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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曹雪芹

_9 徐淦生(现代)
  突然,紫雨一声惊叫:“有啦!”把大伙吓了一跳。
  “有什么了,疯子!”玉莹嗔怪地瞪了紫雨一眼。
  紫雨并不回答,脱鞋上了炕,拉开被槅子上的小抽屉,从中取出一张花样子,和几缕五颜六色的丝线,放在玉莹跟前。
  “哦!我明白啦!”墨云从炕上跳起来,大声地说:“这就是霑哥儿教我们的那句,明修栈道,暗渡……什么仓!”
  “暗渡陈仓!”紫雨在墨云的脑门上戳了一手指头:“猪脑儿!”
  曹霑站在地上恭恭敬敬一揖到地:“请吧,玉莹姑娘,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怎么,是我?……”
  紫雨把花样子裹上彩线,塞在玉莹手里:“我也想起来霑哥儿教的一句话,叫作‘非君莫属’。”
  “为了明珠这个有骨气的姑娘,为了她说的那句话:‘我就是一头碰死,也不让老天爷安排我的命’,我去。”
  玉莹拿着花样子和彩线来到上房。曹正在看书,看见玉莹点点头。
  玉莹叫了声“叔叔”之后,故意跟他搭讪:“找了个花样子,想绣个枕头套。可又不会配线,想去请婶娘教教我。”
  曹岂会过问这种事,点了点头:“去吧,去吧。”
  栈道是明修完了,下面要看这陈仓是否能渡了?玉莹挑起门帘走进里间屋,看见吴氏歪在炕上闭目养神,她轻轻地脱鞋上炕,盘上腿儿,坐得离吴氏近近的,小声的叫了一声“奶奶。”
  自从回到北京的第二天,吴氏求宜老爷救曹不成之后,她深感绝望,当夜把曹霑托付给玉莹之时,玉莹激动之下,抱住吴氏叫了一声“奶奶”,从此之后还一直叫婶婶。今天吴氏听见玉莹叫奶奶,真跟喝了蜜似的,从心眼里往外甜,她睁开眼睛看见玉莹就坐在自己对面,便急于翻身坐起,不料却被玉莹一把扶住:“您歪着您的,我来说点儿无关紧要的事。”说着她把花样子铺在炕上,把彩色丝线也散了开来:“您看,要绣这张花样子,线可怎么个配法呢?”
  “哎呀,这可得好好的琢磨琢磨,配的不对劲儿,可就怯啦!”吴氏说着欠起了上半身选配彩线。
  玉莹借此机会,跪起身来正好凑到吴氏的耳边,低声而简要的说明要镯子、救明珠的要求。
  吴氏乐了,也在玉莹耳边小声地说:“那两副镯子的事儿,我正好没告诉老爷,你们都拿去吧,剩多剩少也都是你们的。”说完之后,在被槅子的小抽屉里找到了那两副镯子,递给了玉莹。玉莹接过之后藏在袖子里,下了地,边出门边说:“我再去找点线来。”其实这是说给曹听的。
  玉莹回到西厢房,把镯子交给曹霑:“行了,拿来啦。”然后转对紫雨:“你再给我找点丝线。”
  “哎。”紫雨又拿了几缕彩线,递给玉莹。玉莹接在手里转身便走。但是她刚走出屋门,又赶紧跑了回来,一把抓住曹霑:“霑哥儿,你可不能去送镯子,待会儿吃饭,老爷找不着你,追究起来,咱可就前功尽弃啦。”
  “那……”
  “交给少臣去办,从头到尾他都在场。”玉莹说完出门而去。
  玉莹进了上房,经过曹面前时,故意说了句:“又找来几种颜色的线,您再给配配。”说着挑起门帘进了里间屋。一眼就看见吴氏坐在炕上,神情呆滞,二目垂泪。玉莹吓了一跳,走到吴氏跟前,压低了声音问:“您这是怎么啦?”
  “卿卿和明珠这俩孩子可真够可怜的!”吴氏哽哽咽咽的回答。
  曹家就要迁往芷园,人人都忙着收拾东西,曹霑也不例外,他正在书房捆扎那些图书。丁少臣一步闯了进来:“霑哥儿,别捆了。十三龄打发人来请你去。”
  “什么事儿?”
  “来的人没说。”
  “明珠被赎回来了?”
  “不知道啊,昨天我去送镯子,龄哥气得直哆嗦,他说首饰楼都上门儿了,卖镯子可也得等到今天一早啦。这会子托人来找你,不知道有什么说词,你快去瞧瞧去吧。”
  第五章 寒山失翠(46)
  “哎,我去。”曹霑说完拔腿就走。
  曹霑来到十三龄家门口,但见两扇街门上,在贴门神爷的地方,贴着两张白纸,他就是一愣,心里觉乎着往下一沉,撒腿往里就跑,让北屋的门槛绊了个趔趄,几乎摔倒,当他站稳以后,定睛再看时,北屋已然布置成了灵堂。在一张破旧的方桌上,点着一对素蜡,黑乎乎的香炉里插着三根香,桌子上还供着一杯酒、一盅茶、一碗倒头饭,饭上扦着一双筷子。
  曹霑想绕到桌子后头,去看看停的尸体是谁?就在这时十三龄从东里间迎了出来:“霑哥儿,您来啦?”声音是那么平静、那么安详。
  “这是?……”
  “明珠。”
  “唉!”曹霑一跺脚:“这真是父命难违啊!我说去送一送,可阿玛他不让啊!宜老爷没给她请大夫吗?”
  “如果仅仅是没请大夫就好喽。”
  “这话是……”
  “昨天你让少臣送来镯子,我本想等今天早晨首饰楼开了门,我把镯子换成银子,再去赎明珠,可陈姥姥说自己心惊肉跳,坐立不安,一定让我去看看,我去了之后……你看!”十三龄把曹霑拉到供桌后边,灵床旁边,掀起尸身上的一床旧棉被:“曹宜不但没给请大夫,反而用烧红了的烙铁烙她前胸,活活把个明珠给烫死啦。”
  十三龄说着解开明珠的衣襟,只见明珠头上,凝结着紫红色的血污,胸前青紫、灰褐伴之污血模糊、焦黑一片。
  “啊!”曹霑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十三龄抱住曹霑,捶砸撧叫,好一阵子他才算苏醒过来,醒来之后便是呼天抢地嚎啕大恸:“明珠妹妹,你死的好屈!你死的好惨哪!不管是谁害的你,我都跟他拼啦!”言罢一跃而起,夺门欲走。不料被十三龄一把抓住:“你上哪儿?”
  “找曹宜。”
  “干什么?”
  “我让他偿命!”
  “偿命?论打,你打不过他,骂,他是你的叔祖,与理不通。大清律上写的明白,主人杀害自己的家奴,跟宰一条狗、摔死一只猫没什么不一样,谁让咱给人家写下卖身文书了呢,咱是奴才!这就叫奴才!”
  “照你这么说,就罢了不成吗?”
  “哈哈,哈哈……”十三龄一阵大笑,一把抓住曹霑的手:“霑哥儿,你记住,我十三龄虽然是个戏子、下九流,可我也是人,我也是七尺之躯的一条汉子,我能眼睁睁看着自个儿的亲妹妹让人家白白害死吗?”
  “你是说要报仇?”
  “那是自然。”
  “怎么个报法,要不要我帮你?”
  “你是一介书生,帮不上这种忙。先别说了,你看,我们戏班里吊祭的人来了。”
  曹霑回头望去,只见从门外走进来二三十个人,其中也有几个女人,估计她们是男戏子的妻女之属。怪的是他(她)们并不哭泣,都是满脸的怒容,满眼的仇恨,满心的积怨,像一座座即将燃烧的火山,像一座座即将爆炸的火药库。
  他(她)们先向死者肃立默哀,然后跪倒礼拜,按人三鬼四的旧例,磕了四个头。很久很久没有一个人站起来,这种悄无声息的祭礼,越发显得凝重、庄严,屋里的空气好像都凝结了,像一块巨大的石块,压在曹霑的心上,让他透不过气来,他终于承受不住这怆痛的哀悼,“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就在这同一个时间里,曹宜家正在举行小宴。
  曹桑格从芷园被赶出来之后,无处安身,就寄住在曹宜家里,曹宜为他们夫妻的到来,让厨房做了一桌酒席,表示欢迎。他们都喝干了自己的门杯,曹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我的命好苦啊,好好的一个家,完啦!儿媳妇死了,儿子走了,几天来下落不明。剩下个丫头片子明珠,我赏她的脸,想让她陪陪我,她不但不愿意,还跑到曹家去告我的状,哼!他能怎么样,一个待罪之人,我如今是曹家的族长,堂堂护军参领,皇上的御林军,三品大员……”
  第五章 寒山失翠(47)
  三太太赶紧又给曹宜倒上一杯酒。曹宜接过来一饮而尽:“可叹我中年丧妻,寂寞呀,寂寞呀——以后你们就在我这儿长住吧,一笔写不出两个曹字来,都是一家人嘛。”曹宜乜斜着醉眼,看着三太太:“啊——”
  三太太又给曹宜倒上一杯酒,嗲声嗲气地说:“我一定尽快的为您物色一名小妾,既要年轻,又要漂亮,她没进门之前,我来为您操持家务,保管让叔公过得舒舒服服、高高兴兴的。”
  “好!好!”曹宜开怀大笑,他拍打着三太太的肩膀:“就是新人进了门,我也让你管这个家。哈哈,哈哈……”
  入夜之后,曹桑格两口子上了床,准备入睡之际,曹桑格跟三太太说:“我可提醒你,那老东西没安着什么好心,我看他跟你眉来眼去的那个劲头儿,我就知道,那卿卿怎么好好的就死了呢?老五为什么一去不归,这里头准他娘的有事!”
  “行了,人家的事儿咱们管不着,还甭打听。咱如今是寄人篱下,总得奉承着点儿,就盼着你有个正儿八经的营生,咱自个儿也好有个窝!”
  “你瞧,说着说着又拐到我这儿来了。睡觉!睡觉!”曹桑格躺下,拿被子蒙上了头。
  明珠的供桌前又添了一张矮方桌,桌上摆着大盘儿的酱牛肉、酱猪肉、煮鸡蛋跟一大摞烙饼,还有几壶酒跟几个饭碗、一把筷子。
  刚才来吊祭的客人们都走了,只留下两个人,曹霑并未见过。大家坐在矮桌边,十三龄代为引荐:“这位是我们街面上的地方费大爷,看着我跟明珠长大的,不是外人。这位是我们戏班里的班主孟老师,是我的亲师叔,也不是外人。这位就是咱们前街芷园的主人、江宁织造曹老爷家的大公子曹霑曹少爷。跟我虽说不是一类人,但则是,我从七岁在江宁上堂会,头一家就是曹老爷家,从此我跟霑哥儿相识,十几年来,敢说情同手足,也不是外人。今天请你们三位来,一为祭奠舍妹的亡灵,二为求你们三位给做个证明,证明我十三龄陪你们三位喝了一夜的酒,寸步没离开这间灵堂!行不行?”
  三人异口同声:“行!”
  “好,我先上香,然后祭酒。”十三龄言罢抓了一把香,在素蜡上点燃,插于炉内,然后举酒过顶以示奠祭,祭完之后把酒洒在地上:“好了,三位请坐,有酒有肉,有干粮,用多用少悉听尊便。谢谢三位能陪我守妹妹一夜,明天她就走啦,入土为安,了此一生。可惜她才只有十六岁……”十三龄给三人倒满了酒,举碗相让:“请!”
  众人举碗,一饮而尽。
  曹霑放下碗,突然问道:“哎,我来了一天,怎么没看见陈姥姥呢?”
  “唉,老人家哭死过去两回啦,刚安稳着,别惊动怹了,上了年纪的人了,不经折腾啦!”
  剩下来的只有沉闷、怀念、忧伤、愤恨与惆怅……很久很久,这死一般的寂静,真叫人喘不过气来。
  又过了很久,从街上传来了更鼓之声,正好是三更天。十三龄噙着泪花,低声吟道:——
  思悠悠、恨悠悠。
  滴尽平生泪如流,
  兄妹今夕绝别后,
  何时手刃仇人头!
  这一腔悲音,使曹霑竟然哭出声来。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前街的东方起了大火,火势凶猛,烧红了半边天际。十三龄刚要站起来,陈姥姥疯了似的一步闯了进来,扑倒在明珠的尸体上,力竭声嘶地高声大叫:“报仇啦!报仇啦!孩子,我的心肝、我的闺女,总算给你报了仇啦!”
  一直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的十三龄,又在香炉里上了一股香,跪倒灵前嚎啕大哭:“明珠!我的好妹妹,天不怨,地不怨,都怨哥哥无能,穷得养不起你,把你给卖了!竟让你落了这么一个惨死的下场!明珠啊,哥哥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十三龄顿足捶胸,只哭得满脸是泪,悲痛欲绝。
  这场大火是从两三处引发的,所以一时无法熄灭。顷刻之间曹宜的这所宅院,完整的房子已然所余无几了。
  第五章 寒山失翠(48)
  衣冠不整的曹宜,被烧得焦头烂额,从火场里逃出大门。曹桑格背着半口袋元宝,拉着三太太也从院内逃了出来。
  曹桑格大声地喊叫:“宜老爷,快报官,抓住十三龄,一定是他放的火!”
  “着!”曹宜想了想,问曹桑格:“老三,你说是十三龄放的火,有什么凭据吗?”
  “有啊!”
  “那你说说。”
  “当然有啊!您想想,您害死他妹妹明珠,他能不放火报仇吗?”
  “呸!”曹宜抡圆了胳膊打了曹桑格一个嘴巴:“放你妈的狗臭屁!你才害死他妹妹了呢!滚!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从此别来见我!”
  三太太想来打圆场:“叔公,您先……”
  “滚!你们俩个都给我滚!”曹宜说完冲向逃出来的家人:“救火!你们还不救火!再等会儿就片瓦无存啦!”
  天将破晓,众人在明珠的灵前忙乎着为她入殓,突然闯进来两个县衙门的公差,进门就问:“谁是戏子十三龄?”
  十三龄迎上去请安:“是我,您哪。”
  “曹老爷家的丫头明珠,是你妹妹吗?”
  “没错。”
  公差们一抖锁链要锁十三龄,没想到十三龄早有准备,将头一低躲过锁链,一伸手反将锁链抓住:“哎,二位,这是干什么?”
  “护军参领曹老爷,告你给他们家放火。”
  “什么时候?”
  “昨天夜里三更天前后吧。”
  孟班主过来先请了个安:“二位班头,误会了吧。我们四个人在这儿守灵,守了一夜,十三龄是寸步没离,怎么能去放火呢?”
  “是啊,我们四个人谁也没离开过这儿。”曹霑站在原处帮着证明,并不给两个公差请安施礼。
  公差们心里挺不舒服,斜着眼儿问:“你是什么人?”
  “宜老爷是我的叔祖,我叫曹霑,二位不信咱们可以找宜老爷去对证。二位再不信,我还可以陪你们走趟平郡王府,小平郡王福彭是我表哥,怎么样?去吗?”
  芷园曹宅在这一带是数一数二的大户,曹宅跟平郡王府是亲戚,公差们更是都有耳闻,再瞧瞧眼前的这位哥儿,决非凡夫俗子一介草民,可公差不解的是,一位公子哥,怎么会给戏子的妹妹守了一夜的灵,不管怎么说,眼下的局面有点让公差们下不了台。
  费大爷到底上了几岁年纪,又当地方多年,经得事儿多,他看出来公差的窘态,得赶紧给他们个台阶下,于是从旁边凑过来,深深一安:“给二位班头请安!我姓费,是这地面上的地方,您说曹老爷告十三龄放火,不知道是有人证啊,还是有物证?如果有,您锁您的人,谁也不敢拦着,如果没有,我们三个人倒是愿意为十三龄立一份干结,保他昨天一夜,没离开过这间屋子一步儿,您看如何?”
  孟班主把一锭二两银子的小元宝,塞在公差的手里:“也不能让您们二位白跑一趟,这个小宝儿您买包茶叶喝。”
  两名县衙里的公差被打发走了。曹霑终于明白了守灵一夜的用意,他暗自佩服十三龄,别看他没念过书,没上过学,可他胆大心细,遇事不慌,诚可谓智勇双全。甭问了,放火的人一定是他们戏班里的那些讲义气的朋友。十三龄说过,戏班里是以义字为重的,别看他们是戏子、下九流,比那些达官贵人,尔虞我诈,落井投石者流,岂不更加令人肃然起敬。
  曹霑帮着大家给明珠收殓了尸体,陈姥姥又哭死过去一回。十三龄劝曹霑快回家吧,都出来一天一夜了,怕家里人不放心,也怕四老爷怪罪。他把曹霑送到大街上,还给他雇了辆轿车,送回蒜市口。
  曹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脑子里真的思绪万千,再加上彻夜未眠,只觉得昏昏沉沉,他好像有满肚子的话要跟玉莹说说,可一时又理不出头绪来。
  官道上颠颠簸簸,轿车里摇摇晃晃。曹霑歪在轿车里一阵迷糊,他忽然看见卿卿穿了一件袒胸露臂的纱衫,衫内大红贴身的肚兜隐约可见,她向曹宜放荡的一笑,原地转了一个圈儿,让曹霑看得真切,卿卿的下身未着裙裤,只是用珠花编串成的珠裙,转身、摆动,粉腿毕露毫无遮掩。然后向曹宜招招手,转身走入卧室。曹宜也追了进去,这时的卿卿已然脱去纱衫,让曹宜在她的手上喝下去一大杯酒。最后把酒杯一扔,舒展双臂将曹宜搂在怀里。
  第五章 寒山失翠(49)
  酒杯摔在地上“咯噔”一声,原来是轿车停止了行进,曹霑也醒了,啊!竟是南柯一梦。虽说是梦,可曹霑凭借着以往卿卿对自己的举止言谈,眉目传情,特别是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你五叔没在家,跟我上天香楼去……曹霑相信这梦是真的,卿卿是祸水、是荡妇,淫邪放纵,败坏人伦!
  曹霑下了车走回家门。进了院儿之后,觉得今天比往日显得特别安静。他知道自己的书房里肯定没有人,便直奔玉莹她们住的西厢房,推门进去一看,这屋里也是空无一人,曹霑出了西屋站在门口想,难道她们都上北屋了。一般的不可能啊。他正想往北屋走,忽然听到从后院小花园里传来了一阵饮泣之声,曹霑挺纳闷,紧走几步来到后园,一进园门先是一惊,只见玉莹一身缟素,正伏在石案的古琴上低声哭泣,案上设有一尊古鼎,鼎内燃着线香。
  “这是怎么啦?”曹霑一声惊问。
  紫雨噙着眼泪,回答说:“今日是我们老爷的生辰,虽说忌死不忌生,可我们姑娘思念老爷,父女情深,一定要祭一祭,昨天你没回来,她在南屋写祭词,就哭了半宿……”
  “刚才在吟词奠祭,又哭了。”墨云抢着说。
  曹霑从桌上拿起祭词来读:
  捧献心香,花前泣血。
  叹梅花:玉骨冰姿,虬枝似铁。
  凌寒吐清香,斗霜傲雪。
  奈何狂飙虐,难容品高洁,
  忆当年,临浩劫,心痛切。
  十载沉冤,此恨何时灭?!
  曹霑读罢感慨万端:“真是情深意切,血泪交融,令人不忍卒读,好!真是好词啊!”
  “霑哥儿,你可真成了书呆子啦。光夸词写得好,也不劝劝我们姑娘,哼!”墨云说着劈手夺过曹霑手中的词曲,啪的一声拍在石桌上。
  “你们姑娘跟我一样,胸有所感、心有所怨,劝是劝不好的。”
  玉莹抬起头来看着曹霑:“你也胸有所感、心有所怨吗?”
  “当然,昨天夜里我给明珠守了一夜的灵!唉——”
  “明珠她……”玉莹没肯把“死”字说出口。
  “她比你想的惨多了。丁大爷爷儿俩把她送回宜老爷家之后,宜老爷不但没给她请大夫看伤,反而用烧红了的烙铁烙她的前胸,把个人活活地给烫死啦!”
  “啊!”墨云反射地一声惊叫,像个孩子似的哭啦。
  “告他!杀人偿命!”紫雨拍着石案纵声大叫。
  “‘其视杀人,若艾草菅’这就叫草菅人命!明珠妹妹,你年纪轻轻……死得也太惨啦!”玉莹极度感伤,潸然泪下。
  “玉莹,你还记得吗,去年的春天,龄哥带明珠来咱家,大家欢聚一堂。当天晚上我就跟你说,想写一部野史小说,如今看来可真的是时候了;近的卿卿淫丧,曹宜通奸、杀人,远的:你们主仆逢难,大舅老爷一家,家破人亡,我们家江南遇祸,家严被枷号示众,那份惨状……还有表大爷的夫人,咱们家的三太太,这都是为什么?为什么?”曹霑激动万分。他停了停,长出了一口气:“唉——似是一梦终非梦。可梦里乾坤分外清啊!玉莹,以前,我苦于不知从何入手,如今,有啦!我连这部书的名字都想好了……”
  “叫什么?”玉莹也很兴奋。
  “叫作《风月宝鉴》。”
  “《风月宝鉴》。”玉莹在玩味、体会着其中的用意。
  曹霑看出她的意思,进一步为她解释:“我要在书里安排一面镜子,正照是红粉,反照是骷髅,唤醒世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以此上补青天,下警世俗!”
  “好!”玉莹心潮澎湃,满怀激越:“家父留给我三枝上好的牙管湖笔,我一直视若珍宝,不肯使用,今天先送给你一枝,如果你能言而有信,有始有终,写的又好,我定然全部奉送。紫雨,取笔来。”
  “是。”紫雨应声欲走。
  “紫雨,你先别走,听我接着说:我已然有了一回书的回目了。”曹霑略显几分得意,拉长了声音说:“这一回,就叫作《秦可卿淫丧天香楼》。”
  第五章 寒山失翠(50)
  “天香楼?”墨云惊问:“那不是你五婶住的地方吗?”
  “不错。秦可卿是假托之名,‘秦’者是‘情’字之谐音,又是含义。卿字嘛,不说咱们大家都知道。”
  “你疯了,宜老爷家的真事儿,你写到书里去还了得,家丑不可外扬,要是让老爷知道喽……”墨云好意劝阻。
  玉莹陡然而立:“难道明珠就白死了吗?”
  “是啊!难道说这帮当爷的丑事,就不该给他们抖搂抖搂!”紫雨说完,转身而去。
  玉莹发现曹霑在上下打量自己,觉得奇怪:“你看什么?”
  “我看你刚才愤然而立,再加上这一身缟素,可越发显得……”
  “你呀,也不顾个人前人后。”
  “嘿嘿。”墨云原是偷着乐,没想到乐出了声来。
  玉莹瞪了她一眼:“墨云!”
  墨云想借机溜走,笑着跑向园门,但刚到门口,发现曹迎面走来,她只好止步请安:“老爷。”
  曹点了点头走入园内,曹霑、玉莹赶紧请安。曹看见玉莹一身缟素,先皱了皱眉,然后又见石案上的香炉、线香:“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哪,我听见又哭又笑又说又叫的?”
  墨云已然察觉到曹的不快,急忙解释:“今天是我家老爷十三年的生祭,所以我家姑娘刚祭奠了祭奠。”
  曹径自走到石案边坐下,拿起词曲来默读,读完之后皱着眉头说:“是啊,剑臣大哥已经过世十三年啦,真是光阴荏苒、日月如梭啊,百善孝为先嘛,祭奠祭奠自然是应该的,但则是,玉莹姑娘,我有几句话,不知道你爱听不爱听?”
  “侄女愿闻叔叔教诲。”
  “我以为三炷香祭亡灵,足以尽孝,撰写诗文,借题发挥,很容易惹是生非,招灾引祸,令尊大人不就是前车之鉴吗?女孩儿家还是以习学针黹为重,不要舞文弄墨,言不及义,不知你以为如何?”
  “是,侄女记下了。”
  “好,好,记住就好。”曹略有喜色,站起来欲走,恰在这时紫雨拿着一支上好的牙管湖笔,兴匆匆地跑了进来:“霑哥儿!霑哥儿!给你笔。”一见曹赶紧请安:“给老爷请安。”
  曹有些诧异:“笔,什么好笔?”
  紫雨挺高兴的回答:“这是我们老爷给我们姑娘留下的珍贵遗物,我们姑娘让取来一支赠给霑哥儿,为他撰写野史小说,相助一臂之力。”
  “什么!你要撰写野史小说?”曹顿时沉下脸来。
  “是啊,书名我都想好了,叫作《风月宝鉴》。”
  “胡说!”曹怒形于色,复又坐回原处:“你两试不第,习武又无端终止,真是文不成、武不就。如今又花样翻新,写什么野史小说,读书人须知:‘野物不为牺牲,杂学不为通儒。’我曹门仕宦之家,相传数代,怎么可以出个写野史小说的呢?岂有此理。”曹手击石案:“简直是浑帐!”
  曹霑、玉莹躬身侧立,紫雨、墨云吓得赶紧跪下。
  此情此景有人感怀成诗一首:
  萌志著书遭棒喝,
  一石反激千顷波!
  严父家训虽难违,
  时世相煎激励多。
  红颜千古真薄命,
  苦海冤河假演说。
  刀锋剑影频交错,
  无悔坎坷复坎坷。
  第六章 暖日烘梅苦未苏(1)
  一把火烧了曹宜的家,弄得曹桑格也无处安身了,只好找了一家旅店暂住,是三间西屋,两明一暗。
  曹桑格在银库里该了一天的班儿,吃不得吃,喝不得喝,连个躺会儿、直直腰的地方都没有,偌大的库房还挺冷。好容易熬到换班儿的时辰才算离开了银库,他手里提溜着一个口袋,这口袋本来就不轻,越走越重,心想雇辆车吧,可天天车来车往的也挑费不起呀。唉,还是走吧,累得他腰酸腿疼,拉着大胯,显得很是疲乏的样子,走进旅店的西屋。把口袋咣啷一声放在桌上。
  三太太听见响动,从里间屋迎了出来:“回来了。”
  “啊,回来了。沏好茶了没有?都快渴死我啦。”
  三太太把沏好的茶倒了一碗,连茶壶一块儿送到桌上的口袋旁边,她闻到一股异味。“哟!怎么这么臭啊?你放屁了?”
  “你才放屁了呢。是这口袋里元宝泛出来的味儿。”
  “啊呀!那还不快拿出去。”
  “什么,拿出去?吃饭住店全指着它呢。丢了怎么办?”
  “那也不能搁到桌上供着啊。”三太太用两个手指头提溜着口袋嘴儿,给扔到墙旮旯儿里了。
  “嘿,三太太,您还别嫌脏,往后我天天回来,您都得刷这带屎粪花的臭元宝。”
  “呸!你想得可倒美。”
  “不洗?你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戴什么?”
  “嘿嘿,嘿嘿……”三太太一阵冷笑:“我娘家虽说比不上江宁织造曹家,可在内务府也算有一号的人家儿,不至于管不起我的吃喝穿戴吧,三老爷,我还别不告诉您,姑奶奶回娘家喀了,您自个儿天天刷您的臭元宝吧!”三太太说完,一扭屁股回里间屋收拾东西去了。
  曹桑格“啪”地一拍桌子:“你!你敢!还反了你啦!”
  曹桑格一声断喝,并没有吓住三太太。三太太止步回身,冲着曹桑格微微一乐:“三老爷,我劝您暂息雷霆之怒,慢发虎狼之威,您自个儿好好想想,您能跟谁比,比你大爷曹宜,护军参领、三品大员,执掌两千多人马保卫皇城。比你一奶同胞的亲兄弟曹,人家是江宁织造、钦差大臣,当年跟两江总督都平起平坐,如今虽然气儿微了点儿,可架不住有好亲戚啊!连我这妇道人家都知道,小平郡王福彭跟当今万岁爷是发小儿,不但过从甚密,几乎是无话不说,老四复官江宁,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吗?兴许明天早晨一睁眼,就圣旨下啦。可您哪?您又把人家给得罪苦啦!唉——”三太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三老爷呀三老爷,您这些年混得可真不赖,家不住了,改了住店了,厨房没有了,改了下饭馆了,早晨您是顶着星星儿走,晚上您是踏着月色归,吃完了晚上这顿狗食,还得刷您那臭元宝,就算你一天能背回来几个元宝,可你也不能天天该班啊,一个月下来也无非是几百两银子,比比人家,翻手是钱,覆手也是钱,动辄就是十万八万。百八十万也只是谈笑一挥间!……”
  三太太的几句话,把个曹桑格羞得无地自容,他一阵恼羞成怒,气火攻心,大声的骂了一句:“浑账,你想气死我吗!”他伸手去拍桌子,震得茶壶盖儿掉在桌面上,他想抓起茶壶来摔了它,没看准,把手指头擩到茶壶里头了,这下把他可真给烫着啦:“哎哟!哎哟!烫死我啦!”他把手缩回来,一气之下用胳膊一胡噜,连茶壶带茶碗全摔在地上,都摔了个粉粉碎。
  三太太见状拉开屋门喊茶房:“伙计!伙计!……”
  曹桑格赶快过去关上门:“你叫唤什么?让人家看着这两口子,穷吵饿斗的体面哪?”
  “我让伙计给我雇车去,我回娘家。”
  “你回娘家怎么说啊?我丢人,你不是也现眼吗?行了,行了,我听你的,另谋出路,总可以了吧?”
  “除了吃喝嫖赌以外,您没有一技之长,还谋什么出路?”
  “上回为芷园报祖产的事儿,我走的是庄亲王府大总管的路子,这回还找他,驾轻就熟嘛。哎,你那儿还有三万多两银子吧?”
  第六章 暖日烘梅苦未苏(2)
  “哼哼,你穷疯了吧?我这儿都有账。”
  “好好好,先给我一万,换金子能换多少呢?”曹桑格掰着手指在算。
  “干什么?”
  “通关节啊。舍不了孩子套不着狼,这个大管家,胃口大得很!”
  果然没过了几天,曹桑格把庄亲王府的大管家,请到前门外最大的饭庄子月明楼吃饭。三间上房,窗明几净,整套的红木家具,墙上挂的都是名人字画。屋子另一边有一张大圆桌,雪白的桌布上,摆满了一桌上好的酒宴,那真称得起是水陆杂陈、山珍海馐,肴丰于案,酒沸于铛。曹桑格赔着笑脸儿,给大总管面前摆了三个布盘,大管家连看都不看,他只挟了一点菜叶,闻了闻搁在嘴里。
  曹桑格心里明白,大管家如此故作姿态,是在探探虚实。与其跟他先虚与委蛇,还不如开门见山。曹桑格拿定主意,把身边的一只锦盒拿过来,双手打开,呈现在总管面前:“总管大人,这是黄金四十两,请大人笑纳!”
  “笑纳不笑纳的倒是小事儿,我得先打听打听,您以重金相赠,必有所谓吧?”
  “嗻嗻,我想求您给我谋份差事。”
  “哦,谋份差事,这也不难。不过,您有什么专长吗?”
  曹桑格脸一红:“惭愧。”
  “我不是问您关于治国安邦的专长,咱们爷们儿用不着那个,我是问你关于吃喝嫖赌这方面的专长?”
  曹桑格一听这话,立刻来了精神儿,他眉飞色舞地说:“哎呀!总管大人,您真乃当今之伯乐也!要说别的咱不敢吹牛,要说吃喝嫖赌,咱敢说样样精通,您说吃,咱是南北大菜、满汉全席,还外带东西南北的各种小吃。您说喝,是茶,是酒。茶分红茶、绿茶、花茶、乌龙跟紧压茶五大类,其中的绿茶名目繁多,您听我给您念道念道……”
  “行了,行了。我信。内务府曹家的三少爷岂能不精于此道,好!你这份差事,咱们算是说妥啦。”
  曹桑格立马儿离座请安:“谢管家大人天高地厚之恩,但则是这兵工户刑礼吏……六部当中,没有吃喝嫖赌这一部啊?”
  “哈哈,哈哈……”王府总管狂声大笑:“朝廷里没有不要紧,咱们自个儿立一个就不成吗?”
  “……咱们自个儿立?……”曹桑格一时有点儿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告诉你,咱们庄王爷有位大世子,弘普贝勒爷,听说过没有?”
  “嗻嗻,听说过,听说过。”
  “这位爷可了不得,他是花中的魁手,酒中的大仙。凡是那没人敢干的,没有他不敢干的,凡是那没人敢惹的人,没有他不敢惹的。他阿玛管不了他,九门提督见了他都发憷。我让你给他当师爷,每日终朝不离贝勒爷左右。教给贝勒爷如何吃喝嫖赌,而又与众不同。你要是把这位爷伺候好喽,摩(mā)撒顺喽,放你个十年八年的江宁织造,对他说来可不比放个屁费什么事儿啊。”
  “诚然!诚然!”曹桑格急忙给王府总管斟酒布菜,然后说:“您放心,凭奴才这点眼力见儿、机灵便儿,保准儿能把贝勒爷伺候的舒舒服服的。他年奴才有了出头之日,我还得有份孝心!”
  “那是后话,如今说了也没用。你记住,明天前半天儿,辰时二刻你上王府来找我,穿戴的得整齐、干净、利落。从里往外得透着有那么一股子精气神儿。”
  “嗻嗻。干嘛得辰时二刻啊?不晚吗?”
  “这就是早的了,这群少爷秧子,成宿的花天酒地,早上能起得来吗?除非是他那屋里着了火。”
  “嗻嗻。您请,您请。”曹桑格忙给总管斟酒。
  没过了两天曹桑格居然走马上任了,说是师爷,只不过叫着好听而已,实则是护从、跟班、听差,什么都干。
  这一天弘普要出城,可又不说上哪儿去。曹桑格跟他骑着马,出了西直门,不紧不慢地走在西郊的官道上。
  弘普问曹桑格:“嘿,都说江南好,你在江南多年,你说说到底怎么个好法?”
  第六章 暖日烘梅苦未苏(3)
  “哎呀!贝勒爷,那真是妙不可言,一言难尽哪!秦淮河上的江南小调,苏州的弹词,那真是人间仙乐啊,听了之后,岂止是绕梁三日,小妞儿们自弹自唱,再给您飞个媚眼,送个秋波,别说您有三魂七魄,就是九魂四十八魄,也都得给您勾了走。再说那人,肌如脂玉,貌似桃花,您如果仔仔细细的瞧,个顶个的都没的挑!哎呀!肉皮儿那叫嫩,您拿俩手指头轻轻地一捏,嘿!兴许能捏出水儿来,别的地方……”
  “别说了,别说了。再说我就得从马上溜下去。这趟江南我死了也得去。去到那儿,就是死了也不冤啦!”弘普说完扬鞭打马,奔驰而去。曹桑格也只能打马扬鞭,尾随其后。
  两个人铆足了劲儿跑了一气,来到一座府门前停下。弘普问曹桑格:“你上这儿来过吗?”
  “回世子的话,压根儿就没来过。”
  “嗯,那就好。”
  两个人下了马,这时早有几个仆人跑出来接过马去。另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过来给弘普请安:“给贝勒爷请安,都到齐了,我给您引路。”
  “不用了。我自己去。”弘普说着用马鞭儿一指曹桑格:“给他找个地方歇会儿。”言罢转身而去。
  那个管家模样的人走近曹桑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伸伸了胳膊,好像请安,又不像请安,说了句:“您跟我来。”
  曹桑格跟着他进了府门,往左拐是一排前罩房,三间一个隔断,总有小二十间,他们走进其中的三间,屋里除去一桌二椅,其他家具一件也没有。曹桑格一恭手:“敢问这位管家,这是什么地方?”
  “理密亲王府。”
  “那今天是?……”曹桑格想问明究竟。可人家跟他笑了笑走了,未做答复。
  曹桑格推开一条门缝儿往外看了看,今天这府里全不像有什么喜庆宴会的举动啊?静悄悄的,还显得有几分荒凉。让他百思而不得其解。
  弘普一个人通过曲槛回廊、楼阁亭榭走入大厅。大厅内坐着四个人,居中者是理密亲王,他是废太子胤礽的长子大阿哥弘皙,其他三个人一个是怡亲王的次子二阿哥弘皎亲王,和他的弟弟弘昌。最后一个是五阿哥胤祺之子弘昇。
  弘普抢上一步,深深一安:“弘普给二位王爷请安。”
  “免礼,免礼。”理密亲王欠了欠身:“累了吧,快坐下歇会儿。”
  “嗻嗻,谢王爷。”弘普说着找了把圈椅坐下。
  “皇十六叔,庄亲王爷怎么没来?”弘皎在发问。
  “回王爷,老爷子身为亲王,出趟城、来趟郑家庄举动太大。微服出城吧,路途又远,近些天大内时有传唤,故而吩咐我来代替。有什么计划由我回喀转禀。”
  “好,也好。”弘皙点了点头,接着说:“刚才我们几个人已然商议妥了,必须尽快的招募武林高手,伺机而动刺死弘历,其二,在我这里先设内务府,建起会计、掌仪二司,其余各司陆续筹备。道理嘛,不跟皇十六叔说,您心里也跟明镜似的。想当年我阿玛封为太子为什么两立两废,那是因为康熙老佛爷心里明白,这皇位非我阿玛莫属啊!结果呢?四阿哥雍正篡了皇位,当了皇上,十三年哪,终于让高手给结果了性命,连个全尸都没给留。他是死了,可他儿子弘历还是皇上,乾隆皇帝?呸!恬不知耻。谁是东宫嫡系?”弘皙越说越气,把手上盖碗“啪”地一声,摔了个粉碎:“是我弘皙!”
  大厅内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连个出大气儿的人都没有。
  弘皙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怒气,缓和了厅内的气氛,然后接着说:“事成之后,诸位都是开国的元勋!我必有封赏,绝不食言。弘昇。”
  “嗻。弘昇听王爷吩咐。”
  “你如今掌管火器营,这再好也没有了,倘若动起手来,你是首当其冲!故而如今要多安插咱们的亲信,到时候你才能指挥若定啊!你要记住,反戈一击可不是你一声令下,就能办得到的。”
  第六章 暖日烘梅苦未苏(4)
  “嗻,弘昇记下了。”
  “就这么些内容,世子弘普你回去跟皇十六叔回禀吧。”
  “嗻嗻。我马上回去。”弘普站起身来请了个安。准备退去。
  “哦,还有件事,得拜托你。”
  “王爷请吩咐。”
  “你常在街面儿上东游西逛的,给我弄对金狮子,摆在我这大殿上,以壮皇威嘛!”弘皙说完放声大笑,“哈……”
  其他人也都随声附和。
  “嗻嗻,我一定给王爷办到。”弘普单腿打扦,而后退出大厅。
  弘普带着曹桑格按原路而归。这时夕阳垂暮,宿鸟归巢,忙着出城的人、急着进城的人熙来攘往,络绎不绝。
  弘普、曹桑格并马缓行在官道上。弘普突然问桑格:“哎,你知道什么地方有铸造金狮子的吗?”
  “铸造金狮子?……”曹桑格想了想:“那当然是铸造厂啊。”
  “在什么地方?”弘普问。
  “只要打听打听,不难找到,不知道要什么尺寸?”
  “这倒没提。”
  “据奴才所知,这种东西可不是谁想铸就能铸的,得有上峰衙门的公文。”
  “因为什么?”
  “越制啊!请示世子,但不知是哪位要铸金狮子?”
  “是……”弘普欲言又止,他看了一眼曹桑格,一抖缰绳先行而去。
  弘普和曹桑格在庄亲王府门前下了马,走入府内。他们没走了多远,迎面正好遇上喜形于色的李鼎,李鼎一见弘普赶紧请安:“给贝勒爷请安,贝勒爷吉祥。”
  曹桑格也给李鼎请安:“表哥!您这么高兴,有什么喜事吗?”
  “哎呀!真是喜从天降呀。”李鼎双手抱拳:“乾隆爷真是皇恩浩荡!皇恩浩荡啊!他老人家日理万机,居然还想着我们李家,让我跟嫣梅爷儿俩都脱了奴籍,庄亲王爷仍然留我在府里当差,还恩典我一份钱粮。真是恩比天高,恩比天高啊!我也得谢谢贝勒爷,愿您吉祥如意,加官晋爵,洪福齐天。”李鼎说着又是一安到地。
  弘普伸了伸手,做了个搀的姿势:“好了,好了,这也不算什么,砖头瓦块还有翻身的时候哪,没准儿过两年,苏州织造又是你的啦!哈……”
  “奴才不敢有此奢望。”李鼎躬身回答。
  “哎,王爷的书房里有人吗?”
  “有,有。广储司郎中陈辅仁陈老爷刚来,王爷找他有事吩咐。”
  弘普跟李鼎点点头:“好了,你干你的去吧。”李鼎应声而退。他又跟曹桑格说:“你在这儿盯着,陈什么……仁走了,你来叫我。”言罢进入府内。
  就剩下曹桑格一个人了,在院里站着算哪一出啊,他就往庄亲王的外书房蹓跶。
  庄亲王的外书房离府门口并不太远,是一个三合房的小院,正房五间没有隔断,极为敞亮,东西两个暗间是耳房。东西厢房各三间,是仆人们待的地方。所谓外书房也就是王爷会见属下和办公的地方。
  曹桑格走到院门外边,朝院里看了一眼,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可庄亲王的话音儿从北屋里传出来,听得还算清楚:“江宁织造曹,再过些天就要复官了,到你们广储司去当员外郎,你是郎中,你们也算一正一副吧。所以今天叫你来,先跟你说一声。此其一也。”
  “嗻嗻,奴才明白。”陈辅仁的声音。
  曹桑格心里一动:“哟嗬!老四要复官啦!小平郡王的力量果然不凡哪,这么快,我得仔细听听。”于是他又往近处走了走。
  这时庄亲王又说:“曹这个人生性懦弱,为人也和气,就是办事的能力上差一点。盼望你能善待他,他决不会对你有什么妨碍。你是个极聪明的人,他是有人保着的,在广储司嘛……我看无非是个过渡,一两年后复官江宁织造大有希望。”
  “嗻嗻,奴才明白,放着河水不洗船岂不是太愚了吗。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别的事啦。”
  第六章 暖日烘梅苦未苏(5)
  “那我就跟您告退啦。”
  “好,好。”
  曹桑格听到这儿连忙抽身离开院门,去通禀弘普陈辅仁已然走了。他边走边想:“老四一两年内又能复官江宁,可我哪?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猪八戒照镜子,闹了个里外不是人。好!搁着你的放着我的,咱们走着瞧!”
  曹桑格将要走到弘普的屋门口,他突然止步,自劈一掌!“着!贝勒爷不是要金狮子么!我先给狗儿的伏上一笔。”他想妥了之后,紧走几步来到弘普住的屋门口,听见一阵女人轻浮的笑声。桑格回身想走,但是走了几步他又站住啦,他想今天上了趟理密亲王府,又要铸金狮子,神神秘秘的必有大事,于是他又走了回来,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回事。”
  屋里的笑声戛然而止。过了好会子,出来了一个丫头不丫头、小妾不小妾的女人。一边系着纽扣,一边提着鞋,瞪了一眼曹桑格,照着地下啐了一口唾沫:“呸!不单瞎,还他妈的聋!”骂完之后,扭着屁股走了。弄得曹桑格啼笑皆非。也只有轻轻地叹口气而已。
  弘普这时在屋里问:“谁在外头?”
  “回贝勒爷,是奴才我曹桑格。”
  “进来吧。”
  “嗻嗻。”曹桑格推门进了屋,只见弘普躺在一张短榻上,他紧走两步上前请安:“给贝勒爷请安。”
  “那个叫陈什么仁的走了吗?”
  “已然走了。”
  “那好,我去。你歇着你的去吧。”弘普说着坐了起来。
  “嗻嗻。贝勒爷,您刚才在道上提到铸金狮子的事儿,有点眉目了。”
  “嚄?这么快,好,你说说。”
  “嗻,当年九阿哥允禟也想继承大宝,就铸了一对金狮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没运进府里去,就让我大爷曹寅给埋在芷园了,至今还在芷园,准地方只有曹知道。”
  弘普听罢猛的站了起来:“哎呀!此物正合今用啊!……啊,啊……”弘普自觉失言,可一时又无法掩饰。他只好又重新坐下。
  曹桑格见状突然双膝跪倒在弘普脚下,以头触地:“请贝勒爷望安!这件事奴才要敢走露半点风声,让天上打雷劈了我,让地下起火烧死我,让我碎尸万段!让我……”
  “好好好,甭起这么重的誓!”弘普亲手把桑格搀了起来:“只要你对我忠心不二,日后自有你意想不到的好处,你坐下说,曹他打算要多少银子?”
  “嗐,我的贝勒爷,你就是给他一座万金山他也不敢卖啊。”
  “为什么?”
  “犯禁哪!”
  “对……那可怎么能弄到手呢?”
  “这一层,您还真不能急,上策是有个什么机会,让他不交也得交,不献也得献!”
  “可这机会!……”
  “贝勒爷,等不来机会,咱们想法子给他造一个机会呀!”
  广储司郎中陈辅仁也是皇上家的包衣、奴才,所以几代都在内务府供职。广储司可以说是内务府最大的一个司了。他这个郎中真的来之不易,一、他没有任何靠山、后台,二、此人又不善于对上司溜须拍马,阿谀奉承。那么他凭什么能当上这个三品的郎中呢?凭得就是八个字,奉公守法,勤劳可信,像这一类型的人绝不花天酒地胡作非为。况且广储司只不过是给皇上家保存银、裘、缎、衣、磁、茶六库中的物品而已,不丢不失不损不坏就算功德圆满,除此以外没有什么跟别的司联手共办的事情。所以也就没有什么纠缠可言。
  陈辅仁今年四十一岁,中等身材,五官端正,上唇蓄着短短的胡须,倒也显得相当的庄重。此人极其崇尚程朱理学。他认为女子必须三从四德、克守贞操;“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所以对他的独生女儿如蒨,在这方面的教育非常认真、非常严格。
  今天他从庄亲王府出来,坐着小轿回到了家,下了轿之后,他站在自己家门口的台阶上,回过身去看了看芷园,芷园关着大门,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陈辅仁心里在想:“这回芷园又要热闹了,真是沧海桑田、白云苍狗啊!”推开街门走到院中,还没容他进屋,他的妻子顾氏已然迎了出来:“王爷传唤有什么怪罪吗?”
  第六章 暖日烘梅苦未苏(6)
  陈辅仁摇摇头:“你放心,不是咱们自个儿的事。”
  “哦,表弟佩之来了,等了你半天啦。”
  “是啊!”陈辅仁紧走几步进了上房。他表弟曹佩之已然恭候于门侧,二人相见先是彼此恭手:“表哥!”“表弟!”互请抱安,然后分宾主落座。
  陈辅仁跟表弟和妻子说:“咱们斜对门的街坊,曹曹老爷马上就要复官了,先上我这广储司当员外郎,四品官复四品官,正合适。王爷说人家有小平郡王福彭保着,在我这广储司过渡个一年两年的,还要官复江宁织造哪,这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朝中有人好做官哪!”
  曹佩之听完,略一思索,然后向陈辅仁一抱拳:“恭喜表哥!贺喜表哥!”
  “哈……”陈辅仁一阵大笑:“表弟呀,你想当官想的都走火入魔了吧,人家曹老爷复官,你给我道的哪门子的喜啊?”
  “哎呀——表哥呀,机会来啦!”
  “机会,什么机会?”
  “您跟曹家攀亲哪!”
  “攀亲?”顾氏看了看陈辅仁,摇了摇头,表示费解。
  “二位兄嫂,你们要跟曹家攀上亲,跟平郡王福彭不也是亲戚了吗,曹老爷复官江宁织造,表兄怎么不能来个苏州织造、杭州织造什么的当当呢?我……嘿嘿,嘿嘿,也能沾点光啊!”
  “可我们两家是如何的攀法呢?”顾氏似懂非懂。
  “听说曹家有位哥儿,二十出头,我表侄女如蒨今年十八九,才貌双全,这不是天作之合吗?”
  “这……”陈辅仁用手指轻击桌案:“这要容我三思。”
  “表兄,这跟你守本分的为人并不相悖呀!就算咱们不攀高枝儿,如蒨的婚事总不能不管吧。曹家可谓门当户对,再合适也没有了,依我说过两天咱二位备它一份厚礼,托以祝贺为名。一同过府相拜如何?”
  “怎么,您也去?……取义何在?”
  “一来为表兄帮衬帮衬,二来,我正在候补,如能借平郡王之力,也好放个实缺不是。”
  “嗯……”陈辅仁看了一眼曹佩之略含轻蔑的一笑。
  当他们谈到为如蒨谋婚的时候,丫环小惠正好来送茶。听得真真切切。
  小惠送完茶,一溜烟儿似的跑到后院。这后院地方不大,可布置得像个小花园,一株紫藤生长得很茁壮,借其枝蔓搭起了一座棚架,棚下有一张小石桌、两只石鼓,石桌上刻有棋盘。临窗栽有两株海棠,春花粉紫,秋实如珠。除此以外还有四棵盆植的桂花,清秋时节花香四溢,满院飘浮着白玉似的花瓣。这规划完全是按照姑娘如蒨的意思营造的。
  院内只有三间北屋,两明一暗,暗间是如蒨跟小惠的卧室。两个明间布置得颇不似小姐的香闺,倒有几分像公子的书斋。迎窗的书案上,文房四宝陈设整齐,两架图书,层层古笈,累累叠叠。墙上只有四幅墨竹。除此以外就是琴案、古鼎。惟一一件显示光彩的陈设,便是一尊大唐五彩的花瓶,瓶中插满红艳艳的应时花卉,给人一种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感觉。
  此时的如蒨正坐在书案前,工笔小楷抄写着《女儿经》。她性格温良、文静。身材苗条,皮肤洁白光润,眼睛虽然不能算大,但却含情脉脉,她的睫毛较长,因此给人一种曼妙之美,真的鼻如悬胆,据说这样的人不单美,而且还遇事果断,从不优柔。让初次见面的人,总会突出地觉得她善良、温柔、清脱娴丽,端庄、凝重、体态自然。
  小惠跑进后院就喊:“姑娘!姑娘!您说今天早上,为什么喜鹊冲着咱们这屋里叫吗?”
  如蒨停住笔,看着兴匆匆跑进来的小惠,笑了笑说:“当然是有喜事了呗。”
  “没错!姑娘一猜就着,但则是,您还没猜猜是谁的喜事呢?
  “这……我可就猜不着了。”
  “那,就让我来告诉姑娘吧。”
  “怎么,你知道?”
  “嘻……是姑娘的婚姻动啦!”
  第六章 暖日烘梅苦未苏(7)
  “小惠!”如蒨把笔拍在桌上:“你一天到晚疯疯癫癫、嘻嘻哈哈地胡说八道,你就不怕我撕你的嘴!”
  “嘿!怎么是我疯疯癫癫地胡说八道啊,刚才表老爷来了,跟老爷、太太说,要为姑娘谋聘咱们斜对门曹家的大少爷。”
  “住嘴!”如蒨把脸一沉:“阿玛从小教我读书懂礼,知三从、守四德。男婚女嫁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要你像只喜鹊,叽叽喳喳地胡乱多嘴!”
  “哟——我好心好意的,倒变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啦!好好好,让咱住嘴就住嘴!”她说着转身往外走,但是,走得很慢,故意把下面的话让如蒨听见:“反正这个人啊,我是见过多次了,我在门口买针线,时常瞧见他,嘿!要身高有身高,要面貌有面貌,听说是上知天文,下懂地理,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诚诚然一表人才也!”
  “死丫头!你还有完没完?”如蒨拍案而起,抓过来一把尺子,吓得小惠飞快地跑了。
  曹一家已然迁入芷园一段时间了,一切也都大致就绪了。这一天曹正在鹊玉轩读书,忽然听到吴氏的叫声:“老爷!老爷!您看谁来啦?”
  曹放下书,迎到门口,原来是李鼎和他的侄女嫣梅:“表哥!”
  “啊,表弟!”二人互请抱安之后,嫣梅给曹请安:“请表叔安。”
  曹点了点头,然后跟李鼎说:“表哥,这孩子都这么大了,您怎么还带着她擅离王府啊?”
  “老爷,您误会了。这可是一桩大喜事啊!”吴氏喜形于色地插嘴说:“表哥跟嫣梅姑娘都准予开户,脱了奴籍啦!庄亲王恩典,留表哥在府里补一份差事。嫣梅大了留在府里自然有诸多的不便。我的意思是让孩子就住在咱家,跟玉莹也好做个伴儿,不然的话……”
  “哪还用说吗,曹李原是一家!”曹高兴得抓住李鼎的手:“表哥!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让他们多弄几个好菜,咱哥儿俩今天必得一醉方休!”
  “表弟啊,今儿个您还醉不得。”
  “怎么?”
  “因为您还有更大的喜事儿。”
  “我?”
  “我出来的时候,庄亲王把我叫了去,让我给你带来口谕,让你预备今天接旨。”
  “今天就接旨?”曹乐不可支却又将信将疑。
  “官复内务府广储司员外郎。”
  “那……江宁……织造呢?”
  “哎呀!我的曹老爷,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啊!”
  “嗻嗻,我也听见个谎信儿,想在悬香阁安排小平郡王歇息,如今既然是实信儿了,您得帮我张罗张罗。”
  “那还用说吗!”
  “表哥,还有件事,您得帮我拿拿主意。”
  “什么事情?”
  “您跟我来。”曹拉上李鼎出了鹊玉轩,拐弯抹角来到一个很偏僻的小院,只见丁家父子挥镐抡锹已然在地下挖了一个大坑,老丁跳下去在拨弄着什么,当李鼎他们走到近前才看清楚,原来是一对三尺高,底座八寸见方的赤金狮子。
  李鼎不由得一愣:“表弟,你把它挖出来干什么?”
  “唉——”曹叹了口气:“江南遇祸一贫如洗,如今复官在即,偌大个芷园要修缮,家中衣物也要添换,总之用钱的地方很多,可这钱从何而来呢?”
  “咳,你可别忘了,当年九阿哥都怕走露风声,才把它藏在芷园。谁不知道这东西是禁物,你拿出去变钱,有人敢要吗?”
  “要是送首饰楼,化了它?”
  “你就不怕别人告你的密?”
  “那……”
  “表弟,不怕你见笑,江南一劫,我是吓破了胆啦。五年大狱啊!……”
  “老爷。”老丁站在坑里说:“还是听听风声,过些日子为好。”
  “唉,”曹无可奈何的摇摇头:“那就先埋上吧。表哥,您先上敬慎堂指导您弟妹预备接旨,我上悬香阁去看看。老丁,你跟我来。”
  第六章 暖日烘梅苦未苏(8)
  “嗻嗻。”老丁答应着,从坑里爬了上来。
  吴氏把嫣梅送到榭园,交给了玉莹。让玉莹带上嫣梅一为逛逛园子,二为熟熟路径。自己便到前边预备接旨去了。
  嫣梅想先拜见表哥曹霑,玉莹、紫雨、墨云三人,便先陪她来到悬香阁。表兄妹相见,又有好消息传来,当然让曹霑喜出望外,今后又添了一个伙伴,则更让曹霑心花怒放。
  嫣梅看到这满屋子的书,特别高兴:“表哥,今后我会常来找你借书看,我就喜欢读书,以前在王府伺候和硕格格,没有长工夫,今后好了,不过,我有看不懂的地方,玉莹姐你可得教我啊!”
  “教,我不敢当,咱们相互切磋吧。”
  曹霑故意戏弄玉莹:“玉莹姑娘特谦了。连我都得拜姑娘为师,何况嫣梅乎?”
  “是啊,尚望表嫂不吝赐教喽!”嫣梅更喜欢趁火打劫。
  “好好好!”玉莹用手指点着曹霑和嫣梅:“你们表兄妹刚到一块儿,就合伙欺负我,行。你们可别忘了,你们都有走单了的时候。尤其是你,小嫣梅,从今以后,你可得住在榭园。”
  “哎呀!我要大难临头啦!”嫣梅故作惊惧逃出悬香阁,引得众人无不忍禁。
  大家跟着嫣梅来到院中观赏院景,紫雨突然一声惊叫:“哎呀!梅花开啦,你们快来看,它藏在松枝底下,像个怕羞的小姑娘。”众人纷纷聚拢围观。
  玉莹一把抱住嫣梅:“表妹,你知道这梅花是为谁而开吗?”
  嫣梅一愣:“为谁?”
  “自然是为你呀!”
  “为我?”
  “为你脱了奴籍,身得自由呀!”
  “真的?”
  曹霑十分感动:“应该是真的,从奴才脱籍,成为自由之身,自由之人,难道有知的天公还不该赐予祝福吗?”
  墨云掀起松枝:“你们看,一共开了三枝。”她用手指着:“这儿,这儿,还有这儿!”
  紫雨一时兴致激发:“霑哥儿曾经教给我一支我们苏州的小曲,名叫《三枝梅》,为了祝贺表姑娘脱籍开户,我唱给你听。”
  “我先谢谢,紫雨姐姐。”
  紫雨用苏州方言,说了一句:“表姑娘,我可不敢当啊!——”然后唱道:——
  一树皓洁晶莹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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