两者不能被视为分开的活动。”尼赫鲁表示同意。对于世界的乱象和印度近来发生的一些事,他一直想找些恰当的字眼来表达自己的感受。他觉得十分困扰,不晓得该采取什么样的对策。他开始对自己的思想和行动产生了疑问。
  他问克里希那吉:“先生,我很想厘清心中的一些困惑。你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才是正确的行动与思想?”其实这是每一个清醒的印度人都会提出的问题。
  大家沉默了三分多钟。我们发现在克里希那吉的谈话中,沉默也是沟通的一种方式;在沉默中,心与心之间的距离消失了,直接的接触与沟通便自然形成。
  克里希那穆提接着以非常缓慢的速度阐明,几乎是一字一顿。“心智一旦安静下来就能看到真相,然后才能产生正确的行动。从这种观察中产生的行动是没有动机的,同时也能摆脱过去的包袱,摆脱妄念和肇因。”他接着表示,这个巨大的问题不是短时间能探讨清楚的。尼赫鲁非常专注地聆听,他的心智显得清新、敏锐而又收放自如。克里希那吉的身体向前微倾,双手充满着表情。他说面对印度和世上正在增长的动乱,每个人只能从个人的改造开始做起。要想拯救这个世界,至少有一些人得摆脱使这个世界腐化和毁灭的因素。他们必须深入地转化自己,开发思想中的创意,进而转化别人。就像从灰烬中又有新的东西再生。
  “如同火鸟一般。”尼赫鲁接应着。
  “是的。”克里希那吉回答,“有生必有死。古人都了解这点,因此他们崇拜生命、爱与死亡。”
  克里希那吉接着又谈到,这个世界的动乱,就是个人内心混乱的投射。陷在过去、时间和妄念中的心,就是一颗死的心。这样的心是无法解决混乱的,它只能增添困扰。人必须摆脱时间感和对于未来的投射,只有活在当下,才能转化自己。
  先知和政治英雄晤谈了一个半小时。我们走出室外天色已暗,晚星也沉入了地平线,总理目送我们上车,大家的心中都充满着温暖与善意。他们约定冬天将在德里再度会晤。事后,克里希那吉在札记中写下了这段观察:
  “他是一位非常著名的政治家,他实际、诚挚而又热爱国家。他不是一个狭窄的人,他也不求什么,他的企图之中并没有自我感,主要是为了一份理想和人民的福祉。他不只是一名滔滔不绝的演讲家或争取选票的人;他在自己的主张中饱受痛苦,但是并不苦涩;他虽然是政治家,却更像学者。然而政治毕竟是他赖以存活的东西,而且党员都很敬畏他。他基本上是个梦想家,为了政治,他把所有的梦想都搁置一旁了。”
  快到5月底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此事为克里希那穆提神秘的生涯投下了光明。
  1922年8月,克里希那吉在奥哈伊经历了剧烈的拙火觉醒,当时他的身边有两位值得信赖的朋友。他的一生每当有事情发生时,身边总有两位保护他的人。早年安妮?贝赞特就坚持要两个人随时陪在克的身边,保护他的身体。在印度密教的传统里,每当某位智者历经意识转化和突变时,他的身边一定有人护持。在这种时刻,智者的身体通常会变得极度敏感和脆弱,所有的自我感都消失了。印度河流域有一个象形图案,描绘一名双腿盘坐的先知,身旁守护着两条直立的眼镜蛇。另外有一幅图画,描绘的是宇宙的创生——一个女人的子宫里长出一棵大树,在这神秘的时刻,有两只凶猛的老虎守护两旁。传说商羯罗(吠檀多哲学的创始人)曾经在克什米尔阿玛拿特的洞穴中出神。他把自己的身体留在洞穴中很长一段时间。他的神识当时占据了某位国王的身体,为的是保持自己身体的纯净,而又能经验一下性爱和做父亲的滋味,以便应付莎尔达的挑战和问题。莎尔达是曼陀纳?弥室罗的妻子,她曾在瓦拉纳西和商羯罗进行辩论。当商羯罗把身体遗留在阿玛拿特洞穴时,他的两名弟子也曾严加守护。克里希那吉处于巨大的能量转化时,他的脑子所有未被运用的部分全开发了。当时在场的人,唯一的作用就是保护他的身体。某些记载中曾强调这些人和克里希那吉的关系,这其实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这些人是克里希那吉所信赖的,他们对于整个事件没有强烈的情绪反应或恐惧,他们只关心如何确保这个身体的安全。
  《克里希那穆提传》第二部分
  第11章 与树为友(3)
  克里希那吉在欧提的转化过程持续了三个礼拜,也就是从1948年5月28日到6月20日。这个事件发生的地点是在塞奇莫尔克的卧室里。我和南迪妮当时都在场。我们感到相当窘迫。莫里斯?弗莱德曼一定对香塔?罗和珀蒂小姐说明了这个事件的真相,因为他对印度的神秘传统相当熟悉。除此之外,我们都束手无措。
  事件开始于某个傍晚,我们当时正和克里希那吉散步回来,他说他觉得不太舒服,要我们先回家。我们问他想不想看医生,他说:“我并没有生病。”他也无法作进一步的解释。我们回家之后,他告诉弗莱德曼无论如何都不要打扰他,接着便回房休息;不久他又要我和南迪妮进入他的房间。他把门关上,他告诉我们不要害怕,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找医生。他要我们安静地坐着守护他,心中不能有恐惧,不能和他说话,也不能把他叫醒。如果他晕倒了,就要立刻合上他的嘴,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离开他的身体。
  当时我虽然有点六神无主,然而我的本质很多疑,整个事件从头到尾我都在注意观察。
  克里希那吉看起来极为痛苦,他抱怨牙齿、后颈和脊椎疼痛不堪。
  处在剧痛中的他突然说:“他们正在清理我的脑子,噢!那么彻底地在掏空它。”有时他抱怨燠热难挨,看起来浑身是汗。疼痛在身体不同的部位相继产生。有的时候出现在头部,有时又出现在牙齿、后颈和脊椎。还有一次他抱着胃部呻吟,好像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止痛,只好任它来去。
  他躺在床上就像一具空壳子,只有身体的知觉还存在。他的声音很虚弱,听起来像个孩子。不久他的身体突然充满了能量。他双腿盘坐,闭着双眼,身体看起来比往常高大,整个人充满了整间屋子;此时屋内涌进了巨大无比的能量,寂静中能清楚地感觉这能量的振动。处在这种状态中,他的声音变得极为洪亮与低沉。
  第二天傍晚起,他开始单独出外散步,他要我和南迪妮晚一点再来陪他。转化过程起初从晚上六点开始,于八点三十分结束,后来有时也延续到子夜。每当他需要与人晤面时(譬如与贾瓦哈拉尔?尼赫鲁),便自然不会有事情发生。末期转变的时间愈来愈长,某回居然进行了整个晚上。他并未像在奥哈伊时那样,埋怨室内充满着灰尘,他也不想离开房间,虽然塞奇莫尔并不特别干净;他从未抱怨周遭的人妄念太多。有一次他要求南迪妮握住他的手,其他的时候他的神识大都不在现场。
  处于煎熬中,他的身体有时在床上翻滚,有时打冷战,有时呼叫克里希那,接着很快又把手捂住嘴巴说:“我不能叫他。”
  1948年5月30日,克里希那穆提正准备外出散步,突然他觉得自己很虚弱,而且不太清醒。他说:“我觉得很痛。”他摸着头躺了下来。几分钟以后,克里希那吉的神识就不见了。两小时之中我们看着他经历各种剧痛。他说他的后颈和牙齿都疼痛不堪,他觉得自己的胃又肿又硬,他一边呻吟一边搓揉着自己的胃。有时他会突然大叫。他昏过去好几次,第一次从昏迷状态醒来他立刻对我们说:“如果我晕过去,请把我的嘴合起来。”
  他嘴里一直念念有词:“阿妈——哦!老天啊!放了我吧。我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把他叫回来。我知道痛到极点时他们就会回来。他们知道这个身体能承受多少。如果我变得神经兮兮,请好好照顾我——我不是说我一定会变得神经兮兮。他们对这个身体是很小心的。我觉得自己好老,只有一部分的我还在活动,就像印度小孩玩的橡皮玩偶。它的生命是小孩给它的。”
  他的脸因为痛苦而显得疲惫不堪。他一直握紧拳头,眼泪不停地流着。两个小时后他又昏迷不醒。他醒来时对我们说:“现在痛苦已经消失了,我心里完全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的油箱已经满了,里面全是汽油。”
  他说他想说话,这样他就不会注意身体的疼痛。“你们有没有看过太阳雨?当乌云遮住太阳时,雨水突然倾盆而下,大地就像张开的子宫一样迎接着它。雨水把每一朵花、每一片叶子都洗得干干净净,到处充满着清新的气息。乌云一过,太阳便出来了。阳光洒在每一片叶子和每一朵花上。温柔的小花就像年轻的少女,被无情的男人践踏。你们有没有看过有钱人的嘴脸?他们忙着做股票和赚钱,他们如何能懂得爱?你们有没有感觉过大树上的每一根枝干,有没有摸过树上的叶子,或者坐在穷孩子的身边和他们聊一聊?有一回我开车到机场,看见一位母亲正在为他的小孩洗屁股,没有人注意到她,然而那个景象真是美极了。那些有钱人却只知道玷污和作践他们的女人。对他们而言爱就是性。如果你能温柔地握住一个女人的手,她就不再只是个女人,这才是爱。你知道什么是爱吗?你们虽然有丈夫和孩子,但是你们懂得爱吗?你们不能把那逍遥自在的云朵关在纯金的笼子里啊。”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痛苦把我的身体磨炼得像钢铁一般,但是又那么的柔软,具有韧性,没有一丝的妄念,就像通过一场考试一样。”我们问他为什么不能停止疼痛,他说:“你们都生过小孩,当孩子要出来时,你们能停止阵痛吗?”他又说:“今天晚上他们会给我好戏看的。乌云已经密布了。哦!基督啊!”
  过了一会儿,莫里斯端了一碗汤进来,然后就出去了。克里希那吉把灯打开,他挺直地盘坐在床上,脸上的痛苦已经消失。他闭着双眼,身材看起来比往常高大,我们感觉一股巨大的能量涌向他,甚至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磁场的震颤。我们的眼睛和耳朵都充满着这股能量。虽然空气寂静无声,我们却觉得充满着音声;屋里并没有其他的东西,我们却觉得每个毛孔都有东西在碰触。接着他睁开眼睛说:“刚才发生了一件事。你们有没有看到什么?”我们告诉他我们的感受,他说:“明天我的脸会不太一样。”他躺下来,比了一个圆满的手势说:“我会像一颗雨滴那样圆满无缺。”停了几分钟,他告诉我们事情已经过去,我们可以回家了。
  1948年6月17日,克里希那独自出外散步,他要南迪妮和我等他回来。我们坐在火炉边静待。他回来时看起来像个陌生人,他走到书桌旁写了一点札记。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我们,他走向我们在火炉边坐下。他问我们刚才做了些什么,接着他告诉我们他走得很远,甚至走过了高尔夫球俱乐部。突然远方有人吹笛子,他安静地坐着,专心听着笛声。笛声停止时,他看起来又有点魂不守舍。两度我们都感觉有股巨大的能量充满着他。他显得比往常高大,他的双眼半闭,安详的脸庞看起来实在美极了。
  接着他躺回床上,身体变成了一具空壳子,我们所熟悉的克里希那吉又不见了。不久克里希那穆提的身体开始说话,他说他觉得体内十分痛苦。他们把他的身体弄得很痛;痛苦一直通到头顶。他浑身颤抖地叙述刚才在散步时发生的一件事,接着他对我们说:“你们有没有看到他回来?”他的身体和心智似乎无法得到协调,有时他觉得自己还在树林中。他说:“他们来了,还用树叶把他遮住。”“你们知道吗?你们差点就见不到他了,他几乎回不来了。”他不断摸着自己的身体,看看它还在不在。他说:“我必须回去弄清楚刚才散步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刚才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们匆匆忙忙就走了。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回来了没有,也许有一部分的我还躺在路上。”他两度下床想要夺门而出,后来还是躺回床上。不久他又睡着了。当他醒来时,立刻摸摸自己的手,看看还在不在。
  1948年6月18日,克里希那吉要我们晚上七点来陪他。他外出,我们等待。过了一阵子他才回来,看上去又像个陌生人似的。他写了一点札记,然后坐在我们的身边。他说:“我在班加罗尔的讲词不断涌上心头,我再度觉醒了。”他闭上双眼,挺直而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接着他抱怨疼痛又开始了,只好躺回床上休息。他说他觉得他的身体正在燃烧,他哭着说:“你们知道吗?我已经明白刚才散步时发生了什么事。他完整地出现了,主控着一切,我当时什么也不知道,我不晓得自己到底回来了没有。”稍后他说:“空寂中雷雨交加,我在狂风中受了很多罪。你们知道吗,那空寂一直在延伸,感觉上是无边无际的。”他比了个空寂的手势。
  《克里希那穆提传》第二部分
  第11章 与树为友(4)
  过了一会儿他说:“他们铄炼我,让我的心能更空。他们想看看他到底能示现多少。”他又说:“你知道什么是空寂吗?那种一念不起的空寂,彻底的空寂?然而你们要如何才能体会这空寂?这空寂能带来巨大无比的力量,但不是金钱、地位或驾驭妻子的那种力量。”他停顿了一下,“这是最纯净的力量,就像发电机发出的电力。你们知道吗,我在散步时整个人都处于狂喜状态,我从未那样喜极而泣过。在路上我遇见一个穷人,他看到我大哭的模样,还以为我的母亲或姊妹刚死。接着他对我微微一笑,我不太明白他笑里的含义。”突然他说道:“我有一个关于时间和空寂的想法,希望醒来时还能记得。”
  他开始抱怨燥热难挨,突然他坐起来说:“不要动。”接着他的脸就像某天晚上那样看起来焕然一新。所有的痛苦都从脸上消失了。他闭着双眼,身体不停地颤抖,好像有股巨大无比的能量涌入他的体内,他的脸也跟着跳动。他整个人好像充满着整间屋子。他一动也不动地坐了三分钟,接着便昏了过去。他醒来时显得非常平静。
  有关最后一晚的札记虽然丢了,所幸南迪妮和我仍然记忆犹新。
  克里希那吉感觉头部、后颈和胃部疼痛而肿胀,眼泪不停地涌出来。他倒回床上,突然变得极为安静,痛苦和疲倦一扫而空,有点像死前的回光返照。接着脸上开始出现无限的生机。他的脸孔看起来美极了,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他睁开双眼,却认不出周围的人。他的身体散发着光明,脸上的表情显得祥和而又浩瀚无边。那份空寂感好像甘露一样具有重量;它涌进屋内,也涌进我们的身心。它充满着我们的每一个脑细胞,把所有的时间和记忆都扫除一空。我们觉得这空寂中有其他的生命存在,静谧中有一份动感。我们不由自主地双手合十。他安静地躺了几分钟,接着他睁开双眼,过了一会儿才看到我们。他问我们:“你看到那张脸没有?”他并不期望得到什么答案。接着他突然说道:“佛力刚才出现了,你们都受到了祝福。”
  我们回到旅馆,那空寂仍然尾随着我们。往后的几天,我们一直被笼罩在其中。我们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克里希那吉的房内,虽然帮不上什么忙,我们的存在却似乎是必要的。在整个事件中,他并没有什么个人的情绪,和我们也毫不相干。感到煎熬的只有他的肉体,但是第二天他立刻又恢复了正常。他看起来充满着精力——快活、热切而又年轻。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个人的情绪在内。在空寂中,屋内往往弥漫着深度和重量感。事后南迪妮和我交换札记,才发现彼此的感受竟然那么相似。
  南迪妮和我要离开欧塔卡孟时,克里希那穆提告诉我们说:“你们受了不少罪,回到孟买要好好休息一下。”
  事后,克写了一封信给我,简要地解释了当时所发生的事。转化过程中的某一天早上,我问他为什么会出现两种声音——一种是柔弱的小孩声音,另一种是克里希那穆提正常的嗓音。我问他当时他的神识是否离开了,而另一个存有进入了他的身体。克里希那穆提在信中回答说:“事实并非如此,当时出现的并不是两个存有。”他说以后会再详谈。事隔多年他才提起这件事。
  《克里希那穆提传》第二部分
  第12章 我的身旁有一张脸(1)
  回到孟买,我体尝了一次非常深刻而又无法解释的经验。我的感官一反常态地产生了爆发性的觉受。某天晚上我正要入睡,感觉屋里弥漫着一个存有。我被一团像胎液般浓稠的东西裹住,我觉得自己在逐渐失去知觉。我的身体不断抗拒这类似死亡的拥抱,不久,这无声的存有便消失了。一连三个晚上都是同样的情况,每次我的身体都奋力挣脱这短暂的垂死感受。不过我的心中并没有恐惧。第二天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克里希那吉。他告诉我不要执着,既不需抗拒,也不要想留住它。
  克里希那吉嘱咐我们不要张扬在欧提所发生的事,我们感觉他这么做,主要是不想混淆教诲的准确、清晰与坦直。然而从70年代开始,克却多次和身边亲近的人谈起那件事。有一次我问他:“人类的脑细胞是不是无法承受那浩瀚无边的能量,因此必须在脑子里开发更多的空间?脑细胞的本身是不是必须产生突变?那股大能是否像镭射一般在脑子里进行开刀手术,好让脑子能充分承受这无限的能量?”
  克里希那吉回答说:“也许就是这么一回事。”他停了一会儿继续说:“赖德拜特和贝赞特夫人都无法解释在奥哈伊发生的那件事。他们认为克的意识必须离开,弥勒菩萨的片断意识才能利用这具身体。”
  我问他:“进入那具身体的到底是不是弥勒菩萨?”克里希那吉并没有给我明确的答案。我问他:“我们所目睹的是不是第一个充分开发的脑子?”
  克回答说:“也许吧!这就是瑞希山谷学校要为孩子们做的事。”
  1979年,克又再度提起欧提所发生的事,他说,对他而言,生死只是一线之隔。当身体处于空壳状态时,克的神识很可能一去不回,别的能量也可能企图摧毁这化身的工具。因此他身边的人一定不能有恐惧,因为恐惧会吸引邪恶的势力。
  我告诉他,当他处于这种状态时,身体就好像空壳子一般独自在运作,而他的声音听起来完全像个小孩。克问道:“其中一个声音有没有可能是身体自己发出的?”
  我反问:“身体的本身会说话吗?”
  他回答说:“为什么不?”
  “那只是一具空壳子啊!”我仍然质疑。
  “空壳子为什么不能说话?”克接着问我,“那个声音听起来有没有一点歇斯底里。”
  我回答说:“没有。”
  “它是不是处在一种想象的状态?”他问我。
  “我怎么知道?”我回答。
  克接着问我第二天早上通常是什么情况。我说我们有时会跟他一起散步,他显得活泼又清新,痛苦似乎无影无踪,而他也好像忘了曾经发生的事。他时常大笑,不时以古怪的眼神看着我们,他热情而周到,令我们完全无法抗拒。他从不解答我们的疑惑。他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同一年,也就是1979年,克正在孟买。我们之中有些人请他解释他的面相为什么会起变化。他说:“很多年以前,每当我醒来时,身边会出现一张脸,那是克将来的相貌。这张脸总是快乐地伴随着我。那是一张高尚、有教养而又不可思议的脸。”他的话好像在形容另一个人。“有一天,那张脸突然不见了。”
  “那张脸是不是和克合而为一了?”我问道。
  克说他也不知道。他接着提起那具身体必须受到保护的事。当克的神识出离时,身体的四周一定不能有邪恶或丑陋的事情发生。处在那种情况下,身体完全没有防卫的能力,而各种的邪恶势力都想摧毁它。他说:“有正必有邪。”
  有人问他当身体变成一具空壳时,邪恶的势力会不会占据它。他斩钉截铁地回答说:“不会。”
  “那么邪恶的势力到底能做什么?破坏化身的过程吗?”
  “是的。”克回答,“因此身体的四周必须有爱,因为有爱就有保护的力量。”
  克说:“转化过程中的剧痛是必要的,因为脑子必须充分开发。脑子里有不成熟的地方,脑细胞无法承受那么多的能量。当那股大能涌入时,脑子还无法承受它,因此那股大能决定加以铄炼。”
  克继续解释当时为什么必须有两个人陪伴左右。他说:“有爱就有保护的力量,恨意则会招惹邪恶乘虚而入。”
  有人问起当时克的神识到哪里去了,他回答:“我问过我自己,脑子的活动一旦静止会发生什么事。”他停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只有在化身示现时脑子才活动。化身不示现,脑子便停止活动。空气有固定的住所吗?光有固定的住所吗?把空气圈起来,它就有固定的住所,局限一打破,它就无所不在了。”
  他似乎不想再继续探讨下去。他说:“你们提问题,我来回答,我最好不要发问。”
  克从欧塔卡孟返回时顺道探访班加罗尔。他暂住在著名物理学家维克拉姆?沙拉拜的家中,后者是印度太空研究的先驱,也是原子能委员会的主席。当时负责照顾克的人是莫里斯?弗莱德曼。弗莱德曼永不知足的实验欲驱使他建议克摄取大蒜来改善健康。从此克每餐都得吃六颗生蒜。巴拉宋达兰当时也在班加罗尔,在弗莱德曼的指示下,他每日用药油替克里希那吉按摩。
  到目前为止,克的身边已经聚集了一群年轻人,他们分别是巴拉宋达兰和他的妻子薇莎拉克西,苏南达和她的表妹拉莉塔,度瓦拉卡(来自班加罗尔的年轻朋友),以及香塔?罗。他们为周遭带来了许多欢笑和生动的气氛。桑吉瓦?罗看到这群年轻人围绕在这位俊美超凡的先知身边,心里感到十分不安。他觉得四周有股轻浮的气氛,也许他又联想到安妮?贝赞特的指示——克里希那吉的身边一定不能出现破坏力,于是谣言便开始四起。某些谣言传到克的耳边,他觉得其中有污秽的想法。在某次公开的聚会里,他把散布谣言的人痛斥了一顿。他提醒大家,不负责的谣言是极具破坏性的,他希望大家都能有颗严肃的心。
  此时马哈瓦恰利已经来到班加罗尔,他被弗莱德曼的实验吓得目瞪口呆。他立刻阻止弗莱德曼继续给克吃大蒜和按摩。
  苏哈?罗过去是通神学会的会员,他和克里希那吉一同离开通神学会,目前的职位是瑞希山谷学校的校长。他不久也来到班加罗尔,和克讨论有关学校的校务。苏哈?罗是一位优秀而专注的教育家,学生都很敬爱他;可惜他年事已高。正如马哈瓦恰利所说,瑞希山谷学校已经逐渐落入科母巴多集团的控制。苏哈?罗无法再掌握大局,只好提出辞呈。有一天桑吉瓦?罗告诉克说:“当时我们以一万英镑买下瑞希山谷作为给你的礼物,这里的产权根本是你的。现在学校都快被毁了,你必须亲自处理一下这件事。”克很快地回答:“产权归我?我没有任何产权。”
  克在班加罗尔的演讲吸引了相当多的听众,不久便召开了一个有关瑞希山谷学校的讨论会。摩黎尔?彭恩小姐就在这期间出现在克的身边。她从英国来到班加罗尔,是一位骨架很大、精力旺盛的女人。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她成立了一所护士训练学校,后来她把学校转让给别人,只身前来印度。她认识克已有多年,她告诉我,1945年至1946年之间,克在奥哈伊重病,当时看护他的人就是她。
  《克里希那穆提传》第二部分
  第12章 我的身旁有一张脸(2)
  她和克在班加罗尔见面时提出了一个建议,她想组织一群年轻人为瑞希山谷服务。彭恩小姐脚踏实地的行政能力,再加上一些观察力和对克教诲的认识,使她变成了一名很难令人招架的人。她相当热心,对待欠缺效率或平庸的人却往往过于严厉。外表上她不是一个吸引人的女人,因此迟迟未婚;缺少情爱的滋润,她本质里的冷酷便更加深了。不过她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强人。她那压抑不住的想要整顿人们生活的企图心,时常令周围的人透不过气来。
  不久大家决定成立一个照顾瑞希山谷的社团,其中的成员包括彭恩小姐、马哈瓦恰利、莫里斯?弗莱德曼、苏哈?罗、拉嘉戈帕尔?怡恩格尔、艾维林?伍德、格登?皮尔逊以及阿迪卡?拉姆。艾维林?伍德是孟买大学的英文教授,他过去在英国政府机关服务,印度独立以后,娶了一名本地女子,从此长住下来。格登?皮尔逊是通神学会的会员和著名的教育家,他娶了一位名叫阿努苏亚?帕兰佩的印度女子。他在瓜廖尔创办了一所公立学校,也担任瑞希山谷学校的校长,接着又在欧提设立蓝山学校。阿迪卡?拉姆来自斯里兰卡,也是著名的教育家,后来成为科伦坡大学的名誉校长。这群人来到瑞希山谷,也许是不可避免的,他们很快便起了纷争。艾维林首先离去,接着是莫里斯?弗莱德曼。马哈瓦恰利辞职,桑吉瓦?罗离开山谷,皮尔逊和阿迪卡?拉姆则从未出现。最后剩下彭恩小姐独自掌管一切。
  桑吉瓦?罗那时早已被彭恩小姐的缺乏学养吓坏了。毕业于剑桥国王学院的桑吉瓦?罗,完全无法忍受彭恩小姐的蹩脚文法,以及她那笔令人惊骇的白字。桑吉瓦?罗写过很多深恶痛绝的信函给我,抱怨彭恩小姐的无知,以及把她安置于教育工作中的不当。
  有人提议出售瑞希山谷周围的土地,彭恩小姐反应激烈地写了一封信给克里希那吉,他当时人在浦那,对于出售土地一事也表示异议,他建议先把学校关闭。彭恩小姐主张成立一个国际性的社团。马哈瓦恰利则强烈反对出售土地,甚至不惜辞去瑞希山谷基金会员的身份。
  克里希那吉最后决定不出售瑞希山谷的土地,然而苏哈?罗还是辞职了。西瓦?罗的澳洲妻子基蒂和当时任瑞希山谷基金会董事长与总干事的罗?萨希布?帕瓦尔当,共同关闭了学校的一部分。彭恩小姐返回英国,而马哈瓦恰利又重新回到基金会。1949年的10月,彭恩小姐赴斯里兰卡的科伦坡与克里希那吉碰面。不久,她和阿迪卡?拉姆及皮尔逊一起创立了瑞希瓦那圣团,一个展现克里希那吉教诲的社区。他们赶到瑞希山谷,接管了那里的土地。拉嘉戈帕尔?怡恩格尔本是中央政府的资深工程师,后来他辞掉公职,开始在瑞希山谷服务,莫里斯?弗莱德曼也是其中的一分子。彭恩小姐无情地主控一切,她辞退旧有的工作人员,社区内只剩下最基本的干部。
  克从班加罗尔前往浦那,暂住在印度公仆社的宾馆中。我的母亲当时负责接待克。我的侄儿阿希特?彰德玛尔只有九岁,也由我母亲负责照顾。他的父亲是印度公务员,精神上出了一些问题,父母因而离异,阿希特是由祖母,也就是我的母亲带大的。我母亲觉察到这孩子所面临的复杂情况,于是把他从学校接出来,带他到浦那暂住两个月,她相信和克同住一个屋檐下,一定比在学校更能获益。
  我要求阿希特回忆一下这段与克共处的往事,他写了一封信给我:
  九岁时我和克里希那吉在浦那相处过几个星期。我的祖母当时安家于印度公仆社,里面有两个卧房,中间有个客厅,饭厅和厨房则在两百码以外的另一栋小木屋里。我们总是一块儿去小木屋用午餐。他每回都撑着一把洋伞,不让阳光晒到自己的身体。他时常要我和他一起跑步到小木屋,我当时只有九岁,而他已经有五十四岁了。看到我放风筝他就告诉我,加州的风筝比他两个手臂张开的距离还要大。
  有一天过德瓦立节,我们相偕去浦那的市场买鞭炮,晚上我们便一块儿放鞭炮。有一回我转头避开那引爆的鞭炮,他立刻对我说:“看着它,不要把头转过去。”
  离开班加罗尔以前,克送给苏南达四百卢比和一条围巾,这个举动象征一份祝福,因为苏南达已经成年,正准备进入社会。她和表妹拉莉塔、舅舅左拉卡和高丹,都暂住在通神学会的招待所。另外有位叫高旺地的年轻人也住在里面,他聪慧体恤,后来成了一名托钵僧。
  听演讲的群众都显得精神抖擞,里面有甘地的信徒、学生、作家、学者和其他的专业人才。讨论进行得非常活泼,主题大多围绕改善贫穷以及社会工作上的需求。
  这段时期克和许多人会晤,有些婚姻出问题的妇女也要求和他见面。他不久便察觉那些已婚妇女担负的不安和痛苦。在他的公开演讲中,许多人都想知道什么是妻子应尽的责任,以及在婚姻中该扮演的角色。他痛斥印度社会的虚荣和假道德,他也谈到女人在家庭中所处的地位,以及男人在经济上对女人的控制。他说:“只有僵死和退化的社会才大谈责任和正当与否的问题。你们有没有注意过那些无情的男人?他们的脸孔愈来愈丑陋。你们不妨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孔有多么不成形,多么不明确。”他谈到这个社会欠缺博大精深的爱。
  “爱就是贞洁、纯净、无染。”
  我在克之前先到达德里。那时我先生已经把工作总部转移到德里,我们暂住在德里赛车俱乐部。我的工作主要在孟买,我只好往返于两个城市。在浦那时我的心中充满着烦恼,我开始起了反感,我觉得自己应该回到昔日的生活和社交活动,回到我过去的工作,我的俱乐部,我那永无止境的例行公事。我试着这么做了,却发现自己已经是个局外人,但是我也无法再回去面对克。每回我接近他,立刻觉得我们之间有一堵墙,我内心的平衡感已经完全粉碎。
  我问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欧提时我感到自己正处于觉醒的边缘,只需要再进一步,就可能顿悟空性,然而那一步却始终没有跨出。我还没来得及执着,便突然被抛入了深幽的孤寂中。在欧提时我每天早上都充满着醒觉的热情,看着克与晨曦相互辉映。那种感觉就像与阳光坠入情网一般,热情而又细腻。我瞥见了深不可测的东西,也初尝浩瀚无边的观察。这种感觉一直伴随着我好几天,但是不久我又投入了孟买的滚滚洪流中——它的噪音,露骨的剥削,丑陋而又粗糙的生活方式。我感觉自己突然坠落在这个污染的城市,于是我立刻写了一封信给克里希那吉,我告诉他也许披上僧袍日子会好过些。
  然而这并不是唯一使我突然失落的原因,我在浦那时一遍又一遍地询问克绝望的理由,他说:“你为什么一定要问出个理由来?真相是你充满着烦恼而又失去了觉察。观察问题的核心,你就能从其中解脱。下次你就会变得比较警醒,你会避免再落入同样的问题。”可是我听不懂他的话,而且觉得去见他不再有任何益处。
  《奥义书》中的一部曾经说过,没有准备好的人最好远离真理;你一旦听到真理,就必须实践它,否则它将变成你心中的剧毒。克里希那吉也说过同样的话:“如果你不够认真,最好离我远一点。”然而我是认真的,我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也从未有过如此深刻的感受。我要离开浦那时他对我说:“放下你的执着。你为什么要抓得那么紧?放下,看看会怎么样。”
  《克里希那穆提传》第二部分
  第12章 我的身旁有一张脸(3)
  克到达德里以后,我要求和他单独面谈,他告诉我他做了一个有关我的梦(他很少做梦)。“仔细听我所要说的话,现在我假设我就是你。我是一个婆罗门贵族,我背负着传统的文化,我的学习都是以智性和敏感作为基础的。我的背景中另外还有很多弱点与粗鲁的气质。我生长在一个西化的公仆家庭中,我吃荤,而且生活习惯都违反婆罗门传统。我远赴欧洲,结婚生子,接着就得了重病。我双目失明了一段时间,生活在我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痕。我变得野心勃勃,愈来愈无情,愈来愈不敏感。透过人际关系的互动,我吸收也反映了他们的粗糙或敏感,然而我并没有足够的智慧去面对这种粗糙。不久克里希那穆提出现了。起初我发现他的话能磨利我的脑子,可是不久我却身陷其中。这是我经验过的最强而有力的影响。长久以来我一直否定自己的婆罗门背景,然而它还是存在的。因为我从未了解过这个背景,所以才总是产生冲突矛盾。”
  接着他说:“你有没有看到这幅画面,包括其中的光明与阴暗,粗糙与敏感?当你看到这幅画面时有什么感受?”我说我觉得自己真是一场糊涂。我问他我该如何解决这些冲突。很显然我必须采取行动了。
  他说:“你仍旧在考虑该怎么做的问题,但是你采取的任何行动,都会添加更多的问题。你为什么不能看到这个事实?你内心的光明与阴暗都是你,产生好恶又有何用?你只需要认清自己的真相,然后你就能去除粗糙和敏感之间的冲突。”
  “你的意思是当我粗糙的时候,我不应该试着去变得敏感。”
  克里希那穆提回答:“你不能采取任何行动,你只能观察自己不断在调整的真相。”这是我首次听到他提起我成长的背景,以及了解它的必要。我问他,我如何才能做到这点。
  “你要观察这个传统中的丰富内涵,以及数千年来的种族记忆。如果你能做到这点,你就能在每个当下认清它的投射,停止心中的冲突。你不能排拒自己的传统,因为它就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你只能去了解它,透过这种了解,你才能解脱它的束缚。”过了一会儿他说:“人类需要的就是大地滋生万物的那份满足感。如同那堆长满鲜花的小树丛一般。”
  《克里希那穆提传》第二部分
  第13章 你为何不先清扫自家门前的马路?(1)
  桑吉瓦?罗的哥哥B.N.罗爵士是一位杰出的律师和政府官员。尼赫鲁总理曾经邀请他共同参与印度宪法的制定。克里希那吉到德里就住在他家。德里当时正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中。人们逐渐省察自由的含义,到处都充满着机会。立宪会议已经展开;律师、政论家和自由斗士聚集在德里,他们都想把长久以来为之奋斗的理想示现在宪法中。他们热烈地讨论现世主义、法律平等、言论自由、免于被强行逮捕等问题。然而潜藏在这些讨论之后的却是甘地吉的被刺,还有随着国土分裂所爆发的暴力与歧见。印度的未来充满着混乱、恐惧和残酷。
  桑吉瓦?罗这位温和的教育家,安妮?贝赞特的昔日伙伴,此时也从马德拉斯赶来和克里希那吉会晤。陪同他一起前来的是他的妻子帕玛贝。她是一位极有能力的老师,也是在北方邦推动妇女教育的先驱。上世纪20年代末期,我在瓦拉纳西的一所学校就读过一段时期,当时的校长就是帕玛贝。她高贵,乐于助人,对于我们这些年轻女孩充满着温情与关怀,我们也都很爱她。20年代,妇女接受教育在北方邦仍然是个敏感的议题。在环境的局限之下,需要很高的智慧和诚意,才能为年轻的妇女带来正确的价值观。西瓦?罗当时是南印度最有力量的英文报纸《印度人》驻德里的特派员,他和长兄B.N.罗同住。他的澳洲妻子基蒂在20年代来到印度,任教于瓦拉纳西的蒙泰索里小学。她当时充当B.N.罗家的女主人,负责招待贵宾。
  每天晚餐过后,克专心聆听罗氏兄弟讨论印度政局,以及新宪法制定过程的复杂问题。
  克已有多年没有在德里演讲,他早年的传奇引起了许多群众的好奇与兴趣。科学家、政府官员、外交官、学术界人士以及托钵僧都前来聆听他的演讲和讨论,他们提出了许多有关印度当前残酷事实的问题。他们发现克里希那吉是一位安静而又慈悲的听众。他们质疑克的教诲不当,他们认为他根本无法解决贫穷与种姓制度的问题。克里希那吉却提出了另一个问题:他们是否了解这些难题的本质?
  他们想在这位现代智者的身上,寻找印度教精神领袖辨喜的影子,结果却令他们十分迷惑。他们根本无法把这位高人纳入他们所熟悉的圣人和托钵僧的行列中。他认为要想解决贫穷问题,人们必须先解除内心对物质的独占欲,以就事论事的态度,才能有效地平均分配食、衣、住、行的物资。由于觉察到发问者的无知,他棒喝他们:“心就是你,它坐在一个火山口怎么能平静呢?”他主张放下所有的信仰、秘密教诲和刻意的修炼。他告诉在场的群众:“自我并不是一个永恒不变的存有,而是不停流动的溪水。”
  大部分的印度人都目睹了争取独立的奋斗过程,以及群众运动的力量,他们觉得要想建立新的印度,大多数人都应该改变他们的价值观。克里希那吉告诉他们:“要想创造出新的结构,我们必须既是建筑师,又是营造商和建筑工人。”有人问他个人能做些什么,他回答:“你们考虑的总是大型的运动、众人的行动和责任。然而没有人愿意负起个人的责任,你们为什么不先清扫自家门前的马路?那条马路就是你的心。”
  他继续探索思想和心智的真相。“我们总认为‘我’和思想及心智是分开的,‘我’这个思想者真的有别于思想吗?如果有分别,思想者就能操纵思想。‘我’有别于它的本质吗?去除了思想,思想者还存在吗?”他说完每句话都要停顿一下,好让这些话沉潜于听众的意识。
  “我们总认为只有‘我’是永恒的,因为其他的想法都有生灭。如果思想者是永恒的,那么思想者就能改变或控制思想,然而这个‘我’不也是思想的产物吗?你的心把‘我’和思想分开,因为它无法面对无常。思想是无法了解未知的,心智只能从已知中解脱。要想发现超越思想的境界,思想必须停止。思想是无法使我们有多大进展的。”
  12月克接受总理的邀请,晤面地点在总理官邸,我当时也在场。贾瓦拉哈尔?尼赫鲁刚从斋浦尔国会返回,看起来极为疲倦和沮丧。他告诉克里希那吉:“近来我非常忙碌,但是又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他问克里希那吉如何才能遏止那股正在迅速瓦解的势力。克里希那吉认为要想解决这个问题,每个人必须先转化自己。
  尼赫鲁问道:“这股瓦解的势力是这么快速,光靠个人的转变太慢了。整合的力量有可能超过瓦解的势力吗?”
  克里希那吉回答:“这是可能的。”
  接着他们开始讨论个人如何才能重生。克里希那吉说:“只有透过关系的互动才能产生自知之明。你必须观察自己和人、事、概念、大地以及周遭世界的关系,同时还要观察内心的反应。关系就是披露自我的镜子,缺少了自知之明,就不可能产生正确的思想和行动。”
  尼赫鲁插进来一个问题:“我们该如何着手?”
  克回答:“就从你现在的立足点开始。试着去读你心中的每一个字眼、每一句话。”
  尼赫鲁很专注地聆听,但是你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倦容。他问道:“人的通性是什么?”
  “避免痛苦和追求快乐。”克里希那吉回答。
  尼赫鲁接着探讨人类的暴行背后所潜藏的恐惧,他问克里希那吉从自知之明中所产生的行动能不能解脱内心的恐惧。这种恐惧往往是大部分人类行为的驱策力。
  克说:“要想解脱恐惧,人必须觉察自己内心的恐惧活动。觉察的本身就能解除恐惧。”
  除了一两次之外,尼赫鲁和克里希那吉似乎未能形成真正的沟通。这位总理虽然很感兴趣,但是他实在太疲倦了,他不断靠抽烟来保持清醒。他转回先前有关整合以及如何产生自知之明的问题。“人要如何才能了解自己?”他一直追根究底。
  克里希那吉回答:“观察外在,也要观察内在的起心动念。思想者到底是谁?思想真的有别于思想者吗?”他接着谈到人类急需产生深刻的意识变革;缺少了众生一体的感受,人类很可能无法再延续下去。这些话好似预警。它们贴切地预测了80年代的动乱和四分五裂。
  在回家的途中,克里希那吉显得有些不安与哀伤。他说尼赫鲁有一副优秀而敏锐的头脑,可惜浪费在政治上了,而政治是要人命的。晚餐时,克里希那吉和罗氏兄弟探讨印度的瓦解:“社会一直在瓦解中,社会改革者到底能做些什么?他难道不也是加速瓦解的势力吗?改革者考量的大多是效果和重组的问题,只有真正的革命者才能深入问题的根源。”克里希那吉如此询问自己,他想知道甘地吉到底是改革者或革命者。
  B.N.罗爵士回答,甘地吉具有革命者的视野,他有宏观的能力,他不只是一名改革者而已。
  “他在思想上也许是一名革命者,但是执行起来,他的视野便窄化了。一旦陷入政治,甘地吉必须有所妥协,于是他的革命感就消失了。最后只好以改革者的姿态出现。”克里希那吉作了以上的思考,他询问B.N.罗爵士,印度到底有没有高效率的领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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