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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希那穆提传》

_17 普普尔·贾亚卡尔 (印)
  “你刚才谈到聆听的时候,心中没有任何声音。是的,这样的聆听是可能的,只要心智能彻底静止。”
  “我们现在不要谈心智,而是当脑子彻底安静时,由语言制造的噪音就会停止。这才是真正的聆听,语言只能告诉你我想表达的东西。”
  “脑子除了聆听之外,没有别的活动吗?”我问道。
  “当脑子在活动时,它就充满着噪音。探索这些噪音是非常有趣的事,只有当脑子安静下来或空掉时,纯粹的声音才出现,否则只是噪音罢了。我们能不能回到我们的问题?所有的教育、知识都是变成的活动,包括心理上和外在的。变成就是记忆的累积,也就是我们所谓的知识。只要这些活动存在,我们就会恐惧自己什么都不是。但是只要我们认清变成是个幻觉,变成只是时间感和冲突,于是这个活动就停止了。停止这个活动就是进入什么都不是的空无状态。
  “空无就包含了整个宇宙,里面不再有我的琐碎渺小的恐惧、痛苦和焦虑。空无意味着整个宇宙的慈悲,慈悲就是空无,因此空无就是无上的智慧。
  “但我们是如此恐惧进入空无的状态。我有没有认清我只是一个行走的幻象,我只是一堆僵死的记忆罢了?因此我能不能摆脱这些由时间感和思想组合而成的记忆,认清只要这些变成的活动还存在,痛苦和冲突就会持续下去?”他停了一会儿,他的话是从内心深处发出的。
  “天体物理学家想要了解这个宇宙。他们只能通过自己的局限去了解这个物质世界。但是他们无法体会它的浩瀚无边。这个浩瀚无边的东西就是人类的一部分,它不在彼岸,它就在这里。”他把双手放在胸前,“换句话说,你必须去除时间感和思想,也就是梵文所说的空(sunya)。
  “我们不停地论东论西,但事实上,我们只不过是一大堆的妄念罢了。我们能不能理解零包含了所有的数字?因此所有的世界都存在于空无之中?”
  第43章 我们能旅游多远?(3)
  洞见如河水一般流畅。
  “每当我在生活中感到痛苦和恐惧时,我整个人都被它占据了。我无法认清它们只是琐碎渺小的事物。我们要如何才能领悟?如果你能把领悟说出来就好了,你的感觉是什么?那些将要阅读这段话的人会有什么感觉?他们也许觉得这些都是废话,或者他们觉得这些都是真相。你要如何才能心领神会?”克里希那吉停顿了很久。
  我非常迟疑地说:“空无好像暗示了自我感的止息。”
  “是的。我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你能聆听这个问题,那会对我们大家都有帮助的。你聆听之后,可以把自己的反应说出来。这整件事的精髓是什么?”
  我无法找到适当的话说。“不要问我这个问题,我的任何回答,都会显得‘全然’不妥。因为你方才说话的时候,给人一种浩瀚无边的感觉。”
  克里希那吉说:“我可以感觉那种张力,它是不是暂时的?它是不是出现一下就消失了?于是我们就记住了它,想要再捕捉到它?”
  我说:“这个世界最难的一件事,就是保持彻底的简单。”
  “是的,如果一个人真的能够简单,他就能了解错综复杂的人生。但是我们的起步就是复杂的,所以我们永远无法认识简单。我们的脑子受到的训练,就是去认识复杂的东西,并且还想得到解决这些复杂问题的答案。我们无法认清单纯的事实。”他又停顿了一下。
  我说:“根据印度的传统,所有的元素都是从声音中产生的。但是这个响彻宇宙的声音却是听不到的。”
  “确实如此。但是印度传统中的佛陀、龙树都说人类必须否定所有这些复杂的东西。龙树否定了一切,否定了心智中所有的活动。他们为什么不追求这些东西?他们否定的不是这个世界,因为这个世界是无法否定的。他们否定的是整个自我的结构。”
  我说:“基本上弃世从来就不是指的外在,而是放弃那种内在的自我感。”
  “弃世指的是内心的事。即使一条腰布都不能执着,我认为我们都陷入了名相之网,我们并没有活在真相中。我们都在受苦,我们不能靠逃避到幻象中来解决这个问题。人类为什么不能面对事实,并且改变事实?是不是因为我们都活在理想和概念中?我们活在人类的历史中,人类就是我,我就是无止境的痛苦。如果你想停止痛苦,你就必须停止自我感。”克里希那吉说道。
  “也就是停止时间感,对不对?”
  “是的,停止时间感和思想就是安静地聆听。聆听整个宇宙,而没有杂念。”他停了一下,显得有点遥不可及,“纽约的一位医生说过,最基本的问题就是受到局限的脑细胞能不能产生突变。我说,只有透过聆听才有可能,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完整地聆听,如果人类真的能说:我必须活在和平中,那么世界就会有和平了。但是他不想活在和平中,他充满着野心、傲慢和琐碎。我们把浩瀚无边的东西减低到琐碎的反应,你能了解这点吗?普普尔,我们的人生从最高阶层到最低阶层都是琐碎的。”他停顿了一会儿。
  我问道:“先生,对你而言,声音是什么?”克里希那吉沉默了很久才说:“声音就是那些大树。譬如印度的梵唱和格里高里的梵唱,它们是那么相近。你听海浪的声音,强风的声音,和你相处多年的那个人的声音,你很容易习以为常。你如果不习以为常,声音就会有不同的意义,你听的每一个声音都是新鲜的。你告诉我时间感和思想就是人生的整个活动,你表达的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事实,我能不能听到你的话中之话?
  “如果我能领会这句话的深层含义,我就不可能把它忘掉,因为我已经听到它的整体含义,它已经传达了究竟的真相。在希伯来人的传统里,只有耶和华能说‘我就是真理’,这也就是梵文的‘汝即彼’。”
 
  第44章 优秀的心智(1)
  1983年的1月,克里希那吉在孟买开始谈论优秀的心智。南迪妮和我与他共进晚餐。头一天晚上克在演讲中问道:“你如何观察人生的巨大活动?你能不能认清你和所有的人类都是相关的?你的身体和人类是无法分割的。造成分裂的其实是思想。”他谈到这个世界的混乱,他想知道人们有没有探究过混乱的根源是什么。“你要如何着手研究这个问题?如何接触这个问题,把自己开放给这个问题?假如你躲避这个问题,你就不是开放的。你能不能没有方向与动机地研究这个问题?动机会扭曲我们的觉察。心智必须保持自由,才能弄清混乱的根源。”
  克对我们说:“大部分的人都认为优秀的心智一定是博学多闻的,譬如赫胥黎、杰罗?赫德这些人的心智——他们的脑子就像百科全书一样。在印度,婆罗门的心智是不是优秀的心智?这里所谓的婆罗门指的是锻炼了数个世纪的头脑;它已经变得非常敏锐,但并没有失去深度。你可以把一个工具磨得非常锐利,它可以切东西,又可以用来做细活,你了解吗?这样的心智是不是优秀的?”他停了一下。“一个优秀的心智必须和行动及人际关系相连,它也必须具有深度。伟大的科学家有时过的却是最低劣的生活。他们充满着贪婪和野心,他们为了地位和名望彼此竞争,你能说他们具有优秀的心智吗?”
  我问道:“优秀的心智并不意味着美好的生活。某位科学家在科学领域也许是伟大的,但作为人类的一员,他却是个灾难。先生,一个真正优秀的心智,必须能沉思、默想,从沉思默想中就会产生洞见。”
  克回答:“是的,你认不认为优秀的心智,是没有自我中心的活动的?优秀的心智是没有自我的。当心智处在全神贯注的状态时,自我就没有立足点了。自我是在事后才示现的。关键就在聆听,它是脑子最大的支撑。”克里希那吉思索了一下,继续说道,“优秀的心智必须具有慈悲,它必须有很好的美感,并且能够立即采取行动,它必须与人建立良好的关系。这样的心智有可能找得到吗?亚里士多德、苏格拉底曾经拥有过优秀的心智。”
  我向克里希那吉挑战:“他们的心智能够质疑,穿透物质和能量,换句话说,心智必须有全观的能力。”
  克问道:“你认不认为一个优秀的心智就是有能力全观的心智?”
  “你在昨天的演讲中谈到,身体是无法与别的生命分割的,这句话你以前从来没有说过。你后来又说心智这个工具一直接受技术方面的训练,它累积了一大堆的知识,它了解的都是技术上的操作,于是人类就越来越痛苦了。技术和知识无法解决内心的痛苦,这些洞见是如何产生的?你的心智一直都在产生洞见,这些洞见都是在你演讲时产生的,还是通过你先前思考产生的?”
  “洞见一直都在产生,只要有正式演讲,它们就会产生。”他沉默了一下继续说:“你知道,如果你替优秀的心智下了太多定义,你就把它抹杀了。因此我们不应该把定义下得太清楚,因为这样会带来局限。”
  “但是逻辑是很重要的,心智必须一步一步地思考。我不知道在未来的世纪里,他们会如何看待你的心智。”我问道。
  “我们可不可以说一个健康而优秀的心智,是具有反潮流的原创性的?”克里希那吉没有理睬我的问题,继续问道,“苏格拉底?他代表着某一样东西。”克里希那吉说。
  我问道:“我们谈的是一个具有慈悲的心智——否则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谈的?”
  “这样的心智要如何才能产生?它是不是集体心智演化的结果——集体心智在这里指的是具有探索精神的心智,数个世纪以来它们一直在培育自己的头脑、道德和朴素的精神。它们也许并不见得都很朴素,但是那个内在的活动一直在它们心中进行着,我们必须询问佛陀是不是由漫长的探索制造出来的。”
  “这个集体意识之中有没有洞见和深度?”我问道。
  克说:“当然有,真正的良善和邪恶是没有关系的。这股良善的能量造就了所谓的世界导师,这是一种可能。还有一种可能,它是一种集体意识,多少世纪以来,它就一再地思考有关实相的问题,因而造就了一个佛陀。”他停了一会儿继续说:“几天前我还在想——埃及人在公元前四千五百年就发明了历法。这件事并不是立刻发生的,他们一定有不可思议的背景,才会制造出历法。也许印度人对这件事也有一点贡献。同样的,这么了不得的洞见,也可能是如此产生的。”
  “你是说印度人聚合了这不得了的洞见?”我问道。
  “我认为一个优秀的心智必须彻底自由,它也许会遇到恐惧,但是它能用自己的力量来消除恐惧。科学家能储存这样的力量吗?”
  我问他:“科学家和彼岸是否无关?科学家能不能去除自我中心的考量、自我中心的活动,才是问题所在。你是不是必须有所作为?”我的角色就是要提出正确的问题。
  “不是的,你知道他们都说佛陀离开家庭变成了一名托钵僧,他历经苦行禁欲,最后才成了佛。这个说法我不接受,苦行禁欲和实相没有一点关系。”克里希那吉如此深思。
  “佛教徒一定会坚持佛陀是经过苦行才成佛的,但事实上成佛和苦行没有一点关系。但是如果他的一生都花在玩乐之上,他有可能成佛吗?”我问道。
  “你知道,我们已经把苦行视为成佛的必经过程了。”
  我问道:“但是不贮存能量,我们能成佛吗?你必须认清,不消耗能量,成佛才有可能,这是非常重要的。”
  “小心!不要说必须贮存能量才能成佛,因为这句话意味着自我意识。”克的心是那么微细。
  “但是我们必须具备良好的基础。”
  “当然。”
  “你的眼睛和耳朵必须保持开放。这件事虽然和道德无关,但是我们必须停止自我中心的活动、琐碎的事物或者像闲言闲语之类消耗能量的事。”我说。
  克回答:“是的,但是如果你说所有自我中心的活动都要停止,那么你就和实相无关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就可以消耗能量。你还是不能说自我中心的活动必须停止。”克不肯动摇。
  “先生,那么你到底能说什么?”我问道。
  “假设我非常自我中心,你告诉我:你必须停止自我中心的活动。这句话其实也是一种‘变成’。”克往下推演。
  “是的,那么你的教诲是不是有所不同?你的教诲是不是要人省察所有自我中心的活动,外境一进入内心,痛苦就产生了?”
  “那么你就把它们全部扫除?”克问道。
  “任何一个从心中升起的东西,都要把它扫除?”我问道。
  “不是扫除。”克很坚持地说。
  “任何一个产生的真相,都要加以聆听和观察?”
  “观察本来面目是没有动机或想要变成什么的。”克还是如如不动。
  “只是让一切任运自如?”
  “是的。”
  “我发现你的教诲不是要停止‘变成’,而是要观察它,停止变成和观察实相是不同的。”
  “是的。观察然后从其中解脱。”克里希那吉的心智像一朵盛开的花。
  
  第44章 优秀的心智(2)
  后来我才理解这个看似矛盾的教诲的本质。观察充满污秽的河水,而没有任何要求,或想要改变它的期望,这样的观察就能去除污秽,留下清洁无染的河水。克的教诲是绝对精微的。在孟买的讨论中又谈到生物遗传学所带来的挑战,还有它改变人类的可能。克里希那吉说:“如果我们真的能操纵遗传因子,那么人类又算什么呢?人类在许多方面都是被设定的,现在遗传工程师又想把人朝着另一个方向设定。但是人类仍然是受限的。”克深入地思考。
  他问道:“心理上的演化真的存在吗?遗传工程关心的事也许可以影响价值观的改变,不过那仍然是从已知到已知的一段过程。遗传工程能不能使脑子扩大,它能不能促进脑子的完整运作?还是它只想引介给人类已经决定的一套价值观?遗传工程是否只能在已知的范围内运作?”
  阿秋?帕瓦尔当插进来一句话:“所有的科学家都承认,他们只能透过望远镜去看到有限的事物。”
  克里希那穆提的问题好像是对自己提出的,他问道:“自我到底是遗传活动的一部分,还是心理活动的一部分?”他停顿了一下让问题深化。“发明原子弹的那一群科技人员又提出了遗传学的问题,并且正在进行遗传工程的实验,但是他们所用的工具还是同一个心智。科技革命导致了原子弹的发明,这样的演化并没有改变人类。人类的脑子只有一部分在运作,这不平衡的发展,就是人类灾难的起因。现在又有一个问题产生了:人类能不能通过遗传工程而改变?”
  他说话的速度很慢,为的是要深入探讨这个问题。讨论进行到一半,有些问题被提出来,克先是随它们去,然后又突然打断话题说道:“我们可不可以放弃演化?”参与讨论的人都变得很沉默,接着才开始再发问。
  “这句话意味着人类必须有一个突发的大跃进,其方向是什么?智慧是不可或缺的,如果在演化的过程中一直产生跃进,那些决定遗传方向的人,必须早有顿悟。”克里希那吉又插了一句嘴,“人类有没有可能立刻改变,而不是通过遗传的过程得到改变?演化有没有可能停止?”
  “个人也许办得到,但不是群体。”有人回答。
  “群体是什么?”克问道。
  “众人。”
  “你为什么要考虑众人的问题,你和众人是分开的吗?”克提出挑战。大家又沉默了。
  “时间就是演化,它有没有可能停止?这句话意味着什么?遗传工程需要时间,它是演化的一部分,但是危机就在当下这一刻。危机在身体上还是在心理上?它是不是存在于人类的意识中?危机在哪里,它是不是在科技的世界里?危机就是熊熊的烈火,心智必须浩瀚无边才能解决危机。”
  他说:“人类的思想一直朝着科技的领域发展,这种解决问题的欲望似乎是无止境的。我们用同样的欲望去解决心理上的贪婪、恐惧和仇恨。但是心理上的演化是不存在的。贪婪和恐惧无法靠相对的力量来解决。‘变成’是我们最大的幻觉。贪婪只可能不断加强,它不可能变得不贪婪。因此我们有没有可能去除心理上的演化,我们有没有可能停止想要变成什么的念头?这就是突变,其中就有根本上的改变。”
  他后来又说:“活在身体里,就好像做自己家里的过客那么轻松。过客意味着没有任何执着,轻松地踏在大地上。”
  他又谈到感官的崭新用途,也就是当感官在运作时,不要去破坏能量,而是让能量任运自如。他很严肃地说:“永恒就是这个超越时间的能量。”
 
  第45章 时间是什么?(1)
  克里希那吉从60年代初期就十分关注时间这个主题。他在早餐桌上,散步时,还有在演讲讨论时,都谈到时间的各种层面。1983年的11月初,他住在新德里萨夫达阳路十一号我的家中,当时他仍然继续探索这个主题。
  “时间是什么?我们能不能保持简单,尽可能深入时间的本质?我们知道时间的一连串活动,我们也知道钟表上的时间和心理上的时间感,以及变成和不再变成的活动。本来面目和应有面目之间的空当就是时间感。外在的时间就是从这里到那里的距离。外在的时间和内在的时间感有没有关系?”
  我回答:“我们把钟表上的时间内向化,就会有一种想要达成什么的欲望。外面的时间一旦变成内心的结构,就形成了过去、现在、未来的线性思考。内心的时间感也就是变成的度量之心。”
  “当外在的活动延伸到内心时,时间的幻觉就进入了。外在的发展和欲望会延伸到内心。”克里希那吉一边说话一边聆听他自己,聆听的本身就是一种探究。
  “‘我应该怎么样’就是变成的活动。它其实是一种幻觉,它会幻上加幻。当内心一产生‘将来会怎么样?将来会发生什么事’之类的念头,焦虑感、恐惧就出现了。
  “脑子把外在的时间延伸到内心,因为脑子已经受到线性思考的局限。我质疑的是这种局限脑子的幻觉。脑子已经习惯‘变成’的活动,它把自己视为一种时间的活动,于是就在这种幻觉中运作了。脑子是通过时间演化的,它看每一件事都从时间感出发——我现在怎么样,过去怎么样,未来又会怎么样。现在我要问的是,真相就是如此吗?心智真的有明天吗?”克里希那吉问道。
  我说:“因为外在的钟表有明天,心理上不免也会产生明天的感觉。”
  “这就是自我感的延续?”克里希那吉说。
  “我存在,因此明天一定会出现。为什么强烈的恐惧感会投射到明天?”我问道。大家沉默了一会儿。
  克里希那吉突然说道:“时间根本不存在。我们都知道外在的时间是一种活动,没有活动,就无法衡量外在的时间。如果内心的活动或思想停止了,时间的轮转也就停止了。”
  他说:“仔细检查一下,活动是时间,时间是思想,思想是物质的活动,就是这么简单。我们为什么要把它弄得那么复杂?你们能不能在逻辑上接受这个说法?”
  “在逻辑上接受这个说法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也就是认清任何心理上的活动,都是‘变成’的过程。然而有没有一种活动,里面是没有时间的?如果你坐在一间黑屋子里,没有任何活动,没有任何思想,那么时间还存在吗?同样的,在内心也是如此。思想和时间的活动一旦停止,内在和外在根本是同一个活动。”
  “脑子的活动也许能暂时停止,但是延续不断的时间活动,却在我每一个细胞里运作。它同时也在我的脑子里运作,因此时间是不可避免的。”我说。
  “脑子是一种物质,脑子会变得老旧,退化。然而脑子是不是必须退化?”克里希那吉如此探究。
  “如果它是一种物质的活动,就像我的头发会变灰一样,它就一定会退化。这个有机体的一部分有可能不受影响吗?”我问道。
  “你说脑子会衰老。衰老是由时间造成的老化。对我而言脑子根本不需要老化。”克里希那吉说。
  “你怎能区分脑子和其他器官,脑子的本身如何有能力自己更新?”
  “我们对于时间的意义有没有弄清楚?外在的活动就是内心的活动,它们是无二无别的。数千年来这个活动一直在持续着,问题就在这个活动能不能停止?这个持续不断的活动就是退化的因素,包括生理和心理的退化。”
  “脑子接受外在的刺激,因此它一直对外在的挑战产生反应。”我说。
  “慢一点,慢一点。除了反应,还有行动,否则脑子就死了。但是那个行动的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
  “脑子不可能彻底静止。脑子老化是不是因为内心的冲突?”我问道。
  “脑子的活动就是冲突,活动就是退化的因素。它就像引擎里的活塞。脑子里的任何活动都会使脑子衰老。是心理上的活动影响到身体和脑子,而不是身体和脑子影响到心理的活动。”
  “有没有一种活动是没有冲突的?”阿希特问道。
  “如果心理的活动停止了,剩下的就是从空性中产生的活动,冲突就不存在了。”克里希那吉说。
  “但是外在的空间却存在着不可思议的活动。”
  “只有当心理上的活动和变成的时间感停止时,这个情况才会发生。有些人花了二十年在一个黑屋子里静坐,他的脑子还是照样老化,因为他一直想要变成什么。思想一旦安静下来,心理上的时间感就安静下来了。没有思想的活动,就没有变成的欲望。变成的欲望会制造二元对立,因此才会有冲突、对立和时间感。时间感就是障碍和局限。活动时没有摩擦的太空船,才能进入无限的宇宙。如果心理上的时间感停止了,退化的因素还存不存在?”克里希那吉问道。
  “脑子如果安静下来,身体会不会自然运作?”阿希特问道。
  “会的,身体具有自己的智慧。脑子除了自然的活动之外,能不能永远不活动?心理的活动干扰了身体的活动,心理的活动能不能停止?换言之,内心能不能不累积任何东西?”
  我问道:“我们如何才能觉察到时间感?”
  “当挑战产生时,我才感觉得到它。”克里希那吉说。
  “脑子向外追求,瞻前思后,并且提出问题。”我继续探索。
  “这就是活动。”克里希那吉说。
  “事实上脑子一直不停地反刍,脑子即使不遇到严重的挑战,也会和自己玩游戏,它会吐出过去的记忆。”
  克里希那吉说:“脑子就是记忆。后悔、自责不断在脑子里产生,这些都是记忆,也就是从过去延伸到未来和现在的活动。”
  “这就是自我的延续。脑子会制造记忆,它会不会和记忆玩耍?”阿希特问道。
  “脑子通过记忆才能生存。”克里希那吉说。
  “我们知道心脏的功能是要输送血液到动脉和静脉,然而脑子的功能是什么?是不是把知识贮存成记忆?”阿希特问道。
  “那个必须停止的活动是什么?还是所有的活动都必须停止?”我问道。
  “脑子觉得活在记忆中比较安全。”阿希特说。
  “这个活动停止之后,有没有一个新的令脑子感到安全的活动产生?有没有一个活动是超越时间的?”我问道。
  “不要问这个问题。如同心脏的自然运作一样,脑子也有自然的活动,只要不产生记忆的干扰。心脏是没有记忆的,心脏不需要靠记忆来跳动,脑子也可以完全没有思想的活动。”
  
  第45章 时间是什么?(2)
  “把心脏和脑子相比是不正确的。脑子是通过人类的记忆、能力和经验而演化的,它只能通过希望与追求生存而存在。”我说。
  “脑子是否能教导身体如何存活?”阿希特问道。
  “我们所知道的这个脑子是不是由记忆造成的?脑子有一部分是我们无法觉察到的,如果整个脑子都能运作,它就没有局限了。”我说。
  “脑子教导双手各种技艺,思想则制造记忆来存活。”阿希特说。
  “完整的脑子和记忆是无关的。”我说。
  “脑子通过知识来追求安全感。”克里希那吉说。
  “人脑有没有因为这种能力而扩大?脑子有没有产生突变?突变显然不是在脑子之外发生的,产生突变的到底是什么?”我问道。
  “知识使得脑子的范围变得非常狭窄。知识发现它替脑子创造的基础并不稳固,因此它觉得摩擦和冲突是脑子的必要结构。那么它会采取什么行动呢?它会发现知识里面是没有安全感的。脑子发现以知识作为基础是非常不稳固的。”
  “它能不能认清也许有一个截然不同的基础存在?”阿希特说。
  “脑子在运作时,永远无法放弃过去。所有的活动中都有时间感,因此我才会问,我们是不是仍然停留在那间老房子里?”克里希那吉问道。
  “如果我能如如不动,那间老房子就失去了基础。脱离这个不稳固的基础,就能出现新的基础。”阿希特说。
  “任何一种活动都意味着二元对立。”克说。
  阿希特继续说:“时间不存在,空间也就不存在了。如果没有任何心理上的活动,时间就不存在了。当脑子里没有任何活动时,时间又在哪里?我这里指的是智力的层面。”
  “如果所有度量的活动都停止了,那个如如不动的脑子还是不是从前的那一个?当脑子安静时,心智就开始运作了,这就是宇宙的智慧。”克里希那吉突然跳了一大步,我们被远远甩在后面,找不到任何话说。后来我才打破沉默说:“智慧是不是脑子的才能?”
  “智慧就是能认清自我中心的活动即老化的活动,能认清这一点就是智慧。这样的智慧是在脑子之外的。”克里希那吉说。
  “能认清脑子是有限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认清这一点,表示脑子已经跟它有了接触。”阿希特问道。
  “脑子的运作之中有自己的智慧,但是受限的脑子和实相是没有关系的。”克里希那吉说。
  “那么什么东西能停止脑子的活动?”阿希特问道。
  “它必须察觉自己的不妥。”克里希那吉说。
  “如果脑子只是一个时间的活动,那么能认清自己的局限的又是什么?”
  克里希那吉安静了很久才说:“你接不接受洞见就是完整的脑子的活动?”
  “那么洞见就和脑子的狭窄无关了。”
  “能够洞见运作的有限,就能使脑子从自己的局限中解脱。脑子一旦去除记忆和时间感,洞见就产生了。当整个脑子完整运作时,它是没有方向和过去的。洞见就是心智在脑子之上运作。”大家再度沉默下来。
  “脑子是有限的,心智如何在脑子之上运作?”我问道。
  “克的观察是谨慎而没有动机的。那种观察是全神贯注的,就像集中焦点的光束一般。这种全神贯注的深处就是心智。这种全神贯注的光束照见了脑子的局限。爱是在脑子之外的。爱不是一种知觉。洞见也不是一种知觉或反应。我们已经可以结束这次的讨论了。”这位智者说道。
  1983年的11月28日,我从马德拉斯坐飞机前往新德里。我在修改讨论的手稿时,突然认清了说教和对谈的最大不同。在西方,宗教精神的觉醒很少通过对谈。对谈多半用在哲学的立论上,苏格拉底引发的全神贯注的探索,后来却变成了逻辑和理性的响板。对谈结束时,理性就建立了。但是其他的参与者呢?两条不同的思路,最后合一了吗?所有的界分是否消失了?
  大部分的宗教真理都是一种启示,譬如透过《圣经》或《古兰经》而披露出来,它们是以信仰为基础的。只要有一丝怀疑,都会被视为异端;譬如法国的净化派,早期的科普特派和诺斯替教。教会宣扬的真理,截然不同于从觉察本来面目、自我探索和通过对谈而产生的真理。
  印度的宗教探索,很早就以对谈作为深入探查的工具;逻辑的思考运用到极致,就能从逻辑中解脱,进入更深的领域。
  克里希那吉给对谈带来了不同的次元。通过深入的聆听,二元对立便停止了,于是通往心智与大自然的那扇门就打开了。心智的品质、觉察力和空间也就跟着改变了。观察一下我们自己在聆听别人讲道或演讲时,我们不是接纳就是拒绝,或者质疑;思想不断地被打断,有时又产生质疑,或是陷入过去与未来的变成活动。
  在严肃的宗教对谈中,听觉是开放的,能量是集中的,所有的感官是清醒的,并且同时都在运作。当时的心智是全神贯注的,但是没有任何的辨识活动,所有的反应都可能从这个背景产生。要想深入地参与,就必须深入地聆听。在这样的状况下,发问者和聆听者会逐渐失去各自的身份感。
  我对于这个想法不太能确定,快要到达瓦桑?威哈尔时,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克里希那吉,他的心如同水晶一般立刻省察了我的想法的完整含义,他非常热切地想深入探讨这个话题。
  当天下午,我们开始讨论全神贯注的本质,以及它在解脱脑子的时间感中所扮演的角色。
  克里希那吉说:“我们以两个宗教人的身份来探讨时间感和对谈的问题。这里所指的宗教人是已经摆脱所有的权威和修行体系的人。在这样的对谈中,有问题,也有答案;答案又会引发进一步的问题,因此问题一直不停地转动。在这样的对谈中,双方都全神贯注地聆听,因此自我感会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了问题。”
  我说:“对谈不必只限定两个人,它主要指的是通过聆听和挑战,深入地探索某样东西。我认清脑子里所产生的任何问题都来自于时间感。因为脑子想要改变自己的本来面目,变成另一样东西,于是就制造了时间感。”
  克说:“外在的时间指的是日出日落,或者从一点到另一点。心理上的时间感则是变成另外一样东西。演化的整个过程就是时间,包括心理和外在的时间。
  “我的问题是,有没有一种截然不同的时间存在?一种如如不动的时间?我们所熟知的时间都是一种活动。活动和活动之间的界分是时间;时间是希望,时间是从过去延续到现在的活动。时间也是追求成就和变成的活动。时间是想到某件事,然后付诸行动,中间的空当就是时间。我现在要问的是,有没有一种不属于上述范畴的时间?”克里希那吉深入探索这个问题。
  “你说你所指的时间不属于活动的范畴,那么它属不属于物质的范畴?”我问道。
  “据我所知它不属于。有人告诉我物质就是能量的凝固和示现,譬如时间通过大树的成长而显现。”克里希那吉说。
  “脑子是物质。在这样的物质之中,演化一定是存在的。”我说。
  
  第45章 时间是什么?(3)
  “当然,我们以前是猴子,经过了几百万年我们才变成人类。”克里希那吉说。
  “我们把演化和脑子的某一部分相连。脑子就是物质,演化是脑子的遗产,脑子的内容就是记忆。我们把脑子的演化和记忆的演化连结到一块儿了。”从聆听中产生了这些反应。
  “我明白你的意思。记忆是不是透过演化的活动而演化的?”克里希那吉问道。
  我说:“问题会产生,因为我们赋予了记忆和物质相同的原则。演化是物质承继下来的性质,问题在于我们认为有一个会改变脑子的外力存在。整个变成的活动,都是这样形成的。这就是内心的时间感。”
  克里希那吉说:“但是所有的演化都暗示着时间。”
  我问道:“我们把演化纳入脑子的一部分,内心的时间感中有没有演化?”
  “演化就是时间。”克里希那吉不肯动摇。
  “如果演化就是时间,它为什么不适用于内心的变成活动?”我问道。
  “变成暗示着时间。我现在是这样,我将要变成那样。普普尔吉问的是,脑子的内容是不是演化的一部分?”他转向其他人说道。
  “不是。脑子这个东西的本身是时间和演化的产物。脑子里的思想则是通过数千年来累积的经验。这两者的本质是不是一样的?”
  我追问:“很显然,变成的心理是一种幻觉。但是这其中还有更多的东西。你曾经暗示过,时间分为外在钟表上的时间和内心的时间感。然后你又问道,还有没有超过这两个范畴之外的时间?时间和空间是一体的。时间和物质也是一体的。”
  克里希那吉说:“时间就是物质,时间也是能量的示现。示现的本身就是时间的活动。”
  “那么如果不示现,时间就不存在了?”我质疑。
  “我们所知道的时间就是过去、现在和未来。”克里希那吉说。
  我问道:“我们总是把时间投射到未来。觉察当下那一刻的真相的本质又是什么?”
  “我们已经认清未来就是稍加修正的过往延续到现在,再投射到未来。这就是时间。我将做什么,我将变成什么。超越时间而不中断的解脱行动存不存在?”克里希那吉的问题就像打开了一扇门一样。
  我问道:“那个稍加修正延续到现在的是什么东西?”
  克里希那吉说:“思想。”
  我继续追问:“当修正发生的那一刻,我们能不能检查得到?”
  克里希那吉说:“我对于明天将发生的事感到很恐惧。明天就是现在和昨日的组合,而现在的这一刻又是过去和未来的组合。”
  “当下的觉察能不能破解过去和未来?”我问道。
  克回答:“过去的一切必须止息,觉察才能产生。觉察是超越时间的。你觉察到自己充满着偏见、知识和信仰,你就是透过这些东西在觉察当下的自己,于是当下的真相就被修正了。你也许能稍加改变,但是你仍然在原地踏步。”
  我说:“是的,这就是缺乏觉察的状态。试着去了解那个永恒的东西,也就是在了解对于当下的觉察。”
  克里希那吉说:“觉察和时间是无关的,它不包含过去。”
  “那么当下又是什么?”我问道。
  克里希那吉说:“当下就是过去和现在。当下就包括了过去、现在和未来。”
  我继续向克里希那吉挑战:“我们能不能经验过去?我们能不能经验未来?经验所有的时间是什么意思?”
  克的回答非常迅速:“你无法经验所有的时间。经验意味着有个经验者的存在。”
  我问道:“你说当下就是所有的时间,你真正的意思是什么?是不是真的能和当下接触?”
  阿秋说:“过去制造了现在。”
  “这件事说起来很简单,但是我想再深入探索一下。克里希那吉说过去和现在都存在于当下这一刻,但是当下这一刻到底是什么?”我尽量往下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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