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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女人到母亲的“蜕变”历程:妈妈成长记

_4 陈洁(当代)
我觉得小心谨慎些好,问,凭什么认为是我家孩子干的?
他说,巧了,楼门口恰好有探头,小秒针猫着腰过来拿鞋,手背一抹还涂抹了一腮帮子的鼻涕,这些都录下来了,不信你可以去看录像。
如此言之凿凿,看来没得假。转身问小秒针,干嘛要干这事。
威猛男人代答说,小秒针放学后流落街头,在居委会发公告的黑板上瞎画,被他制止了,小秒针这是报复。
我们没话说了,押着小秒针下楼去找呗。好歹找着了,他都给人家扔短墙外头去了。紫禁城多么循规蹈矩、遵纪守法一人儿,良民!被迫为非作歹,暗夜里给人家爬墙过去捡鞋,那叫一个屈辱和悲愤。
没过两天,又出事了。班主任给我电话,冷冷的语气,严肃着呢,说,某某某家长吗?你到学校来一下。都不带问我现在何方,是否方便的。
没办法,赶紧去啊。这世道,有几种人是绝对的罪不起的:医生、城管、小学教师。他们都可以要命。
年轻的班主任,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告我,今天学区领导要来检查工作,下午花了一节课时间准备班队活动。教室都布置好了,黑板上写着漂亮的大字:放飞理想。老师出门才一眨眼的功夫,成了“放飞狗尿”。谁干的?你儿子!你说,要是让领导看到了,影响多不好!
听到“狗尿”二字,我已经笑不可遏,因为实在太好玩了。班主任始终板着脸,一本正经盯着我的笑,我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深表沉痛和义愤,但就是止不住笑。我也不想这样,但笑是忍不住的啊,我都急了,可一想这事,又是一通狂笑。我只能一边大笑,一边说,不象话了,真太不象话了,要批评,一定要批评教育。简直像在说我自己现在的表现不象话,该批。
班主任哭笑不得,她心里一定很绝望,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在中国,性教育可能成功吗?
在宝宝出生的前前后后,院子里一共冒出了五六个孩子。其中最“亲密”的是一个小姐姐,小名儿“之之”,比小秒针只大4天,两个妈妈在一家医院生产,病房挨着病房,小姐姐出生时,我还去看了她们母子俩,过了4天,我自己也生了,那就是小秒针。
因为这一层关系,小秒针和之之成了青梅竹马的“一对儿”,他俩的笑话最多。他俩还都不会走路时,大人常常把两人放到一辆小车里坐着,小秒针就厚着脸皮去搂之之的肩,因为热情,因为迫切,所以动作幅度大,力度亦大,形同绑架,而且志在必得,一次不成再来一次,锲而不舍。成功了,形成两个人勾肩搭背的既成事实,小秒针便洋洋得意,也有时候没有成功,因为之之几次躲不过,吓得哭起来。小秒针停止了“侵犯”,惊奇的看着之之,一声不吭,不明白这位小姐哭什么。
之之刚被放进学步车里时,有点不知所措,双腿不会用力。小秒针自告奋勇上前推车,很绅士的风度翩翩,结果没走两步,左脚绊右脚,险些扑倒。
最让人笑掉大牙的,是一岁多的时候,大家照例又在一起遛孩子或晒孩子。之之要尿尿,被牵到一边去蹲下来,小秒针凑热闹,也跑过去蹲着尿尿。之之低头一看,发现小秒针尿尿的地方比自己多了点什么,她弯下腰去,瞅瞅自己,又瞅瞅小秒针,引得小秒针也来回地观察比较。两人互相引发和刺激,探索研究的热情被点燃,之之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伸出手来,一把就要抓了小秒针的“小鸡鸡”开展科研,结果被大人火速抱离。对孩子来说,这或许是第一次探索和发现的伟大历程遭到打击,而对我来说,这是小秒针平生第一次遭受“性骚扰”。
所谓“草色遥看近却无”。进了幼儿园,小秒针对两性的认识开始突飞猛进。原因是老师规定男生和女生上厕所分开了。为什么要分开呢?小秒针不明白,放学路上就问我。
问题来得突然,我没有准备,一时说不上来,只能虚与委蛇地拖延时间:那你自己想想看,是不是男生和女生有什么不同?想不出来?这都想不出来?再想想!……直到我自己想到该怎么回答了,才停止对孩子的“启发”。(一句题外话:大人真的又狡猾又虚伪)
男生和女生,现在看起来没什么区别,就像种子刚发芽的时候,都是两片嫩嫩的绿叶子,看起来一样。可长着长着,一个会长成绿树,一个会长成花树。比如,以后男生会长出喉结,说话声音会变低沉……
“女生会长长头发。”小秒针插嘴补充。
我懒得多解释,胡乱点头:“总之呢,绿树和花树的生活习惯、需要的营养和土壤都不一样,所以需要分开来。”
说完了就完了,没往心里去。直到听到小秒针后面一句话,我才意识到,今天的“闲聊”是多么的重要。
小秒针说:“哦,那我明天不去看了。”
看什么?
幼儿园老师让男生先上厕所,女生后上。小秒针和另一个男生躲着里面,想偷看女生,被老师揪出来了。他本来准备明天、后天、以后,都执著地探索和研究两性秘密的,现在、暂时,是不需要了。
阿弥陀佛。
凭自我感觉良好的猜度,我以为小秒针对性应该有正确的认识。早在一岁多的时候,他开始认识自己的身体,肥嘟嘟的小指头,点着身体的各部件,逐个提问。我介绍小鸡鸡的大名和小名时的态度、语气,跟介绍脚趾头的名称没什么不同,小秒针也没感觉。事实上,很长一段时间,他对脚趾的兴趣比鸡鸡大。也就是那时候,他知道了自己曾经住在妈妈的肚子里,也曾经挖着妈妈的肚脐眼,溯本宗源地找到自己爬出来的洞口。
但有了丁点儿“性知识”后,他曾让我恶心了一次,我要上卫生间,他无事生非地问:“你去干什么?”
上厕所能干什么?我没好气地说:“巴巴。”
小秒针自作聪明地警告:“妈妈,你要小心。”
我听不懂,“小心什么?”
“你就是屙尿尿的时候把我屙出来的,这次别屙个小孩子出来了,在巴巴里面好恶心啊。”一句话,把我郁闷得六神无主、失魂落魄。
再大一点儿,在上幼儿园之前,他又必然地问到了“我从哪里来”。这根本不是什么难回答的问题。我稍微绕了个弯,先讲了尼罗河规律性涨落的事儿,然后告诉他,妈妈的身体里有一个花盆,叫子宫,就像尼罗河一样,每个月会换上有营养的土壤,妈妈还会制造一粒种子,叫卵子,而爸爸制造的种子,叫精子。精子和卵子如果碰到一起,会拥抱再也不分开,就成了一粒真正的种子,受精卵。卵子带着妈妈的秘密,精子带着爸爸的秘密,两个人的秘密都藏在受精卵里,这粒种子如果掉进子宫花盆,就会生根、发芽,长出一个孩子来。这个孩子身上,就藏着爸爸妈妈的秘密。所以我们一家人,才会这么亲密。
我自认为自己的性教育做得很好,洋洋得意。以后再有类似问题,都是这一套台词。那天讨论男女分厕时,也说到了这个。
我乘机再讲点别的,比如生命多么难得,要珍惜。如果妈妈的花盆破了,如果花盆里的土壤不够肥沃,如果妈妈没有种子或爸爸没有种子,如果爸爸和妈妈的种子没有相遇,如果相遇的受精卵种子没有掉进花盆、如果种子没有能够发芽生长……总之,有无数种可能,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小秒针了。小秒针还没出生,就经历了很多惊险和斗争。都挺过来了,才能来到这个世界上,所以,每一个出生的孩子,都是了不起的胜利者、成功者,无论是谁,都决不会放弃自己这个伟大的胜利,是不是?
小秒针瞪大了眼,惊异地自豪。他以前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伟大。
已经说了这么多,我干脆顺带又讲了月经,告诉他为什么女性更需要呵护:如果花盆里没有落入种子,慢慢贫瘠的土壤就会被洪水带走,等着下一次新的土壤。所以,女孩子长大后,每个月都会流血。这时候,就是她们需要更多关心和爱护的时候。换土的时候当然要小心,否则花盆会被碰坏磕坏的。说到这里,小秒针很理解地直点头,还摸摸我的肚子,登时把我乐翻了。
结果一周后,恶果出来了。
从幼儿园回来的路上,他和另一个小女孩一起玩,不知怎么一来就吵起来,女孩子诅咒说,你回家会吃豆腐渣,明天走路,走一步就摔一跤,爬不起来。小秒针不擅攻击,想了半天,回敬说,你长大后,每个月都会流血的。
小女孩听不明白,而小女孩的奶奶经历了短暂的迷惘和晕眩,才领悟过来,深受刺激的老人家怀着血海深仇,瞪着我们母子这对阶级敌人,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我赶紧拖着小秒针,屁滚尿流地溜了。
在中国,性教育可能成功吗?
理解两性,除了生理层面,更重要的是对性别气质和品质的认识。事实上,孩子每天都在接受“什么是男(女)人”的教育,并自觉不自觉地依此进行性别塑造。图画书上、电视里、广告中、日常生活里、幼儿园里“我爱我家”的活动中,都在潜移默化。“男孩子,摔一下还哭,不羞”,或者“你一个女孩子家,还这么脏”。警察是叔叔,护士是阿姨,农民是伯伯,售票员是阿姨。女孩子的衣服是粉的,男孩子的衣服是蓝的。看报、玩电脑的总是爸爸,化妆或拖地板的都是妈妈。总是爸爸陪着孩子一起玩,回到家,有妈妈负责清洗衣物或准备饮食……
这些无形的教育里,其实问题多多,性别角色太鲜明,社会就失去了弹性,也会无形中产生不宽容。在家打点、带孩子的“家庭主男”就只有窝囊、没有男性魅力?武则天可是毫无疑义的美女!在我看来,“人”是一个比“男人”或“女人”更具意义的词,男人刚毅,女人也该坚强,女人温柔,男人也不能冷血。两性的差异和分裂,最初更多的是体力和生理机能造成的,所以有远古的男性狩猎、女性耕种,有男耕女织。但越到后来,则越是人为地划分鸿沟,所谓男主外女主内。本是一个圆,平白地一分为二,男左女右,不可越雷池半步,否则就是“娘娘腔”或“男人婆”。何苦如此固步自封?
当然,人分男女,男女当有别。问题是,世界需要两极,但不是只有两极,所以,我欣赏单纯的性别:很男人的男性或很女人的女性,也同样能欣赏具有异性气质的人,或者同时具有两性魅力的人,欣赏其丰富和斑驳。真正不可爱的,是两性气质都模糊的人。
我试图让小秒针理解,“人”这个概念中,“男左女右”各有其基本阵地,但大可不必胶柱鼓瑟,墨守成规。偶尔越过三八线,像另一种性别一样地看世界、理解世界,不是什么坏事。所以,女人当冲吧冲吧出房门,男人哭吧哭吧也不是错。
但我能做的毕竟有限。小秒针在全社会、全方位无孔不入的教育下,开始形成他的性别意识。有些是天然的,比如他喜欢恐龙刀枪赛车,而对芭比娃娃从来视若无睹。但也有些是后天的,比如他喜欢粉色,我们要他挑自己的牙刷、凉鞋时,他仍然会选择粉色,但会羞答答不好意思。2008年的六一节,我同事送给小秒针一份礼物,我正为还什么礼发愁,(她女儿和小秒针同校。)小秒针很自信:“我去买!我们班的男生都知道女生喜欢什么。”他直奔玩具区,一手抓一盒芭比娃娃,随后看到了三位数的价签,吃惊又迟疑:这么贵。我说,那挑点别的。小秒针双手一摊,那我就不知道选什么了。
这种性别意识,其实破绽百出。2003年的八月底是难过的,不是因为秋老虎,而是因为开学了,我必须返校。小秒针小小年纪就知道了别离的意味。从我第一次说要走了开始,他就不断的阻止。最后,我只能选择在他睡梦时离开。
第二天一早,小秒针起床,发现妈妈不见了,紫禁城向他解释:“妈妈去武汉了。”
“妈妈为什么要去武汉?”
“妈妈要写论文啊。”
小秒针想了想,道:“等我长大以后,我要变成女的,也写论文。”一句话把紫禁城气得丧失了自我,他也写论文,写得比我还多,还好,怎么就不算数了!?
另一次,是家里刚开始养兔子时,小秒针特别喜欢蹂躏之以取乐。扯腿、拔毛、拉耳朵、揉肚子,暴露出孩子天性中残忍和傲慢的一面,尤其是面对弱势群时。2006年5月8日晚上,小秒针刷牙时,又偷偷溜出卫生间去玩兔子,嘴里含着牙刷,手里分别揪着两只兔子的耳朵,把她们提起来。遭到我们厉声喝止后,他抗言自辩说:“我想分辨一下这对兔子是男的还是女的。”
怎么分辨?
看它们被提起来的时候动不动,动就是女的,不动是男的。
这算什么道理?我们表示愿闻其详。
因为提起来耳朵会疼。男的意志坚强些,不会动,女的就不行。
我就是女的。听了儿子如此公然的性别歧视言论,除了拧他的耳朵还能干什么?我就这样拧着他,看他动还是不动,看他是男的还是女的!
孩子总是通过“就近取譬”来认识家庭和两性。2007年1月30日,小秒针听了一点越剧后,开始自己编顺口溜唱:“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嫁给我家解子佩。”居然合辙押韵。
我问:“嫁是什么意思?”
“就是结婚呗。”
“结婚又是什么意思?”
“就像你和爸爸一样。”
还有一次,紫禁城在教育小秒针要积极进取的时候,自我表扬的毒瘾发作,忍不住给自己涂抹了光辉形象做榜样,说,爸爸小时候在农村长大,条件非常艰难,饭都吃不饱。可是爸爸很努力地学习、工作,在农村教书时,别人要给爸爸介绍对象,爸爸都不要,一心读书。到读研究生时,爸爸才认识妈妈……
小秒针很自然和流畅地接过话头,说:“然后你们就相爱了。”当时在餐桌上,我刚喝下一口豆浆,顿时呛得咳嗽不止。
“相爱是什么意思?”我试图问清楚。
小秒针把头扭向我,对答如流:“就是谈恋爱。”
“谈恋爱又是什么意思?”紫禁城问。
小秒针把头扭向爸爸,还是对答如流:“就像你跟妈妈那样,你们是夫妻,谈恋爱的结果就是结为夫妻。”
爸爸妈妈似乎被吓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噤若寒蝉,不能再问了。
因为家里常常有类似的场景和对话出现,我曾跟紫禁城商定,就算只是为了帮助小秒针建立对爱情、婚姻、家庭的认识,我们也要幸福美满。再说,有爱、有家,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幸福美满呢?
虽然玩词语接龙游戏时,小秒针会组这样的词:调戏、(戏曲)、取乐,而他写语文作业,组词,会有“美——美女、美人”“爱——爱人、爱情”出现,非常貌似一花花公子,但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事实上,他经常会暴露出对血缘和两性的无知和混乱。比如说,他会拒绝“分享妈妈”。
成人大多是无聊的,喜欢缠着磨着孩子,问一些无聊的问题。“我再给你生一个小妹妹或者小弟弟,好不好?”
小秒针很干脆:“不好。”
“为什么?”我究根问底。
“他没有妈妈呀,那多可怜。”
我不懂了,谁会没有妈妈?“我是他的妈妈呀。”
“哎呀,”小秒针叫起来,“你是我的妈妈呀!怎么又是他的妈妈呢?”
这是2002年发生的事儿。到了2004年元旦,又发生了“老婆”事件。
曾经,紫禁城顺口叫一声“宝贝”,小秒针理所当然地答应了。紫禁城不好意思,说:“我没有叫你。”
“那叫的是谁呢?”小秒针皱着眉。
“我在叫妈妈。”
小秒针眉头一皱,很是鄙夷:“妈妈都这么老了,还叫宝贝。她算不上宝贝了。”
从那以后,紫禁城就注意了“宝贝”一词的专属性,而改叫我老婆。但这样仍然有问题,小秒针开始跟着紫禁城叫我老婆,2004年元旦期间,小秒针总是老婆长、老婆短的,紫禁城忍无可忍,说:“妈妈是我的老婆,不是你的。你还早着呢,你老婆还没出生。”
小秒针很沮丧:“哎呀,我没有老婆,气死了。”然后命令道:“爸爸,你没有老婆,妈妈是我的老婆。听到没有!”
从此,我就成了小秒针的老婆。
那一段时间,小秒针对爸爸最厉害的威胁是:“我不跟你玩了。”对我的威胁则是:“妈妈,我不跟你结婚了。不要你这个凶老婆。”每次说得我都羞愧死了。
在长沙时,小秒针最好的朋友是吴熹之。熹之父母与我们夫妻俩的友谊开始于两个孩子诞生之前。两个好伙伴经常一起玩,还互换家庭居住过。他们之间,曾爆发过两次激烈的辩论:分别是关于鸡鸡和结婚。
2005年夏天,熹之来我家玩。两个孩子在一起,永恒的话题(或争执)之一,就是比,比玩具、比能力,今天上午的议题是比爸爸,一个说,我爸爸的书可多了,另一个马上说,我爸爸的书还多些。一个说,我们家还有我爸爸写的书,另一个又说,我们家的书都是我爸爸写的……无有胜负。
中午两人一起洗澡,脱光了之后,两人开始观察、比较和讨论自己的鸡鸡,不知怎么一来,上午的战火被续上了燃料,死灰复燃,两人又比上了。其中一个吹牛道:“我的是小鸡鸡,不过我爸爸的可大了!”另一个不服气,接着吹:“我爸爸的还大一些!”两人用手比划着,先用一只手,然后是两只手,最后是两个胳膊。而卫生间外头,一片大人都狂笑瘫了。
2006年的五一长假,熹之和小秒针一起玩了一天,期间小秒针不知从哪里学来了流行歌,几次攀着熹之兄弟的肩,高唱:“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不管有多少风和雨,你都在我心中。”
我逗趣他俩:“你们这么相爱,长大以后结婚算了。”小秒针和熹之同时大叫:“男的和男的怎么结婚?”我问:“有什么不行的?”
小秒针抢先道:“男的和女的才能结婚。”熹之支援道:“对,他们会生一个孩子——男的和男的结婚,就不能生孩子了。”
小秒针又补充道:“女的和女的结婚也不能生孩子。”熹之飞快地反驳:“不对,女的和女的结婚,可以生两个孩子。”
他们俩都不是很确定,如争日的两小儿,眼巴巴地看着我,等着权威评定。而我呢,很没出息地挠挠头,装得跟孔子似的,若无其事地溜一边去了。
2008年2月,我们回合肥过年,先去普陀和杭州旅游。被大雪封在了寺院上天竺,小秒针在那里学会了六道轮回和十法界。我问,来世还愿意做我们的儿子吗?小秒针很肯定地点头,让我感觉多少有点欣慰。
之后,我们还就来生今世和人生规划聊了半天。总而言之,小秒针对来世的安排是:婆婆做他的妈妈,外公作他的爸爸,我当他姐姐,而爸爸做他儿子,这样就可以打爸爸了,报仇啊!他还周全地考虑到了,下辈子要跟奶奶结婚,因为奶奶是爸爸的妈妈,只有跟她结婚,才能生出爸爸来。
还有一个笑话,事关一个朋友的小孩卢涤非。涤非7、8岁时,一天家里来了客人,是一个亲戚带着他们的女儿。客人走后,涤非一晚上都有点郁闷。他妈妈开始没当一回事。晚上睡觉的时候,涤非突然忧心忡忡地说:妈妈,我不想长大。
怎么了?妈妈问。这话来得突然,妈妈完全不得要领。
涤非说:“我不想长大,长大以后我就要变成女的了。”
这是从何说起!?妈妈惊问为什么。原来,今天来的小孩,小时候淘气如男孩,又是短发,家里也有她的照片,总之,涤非一直当她是男孩,现在女孩长大了,头发长了,人也文静了。涤非一看,坏了,敢情男孩一长大,就会变成女孩啊。他自然开始为自己的未来担忧了。
但是有时候,小秒针又似乎很是明白点什么。他班上有个女生要转学去杭州了。2008年4月7日晚上,小秒针回家议论到这事,总的感觉是遗憾、糟糕。
紫禁城打趣道,走了一个女生关你什么事,这么长吁短叹的。小秒针恨铁不成钢地分析说,哎呀,如果这个世界上女生的数量多,那就不再是男生追求女生了。
紫禁城很努力才让上气接上了下气,问:那你们班呢,男生多还是女生多?你自己呢?
儿子大叫:拜托!我还没到年龄呢。这话题便到此打住,没有进行下去了。
可是过了好久,晚上要睡觉了,小秒针突然又没头没脑地叹口气,道,唉,又转走了一个女生。
过了两天,小秒针在电话里居然又提到了这个转学的女生,说她走了。我逗他,想不想给那个女生打电话告别?他说没有女生的电话号码。我说我可以想办法拿到号码,问题是他想不想要。他犹豫了一小会儿,不好意思却肯定的说:要。我心里大别扭,啪的一下就挂了这臭儿子的电话。
迄今为止,让我最不可思议、而且至今无法解释的,是2006年12月上旬的一天,没征没兆的,小秒针早上起来,还在半梦半醒、睡眼迷朦间,突然道:“我想抱一个女的睡觉。”大人跌倒在地再顽强地爬起来,挣扎着问,抱谁呢?答,徐金俐。那是他们班上各方面表现最突出的一个“好学生”。
直到今天,对于孩子到底明白还是不明白,我也没什么把握。
2008年5月5日,带小秒针吃饭时,接到了一个朋友的电话。小秒针向来喜欢管事,我电话一挂,他就问是谁。
茵阿姨。我告诉他。茵在一所大学教书,至今单身,与我家甚熟。
见我乐呵呵的,小秒针又问,什么事?
我只想囫囵过去,顺口道,好事。
什么好事?
我只好再多给点信息,她接到了一个朋友的来信。
小秒针毫不磕巴地问:男朋友吗?他说话再没有这么流利了。
我大好奇:为什么一定是男朋友?
她那么大年纪,应该有男朋友了。我赶紧看看四周,确信茵不在旁边,也听不到,否则她怕是要跳楼了。
你觉得什么年纪“应该”有异性朋友?我试探。
他伸出几个指头比划,我没看明白,25岁?35岁?最后才知道,是两个巴掌加起来,7、8岁吧。
这么小!我大惊。紫禁城迟至读大学,才有了第一次朦胧。相比之下,我一直觉得自己早熟,记忆中是在初中第一次对班上一“坏男生”有好感。7、8岁!除了打架、玩泥巴,我完全记不得自己还干了什么。
我开始失魂落魄,那你马上就8岁了……我理解了什么叫“欲断魂”。
小秒针表情倒是自然又轻松,道,我才不要呢。我不想活得太麻烦。女生就是很麻烦,有了女朋友,就有很多烦恼。
这让我恍然记起半年前的一件事。
那天小秒针一回家就报告,王建一今天揍了陈伟龙。为什么呢?因为陈伟龙到处去说,王建一喜欢吴书涵。“王建一喜欢吴书涵,他们俩恋爱了。”小秒针评价说。
正说着,王建一来家玩了。我很八婆地揪着他证实这事,王建一承认了,说,因为陈伟龙侵犯了他的隐私。
隐私。这是我第一次听一个孩子说这词。后来我才知道自己是少见多怪了,因为再后来陈伟龙来家,我问起他这事,他很平静,也觉得自己侵犯别人隐私,该挨打。
王建一又说,他确实喜欢吴书涵。他问小秒针长大后考什么大学。小秒针哈佛、牛津地瞎回答,再问王建一,回答是,吴书涵考哪个大学,他就考哪个大学。可没过两天,王建一说,他“现在决定不喜欢她了”,为什么呢?因为爱上一个女孩子就会“受尽折磨”。
我以前还以为自己的神经足够强健呢。“受尽折磨”四个字把我摇晃了两下。再细问,两个小孩争着报告说,每次下课吴书涵都追着王建一打,他可受折磨了。班上的男生都打不过女生,不过女生也不会随便打人,她们知道哪个男生喜欢她,她就会打他。
这种模式,岂不是跟成人世界的极其神似?
想到这事,我决定彻底了解一下三年级学生的感情生活。下面就是小秒针告诉我的情况,差不多都是他的原话。
我们班有三种人,一种是有女朋友的,他们最惨了,每次都被追着打。第二种也是有女朋友的,但是不善于表达,他们不会挨打,但是也很烦恼。(在此我需要翻译一下,按照小秒针们的阿Q逻辑,喜欢谁就是谁。但凡心里喜欢一个人,就算是“有女朋友”了,哪怕那个女生不知道。)只有我这样的最好了,我才不想有女朋友呢。我是善于表达的,但我不想表达。我们班没有我喜欢的女孩子,隔壁班也没有。也没有女生喜欢我,我们班没有女生喜欢男生,都是男生喜欢女生。因为女生聪明一些,懂得自我保护。
看到这里还没有晕眩跌倒的人,我对你们只有崇拜。
这件事后不久,我还听说了他们学校三年级学生的笑话,科学课上学了蜻蜓交尾后,有同学站起来问:“老师,为什么蜻蜓生孩子是交尾,人生孩子却要嘴对嘴?”我确证了一下,问如此富有创意和想象力问题的学生,不是小秒针。
但小秒针也问过高难度的问题。就在几天前,我跟8岁的儿子聊天,讲到《复活》,一个贵族男孩子和一个女仆……女仆被赶出去……她后来成了妓女……
小秒针问,什么是妓女。
我噎住了,想了想,说,人类有不同的需要,由此,社会上会产生不同的职业,比如人都要吃饭,于是有了厨师,都要住房子,于是有了建筑师……
小秒针眼巴巴看着我,好像在问,那妓女是什么样的职业?
我遣词造句,还是说不下去,只好拿出最愚蠢的外交辞令,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小秒针很不屑,算了,反正你也讲不清楚,你接着给我讲《复活》吧。
我这才如蒙大赦地复活了。
对待困惑或恐惧的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面对它、化解它。
孩子,生命是我给你的。至于死亡,是需要你自己去完成的课题。
那一场关于死亡的讨论来的太过突兀,太过强烈,令我猝不及防。至今我也不知道,我的反应是否会对孩子造成长久不良的后果。
2003年12月24日,冬天的太阳很好。我带小秒针去图书馆。正是上课时间,杂志阅览室里一个人都没有,中学的图书馆,管理比较松散,人又熟识,我可以让小秒针自己从架上挑杂志,坐在走廊上,晒着太阳给他讲解。
其中一本是《大自然探索》。有一篇关于考古的文章,配着清晰的照片,是一具刚出土的人体骷髅,小秒针问:“这是什么?”我没在意,顺口解释说,考古学家发现了一处遗址,这是其中的一副骨架。云云。
小秒针问:“骨架是什么?”我仍然漫不经心,说:“人死了之后,肉体会腐烂,但骨骼不会,留下来就成了这样。”
小秒针问:“有的人会死,有的人不会,对不对?”我完全没有注意小秒针的眼睛和脸色,张口就回答:“不,每个人都会死的。人会慢慢长大,然后老了,就死了。”
小秒针突然抓紧了我,说:“妈妈,我是小孩子,我不会长大的,是不是?”我这个该死的猪头,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小秒针何以突然“转换”了话题,我实事求是地回答:“你当然会长大啦。”小秒针的脸僵硬到几乎扭曲,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他非常大力地抓紧我,非常大声地喊:“我不要长大,我不要变老,我不要死!”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小秒针劈面遭遇到“死亡”了,而且是在完全没有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如此地狭路相逢、冤家路窄,避无可避。我又是难过又是慌张,他这么一点点小,就面对这样深沉可怕的问题了,尤其是我,还完全没有准备好,怎么让孩子面对死亡。我们母子俩就这样贸然闯进——应该是掉进——了一个幽暗的世界。
小秒针用哭腔再次强调:“妈妈,我不要长大,我不会长大的。”他死死地盯着我,抓着我手腕,他的眼睛和声音里,都饱含着极其深刻和浓烈的恐惧。
他距离我很近,极其认真、极其迫切的盯着我的眼睛,再问:“妈妈,我不会死的,对不对?”我的心一阵剧烈的抽痛,一把抱住他。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我一向主张用最简单和明确的词,说出事实和真相,无论是性、失败、噩耗或者其他。但那一刻,无论如何我也做不到,我只是紧紧地抱着他的头,反反复复说:“当然,不会,不会的,小秒针永远都不会。”我说“不会”,省略了后面的“死”字。当时只觉得,在最短的时间里最有效地化解他的恐惧,是第一需要。
那一刻,我几乎哭了起来。也是那一刻,我刻骨铭心地知道,自己犯了一个极其严重的错误,一个永远都不能再挽回的错:在一个错误的时间,用一种错误的方式,让小秒针面对了死亡。我捧着小秒针的脸,心疼得无以复加。这是他的第一次。前一秒钟,他还是那么纯净无瑕、无知无惧无烦无忧,这张脸上的阳光是透明澈亮的。这一刻之后,阴影永远覆压了孩子的心,他知道了死亡这一真相,他的生命中,一道痕迹永远地刻下了,他的人生将从此不同。他再也回不到过去,再也不会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做好准备,更有目的地引领小秒针认识和面对死亡。死亡已经露面,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小秒针挣脱我的拥抱,把我膝上的杂志合上,推到地上,大力拖我的手说:“我们走,我们走。不看书了,不看这本了。”
在此之前,我们其实多次说到过死亡。童话里的山羊妈妈把大灰狼打死了,恶毒的继母最后往往也死了,类似“人会老、会死”的话题也常说的,小秒针还曾经问过“爷爷奶奶老了,为什么还不死?”这样超级“童言无忌”的问题,被我们一叠连声地喝止了。我对此勉为其难的解释是:“人都不愿意死,所以不能问这样的问题,否则爷爷奶奶听了会伤心的。”可以说,小秒针对“死亡”这个概念并不陌生,但今天的问题是,这是他第一次将死亡和自己联系在一起。
小秒针对“死亡”的认识,大概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童话时期,那时候只有坏人会死,而好人总是“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永远永远……”。所以,死亡只是对坏人的一种极端惩罚,不仅不可怕,而且很正义、大快人心。
第二个阶段,他开始意识到,所有的人都会死,包括身边的人。不过,他们的死在非常遥远的未来,遥遥无期、难以想象,跟“永远不死”也差不多。所以,死亡是别人的、遥远的事情,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到了今天,是第三个阶段,死亡是真实的,就是这一具真真切切的骨架,真真切切地横在面前。而且,这一次,死亡和自己有关,我——而不是别的任何人——将成为这样一具真真切切的骨架,这是最可怕的一层。他者的死亡,和“我的”死亡,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前者是件“事情”,可以关心或者不关心,但后者事关“生命”,而且切身。
这次事件对小秒针的影响非常非常大,从那以后,他对“大”和“小”、“老”和“少”(其实就是“死”和“生”)的区分变得极其敏感。他不断地强调自己是小孩子,他还小。他喜欢的每样东西,都是“小”的。而且,他对任何跟未来有关的话题都开始回避和恐惧。好几次,大人问说“小秒针长大了以后干什么”时,他总是说,他不要长大,“哎呀,我不会长大啦。”小秒针说。别人对这样的回答感觉奇怪,只有我知道其中的因缘。
另一方面,从那以后,他对死亡事件充满了几乎病态的探求欲望。但凡新闻或言谈中稍微涉及到死伤,他总是非常强烈和迫切地要求我们详细讲解,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死的,等等。但讲完后,我们绝不能评论,否则他就大喊大叫,捏我们的嘴。
我对他那一段的状态,真的忧心如焚,而且万分内疚。正是由于我的马虎和疏忽,让小秒针在一种毫无戒备的状态下,撞到了死亡,从此留下的阴影将影响他一生。
弥补式的教育,比循序渐进的教育要困难得多。如果理解死亡是创作一幅画,那么我已经失手在孩子的画布上泼了一地的墨。先得慢慢擦去这恐惧的墨,再因势利导地涂抹色彩、添加线条。
我试图平静地告诉小秒针,死亡是另一种存在,它并没那么可怕。我还试图正面与他探讨,他害怕死亡,到底怕的是什么。我想尽快消除上次失误造成的阴暗。但多数时候下,小秒针都强烈反感和回避这个话题。也许时机还不够成熟,也许小秒针的心智还不够承受,我着急也没有用。我只能把这个话题藏起来,尤其是绝对避免“死”这个显然非常刺激他的词。在我的预警和监督下,“死亡”成了我们家最大的忌讳,连看新闻都提心吊胆、小心翼翼。
一段时间后,他逐渐平静下来。风波似乎是过去了,我却更加担心,因为不知道那件事在他心里是否生根或发酵,有了什么变化,而我又不敢造次挑起这个敏感话题,怕锋利的字眼扎伤了心灵。
2004年夏,已经过去了小半年,一天,我们在新华书店看书。通常情况下,我们各在各的书架前看各自的书,除非小秒针读得十分激动,要与我分享。那天,我们分开不久,小秒针就携了本恐龙图片书过来,很肉麻地倚靠着我、贴着我,要求我跟他一起看。翻到一个板龙的头骨,他说:“妈妈你看,那是板龙死后留下的。”翻到一只大大的恐龙图,他又说:“妈妈你看,这只大恐龙是从小恐龙长大的。”他不停地跟我说话,语速越来越快,声音短促、干涩,我也越来越担心,忍不住抱住他,轻声告诉他,不要害怕,让他看点别的书。搞笑的、轻松幽默的书。
但其实我是高兴的,因为这是那件事之后,他第一次自己主动提到“死”这个字。我想,小秒针其实也在努力稳定自己和说服自己,试图勇敢地面对死亡。至少,现在,他能说出“死”这个字来了。
同年秋,我又一次见证了小秒针惊人的勇敢和自我修复能力。我带他去古生物博物馆,看他向往已久的恐龙化石。博物馆里有一个关于人类历史的展室,陈列着元谋人、蓝田人、山顶洞人、北京人等的骷髅模型和复原头像模型。我本来只是想自己随便进去看看,但小秒针跟了过来,他本来在外面看一副巨大的恐龙骨架。
我在展厅门口犹豫了一下,不是没有顾虑。因为人少,有些灯没有打开,室内比较昏暗。一束聚光灯打在一个头骨上,让展厅里的气氛有些诡异。但那时,我已经尽自己的能力对小秒针的死亡恐惧和创伤进行了一些弥补,我想看看效果如何,而且,小秒针自己也坚持要和我一起观看,我答应了。他个子还太矮,我要抱着他才能看到展柜。
走了几个展柜,我发现他的身子越来越硬,越来越小。他缩在我怀里,捂着自己的眼睛,但他咬着牙,就是不说话、不退缩、不示弱。我心里一痛,却还明知故问:“怎么了?”他这才催促我赶紧离开。
我心疼地抱紧小秒针,退了出来。但我心里很高兴,跟一年前相比,他更勇敢和镇定了,在死亡恐惧出来时,他不是一开始就缴械投降,而是跟自己的恐惧进行了一番斗争,才不失体面地战略撤退。他的表现给了我信心,孩子有自己处理死亡恐惧的努力和能力,但他也需要帮助。我想,也许我能慢慢做点什么,弥补那一大滩污染画布的墨汁。
但那天还是刺激了他,回到家他就说,他非常害怕骷髅,也禁止我们说今天看到的恐龙,因为一说恐龙,他就想起恐龙骨架,然后就想起骷髅来了,真吓人啊。临睡时,孩子又娇滴滴说:“我可不要梦到这些骷髅。”
还好,那天晚上,他睡得还算安宁。
再大些时候,我开始能够和小秒针谈论死亡话题了。我发现,当他把死亡还原为一个事件的时候,他还是平静的。2005年11月初的一天,小秒针在熹之家看书,书上有个标志,熹之看到了,抢着说,这是骷髅头,这个红叉叉,表示可以致死,不能碰。等等。小秒针接了一句,他指着骷髅头对熹之说:“你以后就会变成这样。”他看着图片和说这话时,都很平静自然,但我估计,这不是因为他消除了死亡恐惧,而仅仅因为那是别人的死亡。所以我很小心地试探着问小秒针,那你会不会也变成这样?他一声不吭,挣开我的怀抱,把书丢开,玩别的去了。
我小心翼翼地让小秒针接触一些“死亡”,绝对前提是不刺激和恐吓到他。不渲染,也不回避。既然我能够像评价头发一样地言及###,我也应该像谈论白菜涨价一样地说到死亡。虽然这样的态度未必正当,却是正确的。我们一起看《第七封印》之类多少有点儿童不宜的电影。身边偶尔有认识的人去世了,我也不瞒他。学生组织了读书会,有一次讨论“死亡”话题,我也带他去听听。他都很平静。新闻里天天有灾害报道,世界上每天都有人死于非命,我们一起看,慢慢的,小秒针也能评论两句,“真可怜”,或者“真想不到”之类。他的口气里,有时候是悲天悯人的意思,有时候则是兔死狐悲的意味。有时候,这些事情会让他情绪低落一小会儿。我装作无事人,作壁上观。其实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2006年的8月似乎是一个可见的分水岭。我自来全然不知道阴历日期。那一天,出门看到些老太太在买黄裱纸,小秒针好奇地拿了个金元宝来看,我就跟他讲讲中元节和盂兰盆会,以及上元节的灯会。看到有人烧纸钱,我给小秒针解释,灵魂不灭、阴阳两界、纸钱的象征等等。
我自然是本着无神论的立场,特别强调说“这些人认为如何如何”。但小秒针不满意,追着问,那到底有没有灵魂、有没有地狱呢。我理解了“我”面对祥林嫂的困窘,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说。我能看出来,小秒针是高兴的,因为他可以用灵魂不灭的观念“化解”死亡的问题。我不知道,是否应该打破这种“迷信”、让孩子面对生命的现实,或者化解孩子的死亡恐惧更重要,无论用什么方法?我只能含糊地说:“这个问题没有人确切地知道。主要看你信不信了。比如我本人,是不能想象人死后有灵魂的,但有些人会相信。”
小秒针很同情地看着我,问:“你为什么不信呢?”我无言以对,反问他:“你信吗?”小秒针很肯定地点点头,大声道:“信!”他坚定的表情和声音都令我震动,我发现他很开心的样子。对此,我完全无力表态。
就在那年鬼节前后,我给他编了一棵树的故事,一年四季就是树的一生,春天的期盼,夏天的美丽,秋天的衰老,冬天,树枯了,叶子落下来,他会难过或害怕吗?不会,他快乐地活了一次,他用最好的阳光洗过澡;用最清新的风擦过脸;他舔过天上来的雨水;他很努力的生长过;他和身边那片叶子的矛盾,友好地化解了;他喜欢的那只蝴蝶,曾在他脸上亲过;他飘落之前,跟生养他的树干好好地告别了……他的一生,没有遗憾了。现在,他落下来,埋在泥土里。他身上的分子化入泥土,被树根吸收。到了第二年,树的新叶里,有去年绿叶的精灵,他的叶绿素叠加在新的叶绿素之上,逝去的生命叠加在新的生命之上。
小秒针很喜欢这故事,反反复复要我讲,我就先后讲了好几个类似版本的故事,一朵花的一生,一只小鸟的一生,或者一只蚂蚁、一只蚂蚱、一棵小草,等等,还有他小时候看过的《小鹿班比》,他喜欢的哪吒复活。小秒针肯定是从所有的故事里,提炼了同一个意思:死亡不是彻底的虚无,不是绝对的结束。有些东西,在生命和生命之间传递、留存,永不消磨。这个东西给了他极大的安慰。
老实说,我到现在也并不希望他这样理解死亡,担心他陷入神神鬼鬼的迷窍里。他对神秘事物,本来就有超乎常态的好奇、认可和探求欲。但我没有做任何事情扭转他的认识。一来,这样的理解可以缓解或化解他的死亡恐惧,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二来,事实上,寻求能够超越一人一己之一生一世的价值,本来就是人类最根本的死亡安慰法。立德立功立言的三不朽是这样,万世功业、流芳百世是这样,灵魂不灭也是这样。较之“人生几何,及时行乐”,相信灵不灭并没什么不好,至少,他会对生命负更长远的责任。
似乎是从那段时间之后,小秒针对死亡的态度缓和了很多,他基本上可以比较镇定地跟我谈论死亡。他告诉我,死亡之所以可怕,是因为“就这样不动不说话了,又不能吃,多可怕”、“什么都没有了”。但一般情况下,我们的讨论总是难以深入和持续。他似乎艰于思考,或者艰于表达。为什么会怕死?——我也不知道。还想再聊聊,——哎呀,你怎么老说这些呀,没意思。
一个明显的影响是,小秒针渐渐对考古挖掘之类的事情充满了兴趣。他最喜欢的电视频道是科学教育,最喜欢的节目是介绍考古发现的“探索与发现”。看到遗址、遗骨,他也害怕,但缩到我身边,还是忍不住要看。我带他去河北张家口市阳原县的侯家窑,看河北省文物研究所泥河湾考古队的工作。泥河湾的旧石器研究在国际考古界都很有名,平房里排列着几十、几百万年前的石器,还有犀牛的脊椎、鸵鸟的蛋壳……一千多片化石,每一个都编号、造册、绘图、记录。小秒针在其间,很兴奋。到了晚上,又害怕。死亡的恐惧,和对考古的兴趣,有什么关联,我不知道。我只能顺着他,静观其变。
最近的一次,小秒针又经历了一次大的恐惧,2008年5月9日,小秒针身上突然溃疡发作。紫禁城看了,顺口来了句,是手足口病吧。小秒针当场吓迷糊了,说:“那会死的呀。”当时这病正在各地流行,不时有几例死亡的报道。这一下小秒针吓得不轻,拼命掐我的手腕。紫禁城这个没良心的,还继续恐吓说,谁叫你常常吃手指,吃了又在身上乱摸,就感染上病了。小秒针控制不住自己,所以恨自己,道:“我恨不得把自己的嘴贴上。”我大笑,问小秒针中过500万大奖没有,如果没有,他就没戏了,得这病的概率比中奖还低,又嘲笑他是超级怕死鬼!小秒针不好意思了,但还是紧张。直道第二天在校医院开了药,他的心才彻底安顿下来。
在小秒针情绪比较稳定的时候,只要有机会,我都会见缝插针地与他谈论一点死亡。因为我坚信对待困惑或恐惧的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面对它、化解它。晚上涂药的时候,我问他死有什么好怕的。他说是因为“不知道死了之后是什么,又从来没有死的人回来告诉我们”。我就开导他:我们不是经常出去旅游吗?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特别有名的旅游城市,叫“化城”或者什么的,凡是去那里旅游的人,从来都没有回来过,你会觉得可怕吗?小秒针说,不怕。我问,为什么呢,去旅游的人从来没有回来过耶。小秒针说:“大概是那里的治安好,房子又便宜。所以他们去了都不愿意回来。”
我说:“死也是这样,死就是化城,我们以后都会去那里旅游,有什么好怕的?”
小秒针问:“哦。真的有化城吗?”他看我的眼睛很热切,很清澈,一下子,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该用自己都不相信的东西“欺骗”孩子吗?还是不择手段地安慰他?我只是迎着小秒针的眼神,轻轻地点点头,催开了孩子安心的笑容。
小秒针面对的巨大问题,让我回想到自己认识死亡的过程。一切都已经不那么清楚了。我五岁的时候,有一天玩到很晚,居然没有人找我、喊我、骂我回家。我反而有点心虚,天还没黑就自己回去了。我发现家里和往日有些不同,很多邻居们涌在屋子里,黑压压的一团,一群女人包围着妈妈,我还记得妈妈痛哭的情形,能听到她的哭声,从人缝里蜿蜒出来,撕心裂肺的,很可怕。男人们聚在屋子外面,我没有看见爸爸。有些女人走过来,围住我,拉我的手,摸我的脸,抱着我,把我领走了,她们给我很多好吃的,让我看电视,把所有我往常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都给我……
很快我就知道,三岁的弟弟淹死了。其实,没有人告诉过我这一点,但我就是知道了。知道了就知道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不理解的是,这算个什么事儿?大人们的表现何以那么激烈?弟弟死了,不就是死了吗?他不在我们身边了,仅此而已。很长一段时间,别人问我家里有几个孩子时,我总是说:“两个孩子,我和弟弟,弟弟死了。”意思是我们家姐弟两人,不过弟弟现在不在家,他死了。在我的认识中,死亡和出远门没什么不同。每次想起弟弟,都是这样的情绪:有点想念,还有点高兴,想念是因为他没有跟我在一起,高兴是他暂时不会来跟我抢东西吃。有时候,还有些怀疑和嫉妒,是不是爸妈偏心,把他送到一个特别好的地方去了,吃得好玩得好,还不用上学,所以他老赖着不回来?
我的记忆有些混乱,似乎是小学三四年级,事实上或许更晚一些?我不知道。但我非常清楚地记得那一天的情形,是冬季的黄昏,妈妈和我聊天,突然说到了弟弟,妈妈说,她相信弟弟还没死。现在我当然知道,那只是一个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妈妈的呢喃。但当时我是当真的,我就想,弟弟没死却在棺材里,很闷的,我要去把他拉出来。(我知道他死了在棺材里,但知道这一点跟感觉他在远处某个地方享福,竟然没有冲突。我不知道为什么。)结果出了门,我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弟弟到底埋在什么地方,我站在门口发呆,不知道该怎么办。天很快黑下来,天地一片黑暗,似乎还有雪花飘零,漫天漫地地轻狂。我站在黑暗里,漫天的雪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一次的记忆真是刻骨铭心,我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有所明白,就是说,弟弟死了,而我找不到他被埋的地方,他就永远永远不会回来了,我找不到他,也不能把他带回家,永远不能。我第一次朦胧地懂得了“永远”的意思,不再是出去了,不再是出远门,是永远的离开。我还不知道“永远的离开”是什么意思,却无端地开始难过和恐惧。两者在以后的日子里相加成了绝望。彻底的绝望和虚无。
之后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能明白生命的意义。我总在想,如果一切都会结束,为什么要开始?如果最终反正都是“无”,为什么还要“有”?我绝不接受“生命只是一个过程”这样的屁话,因为我不能接受弟弟不到3年的“过程”,我也怨恨过父母将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来了,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却是走向死亡。我活着不是出于我自己的意志,结果却有了我,活着,只是为了最后能够死亡,这样的人生太荒唐了。
所以,似乎从很早起,我就成了一个悲观主义者,一个找不到意义的人,一个迷恋哲学的人,一个活得飘忽的人。我痴迷托尔斯泰、《红楼梦》、安徒生,几乎都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确实直面死亡是个严重的问题,总之,在高中时,我已经留下了一些让今天的我心惊胆跳的句子,如“生是一场奢侈的病,只有死能治愈。好在忘记是部分的死,睡觉是暂时的死。人凭借忘却和睡眠,使生不至于太难受”,我这人从来记忆力差,而且贪睡,难道这些在冥冥中,和自己这一场“奢侈的病”有关?
对死亡的恐惧,引申出对生命意义的探索,还引发了对逝去的恐惧。我成了一个“资料狂”或“收藏迷”,破衣服、碎纸片、烂书包,我都舍不得扔。只因那些东西上面,都有我的痕迹,我的生命曾在此停留,现在,生命流逝了,只能存留了这些物质,作为我曾经活过的物证。我需要的是证据,生命的证据。(关于这种“收藏”的癖好,我一直是不动声色的。但是很奇妙,小秒针天生也是一个资料狂,他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宝贝,旧衣服、看破了的书、作的纸工,所有的一切,他都舍不得扔,把自己的房间塞成了爆满的垃圾筒。我猜测,所有有此怪癖的人,对时间和生命都有超乎异常的敏感和忧愁。)
我从五六岁开始坚持写日记,直到今天,好像记录下每天的事情,构成生命的这一天和那一天,就还留存着,还没有彻底地逝去。我最怕“天空中没有翅膀的痕迹,而我已飞过”这一类的大实话(我努力地飞过来飞过去,天空还是没痕迹),所以,我痛恨变来变去,也痛恨永远没有变化。
或许是这样子和死亡纠缠久了,习惯了,也疲倦了,我开始腻烦相关的问题,死亡变得无所谓,活着也不那么没有意思,至少今天我还活着,死亡是明天的事情。那就先过了今天再说吧。我并不能改变什么,能做的就是接受。世界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都应承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横竖是个死,我还怕什么?鲁迅说得对,“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绝望和希望一样,死和生一样,本质上都是虚幻的,我没必要执其一端,滞于死生。最能给人决绝的力量的,正是这绝望。我恰在与死亡的纠缠中绝望了。
再以后,我开始真的有了一种达观和坦荡的心境,对生对死都平静了,我很高兴自己现在能在这样的生命境界中。虽然这种心境,有时候似乎只是一种习惯性麻木。活得太久了,连不耐烦的心都淡了,人生不过一世,多少年、多少人,都生了、爱了、笑了、哭了、痛了、好了、老了、死了,我也一样,散散淡淡、轻轻松松、随随便便,也就过去了。活着就活着,不活了就拉倒。“存,吾顺世;没,吾宁也”,我把书房取名“顺宁斋”,就是这个意思,生则顺,不愤世嫉俗,死则宁,不做游魂厉鬼。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煨了,便走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不太明白自己是平淡了还是麻木了,或者两者兼有?总之,对我来说,“如果我死了?”已经是个很日常的问题。问题当然不算有趣,我会有一点遗憾,因为还有些心愿没有实现,比如这个那个。还会有一点伤感,是淡淡地感伤,因为要跟这个那个告别。但不管怎么说,大概不会太悲哀,我的人生到现在,似乎是圆满的和幸福的,再活多一些,也只是数量的问题,没什么本质区别了。所以死亡现在对我来说不算大问题。
但每次想到,自己曾经跟死亡纠缠不清那么长时间,那么多坎坷和艰险,我就不愿意孩子重蹈我的覆辙,我甚至宁愿他是头快乐的小猪,小猪的“猪生”不需要夏洛的网来扭转, 它的欢笑中没有忧愁,生命里也没有死。
直到现在,我仍然不能确定自己所犯的错到底有多大,也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第一桩,生一个孩子。第二桩,让他猝然获知死亡的事实——意味着什么。
孩子,生命是我给你的。至于死亡,是需要你自己去完成的课题。我似乎已经做完了我的死亡课题,你还要再努力。要知道,你完成的死亡,恰是我所给与你的生命的“最后审判”。我给你的生命开一个头,你完成你自己。
孩子,一生的功课,你好好做。
我——作为妈妈——的期待
我希望:第一,不要害人。第二,能养活自己,第三,让自己满意和快乐,不至于愧对自己。这差不多就是我对你的全部希望了。
小秒针我的宝贝:
虽然你还小,并不识字,我仍然要写这些文字留给你。因为你的生命本身就是我的希望和期待。我要你清楚地知道我对你的期待,但愿你不要让我失望。
首先,我希望你能爱惜你的生命,无论何时何地。虽然妈妈没征求你的意见就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管怎么说,生命是妈妈给你的唯一礼物。也是你所能拥有的最宝贵的东西之一,是别的所有的基础。你不一定要活得很久,但是要活得充分和深入。最好能了无遗憾。不要浪费了妈妈的礼物,好吗?
为了送这个礼物给你,很多人都付出了巨大的牺牲,这一点,也希望你能记住。除了你的亲人,还有4个医生因为你的出生而没有吃2000年5月20日的午饭,20到25日的晚上,有很多护士因为你而没有好好睡觉。这之后,你的亲人——婆婆、爸爸、外公和一个小表姑,为了你的吃喝拉撒,渡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是谁都不记得的了,婆婆在你生命的最初两年时间里,与你几乎寸步不离,牺牲了她所有的休息和娱乐,生活里只有奶瓶和尿布,把自己还原成跟你一样的婴儿,足不出户。想想看,我的孩子,终你一生,你会为了谁做出这样的牺牲吗?到底有多少爷爷奶奶和叔叔阿姨曾经关注过你、问候过你,告诉我们该如何照顾你,也不记得了。大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送那个礼物——生命——给你啊。请你珍惜,而且感谢。
当你还在学龄前时,我不要求你聪明出众,早早的就会识字、背唐诗和英语单词,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送你去上任何一个学习班。但是我希望你健康、快乐、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你要学会欣赏天空和秋水,而不是只看电视和沉溺电脑,学会享受阳光和花香,而不是游乐园和快餐;你要爱你的家,你的亲人,以及所有和你共同生活在一个星球的人。如果因为不熟悉,你不能那么爱他们,至少尊重他们。你不可能完全不说谎,或者不虚伪,不过,但愿你能晚一点学会说谎,而且不要太频繁。撒谎是虚伪的第一步,往往也是感觉到活得累的开始。
等你长大一点,你要去读书了。你不需要当一流的学生,更不必保持前三名(那个东西没有意义),我只希望你保持求知冲动,保持对自然和世界的好奇、热情和探索精神。你可能总写错别字,也可能不记得常识和公式,考试分数总是很低,这些都没关系,但是千万不要丧失了自主思考和解决问题的能力。当然,我也不希望你的成绩是班上垫底的,请你做到保持中等成绩,这样至少老师不会总找我去学校,你说呢?我但愿家中的书能吸引你和感动你,还有大自然的壮丽、人性美好的一面。妈妈要求你学一点天文学和历史。它们最根本的作用,不是增加知识,而是帮助你在更大的空间和时间范围内理解人生和世界。比如说,你痛苦的时候,要知道这个痛苦在古往今来无数人生命中都存在;你感觉渺小无助时,要知道人在宇宙中本来就微不足道;尤其是,当时间从3、50年拉长到100年、500年、1000年、十万年或者更久,当空间从你栖身的小屋、单位,到国家、地球、宇宙,你对人生应该追求什么、什么才是真正的成功、生命的意义和价值,会有完全不同的认识。你几乎可以干任何你想干的事情,但是在十四五岁前,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的想法和计划,也许我能帮你,为你出点主意。
再长大一点,我想十二三岁,甚至更早些,你会开始喜欢一个女孩子,我希望你不要冒犯她,就当她是风景吧,你人生的第一道风景,默默的欣赏比打扰和破坏风景要好,是不是?再过些日子,你会真的爱上一个人,我是说,会伴随着肉体的欲望。不要惊慌,孩子,那是最自然、也是最美的事情,爸爸和妈妈就是在那种美好的快乐中创造了你。我不知道,到你长大的时候,社会普遍能接受的初次性交年龄是多大,但是我希望对你来说,至少在十七八岁之后。当你开始人生第一次的时候,我希望你已经具备了基础的性知识,这样你不至于莽撞和狼狈,不知该怎么办。更重要的是,你会知道怎么爱,怎么呵护那个女孩。事实上,我对你只有两个要求:尽量不要太弄痛你生命中的第一个女孩、不要让她怀孕。当然,我希望这个女孩一定是你爱的和爱你的女孩,我甚至希望她同时还是你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进入青春期后,你会有自己的秘密,不再与我谈心,你也会自己决定一些事情,不再告诉我们。这不奇怪,虽然你的生命是我给的,但它只属于你,不属于我。你有权决定一切。可是我希望你至少还能信任我,也就是说,在真的遇到重要的事情和选择的时候,你会让我知道,并且愿意听我的意见——我说的是听,不是听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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