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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极

_5 (现代)
大妃情犹未尽,但不敢不遵,临行仍丢给代善一个长长的眼吻。代善也是情不自禁,目光一直跟在大妃身后,直到看不见为止。努尔哈赤重重地咳嗽一声,代善才回过神来。
大妃兴致勃勃走出勤政堂后门,又与代因扎迎面相遇,明白这是代因扎守候在附近,心中大为反感:“你是在对我盯梢不成?”
“我还没那个闲情逸趣。”代因扎不忘挖苦,“怎么不在堂前浪了,怕是被汗王赶出来了?”
“你,满嘴喷粪!”大妃不屑于再与代因扎理论,气冲冲甩开她走了。
回到寝房,大妃感到还是代善对己有情,而那皇太极竟不识抬举,看起来今后就要指望代善了。怎样再进一步表示心情呢?大妃从皇太极向汗王进奉虎丹宝酒一事上,忽地想到了这只老虎的两只虎丹,立时有了主意,匆匆卸妆向厨房奔去。
“全虎宴”上,因代善争要虎皮,和大妃那一番表演,努尔哈赤颇为不快,原定要尽欢的宴会也就提早结束了。努尔哈赤心事重重地走进后宅院,代因扎在院门里迎住了他。
“大汗,请到奴婢房中小坐片刻。”代因扎施以蹲安礼。
努尔哈赤心绪不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待本汗得闲时再去看顾你。”
代因扎露出不满:“汗王已有月余未到奴婢房中歇息,要是以为贱妾可有可无,何不将奴家休回。”
她这一说,努尔哈赤也觉过意不去:“是我终日忙于军国大事,竟然冷落了你,这就到你房中如何?”
“谢汗王天恩。”代因扎喜出望外,欢天喜地引汗王进入自己的寝房。
一盏香茶之后,代因扎觉得时机已到,便靠在努尔哈赤怀中说:“汗王,妾妃有一事禀奏。”
努尔哈赤相当敏感:“不要刚刚得宠,又生非分之想。”
“妾妃是为大汗着想,不敢不奏。”
“好,你且讲来。”
“汗王,大妃她逐日将金银珠宝偷偷让其兄窃回家中,长此下去,汗王的家产岂不尽为她家所有?”
努尔哈赤将茶碗一顿,脸色也撂下来:“你等姐妹之间当和衷共济,怎能互相攻讦。似这种无事生非之言,我再不想听它。”
“大汗,妾妃之言决非空穴来风,实为亲眼所见。”代因扎将方才的情景讲述一遍,“若有半句谎言,甘领掉头之罪。”
大妃之兄来府索取财物,自己也早有耳闻,但努尔哈赤不想让代因扎以此为口实动摇大妃地位,更不想让大妃蒙上不好的名声。因此他沉下脸来怒斥代因扎:“你为争宠,竟不惜造谣生事,着实令人气恼。先给你个警告,饶过这次,再敢胡言,立即打出府门。”
代因扎一见汗王动怒,不敢再说,小心翼翼地侍奉。但是,努尔哈赤还是未在代因扎房中就寝,他无限思念孟姑,又去孟姑生前居住的房间,回味孟姑在世时二人相亲相爱的往事。
宴席散后,厨房内已是人去屋空。大妃在厢屋中找到厨事总管,提出要那两枚虎丹。虽说虎丹珍贵,大妃来要,总管哪敢拒绝。大妃取回,在自己房中精心烹制,掌灯时分,一碗虎丹莲子羹在她手下制成。灯光之下,乳汁般粘稠的玉色汤液中,漂浮着两粒核桃大小金红色的虎丹,犹如两轮旭日半露出海面,使人看一眼便馋涎欲滴。她想,都说这玩艺壮阳,送给代善,让代善知道自己的满腹柔情。大妃又在镜前修饰一番,临出门时,又改了主意。自己平素听汗王言谈,对皇太极分外偏爱。这宝不能只押在代善一人身上,万一日后皇太极继汗呢?想到此,她将莲子羹一分为二,分盛在两只青瓷盖杯中,用一方素绢手帕苫盖,她端起一只瓷杯出房,直奔代善的宅院。
代善正在灯下欣赏虎皮,他如今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他看不出努尔哈赤隐含的不满,认为自己取得了绝对信任。虎皮到手,预示着汗位非己莫属。下人报说大妃来到,他也觉诧异。天色已晚,大妃来此为何呢?代善不禁想起日间宴会上大妃眉目传情的情景,莫非是有意?此念一起,脸部不觉发烧。大妃毕竟是母亲辈分,若是做出非分之事,父汗知晓那还了得。代善胡思乱想着将大妃迎进客房,灯光下大妃风姿绰约,顾盼迷人,代善止不住心猿意马起来。
大妃倩笑盈盈:“唐突造访,大贝勒不会见怪吧?”
代善已是有些神魂颠倒,忙不迭地说:“母妃凤驾光临,求之不得,快请上坐。”
大妃将盖杯轻轻置放案上,款款落座,用撩人的眼神死盯住代善:“大贝勒,可知我此行为何而来?”
“儿臣蒙昧实实不知。”代善被看得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地低下头去。
大妃却是频频发起进攻:“大贝勒,你我年岁相仿,若在寻常人家,当是夫妻,以后莫再母妃叫个不停,就以兄妹称之相宜。”
“儿臣不敢,”代善诚惶诚恐,“这万万使不得,父汗知晓,便有杀头之罪。”
“傻瓜,哪个让你人前张扬?”大妃用眼神勾他,“背后无人,你我便随意些又有何妨?”
“这个……”代善害怕不敢应承,但又不愿拒绝。他偷看一眼大妃,心想香艳的美人,若拥在怀中,该是何等惬意。
大妃站起走至近前,拉起代善的手:“过来,看我给你带来什么礼物。”
代善感到这手柔若无骨,不忍挣脱,便随她揉扯着站到桌前。
大妃揭开杯盖:“看,虎丹莲子羹!”
“此乃上好的名贵补品。”代善想不到大妃将这样稀罕的物件给自己送来,一虎只有两颗,另一颗想必是留与父汗享用了。
大妃接口说道:“它是壮阳佳品。”
代善脸腾地红了:“母妃这是何意?”
“你心中应该清楚。”大妃无力地靠在了代善身上。代善感觉到了大妃那柔软极富弹性的前胸。
“我,我。”代善已是不能自持,他张开双臂,要将大妃拥抱。
大妃明白代善已臣服在自己的石榴裙下,心说让他魂不守舍地相思去吧,便抽身一闪躲开:“大贝勒,来日方长,何必急于一时。汗王百年之后,我整个儿都是你的。”
代善眼巴巴地看着大妃飘然逝去,室内只留下一缕香风。
大妃满怀得胜的喜悦,回房托起第二杯虎丹羹,又向下一个目标进攻。她坚信自己的美貌,定会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当她来到皇太极宅院时,情景与代善处就大不相同了。
皇太极是偕范文程共同在客舍相见的,这便叫大妃无话可说。皇太极不苟言笑地问:“母妃驾临,有何见教?”
大妃不甘无功而返,不满地给范文程一个白眼:“四贝勒,我的话要单独同你一个人说。”
“母妃,范先生乃儿臣心腹,有话但说无妨。”
第二部分 准太子失宠第29节 大妃的心事(3)
“四贝勒,他还不是女真人,在场总是有些不便吧?”
皇太极无奈地对范文程:“请先生暂避一时。”
“下官告退。”范文程向皇太极丢下一个眼色。
皇太极会意地还以眼神,待他走出。皇太极便催促道:“母妃有何教诲,儿臣洗耳恭听。”
无人在场了,大妃立刻现出了媚态,又把多情的眼波抛向皇太极:“四贝勒,我特意给你送来一样好东西。”
“无功受禄,儿臣不敢领受。”
“瞧你这一本正经的样儿,过来看看,我可是专为你留的。”大妃打开杯盖,“是虎丹莲子羹。”
皇太极不肯走过来:“这类补品,儿臣不该受用,当留与父汗消受才是。”
“怎么,怕吃了它你的妃子难以承受吧?”大妃显然是在挑逗他,“看来你对女人是知疼知热的。”
皇太极正色说:“请母妃言语间放尊重些。”
“怎么,在我面前装正经!你和那个范文娟的事当我不知道呀?”大妃的试探受阻,明白皇太极不吃这一套,便又换了话题,“四贝勒,我要是在汗王面前给你美言几句,那个美人范文娟笃定能到你的床上。要是惹我不高兴,做酱做不咸,做醋我可能做酸!”
皇太极不想开罪大妃,也软化了语气:“母妃恩赏,儿臣铭感五内,今后倘有报效之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吧,我总算没有看错人。”大妃感到该收兵了,“汗王对你是寄予厚望的,我一定力劝他让你继汗。”
“多谢母妃关照。”皇太极深施一礼。
“那我就告辞了。”大妃扭扭搭搭走了。范文程走进来连声夸奖:“四贝勒分寸把握得甚好,不与之同流合污,也不能让她感到你是敌人。”
“可叹哪!”皇太极明显闷闷不乐。
“贝勒爷为何这样伤感?”
皇太极沉吟少许:“可叹父汗盖世英雄,竟有这等寡廉鲜耻的妃子,岂不将他的脸面丢尽!”
范文程劝道:“古人云,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唐高祖开国皇帝,也有妃嫔与二子鬼混。即以尊家而论,不是也有褚英忤逆吗?想开些,贝勒洁身自好也就是了。”
皇太极看看虎丹羹:“范先生,你就将它开销了吧!”
范文程将杯盖放好:“这羹不能吃,我料定大汗必要追查。”
皇太极大惑不解:“先生何出此言?”
“只因我看见代因扎尾随在后,她必不肯放过大妃。”范文程说来信心十足。
果然,代因扎在孟姑房中找到了努尔哈赤,并当面告了御状,历数了她目睹的大妃的放浪行为。努尔哈赤气得半晌无言,良久,狠狠一巴掌扇过去,代因扎嘴角流出鲜血,粉面麻辣辣地发烫,委屈得放声大哭。心情烦躁的努尔哈赤暴跳如雷:“要再嚎叫我一刀把你抿了!”
代因扎真就不敢哭了,硬是憋了回去:“你太不说理,奴家都是亲眼所见。”
“你去将那虎丹羹与我取来。”努尔哈赤想验证一下真伪。
代因扎去不多时,端回皇太极处的原物,而代善那里只是空碗:“看吧,妾身不敢说谎。大贝勒吃掉了,四贝勒原封没动。”她以为努尔哈赤定要严惩大妃,说不定会将大妃处死,谁料汗王看了看竟未作任何表示,而是破天荒地主动说要去她的房中歇息。代因扎喜出望外,引领汗王来到自家卧房,来不及沐浴了,但房内遍插檀香点燃。铺开绣衾,原指望这一夜颠鸾倒凤得畅情怀,可是汗王于情爱上却毫无兴致,全不理会她的温存。她稍一主动些,便被汗王心烦地推开。代因扎怕将汗王惹恼,不敢再过分强求,这一夜只见汗王辗转反侧,短叹长吁不曾入睡,代因扎明白,汗王在为大妃之事闹心。
次日天刚放亮,努尔哈赤一大早即起来,代因扎服侍梳洗过后,早膳也不用即去了勤政堂。他一夜难以成眠,倒不仅为大妃的缘故,而是在为代善苦苦思索。褚英业已下狱,原想代善继承汗位,但代善这种品德能当汗王吗?怎么办?再将汗位他移,刚刚废了褚英,岂不遭人耻笑。他正拿不定主意,恰在勤政堂门前与阿敦相遇,想起人称阿敦勇而多智,何不听听阿敦见解,便叫阿敦入内。
阿敦不知所以,心中未免忐忑不安。进到堂内,一时不见汗王开口,不好就这么僵着,便问:“汗王呼唤,不知有何差遣?”
努尔哈赤犹豫的是如何提起,阿敦发问,他也就不再避讳了:“我问你,在本汗诸子之中,何人可继我为汗?”
阿敦不觉一愣,汗王一大早为何提起此事,莫非又发生了什么变故?他紧急地转动着智慧的脑筋,迟迟没有回答。
努尔哈赤耐心地打消他的顾虑:“有何看法尽管直说无妨,我会为你保密的。”
阿敦心说,褚英被废,代善继位的架势已摆在那里,这是尽人皆知的。汗王突然提起,莫不是代善业已失宠。但他还不肯轻易暴露观点,因为他不想得罪代善也不想得罪皇太极,便加以推托:“知子莫若父,尽管我是汗王从弟,但是这话也不好说啊。”
努尔哈赤显出不耐烦来:“本汗既然问你,就是对你信任。我的问话你总要答复吧!”
阿敦情知搪塞不过了,依然是不肯说得太明:“其实汗王心中有数,自然是年轻有为、智勇双全、人人称赞的那个了。”
“你所指可是皇太极?”
“汗王英明。”
“阿敦,其实本汗早就意在皇太极,只是嫡长为先,恐遭他人议论。”努尔哈赤说出担心。
“汗王大可不必,”阿敦顺着努尔哈赤的意思说,“汉人规矩,我女真人何需恪守。再者说即使汉人传位,也并未一律长幼相继,还应选有德者任之,方可保基业永昌。”
努尔哈赤不住点头,说明阿敦的话对了他的心思:“说得极是,所言有理。”
阿敦惟恐夜长梦多引火烧身:“大汗,若再无垂询,小弟就告退了。”
“好吧,你可以走了。”努尔哈赤又叮嘱说,“但有一点,此事不得对任何人提及。”
“小弟谨记,决不敢走漏半点风声。”阿敦躬身退出。但他万万没想到,隔墙有耳,他与汗王的对话,全被大妃听个正着。
大妃一夜不见汗王归宿,早起寻到勤政堂,恰好听到了阿敦与汗王的对话。通过昨夜接触,她已将自己的命运与代善联在一起。就冲皇太极的态度,若真继位焉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她便一阵风似的,到代善那里报信。
代善未曾担心位置不稳,大妃的信息令他大为震惊,立刻派人将阿敦传到府中,劈头便训:“阿敦,你好大胆子,竟在汗王面前说我的坏话,当心我继位后灭你满门!”
阿敦真猜不透代善何以这样快就得知自己与汗王的对话。怕引火烧身,而偏偏就惹出了麻烦,虽说自己是叔父辈分,但代善是大贝勒,不敢不畏惧三分:“大贝勒,我哪有那个胆量,是汗王提起,我只是哼哼哈哈作答而已,你继位与否,还不是汗王一句话。”
代善追问:“大汗当真对我失去了信任?”
阿敦不好明说,信口敷衍道:“其实汗王还是坚持以嫡长为先,怎奈皇太极贼心不死,他与阿敏、莽古尔泰合伙说你坏话,长此下去,难保大王不变心。”
“原来是这样。”此刻,代善越发仇恨皇太极。
阿敦见状,趁机溜走了。
代善当然不甘坐失太子之位,他立时去面见汗王。进了勤政堂,便扑通跪倒在努尔哈赤面前:“父汗,要为儿臣做主啊!”
努尔哈赤正为大妃之事烦心,见代善如此,皱起眉头:“你这是为何?有话起来说。”
“父汗,皇太极、阿敏之流在您面前诽谤儿臣,他们均系造谣生事,父汗切不可信以为真,儿臣对您是耿耿忠心哪!”
“这是从何说起,皇太极何曾对为父说过你的不是?”努尔哈赤生疑追问,“你是从哪里得此信息?”
“父汗,是阿敦适才亲口告知儿臣,千真万确呀!”
努尔哈赤不禁对阿敦深恨:“这个阿敦,方才本汗再三叮嘱,不可胡言乱语,他竟然两面三刀挑拨离间,这还了得!”
“父汗之意是……阿敦他说了假话?”
“他是一派胡言。”努尔哈赤认定是阿敦走露了风声,担心再将自己议及汗位继承之事张扬出去,当时传下口谕,将阿敦戴铐钉镣收监囚禁,家产抄没充公。可叹阿敦连分辩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成了阶下囚。
同时,努尔哈赤也对大妃的处置拿定了主意。念及大妃已育四个子女,不忍加诛,也不想让家丑外扬。他发布口谕说,大妃私藏金帛,有违家法,姑宥其死,遣令大归,抄没其家,移居城外,永不得再入赫图阿拉城。
消息传出,范文程举杯向皇太极祝贺。皇太极掩不住内心的喜悦,笑意挂在眉梢,将满满一杯高粱美酒一饮而尽。
第二部分 准太子失宠第30节 救美柳林丛(1)
破败的茅草房挂满了蜘蛛网,经年不扫的塔灰满目皆是,丝丝吊吊随风飘摆。饿极的老鼠四处乱窜,潮虫如过江之鲫布满土炕与屋地。呛人的霉味,混合着大小便的臭味使人作呕。歪歪扭扭的八仙桌上,一双木棍筷子两只粗碗,还有一把没嘴的破茶壶。炕的一角摊放着一床油渍如铁的麻布被褥,这就是曾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被废“太子”褚英监禁的环境。
而今的褚英蓬头垢面,形容枯槁,哪里还能找到当年不可一世风流倜傥的影子。刚被关押至此时,他曾大闹不止,包括砸烂所有器物,倒掉送来的饭菜,甚至以绝食表示抗议。然而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因为努尔哈赤不发话,谁也救不了他,也改变不了他的生存条件。闹了一个月后他已经失去了再闹的气力,努尔哈赤显然是忘记了他,在这个世界上似乎褚英已不复存在,他彻底绝望了,不得不以那猪狗食来苟延残喘。度日如年的褚英,内心充满了仇恨。他恨一切,恨所有的人,当然最恨的还是他的父汗。难以发泄的他,就像一头发疯的饿狼,在囚室中打转,他目视光秃秃的土墙良久,一个主意跃上心头,不觉声嘶力竭地嚎叫起来:“来人哪!宰桑古,你死到哪去了!”
宰桑古是负责看管褚英的狱吏,他的境况比褚英也好不了多少。说起来他还是二贝勒阿敏的表弟,但阿敏担心努尔哈赤怀疑自己结党,对宰桑古相当冷落,从不与之见面,也无一分钱一寸布的关照,宰桑古这个差事也无一星半点油水,可说是勉强糊口度日。他已习惯了褚英的歇斯底里,不紧不慢地走到窗前,冷冷地问:“叫唤啥,省点气力等死吧!”
“你给我取文房四宝来。”
“怎么,想给汗王写信?”宰桑古连连撇嘴,“你就死了这份心吧!有四大贝勒佐政,你的信别想到汗王面前。”
“我是另有用处。”
“这个穷地方,哪来的文房四宝?我给你找找看。”少时,宰桑古寻来一枝秃笔和砚台,从窗洞递进来,“给,纸却没有。”
“有了笔墨即可。”褚英研成墨汁,饱蘸狼毫,提起笔来刷刷点点,在墙壁上抒发了自己的满腔怨恨:
长悔生为太子身,
来世但求为平民。
皇室何曾有情分,
汗王分明虎狼心。
萁豆相煎滔天恨,
手足自残孽海深。
何惧此生铁窗禁,
死为厉鬼也吃人!
宰桑古从窗外看后,大吃一惊:“你这不是题反诗吗?赶快涂掉,大汗看见还不要了你的命!”
“反正生不如死,我也活够了,要杀要剐随他的便!”褚英无所畏惧地将笔掼在地上。
“看透了,我非受你连累不可。”
“宰桑古,你虽未陷囹圄,也比我强不了多少。你我堪称同命相怜,是难兄难弟。”褚英套近乎是有所求,“帮个忙怎样?”
“我帮你,要钱身无分文,要放你没权也没这个胆量。”宰桑古两手一摊,“我除非帮你上吊,找根绳索。”
“不会让你为难,只叫你传个口信。”
“找谁,莫非你还有相好的不成?”
“你去见见代善,就说我有要事相告。”
“他会见你?”宰桑古摇摇头,“你现在就像瘟疫一样,人们躲你还犹恐不及,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褚英将手指上的玛瑙扳指退下来,这是他最后的一件值钱物了:“宰桑古,请笑纳。”
“这……”宰桑古在犹豫。
“你把口信送到即可,他若不来,我不会怪你。”褚英递出来,“快请收下吧。”
宰桑古还没收过这样重的礼物,他估计至少可以换几顿酒喝,便接过来:“好吧,我去试试看。”
“你要避免被旁人发觉,最好是夜间无人之际,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相会。”褚英叮嘱说。
宰桑古点头:“你放心就是,我自会妥善办理。”代善自任大贝勒后,居室布置明显得到改善。大明景德镇的陶瓷,将会客厅装扮得富丽堂皇。宰桑古在客位上等候时,不住东张西望,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不多时,代善与长子岳托出来相见。宰桑古赶紧起立:“参见大贝勒。”
代善示意他落座,让下人上茶后发问:“专程来访,不知有何见教。”
“大贝勒容禀,是在下看守的褚英,再三要小人来传口信,言说请大贝勒无论如何去见上一面。”
代善与儿子交换一下眼神:“褚英带罪之身,乃父汗宽容许他囚禁,不死已是万幸,便我去亦不敢代父汗做主。”
宰桑古只好再作陈述:“褚英并不奢望获释,他再三声称有极重要大事面告大贝勒,倘贝勒能分身一往,听听也无妨。”
代善向儿子示意,岳托近前。二人耳语片刻,代善答曰:“既如此说,且让我儿前去见他一面,有话皆可由他转告。”
宰桑古虽说不太如愿,但也算得不辱使命,他与岳托同时出门,边走边说地回到了监舍。
岳托在窗外见褚英的样子,几乎不敢相认了,当年储君之位,而今这般下场,也觉心酸,不失礼节地说:“伯父,家严因不得分身,特命小侄前来问候。”
“哈哈,你父害怕了,他是担心努尔哈赤怪罪。”褚英大声怪笑起来。
岳托严肃地责斥道:“你怎能对大汗直呼其名,真是胆大包天!”
“我是落水之狗,自忖在世之日无多,是破罐子破摔了。可惜的是你们一家,死在临头尚且不知。”
岳托心中稍稍一震,但旋即镇定下来:“你口出此言何意,想要故弄玄虚耸人听闻吗?可惜的是你枉费心机,我父子是不会上当的。”
“岳托,你家已是大祸临头,难道说就真的一无所知吗?”
“既如此说,我倒要在伯父台前领教个明白。且问我家祸从何来?”岳托已有几分担心。
褚英在室内故意兜几个圈子,缓缓言道:“请问,大妃可是被休回家中?”
“她是因私藏金帛而获罪。”
“你就莫要自欺欺人了。”褚英间以冷笑,“我虽身在牢中,但赫图阿拉大事小情,还休想瞒过我的眼睛。谁人不知是令尊与她关系暧昧而遭遣送。努尔哈赤眼下是故作不知,依他的歹毒心肠,是不会放过令尊的!”
自从发生大妃事件,代善父子时刻为此担心,褚英之言触到痛处,但岳托不肯承认:“你在挑拨离间我们与汗王的关系,这是枉费心机!”
“你的神情已说明,对此是认可的。”褚英又说下去,“你们的危险远不止于此,皇太极觊觎汗位由来已久,努尔哈赤对他的偏宠尽人皆知,我被他搞掉了,令尊就是下一个目标。”这话又说到岳托心上,对皇太极的提防他们时刻挂怀。岳托不觉默认了:“你这番言语,究竟意欲何为?”
“认账就好商量,”褚英表明真意,“我要帮你立功,以增强努尔哈赤的信任,巩固你父的地位。”
“就凭你?”岳托是不屑的口吻。
“我要以生命为代价,换取你父子的平安。”
岳托报以冷笑:“你说说看。”
“请给我一把快刀,明日我饱餐痛饮之后,即横刀自刎。然后,即由宰桑古向努尔哈赤报告,就说皇太极派人来将我刺杀。皇太极定将获罪,你父子可除宿敌,皇太极失宠,这汗位就是令尊无疑了。”
“你以生命换取一餐酒饭,这能令人相信吗?”
“贤侄,我这境况你是一目了然,这生不如死的日子我再也熬不下去了,情愿一死,早脱苦海。”褚英说来语调悲怆。
“俗话说,蝼蚁尚且贪生,你真的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褚英回手指指墙上的字迹:“这反诗已昭然在墙,我还会有假吗?”
岳托想想也是,反正有宰桑古看守,他也逃不掉,且看他如何自杀,就将腰间刀摘下,从窗隙送入:“放心,我会将你好生安葬。”
“那明日这好酒好菜……”
岳托摸出二两白银交与宰桑古:“拜托你为他安排好上路饭,让他解谗尽醉吃饱喝足。”
宰桑古收起银子:“小人一定照办。”
岳托回去复命,天色也已黑定。褚英说这是他在人世间最后一个夜晚,要好好睡个香觉,早早躺下成眠。宰桑古看他业已睡熟,自己也去铺展衾枕沉沉睡去。一觉醒来,阳光刺眼,摸摸腰间银两还在,放心地走到窗前问道:“褚英,你打算上午死还是下午死,我好给你安排酒菜。”
不见应答,他心说死到临头还在草堂高卧呢!细一打量,被已掀翻在一旁,遂又在屋地上找寻。这一看不觉倒抽一口凉气,北墙上现出一个缸口大小的窟窿。显然是用刀剜开,褚英已是夤夜潜逃。宰桑古怔了片刻,拔腿就跑,直奔代善府中报信去了。待到代善闻报,城门已打开多时,褚英早就混出了城外,已经是去向不明。烟筒山上的青岩观,像往常一样在报晓的钟声中迎来了黎明。出家人就是要吃得辛苦,观主青岩居士早在天黑时即已起床,进入正殿三清宫,发现范文娟已将宫内清扫得干干净净。她不无疼爱地责备道:“范小姐,你不该抢我出家人的活计,日久天长仙人会怪罪的。”
第二部分 准太子失宠第31节 救美柳林丛(2)
“道长,我就是想以此赎洗前世的积债,也好能成为驾前弟子。”范文娟欲用实际行动来感化观主,实现入观学道的愿望。
青岩居士依旧是冷冰冰一口回绝:“贫道已说过多次,你尘缘未尽,不是空门中人,莫要存此幻想,奉劝你还是早作打算。”
“我无处投奔,只能在观内存身,今生发誓不离宝观,道长收留与否也是我的师傅。”范文娟再次表示了出家的决心。
门外传来居士弟子的吵嚷声:“哎,你这个讨饭的,满身肮脏又骚又臭,怎么硬往里闯,须知此乃仙家圣地。”
青岩居士与范文娟闻声出去察看,果见一蓬头垢面的乞丐闯到了院中。见弟子用扫把又要驱赶,恻隐之心顿起,上前对弟子喝道:“不得无礼!”
那乞丐并不领情,毫无收敛,竟直扑范文娟而来。这倒叫青岩居士费解,以身拦挡:“这一讨乞者,你意欲何为?”
那乞丐仰天大笑起来:“我是讨乞之人?哈哈哈,你们这些骚老道,我是大贝勒褚英!”
“你!”范文娟不觉后退几步仔细打量,认出褚英的往日模样,“你不是获罪收监了?”
“可我越狱逃出了,哈哈!”
“你来到本观做甚?”居士以身体护住范文娟,“还不快些逃生,倘搜寻人马追来,焉有你的命在!”
“我是要逃命,我要去投奔广宁府的李如柏将军。”褚英对范文娟现出淫邪的狞笑,“但是,我要带走范小姐。”
“你是获罪之身,自己性命难保,还顾得上拈花折柳,快些自己逃命去吧!”居士意在将褚英尽快哄走。
“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就是拼出性命,也要得到这个美人儿。”褚英再次扑过去。
范文娟气得大骂:“丧尽天良的东西!我已遁入空门,便死也不会让你如愿。”她转身要逃往后院。
褚英虽说长期监禁,毕竟武功在身,推倒居士,一个箭步纵身跃到范文娟背后,伸手扯住外衣:“过来吧!”
范文娟机灵地金蝉脱壳,甩掉外衣也就甩掉了褚英。她迅即逃入后院,并拼力插上角门,用整个身体靠住。任凭褚英如何又推又踹,范文娟死命抵住不动。
褚英有些发疯,他急于将范文娟劫走,回头望见一个石滚子,抱起来就向角门撞去。“咚咚咚”,角门被震得直晃,已是摇摇欲坠。居士上前劝阻说:“大贝勒,快请住手吧!”
褚英发狠地一推:“滚开!”将居士撞倒在地,再向角门一个猛冲,已是濒临破碎的角门“哗啦”一声碎落。范文娟用力过猛,来不及收身倒过门槛。褚英一把抓住,薅着就走。
范文娟边挣扎边叫:“观主救我!”
居士与弟子上前,同褚英撕巴在一处。但褚英死活不放手,四个人扭成团,滚打着到了大门。褚英担心宰桑古发觉后领人追来,便下了死手。先是重重一拳,将居士打昏在地,又复猛踢一脚,那个小道人只觉腹如刀搅,双手捂住呻唤不止,哪里还顾得范文娟。褚英趁机将文娟扯走,但是拖拖拉拉,范文娟怎肯乖乖就范。褚英发急,也就收起了怜花惜柳之心,将范文娟结结实实捆绑起来,且在口中塞入一团烂布,这样便随他摆布了。
路上,有一辆小驴车早起下地做农活。褚英上前挡住去路,对赶车的农夫把手一伸:“鞭子。”
农夫以为遇见了疯子:“让开,别说我轧着你。”
褚英哪有心思费话,一跃跳上,夺过鞭子,又一脚将农夫踹下车去。回头将范文娟抱上车,鞭子一挥赶起即行。车的主人,挣扎几下也爬不起,任你怎样呼叫,褚英也不理睬,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车被抢走了。皇太极今日一早起来就心绪不宁,进早餐时似乎心不在焉,不知吃的是啥,且又索然无味。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会儿出去,一会儿进来,不知做什么才好。用句老百姓的俗话说,他就好像丢魂了。
范文程见状关切地问:“四贝勒,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皇太极皱了皱眉头:“我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了,就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心里总也不落底。”
二人正在议论,马古达走进来:“禀报贝勒爷得知,据大贝勒代善府传出的消息,褚英越狱逃走,去向不明。”
“怎么,被他逃了?日夜有人看守,这怎么可能呢?”皇太极烦躁地站起,“莫不是有人同他勾结,通同作弊。”
“眼下情况不甚明了,待有新消息小人再来禀报。”马古达退出。
皇太极并不十分看重:“褚英已是落水之狗,难再兴风作浪,逃出牢房也只能埋名民间,老死村野。”
范文程却不这样看:“不能放虎归山。褚英不死,总是贝勒爷心腹之患,此事不可等闲视之。”
“他已被废,又有何惧哉?”皇太极不以为然。
“焉知褚英不会重新得宠,他是会与您争夺汗位的人!”
这番话却忽地触动皇太极一个在心中蛰伏已久的念头,褚英不是曾与自己争夺范文娟吗。要不是褚英从中插一脚,自己与范小姐说不定早已喜结连理。而今害得自己与心上人不得相聚,害得范小姐青灯黄卷苦度青春。皇太极想着想着迈步向外就走。
范文程不解地问:“四贝勒,要去何处?”
“去青岩观。”皇太极义无反顾地边走边说,“当去看望一下令妹。”
范文程何尝不想念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自然是乐得同行。马古达备好三匹快马,三人如飞般出了赫图阿拉城。
路上,皇太极不住地自省:“先生,说起来你我全都对不住令妹,这许久我们整日沉湎在功名利禄之中,把她一个人抛闪在深山古庙,让她受尽苦情,我真是忙昏了头呀!”
“贝勒爷不需自责,大丈夫还当以国事为重。”范文程深知妹妹为人,“再说舍妹脾气古怪,不去未必挑理,去也未见得欢迎。”
“我们不能眼看她在青岩观虚度青春了,一定要将她接回城中。”皇太极向范文程透露决心。
半个时辰后,三人三骑到达青岩观。待走进观门,看见院中狼藉一片,青岩居士与弟子尽皆鼻青脸肿,范文程上前询问,才知是褚英在此撒野,已将范文娟劫持走一刻钟之久。妹妹失踪,范文程怎能不急:“贝勒爷,这便如何是好?”
“这还用问吗?快马追赶!”皇太极显得比范文程急躁,快步转身踏上大门台阶。
“贝勒爷莫急,容在下问问细情。”范文程请教居士,“道长可知褚英去往何方!”
居士略一回忆:“贫道听褚英那厮言称,要去广宁投奔明将李如柏。”
“这就好了,”皇太极不想再细问细听,“我们即刻往广宁方向穷追,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救回范小姐。”
皇太极等三人三骑飞驰而去,转瞬淹没在荡起的黄尘中。
村野小路静得没有一丝声音,毛驴车不紧不慢地行进在山间古道上。夹路的野花和绿杨碧柳使褚英愈发感到自由的可贵,而被捆绑的范文娟却是苦痛难挨。微风轻轻拂过,额前的刘海半掩住她姣嫩的脑门,一只蝴蝶也来凑趣,翩翩飞舞几旋后,竟落在了她那弯弯的秀眉上。褚英竟忘情地看呆了,俄尔醒过闷儿来,赞叹着说:“十足的美女啊,招引得蝶戏蜂狂,本贝勒能不动心吗?”他伸出脏手在范文娟的桃腮重重掐了一把。
范文娟身被捆口被堵,要躲躲不了,要骂骂不成,只能圆瞪杏眼向褚英表示抗议。
褚英可不管她如何怒视,也不认真赶车,而把精力全放在了范文娟身上。不时在她胸前抓摸,在她脸上乱捏。可说是肆意轻薄,范文娟是哑叭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前面是一处柳树丛,欲火烧心的褚英已是等不及了,他现在就要赴巫山阳台梦,就将驴车拐入树丛,放下鞭杆,动手就解范文娟的腰带。文娟情知要受辱,怎肯让褚英得逞,又扭又晃,使褚英难以轻易得手,然而毕竟文娟已无法抵御,裤带还是被抽掉了。
驴车后响起急促的马蹄声,皇太极三人追赶上来。褚英伏在范文娟身上,全力压住,不让她弄出一点声音。皇太极他们追赶之际目标不见了,全都放慢了节奏。他对范文程说:“怪事,方才分明有一辆车在我们前面,怎么转眼不见了,比我们的马还快不成?”
“一定是赶车者以为遭遇了强人,吓得躲藏起来。”范文程分析,“通往广宁只此一条路,料他躲不远,就在这附近搜寻。也好询问一下,是否见到过褚英与文娟。”
“待小人去察看一番。”马古达一抖马缰,冲入柳树丛中。
很快,传来马古达的声音:“贝勒爷,在这呢,都在这呢!”
皇太极与范文程纵马跃入树丛,褚英已站在车上横刀在胸,拉出了拼命的架势。范文程见妹妹仍被捆在车上,扑过去要解绑绳。
褚英手中刀一摆伸过来:“谁敢动,我就要他的狗命!”
皇太极冷冷地说:“褚英,你越狱潜逃犯下死罪,又劫持范小姐罪在不赦,赶快俯首就擒,免得难堪。”
“皇太极,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从来伴君如伴虎,今天我的下场,焉知不是明天你的下场!”褚英已是无所顾忌。
皇太极明白再多说也是无用,向马古达下达命令:“上前将褚英生擒。”
马古达说声遵命,抽刀拨马向褚英发起进攻。一个在马上,一个在车上,二人交手厮杀起来。褚英武艺原本不及马古达,又虚弱乏力,不过十数回合,就被马古达打落车下。就用捆绑范文娟的绳索,将褚英倒剪双臂上了绑绳。
范文程将范文娟上下打量一番:“妹妹,你没事吧?”
第二部分 准太子失宠第32节 救美柳林丛(3)
皇太极也上前关切地问候:“范小姐,我等来迟,让你受惊了。”
范文娟平静地回答:“多谢贝勒爷相救。”
范文程不见妹妹脸上有一丝喜气,便代皇太极表白:“文娟,四贝勒时刻把你挂怀,今日是特地到青岩观看望,才从观主口中得知此事,随即飞马追赶前来搭救。”
“贝勒爷两次救命之恩,文娟没齿不忘。”范文娟说的是心里话,“今生不能报答,来世亦当结草衔环。”
范文程一听,妹妹对皇太极存有报恩思想,便将话进一步说下去:“文娟,四贝勒今日去青岩观,就是来接你进城。好了,在此相救,正可一同回城。”
皇太极对范文程说出自己的心里话甚为满意,以为范文娟遭此变故,定会高高兴兴同意。谁知范文娟竟是一口回绝:“兄长,请将小妹送回青岩观。”
皇太极大为失望,他并不放弃,而是加以解释:“范小姐到城中可与令兄朝夕相处,也免得令兄牵挂,不再受庙观的清苦,亦可平安度日。”言外之意是,不强求与她的婚姻。
范文程也劝说:“贝勒爷是一番美意,让我兄妹团聚,还不快上前致谢。”
“请贝勒爷与兄长见谅,我已看破红尘,不愿再争人世之短长,决意出家归道,若不能相送,我自己走回青岩观。”说着,径自举步便行。
皇太极不好相强,便让马古达赶动驴车,而将马让与范文娟骑乘。大家一路都觉无话可说,好在相距不远,默默无言地回到了青岩观。在观门前,范文程有意躲开,皇太极情意绵绵地问道:“范小姐,难道忘记了诗帕?”
范文娟眼前现出二人以往的亲密情景,她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感情:“以往之事,不提也罢,让它们永远成为过去。”
皇太极趁机解释:“我皇太极决非薄情寡义之人,那日成婚是父汗旨意不能有违,范小姐千万要谅情。我们女真人不限多妻,也不以先后为大,谁为大福晋我是能够做主的。”
“贝勒爷与我说这些又何必呢?而今我已心如死灰,决意遁入空门,此非戏言,铁石之坚。”范文娟眼角噙着泪水,她大概是怕珠泪溢出,毅然扭转头快步跑入观门去了。范文程不甘妹妹清苦一生,又跟进去劝说,也是无效而返。他手拿一方宣纸,交与皇太极:“贝勒爷,这是舍妹留给你的纪念。”
皇太极接过细看,却是一首七言绝句:
不信海誓与山盟,
富贵荣华也是空。
男欢女爱黄粱梦,
青灯黄卷度此生。
皇太极无限伤感:“想不到令妹如此悲观。”
“四贝勒,一时劝不开,且待日后缓缓开释吧。”范文程也是无可奈何。皇太极闷闷不乐地将褚英押回城中时,努尔哈赤正在勤政堂生气。代善吓得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只盼岳托快些将褚英追擒回来。因为宰桑古在汗王严辞逼问下已将实情招供,代善显得分外被动。努尔哈赤气的倒不是褚英逃走,他气的是代善一而再地令自己失望。代善与大妃的事尚未追究,竟又做出合伙要陷害皇太极之事。自己的女真王朝,竟连一个深孚众望的储君都找不出,这个王朝还有战胜大明的希望吗?正在气恼之时,皇太极将褚英押上堂来。
努尔哈赤大为意外,止不住驱散脸上的阴云,露出笑容来:“王儿,你这是从何处将褚英生擒?”
“父汗,褚英是劫持范文娟后,逃往广宁途中,被儿臣追上活捉的。”皇太极将经过概述一遍。
努尔哈赤闻听褚英要去投奔宿敌李如柏,直气得七窍生烟:“褚英,你竟然背叛爱新觉罗家族,要跪拜我们的仇敌求荣,真是不可救药了。”
褚英听努尔哈赤的话音是要杀他,强烈的求生欲使他扑通跪倒:“父汗,儿之本意并非真心投靠明朝,而是想打入内部探听消息,也好立功赎罪。”
“事情败露,你又想狡辩,不觉得这谎言太拙劣吗?”努尔哈赤将一方宣纸扔过去,“这难道也是要欺骗明朝而写的吗?”
这是代善抄录下来的褚英题在墙上的反诗。面对罪证,褚英无力再作诡辩,只得鸡啄米般不住磕头:“父汗饶命,是儿臣一时想不开信笔胡乱涂鸦,决非儿之本意。”
“褚英,非是为父不能容你,实在是你自作自受。国法昭彰,不能不加处置。”努尔哈赤呼唤一声,“来呀,将褚英推出去斩首。”
扈尔汉应声上堂来,将褚英扭住。但他并未全力以赴,他在稍作观望,不相信汗王会真的处死亲生之子。
褚英拼命挣扎:“父汗饶命啊,千万饶命啊!”
努尔哈赤眼角扫视着皇太极,口中依然强硬:“犯下死罪,绝难宽容,这是你罪有应得。”但他并不要求扈尔汉立即执行。
皇太极看出父汗的用意,上前开口求情:“父汗,褚英固然该杀,但毕竟是您嫡生之子,还望保全他的性命。”
努尔哈赤又故意说:“有他在世,谁再做储君都会难以安心,莫如除去这个后患。”
代善最怕褚英死灰复燃,所以此刻他也不揣摩一下努尔哈赤的真实想法,只是恨不能将褚英立即置于死地:“父汗,国法非同儿戏,君命岂可轻改,褚英当斩,无需犹疑。”
努尔哈赤又把目光投向范文程:“依范先生之见呢?”
范文程早将努尔哈赤的心思看透:“大汗,褚英之事既为家事亦为国事。在下愚见:无论家事国事,都当以宽大为怀,仁慈为本。”
“先生之意是放他一条生路?”
“汗王一国之主,自当由您决断。”
皇太极适时再度开口:“父汗,儿臣乞请饶褚英不死。”
努尔哈赤心中其实早有打算,他只不过要借此考验一下代善与皇太极谁更适合继承汗位。方才,显然是皇太极又得了一分。努尔哈赤就皇太极之言下了台阶:“看在皇太极求情分上,免去褚英死罪,押入大牢之中,永生不得出监。”
终身监禁,也就是现在说的无期徒刑。褚英彻底绝望了,不久即在狱中抑郁而亡,当然这是后话。
褚英之事料理完毕,代善先行退出。努尔哈赤看到,代善从皇太极面前经过,皇太极无任何表情动作。之后是皇太极退出,一旁站立的岳托,赶紧躬身施礼:“叔父走好。”
皇太极不哼不哈,径自走向屋门。
努尔哈赤心下不悦:“皇太极,你且站下,为父还有话说。”
皇太极不明就里,心中有些忐忑地止步。
待众人走尽,努尔哈赤落座,显出疲惫而又充满慈祥的父爱:“王儿,且坐下叙话。”
皇太极此刻感受到了努尔哈赤作为父亲的爱抚,而没有了往日作为汗王的威严,但他不敢稍有放纵,依然是躬立在侧:“父汗面前哪有儿臣座位,请父汗垂教,儿臣恭听。”
“皇儿啊,你把对为父的恭敬,分出一半用在兄弟情分上足矣。”努尔哈赤说来有几分感慨。
皇太极尚在懵懂之中:“请父汗明教。”
“适才代善离开,你竟视而不见。而你离去时,岳托向你施礼,你也犹如未见。这样只将为父一人放在眼中,日后真要为父不在人世,谁能拥戴你啊?”努尔哈赤语重心长,“皇儿,要时刻注意谦虚谨慎收取人心哪!”
皇太极岂能听不出这番话的用意,显然这是努尔哈赤为他继汗而煞费苦心。他眼含热泪表示:“父汗教诲,重如泰山,儿臣一定谨记,决不负父汗厚望。”
“还有一件事,是我思考已久做出的决定,也该告诉你了。”努尔哈赤停顿一下,“你对那个汉人女子范文娟还是情意未断吧?”
皇太极想父汗提出,是个难得机会,便坦然承认:“父汗,实不相瞒,此女才智过人,品貌双全,是儿心目中难得之佳偶,万望父汗成全。”
“儿啊,你的心思为父深知,然为女真大业计,你不能娶她。”努尔哈赤说着站起身来,在堂中踱步,“为父之宏愿,是要夺取大明江山。而欲达此目的,单靠我女真人显然力不从心,还要联合……”
皇太极迫不及待接过话:“联合对明朝不满的汉人,像范氏兄妹,就是可靠的力量。”
“皇儿之言差矣。”努尔哈赤今日极有耐心,“我们最好的同盟者当是蒙古人,他们与我女真人生活习性相近,又受汉人欺压,我们存有联合之根基。这是为父经过十数年苦苦思索后得出的结论,我们要与蒙古人联姻。”
皇太极已知父汗用意:“所以父汗才娶了蒙古科尔沁部明安贝勒之女。”
“我儿聪明。”努尔哈赤摊出底牌,“为父为你选中该部莽古思贝勒的女儿哲哲,该部兵强马壮,联姻后我建州女真即如虎添翼了。”
皇太极默然,一时无言。
努尔哈赤见状又说:“当然,我爱新觉罗家族也不能迎娶品貌低下之辈。哲哲贤淑聪慧,天生丽质,包你一见倾心。她为你正妻,日后堪为后宫之首。皇儿,这可是为父一片苦心。”
至此,皇太极还能说什么?显然这桩婚姻与他继汗之事是联在一起的。他心中流泪,范小姐,暂且有负于你了。日后你不做正妃仍可做次妃,皇太极实实不能违父汗之命而弃女真大业啊!他脸上硬是挤出笑容:“儿臣感谢父汗,一切但凭父汗做主。”“好!”努尔哈赤露出开心的笑意,“即日派人下礼求聘,正式订下婚约,半年后迎娶。”皇太极带有军事联盟性质的婚姻就这样开始了。他自己也没想到,有了这个开头便一发而不可收,在以后的岁月中,蒙古族女子竟不断地充实到他的后宫里。而范文娟与他的初恋,也只能是镜花水月了。
第二部分 准太子失宠第33节 章奇袭抚顺城(1)
没有一丝儿风,也没有一片云,阳光格外柔媚,公元1618年的农历正月大年初一,真是难得的好天气。没有征伐的硝烟,也没有贪官污吏的盘剥,赫图阿拉城沉浸在祥和欢乐的气氛中。女真人与汉人一样过年,也是把这视为最重要的节日。同全城百姓一样,努尔哈赤的这个小小的后金朝廷,也在为过年忙碌着。勤政堂内外高悬起上百盏宫灯,门楣屋梁等显眼处均用红绸结彩。那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的挂笺,在微风中轻轻拂动,煞是好看,这大概是女真人自己最明显的过年习俗。范文程那一手秀美的标准楷书写的春联,无处不在地焕发着喜庆气息。勤政堂大门两侧的对联最为醒目,每个字都有饭碗大小,而且是耀眼的金字。
五大臣之首的费英东被这精深的书法吸引,不由得驻足欣赏,他对春联的内容也由衷地发出赞赏:“文笔俱佳,范先生真是难得之大才呀!”
刚刚来到的代善不觉也停住脚步,对于近来皇太极极力举荐范文程,而父汗对范文程竟由不赏识发展到重用,代善心中颇为不快。他认为这明显又是皇太极在与自己的汗位之争中得分了,也就对范文程产生了不满。他接过话音说:“费大人别是为讨好皇太极而有意吹捧吧,我倒要看看它好在何处?”只见这副对子的上下联分别是:
铁骑踏遍神州后金春风得意
钢刀刺破苍穹女真红日高悬
代善其实不懂书法也不擅诗文,假意打量片刻,便将嘴撇得老大:“什么破字破词,贴到这有多掉价。”
努尔哈赤恰好听到:“代善,不可口无遮拦,你的诗文能及范先生万一,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父汗,儿臣是同费大人开玩笑。”代善赶紧用假话来遮掩。
说话间,参加新年朝贺庆典的八旗贝勒文武大臣等业已到齐,“巴克什”(学者)范文程在左首请努尔哈赤正位上座,扈尔汉等侍卫在右侧恭立。待汗王坐稳,范文程朗声唱道:“向奉天覆育列国英明汗跪拜。”
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四大贝勒为首,费英东等五大臣紧随其后,以下八旗诸贝勒等文武官员依次跪倒,异口同声叩颂:“汗王新年吉祥如意!汗王圣寿无疆!”
努尔哈赤似乎有心事,脸上看不出喜庆样儿,待众臣三叩首毕,他做了个手势:“众卿平身,赏赐酒宴。”
范文程是这次新年朝贺仪式的司礼,当即吩咐下去:“酒宴摆下,歌舞上来。”
宫女们穿梭鱼贯而入,美酒佳肴顷刻间流水般送上堂来。酒杯三举之后,一队武士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整齐划一地舞动着手中雪亮的腰刀,以雷霆万钧之势舞上勤政堂。边舞边唱,声如雷震:
烟筒山啊高又高,
鹅毛大雪漫天飘。
北风如狼嗷嗷叫,
森林莽莽举枪刀。
建州男儿胆气豪,
血洒疆场立功劳。
跟定汗王打天下,
发誓推翻大明朝!
皇太极对歌词赞不绝口:“好,唱得好!我们就是要有这样的雄心壮志。”
代善对范文程的安排甚为不满:“今日乃大年初一,今年又逢汗王六十大寿,理应安排美女轻歌曼舞,在此新年之际,还这样打打杀杀,岂不折了汗王福分。还不让这些武士们下去,速换美女上来。”
大贝勒的话也是要遵照执行的,除非汗王另有想法。司礼范文程边察看努尔哈赤的神色边问:“大汗,您看?”
努尔哈赤没有表示可否,而是换了个话题:“今年本汗就要年满六十岁了,真是人生如梦,想不到本汗已到垂暮之年。据说在大宋年间,年过花甲的老人都要活埋,传言未必是真,但显然是指人过六十岁便无用了。本汗是否也已龙钟老态,应该颐养天年了。”
代善抢先接话说:“父汗青春正富,身强体壮,仍是虎狼之躯。”
“果真如此吗?”努尔哈赤苦笑一下,“你的话未必出自真心,是拣好听的说让我高兴。”
“儿臣是真话,怎敢哄骗父汗。”代善不觉头上冒汗。
努尔哈赤又转问皇太极:“你说说看。”
“请恕儿臣直言,”皇太极摸透了努尔哈赤的心思,“父汗近来的确不像以往那样健步如飞了,然这也属正常。试看同样的六十岁人,哪有气色强于父汗的。儿臣以为紧要的是心不能老,人总是要有一种向上的气概。儿臣相信父汗圣寿绵长,定能带领臣民夺下大明江山。”
努尔哈赤感到,皇太极的话就是中听,顺着话说下去:“几人能活一百岁?不管寿数长短,都要以事业为重。即以今日新年喜庆来说,看看壮士习武,可添人之豪情,反过来只沉醉于石榴裙下,斗志必定消磨。”
代善觉得父汗时时事事都偏向皇太极,心中甚是不满,但口中不能不逢迎:“父汗所论极是,那就不换美女了,还叫壮士们舞上。”
“谁也不要舞了,”努尔哈赤站起,“众卿,本汗提议,为欢度新年,我们到城外去行围射猎。我们女真男人都应该时刻枪刀在手,不忘马背上的征战,射猎就是练兵。”
众人齐声应答:“愿随汗王驰骋猎场。”
旌旗飘飘,胡笳声声,战马此伏彼应地嘶鸣,浩浩荡荡的射猎大队涌出赫图阿拉城,就像大军出征。铺苫银毡一般的雪野上,猎犬撒欢奔跑,湛湛苍穹里,猎鹰在头顶飞舞盘旋。羊鼻子山的山坡上,每十名兵士为一小队,由牛录统领。每三百人为一大队,由额真管辖。他们时而散开,不时敲动手持的铜锣,让震天的响声,惊起冬蛰的野兽。一群兔子先被轰出,在雪地上惊慌失措地乱跑。代善要在努尔哈赤面前显示一下本领,率先发箭,五箭射出,两只野兔被射中。兵士们欢呼,一牛录拾起带箭的兔子向代善献上。
代善有几分得意地说:“献给大汗才是。”
牛录转而呈奉给努尔哈赤:“请汗王验箭。”
努尔哈赤命扈尔汉接过,他对代善的箭法显然并不满意,便对扈尔汉说:“本汗要赏识一下你的箭术。”
扈尔汉说声遵命,张弓搭箭,可这时兔群已窜逃得不见踪影。扈尔汉失去了目标,不知怎样是好:“大汗,且等再有兽群出现时,奴才再现丑。”
努尔哈赤看看大约百步之外的一株半尺粗的钻天杨,立时有了主意:“你就向那棵杨树连发五箭,以箭着点接近为胜。”
扈尔汉连珠般五箭发出,如同连成一线,真个是箭法高超名不虚传,箭箭射中树干,相距不过一个鸡蛋的距离。于是,锣鼓震天价响起,兵士们雀跃欢呼。
努尔哈赤扭头发话:“代善,你也试射五箭。”
代善明白这是父汗考查他,格外小心地选了五只好箭,暗说这可一定要射好,心情未免有些紧张,手也略显发抖。五箭中竟有一箭脱靶,只有四箭在树干上,而且相距又较远。
努尔哈赤皱起眉头,再吩咐皇太极:“你也射五箭让我看来。”
皇太极确实聪明过人,他在马上躬身说:“父汗在上,儿臣怎敢僭越,还请父汗先射。”
努尔哈赤正心想在臣子们面前表现一下,让众人看看他虽说已是花甲之年,但威风依然不减,于是开弓发箭,五支雕翎衔尾射出,箭箭中的,头小尾大,如花朵盛开。细验箭距,不过铜钱大小。扈尔汉试探几次,意欲将箭拔下都未能做到,因为箭力太大了,以至于入木太深。后来扈尔汉不得不用刀将树干上这块木头剜下,捧给努尔哈赤说:“大汗真是神射复神力,奴才甘拜下风。”
在场的官员兵士无不举旗高呼,端的是欢声雷动。
努尔哈赤现出笑容,爱抚地看着皇太极:“王儿,该你献艺了。”皇太极心中有底,他完全有把握将五箭射在一个点上。但是,当着这几乎举国的文武百官与上千兵士,自己怎能超越父汗,那岂不是令父汗当众难堪。而若有意相让,不显出真实本领,又会让父汗失望,而使代善得意。真是左右为难,一时他倒是无有了主张。正在为难之际,一群黄羊被对面的围猎兵士惊跑过来。皇太极忽地有了主意:“父汗,请容儿臣箭射活物。”说着,他也不等努尔哈赤表态,即从鞍桥上摘下宝雕弓。这张弓高有四尺八寸,几与人一般高矮。皇太极将弓拉开犹如满月,两尺多长的羽箭,带着尖尖的啸声流星般向前。耳听得“噗哧”一声响,百步之外的黄羊栽倒在地。
少时,报箭的牛录跪倒在马前,言语有些杂乱地说:“启禀大汗得知,两只,是两只啊!”
努尔哈赤沉下脸来:“什么一只两只,可曾射中?”
“大汗,小人一急话也说乱了。四贝勒神力过人,一箭贯穿两只黄羊。”牛录说出依然兴奋不已,“从古至今,从未有过一箭双羊的先例啊!”
“当真!”努尔哈赤显得很兴奋,“抬过来。”
两名兵士抬来放在汗王马前,众人都注目细看,果然是一箭穿透两只黄羊。无不发出惊叹:“真是力可拔山!”
努尔哈赤现出发自内心的笑:“战场之上,两军阵前,我军将士若都有皇太极这高超的箭法,何愁不能百战百胜。”
“多谢父汗夸奖,待儿臣多打些黄羊,为大家新年的宴席再添一道菜。”皇太极不停顿地拉弓放箭,那群黄羊接二连三倒下。因为四外有兵士圈守,黄羊只能在包围圈里乱窜,再加上皇太极纵马驰骋,黄羊始终逃不出他的射程。待皇太极所带的五十七支箭用光,扈尔汉点数了一下,整整射中黄羊五十八只!
努尔哈赤直喜得合不拢嘴,满载而归回城后兴犹未尽,传令下去再摆黄羊宴,但这次缩小了规模,只留四大贝勒和五大臣并学士范文程十人。精明的范文程与皇太极不约而同地认定:必有大事商议。
果然,不等黄羊肉下锅,努尔哈赤即提出一个令人震惊的话题:“众卿,我有一件最大的心事,今日要吐露给大家。本汗戎马一生拼杀征战,为的就是实现这个心愿,征讨大明国!”
一时间众人皆无言,都在认真地静听下文。
第二部分 准太子失宠第34节 章奇袭抚顺城(2)
努尔哈赤也就从容说道:“我建州女真向来奉公守法,而大明国无端杀吾祖吾父,共有七大恼恨,此外小恨难以尽数。而今本汗已是花甲之年,宿仇未报,再不能延迟了,今岁必征大明!”
因为建州近年来兵强马壮,贝勒大臣们早已跃跃欲试。努尔哈赤的决心,使在座者无不精神振奋,表示愿为努尔哈赤效力。
代善更是急于立功:“父汗英明,伐明时机业已成熟。儿臣建议一过正月十五即发大军,儿臣愿为前部先锋。”
阿敏随后开言:“而今的大明国,皇帝昏庸,官员腐败,兵将怯战,正是伐明大好时机,理应尽快出兵。”
莽古尔泰也附和代善:“父汗,儿臣以为事不宜迟,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出兵,正是大好时机。”
努尔哈赤还是要听皇太极的意见,遂将目光投过去:“皇儿为何一言不发?”皇太极自有己见:“父汗决心,儿臣感到欢欣鼓舞。但我们不能轻敌,出征之事还当从长计议。”
代善认为皇太极之言和努尔哈赤意见相左,正是压他一头的好机会:“四贝勒,你不该长大明国志气,灭我们自己的威风。胆小怯战,你可以留守在家,让我们去冲锋陷阵吧!”
皇太极并不生气,而是阐述道理:“大贝勒,勇敢不是蛮干,须知敌我力量对比悬殊,大明国犹如一株参天大树,并未枯死,女真也尚未形成摧枯拉朽之势。”
努尔哈赤脸上看不出倾向性来,但他不愿再听无尽无休的争执了,而是直问皇太极:“王儿之意是伐明时机尚不成熟?”
“儿臣以为不可操之过急,要做好充分的准备。”
代善不满地反驳:“还要做何准备?只要父汗一声令下,大军即可出征。”
“当然应做必要的准备,诸如挑选强壮的战马,打造刀枪与攻城器械,盔甲粮草都需有所补充。”皇太极一口气说下去,“除此之外,还要选择一个攻其不备的有利时机。”
“好!皇太极之言甚合吾意。”努尔哈赤听得喜上眉梢,接下去发问,“依你之见,何时出兵为宜?”
皇太极略加思索:“父汗,如今冰天雪地,不利于行军作战。我们要整备云梯、火炮,打造兵器,还得伐木冶铁,至少得数月时间,以此推算,待到四月月中前后即可出兵。”
“春暖花开,轻装上阵,倒也相宜。”努尔哈赤表示赞同。他即刻传令下去,为迷惑大明,以盖马院为名,让代善领七百人砍伐上好木材,命阿敏加紧将战马喂肥。命莽古尔泰督造兵器,一切务于三月底前完工。并严肃申明,有敢走露风声,泄露军机者,定斩不饶。
人们在饱餐了黄羊宴后都陆续离去了,只有皇太极有意延迟下来。努尔哈赤温和地问:“你还有话要说?”
“父汗,儿臣还有征明的大计要请教。”
“适才为何不讲?”
“事关机密,万一传出,岂不毁了大计。”
“如今无外人在场,你只管讲来。”
“父汗,儿臣以为,要攻明必须入边,而欲入边,抚顺城则是我方头道障碍,必须攻占抚顺。”
“有理,首战必打抚顺无疑。”
“但抚顺决非轻易可下,大明国视其为第一道防线,多年经营,城池坚固。守敌五千余,也算得训练有素,堪称明国精锐。要打抚顺,儿臣以为切不可强攻,只宜智取。”
努尔哈赤显出浓厚的兴趣:“你说下去。”
“父汗,每年四月八日至二十五日,抚顺城总兵将军李永芳都要大开马市,他一则为朝廷选取战马,二则借机发笔大财。这期间他只想广揽客商,边备必然松弛,是难得之良机。”皇太极才将经过认真思考过的计划和盘托出,“我们可借马市之机,选派五十名武艺高强胆大心细的兵士,扮做马商,分为五伙,赶着马匹,暗藏兵器和火种,混入抚顺城中藏身隐匿起来。儿臣带五千精兵乘夜跟进,黎明前可到抚顺城下,鸣响号炮,随即全力攻城。五十名内应在城中放火,里应外合,抚顺城定可一鼓而下,而我军也可大为减少牺牲。”
努尔哈赤几乎听得入迷,真没看错皇太极,这计划可称是攻城上策。他欣然允诺,并叮嘱皇太极不要透露给任何人。皇太极已经感觉到,自己在父汗心中的分量越来越重了。冰雪在时光流逝中消融,烟筒山又披上了绿装。冬去春来,苏克素护河的流水又响起欢快的歌声。农历四月十三日,是个春光明媚的好天气。赫图阿拉城头上,努尔哈赤庄重地捧香在手,那缭绕的烟雾在阳光下蓝天里袅袅飘散。面对城下整装待发的两万马、步军,努尔哈赤朗声述说,既是上告天神,也是晓谕兵将:朕与大明国有七大恨,吾祖吾父无故被杀,此一大恨也。我建州子民未曾越边,亦遭杀戮,此二大恨也。拘我使者,并逼令献杀十人,此三大恨也。夜黑之女,本已许建州,彼出兵使其转嫁蒙古,此四大恨也。禁边三堡,世代属我,明贼遣兵逐我子民,掠去粮畜,此五大恨也。夜黑获罪于明,彼偏信其言,以不堪入耳之言辱我,此六大恨也。哈达与夜黑侵我,吾败哈达,其地属我,而大明竟助哈达反我,逼令返还哈达人畜,此七大恨也。有此七恨,对我后金凌辱至极,实难容忍,故以此七大恨兴兵伐明!告天之后,大军浩浩荡荡出发。努尔哈赤将八旗劲旅分为两路,左翼四旗由代善统领,去攻取东州、马单根,以牵制两地明军不能向抚顺增援。右翼四旗则由努尔哈赤亲自率领,兵锋直指抚顺城。
代善自来到城楼,就一直未见到皇太极,临行前忍不住发问:“父汗,如此大战缘何不见皇太极?”
努尔哈赤现出不满之态:“你只管带兵左路取胜就是,何须多问?”
代善心中酸溜溜的,显然是皇太极另有所用。他暗自对努尔哈赤偏向皇太极不满,但口中不敢表示出来:“父汗息怒,儿臣一定攻下二城。”
其实,皇太极在五更天明之前,即已率五千马军悄悄离城。这是他向父汗请示同意的,使这次行动处于绝密中。皇太极对这次军事行动,也是寄予了厚望。他要让父汗真正领略到自己的军事才能。为此,他派亲随马古达与五十名精干兵士扮做马贩,先行一步混入抚顺城中。眼下,皇太极的队伍离抚顺还有八十里,天黑后到达已是不成问题。而他最难放心的则是,马古达等五十人能否顺利进城。
抚顺城当时的规模,虽说不如辽阳与广宁,但是由于它是面对女真人的第一道堡垒屏障,所以大明王朝也甚为重视。特派文武兼备的总兵将军李永芳为守备,教以剿抚两手对付后金。对于努尔哈赤的动向,李永芳也是时时关注的。两年前努尔哈赤称汗,宣布国号为“后金”,明显是同大明朝决裂。但李永芳自己兵力有限,不敢出兵征讨。上奏朝廷后,万历皇帝已是衰暮之年,自顾不暇,也未将努尔哈赤放在眼里,认为是癣疥之疾不足为虑。这也间接影响了李永芳,他也认定只要朝廷腾出手来,大兵进剿,努尔哈赤就得投降。在他的思维里,根本没有“后金”发起进攻这个概念。马市是他的摇钱树,他照例四月初八起大开四门,敞开接待方圆百里的马贩进城。因而,皇太极事先最为担心的五十名内应入城一事,竟如探囊取物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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