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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曹雪芹

_10 徐淦生(现代)
  雪儿下,偷绽三枝小红梅。
  红梅傲雪添娇媚,
  雪映红梅透春扉。
  一枝梅,颤巍巍,
  千金待嫁在香闺。
  月老结下红丝坠,
  姑娘双颊彩云飞。
  二枝梅,将春催,
  对镜理妆笑弯眉。
  百褶罗裙压玉珮,
  落马髻边凤钗垂。
  三枝梅,绽春蕾,
  鼓乐声中红巾围。
  杯成双,人成对,
  拥肩牵手笑相偎,
  声低低说一句闺中戏语,
  羞答答,侬先醉。
  恰在紫雨唱到最后两句的时候,曹一步闯入院内,只见他勃然变色活像凶神恶煞,大声疾呼:“浑账!”
  吓得在场众人惊恐万状心颤胆寒。
  曹看了一眼嫣梅,觉得她今天刚到,不便在她面前再施威福,便挥了挥手,余怒未息地说:“你们都回榭园,紫雨留下。”
  曹霑领先答应了一声:“是。”便与玉莹、墨云、嫣梅出了院门。她们没走了几步,玉莹止步回身,曹霑急忙迎了上去:“你放心吧。我跟丁大爷都会劝的。”玉莹点了点头,陪着嫣梅走了。
  曹这时在悬香阁院内大叫:“老丁!老丁!”
  老丁赶紧跑进院内:“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把这贱人给我打四十嘴巴,赶出芷园!”
  “啊!”这一决断完全出乎丁汉臣的意料之外,不由得大惊失色:“老爷,您说什么?”
  “你聋了吗?给我打她四十嘴巴,赶出芷园!”
  “老爷!您这是怎么啦?今天可是您大喜的日子,再说,紫雨也没犯下什么弥天大错,不可饶恕啊。”
  第六章 暖日烘梅苦未苏(9)
  “什么?这贱人竟敢高声宣唱淫词浪调,败我家风!”
  “老爷,您请息怒,今后不准她再唱也就是了。”
  “哈哈,你倒说得轻巧,如今家里住着两位姑娘,要是让她给带拉坏了,你担当得起吗?啊!”
  “这……”
  “上一次她们主仆就赠笔送砚,鼓弄曹霑撰写野史小说,倘若误了他的前程,你担当得起吗?”
  “我……”
  曹暴跳如雷:“还不快打!圣旨就要到啦!”
  紫雨“扑通”一声,双膝跪在曹脚下:“老爷,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唱了。求老爷高抬贵手,饶了我这一回吧!您要把我赶出芷园,让我一个孤身女子,在何处安身哪,紫雨跟老爷来到京城,无亲无故!老爷!您发发慈悲吧!就饶了我这一回吧!”紫雨哭述、磕头,真如鸡鹐碎米,触地有声,血污前额。
  “老爷,小人在府上三代为奴,虽说没什么功劳,可我有一颗忠心,四十年来风风雨雨,奴才从无所怨,更无所求。今天,我要舍出这老脸来,求求老爷网开一面法外施恩,您就饶了紫雨这孩子吧!”老丁也双膝跪倒在曹脚下,给曹磕头礼拜,乞求对紫雨的宽恕。
  不料曹不但无动于衷,反而火冒三丈:“违抗家规,连你也一样,给我打!”
  “老爷,我怎么狠得了心,下得去手啊,要打,就让我自个儿打我自个吧!”丁汉臣用两只手,左右开弓狠狠地抽打着自己的双颊。
  “啊!”紫雨惊叫一声,扑过去抓住丁大爷的双手,声嘶力竭地高喊:“丁大爷,打我吧!打我吧!还是打死我这苦命的丫头,就一了百了啦!”
  丁汉臣抱住紫雨,一老一小跪在地下,嚎啕大恸,抱头痛哭。
  气得曹狠狠地跺脚:“丁汉臣,你要造反吗?”然而全无反应。
  双方正自僵持不下,曹霑一步踏入院中:“阿玛!”
  “干什么,你也是来为她求情的吗?”
  “求情孩儿不敢,我是求阿玛想一想,自从咱家江南遇祸,回到北京。紫雨那年才十六岁,家里事多人少,白天她要烧茶煮饭,稠洗浆做,到了晚上,在灯下还要缝连补绽。最叫人难忘的是,夜深人静,她独自一人在院中焚香祷告,祈求苍天保佑老爷,早日出狱,早得平安!阿玛!——”曹霑说到这儿,五内如焚声泪俱下,“扑通”一声也跪在曹面前:“您就开开恩吧,您可别忘了,‘患难之交不可弃,生死与共不可欺’呀!”
  “好啊!你是不是来求情的,你是来教训你老子的!”
  “阿玛,您这么说岂不是折杀孩儿吗?其实这支小曲紫雨本不会唱,是我教她唱的。”
  “哈哈!好啊,是你教她唱的,你你你,你算个什么东西?考秀才两回你都考不上,练武功你又半途而废,文不成,武不就,白天跟戏子十三龄厮混,晚上跟这贱货调情,再这样下去,这个家岂不要败在你们这群叛逆的手里吗?!滚!都给我滚!尤其是你这臭婊子!”曹气往上壮,飞起一脚正踢在紫雨的下颏上。
  “哎哟!”紫雨大叫一声,翻身倒地。
  老丁和曹霑都过去想要抚慰紫雨,谁料紫雨一跃而起,只见她满脸是血,扬声高喊:“我滚!我滚!”冲出门去。
  曹霑、老丁顾不上曹的震怒,直追紫雨而去,边追边喊:“紫雨!紫雨!紫——雨!”
  曹只气得浑身发抖,他抓起石桌上的一盆花卉,“啪”地一声摔了个粉碎!一屁股跌坐在石鼓上,呆望着这空无一人的院落,此时的心情,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是悔、是恨,还是空虚,惟有垂下头去,一声长叹。
  悬香阁院里发生的事情,在敬慎堂的人根本不知道,所以李鼎和吴氏仍然在忙着准备接旨,指挥几个家人,打扫厅堂设摆香案。
  忽然丁少臣拿着一份礼单跑了进来:“太太,这是咱们家斜对门的街坊,陈辅仁陈老爷送来的礼单。”
  吴氏接过来看了一眼递给李鼎,李鼎仔细的看了一遍:“哎呀!好一份厚礼呀!少臣,你马上到悬香阁去请老爷。”
  第六章 暖日烘梅苦未苏(10)
  “嗻。”丁少臣转身出门,差一点跟曹撞了个满怀,曹气气哼哼的申斥少臣:“慌慌张张的干什么?”
  “嗻,老爷。”丁少臣退在一边。
  李鼎迎了上来:“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曹没做答复。李鼎只好把礼单交给曹,曹看了一遍:“上司给下属送这么一份厚礼,取意何在呢?”
  “是啊,我也琢磨不透。不过,只要咱们心中有数就是啦。”
  曹向吴氏摆摆手,吴氏退出大厅。然后跟少臣说:“请吧。”
  “嗻。”少臣跑出大厅:“有请陈老爷!”
  陈辅仁在前,顶戴袍褂一身官服。曹佩之在后,也是衣帽堂堂的走进院门。
  曹、李鼎俱皆降阶相迎,彼此请安见礼,客套寒暄之后,陈辅仁双手抱拳:“恭喜硏翁!贺喜硏翁,委屈您这些年,今朝终于官复原职啦!”
  “不不不,未见圣上旨谕到来,还不能定准啊。”
  “哪里,哪里,庄亲王已然向我面示口谕,岂能不准呢?请您到广储司任员外郎,你我共领。”
  “卑职在陈老爷手下当差,今后还望多多指教。”
  “岂敢!岂敢!我们共掌广储司。请您务必不要客气。”陈辅仁说完,侧了侧身,让出曹佩之:“我来引荐引荐,这位是舍表弟,候补知县,曹佩之,曹先生。”
  “是是,请里边坐。”曹肃客而入。四人走进大厅,分宾主落座,仆人献茶之后,曹欠了欠身:“敢问曹先生的贵籍是……”
  “祖籍上元,武惠王曹彬之后。”
  “如此说来,我们还是同宗。”
  陈辅仁鼓掌大笑:“同宗同族,一家人,一家人,又是一喜,哈……”
  “大哥。”曹佩之马上就改了称谓:“这位爷是……”
  “啊,我忘了给引荐啦,这是舍表兄,姓李名鼎。”
  “噢!——原来是当年苏州织造、兼大理寺卿和两淮盐课监察御史,李煦李大人的大公子!久仰!久仰!”
  李鼎对这个摇头摆尾的不速之客,很有些看不惯,所以他就不冷不热的顶了他一句:“曹先生知道的倒很详细呀!”
  “嘿嘿,嘿嘿……”这位曹先生乐了,他以为李鼎真的是在夸奖自己。
  这时,丁少臣匆匆走进大厅,一安到地:“回禀老爷,平郡王府长史到。”
  “回说出迎。”曹立刻站了起来,向陈辅仁和曹佩之恭了恭手:“二位请稍候。”说完与李鼎走出大厅。
  曹佩之埋怨陈辅仁:“表兄,提亲的事儿,您怎么不张嘴呀?”
  “这……这个嘴,我不是不好张吗。再说还不够您忙活的哪!”
  “好好好,待会儿我来说,我来说,我来做这个大红媒!哈……”为了缓和气氛,曹佩之没笑强挤笑儿。
  曹、李鼎匆匆返回,二人都是一脸的喜色,李鼎跟身后的少臣说:“让奏乐人先进来,然后随时准备明烛!升香!起乐!”
  “嗻。”少臣转身离去。
  “咦?”李鼎问曹:“今天这日子口儿,怎么不见丁汉臣?”
  曹这才想起刚才的事情,向站在门口伺候着的家人说:“传老丁!”
  “嗻。”家人应声。
  李鼎追补了一句:“还有霑哥儿。”
  “嗻。”家人转身走了。
  八名乐工拿着乐器,挟着坐垫进入大厅,在东北角上安顿下来。
  家人们往来奔走,喜气洋洋,四名华服家人站在香案两侧,随时准备明烛,升香。
  几个家人在芷园内毫无目的地乱走,并且大声疾呼:“霑哥儿!霑哥儿!——”
  “丁总管!丁管家!——”
  敬慎堂内曹喜形于色,笑嘻嘻地跟陈辅仁说:“平郡王亲奉圣旨前来宣谕,如今已然出离宫门啦。”
  陈辅仁刚要说什么,曹佩之急忙凑到曹跟前:“小弟捐了个候补余杭县知县,都两年了也没放实缺,少时王爷驾到,还望大哥美言几句,提携提携。事成之后,小弟必定有份人心。”
  第六章 暖日烘梅苦未苏(11)
  “好好,定尽绵薄之力。”
  突然两名家人跑进敬慎堂,单腿打千:“回禀老爷,我们找遍了芷园的各处,就是不见霑哥儿!”
  又两个家人也是急匆匆地跑进大厅,单腿打千:“回禀老爷,我们喊遍了芷园,找不着丁管家丁汉臣!”
  “浑账!全都是浑账!”曹勃然变色。
  就在这个时候,曹听到敬慎堂厅外有人哭喊着:“霑哥儿!霑哥儿!——”再听,能辨出这是玉莹的声音,他怕玉莹一步闯了进来,连忙迎出厅外,果然,墨云搀扶着满面泪痕的玉莹,已然来到台阶之下。犹自哭叫着霑哥儿、霑哥儿!
  曹一扬手,示意玉莹不要再往前走:“你找他干什么?”
  “刚才园里到处有人呼叫霑哥儿,可是无人应声,紫雨也没回榭园,我怕为了刚才的事情,她一时想不开,偌大个园子,万一她……”
  “这请你尽管放心,我已然将紫雨逐出芷园啦!”
  “啊!叔叔,紫雨究竟犯了什么弥天大罪啦?”
  “她,宣唱淫词,败我家风。”
  “叔父大人,常言说的好:‘患难之情不可弃,生死之交不可欺!啊’”
  “什么,你也这么说,你们是想气死我吗!?”
  “老爷,您把紫雨逐出芷园,让她一个孤弱女子,去何处安身哪?求求老爷您收回成命吧!我给您跪下啦!”墨云扑通一声跪拜于石阶之上。
  曹恼羞成怒:“忤逆行为,绝不宽恕,你就是跪死在这儿也没有用!”
  “紫雨姐姐!紫雨姐姐!我怎么才能救你呀!……”玉莹一声绝号,一阵晕眩,跌倒于地。
  墨云伏在玉莹的身上,嚎啕大哭:“姑娘!姑娘啊!——”
  这时从院门外跑进来丁少臣,大声地呼喊着:“圣旨到了!圣旨到了!请老爷接旨!请老爷快去接旨!”
  大厅内李鼎闻声也在喊:“快!明烛!升香!起乐!”
  顿时鼓乐之声骤起,声震屋宇。
  家人又来传报:“圣旨到!请老爷接旨!请老爷接旨……”
  丁少臣看见倒地昏厥的玉莹,和呼天抢地的墨云,他吓坏了:“老爷,这,这是怎么啦?”
  “岂有此理!快把她抬回榭园。”曹气急败坏,说罢拂袖而去。
  墨云抱住玉莹悲痛欲绝:“姑娘!我苦命的姑娘啊!——”
  此情此景令人感怀成词:——
  红梅一曲逐紫雨,
  情同姐妹被分离。
  降旨复官笙乐起,
  乐声却比哭声低。
  寄人篱下难不弃,
  患难可共不可依,
  谁见过亮节、忠贞两不渝,
  终难免,落花片片碾成泥!
  当天的晚上,星斗无光,乌云掩月。榭园楼上烛影昏暗,一片死寂。
  玉莹躺在床上,脸色死灰无声无息。把眼泪都哭干的墨云,只有守在床边,低声地抽泣。嫣梅调了一碗玫瑰露,坐在玉莹身边:“姐姐,你喝口玫瑰露吧。这是我离开王府那天,和硕格格赏给我的,据说是宫里的东西,挺养人。你今天一天水米未进,这,不行啊!”说着她盛了一调羹,送到玉莹口边,可是玉莹毫无反应,一动不动。
  嫣梅不得不放下羹碗,用手去试玉莹的鼻息。呼吸虽然微弱,却很均匀。嫣梅毕竟在魏大夫家住过些年,对于医理也知道些皮毛。她又去诊她的脉象。脉中时有停歇。嫣梅有些着急:“这可怎么办呢?”
  一句话引得墨云“哇!”的一声又哭了。
  “墨云,你先别哭,你看要不要禀报老爷、太太他们一声啊?”
  “这儿不是江宁,我们老爷早就死了,还通禀谁去?”墨云喃喃的回答,像是呓语,却是真情。
  “寄人篱下”这四个字对于嫣梅,可以说是再熟悉不过啦。她从雍正元年就没有了家,十几年来,不知家为何物。墨云的几句话正触动了嫣梅的心。她一把抱住墨云:“咱们真是同命相连呀!”两个人抱头痛哭了。
  第六章 暖日烘梅苦未苏(12)
  时间过了很久。曹霑拖着极为疲惫的身子来到榭园,他几乎是一步一停地走上楼来,这声音缓慢而沉重。
  玉莹突然从床上挺身坐起,瞪着一双哭肿了的眼睛,声音颤抖地说:“听!”
  这一举动把墨云和嫣梅都吓了一跳,墨云扑过去问:“你听见什么啦?姑娘!”
  “霑哥儿来了。”
  “没有啊!”墨云正要找灯笼点亮去看,这时曹霑果然一步一顿地走上楼来。
  玉莹跳下床来,扑向曹霑,抓住他的双手:“紫雨哪?”
  “你放心吧,已然安顿在龄哥的干妈陈姥姥家里啦。”
  “你送我去。”
  “可,天都这么晚啦。”
  “就是死了我也得去!”
  陈姥姥一个人住在这院里的东屋。
  斗室一间,半铺土炕。只有几件简单的家具和什物,安排得倒也井井有条。
  紫雨躺在炕上犹自哽哽咽咽,炕桌上放着半碗残粥,一小碟咸菜。一支高脚油盏,豆光荧荧,微微跳动。
  陈姥姥盘着腿儿坐在紫雨身边,像哄孩子似的,用手轻轻地拍着紫雨的肩头:“别哭了,孩子,你就住在我这儿,跟住在自己个儿家里一样,依我说,那有钱的、当官的,不论到了何年何月,也跟咱们这穷苦的老百姓,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自从我那老头子过世之后,我拉扯着虎子到了今天,凭什么?不就凭我这两只手嘛。虎子去学徒了,我不供吃穿了,就咱们娘儿俩过日子,一不抽烟,二不喝酒,咱给人家稠洗浆做,缝连补绽,靠咱们这四只手,吃不尽穿不尽的。再过过,给你找个好人家儿,再养个大胖小子,不也是一家人家儿吗?啊!我的宝贝丫头,长口志气,咱不哭了。”
  十三龄坐在地下的小板凳上,一声长叹:“唉——真是做梦也想不到,曹家四老爷挺和气的,今儿个这是怎么了?官大脾气长啦?”
  就在这个时候,院里有人喊了一声:“龄哥。”
  “谁?”没容十三龄站起来,屋门已被推开,第一个闯进来的便是玉莹,身后紧跟的是墨云和嫣梅,曹霑殿后。
  室内灯光很暗,玉莹进到屋里还没看准紫雨所在的方位。便先哭喊了一声:“紫雨姐姐!”紫雨听到玉莹的喊声,原想翻身下炕,怎奈悲喜交加,行动匆忙,竟然从炕上摔在地下。玉莹、墨云、嫣梅三个人扑了过去,四个人抱成一团,目目相对,好一阵子才哭出声来。她们哭得是那么伤心,那么悲痛,那么凄恻,那么哀婉……
  只哭得陈姥姥坐在一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难抑难制。
  只哭得曹霑手中的一方绢帕,已被眼泪湿透。就连铁骨铮铮的七尺汉子十三龄,也以双手掩面,十指之间泪水滴滴。
  陈姥姥抽抽搭搭地说:“玉莹姑娘,你放心吧,我老婆子会像对待亲生闺女一样的对待紫雨。”
  “陈姥姥,我们都是无家可归的孩子,我替紫雨谢谢您老人家了!”玉莹言罢,趴在地上纳头便拜。
  “不敢当,不敢当,姑娘!”陈姥姥急忙下地来搀,却被墨云扶住。
  嫣梅愤然间止住悲声:“我去找表叔,让他收回成命,曲子是我让唱的,要赶,赶我好啦!”
  “不不不,嫣梅姑娘,我就是死,也决不再进曹家的大门一步。”
  玉莹摘下头上的首饰和手上的戒指、镯子,递给紫雨,“这些东西你先收下,容我再想办法。”
  紫雨一把按住玉莹的双手:“姑娘,你也是寄人篱下,在京城举目无亲,你能有什么办法?即便能有,也无非是曹家的东西。姑娘,你放心,陈姥姥说的好,凭我的这双手,就不信能饿死!”
  “姐姐!”玉莹紧紧地抱住紫雨,悲不自胜,五内如焚。簪环首饰散落膝边。
  也是当天的晚上。
  在鹊玉轩中的东里间,曹和吴氏的卧室里,曹穿着短衣服,仰面朝天躺在临窗的大炕上,不住地长吁短叹。
  第六章 暖日烘梅苦未苏(13)
  吴氏坐在炕桌的另一边卸着残妆,看了一眼曹,怯生生地说:“老爷,是不是明天……打发人把紫雨叫回来吧?”
  “赠笔送砚,诱入歧途。”
  “老爷,您说呢?”
  “唉——善门难开,善门难闭呀……”
  “再说也关乎着玉莹的情面……”
  “寄人篱下她居然一身缟素?不祥之兆!不祥之兆啊!”
  吴氏不知就里:“您说什么?”
  曹猛地挺身坐起:“曹霑是哪一天到敦家去进学?”
  “三月初一呀。”
  “噢——”他复又躺下,转过身去。
  乾隆二年三月初一。
  这一天真是好天气,春光绮丽,落红成阵。曹霑来到敦敏的书斋,敦敏为他引荐:“这位是文善文四爷,孤身一人四海为家,乐天知命超凡脱俗,我们是发小,又在私塾里一块儿开的蒙。祖父曾任定边将军。后来嘛……”
  文善一乐:“后来你就不好意思说了,还是我来自我介绍吧,家严死的早,我是跟着伯父长大的,他老人家乃两榜进士出身,后来放了一任保定府的知府,干了两年他不干了。您猜猜为什么?”文善有点近视眼,笑眯眯地觑乎着眼儿,看着曹霑。
  “一定是越级高升啦。”
  “不对。”
  “为了著书立说。”
  “也不对。”
  “退归隐居。”
  “差不离了,不过,还是不对。”
  “那我就猜不着了。”
  “为了要饭。”
  “我没懂您的意思,要什么饭?”
  文善看了一眼敦敏,二人相识而笑,笑得曹霑有点尴尬。敦敏看出来了,忙予解围:“要饭就是当乞丐。”
  “对。”文善又给补了一句:“沿街乞讨,摇唱乞怜。”
  “当真?”曹霑大为惊讶。
  “话得说明白喽,他并不直接去要饭,他是花子头儿,北京叫杆儿上的。要饭的把要来的好饭一个人给他点儿,就足够他老人家吃三天的。”
  “真奇人也!两榜进士出身,放着知府不当,当花子头儿,奇人!奇人!……”
  文善也挺感慨:“这就应了俗话说的那句了:‘要饭三年懒当官啊!’”
  曹霑玩味着这句俗语,不住的点头:“嗯,好,好……”
  “这还好哪?啊。”文善瞪着两只大近视眼,似在责问。
  “你不让人家说好,让人家说什么?”敦敏说罢,三人不约而同的哄堂大笑。
  这个时候敦敏的阿玛瑚玐引着老师黄老夫子,带着敦敏的弟弟敦诚步入书斋。曹霑、文善和敦敏先给老师请安,再给瑚玐请安。
  瑚玐很严肃的说:“这就是你们的老师,黄去非黄老夫子,今后在老夫子的教导之下,要刻苦攻读,勤操课业,方不负恩师的一片苦心。时光如流,我看咱这就拜师吧。”
  “好好。”黄老夫子向着孔子的牌位一揖到地,随后说:“先拜至圣先师。”
  曹霑、文善、敦敏、敦诚四个人跪在香案前给孔圣人的牌位磕头行礼。然后给老师也磕了三个头,黄老夫子一揖相还。
  瑚玐向黄老夫子肃手让座,老先生恭恭手坐在一张八仙桌的后面。瑚玐退了出去。
  曹霑、文善及二敦也各自就座。
  黄老师说:“今天曹霑、文善二位学友也来进学,这很好。你们二位和敦敏正好相互切磋,相互研讨以求共进,今后我三天来一趟上新书,其余的两天就靠你们自己努力了。小弟弟敦诚嘛,开蒙不久,三位大学长就多费心了。下面咱们就讲《论语》第四章:举贤。”
  曹霑、文善和敦敏翻开书页。
  黄老先生念道:“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知?子曰知人。”
  ……
  春去秋来,鸟飞兔走。转眼之间到了第二年的夏天。
  在敦家的书斋里,曹霑在奋笔疾书。
  敦敏和文善俩人并肩而坐,聚精会神的在阅读曹霑写的小说《风月宝鉴》的散稿。读到精彩之处,文善不觉失口惊叫:“好!真棒!”
  第六章 暖日烘梅苦未苏(14)
  正在练习小楷的敦诚,回过身来问:“什么真棒?”
  “去去去,没你的事儿。”敦敏瞪了弟弟一眼。
  敦诚一眼看见小说的题名:“《风月宝鉴》!好啊,你们不读诗书,看野史小说,我给你们告诉阿玛去!”
  “别别别。”文善急忙拦住:“老弟,待会儿下了学,我给你唱段单弦,怎么样?”
  敦诚把嘴一撇:“算了吧,文四爷。人家都说齁难听齁难听的,您唱的那单弦,比齁可难听多啦。”
  众人大笑。文善觑乎着眼儿好不尴尬。
  曹霑为给文善解围,跟敦诚说:“我给你唱一首《声声慢》如何?保险比‘齁’好听的多的多!”
  敦诚高兴了:“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曹霑从墙取下弦子,调动宫商,然后唱道:
  黄昏卸得残妆罢,
  窗外西风冷透纱。
  听蕉声一阵一阵细雨下,
  何处与人闲磕牙?
  望穿秋水,不见还家。
  又是想他又是恨他。
  手拿着红绣鞋儿占鬼卦,
  盼郎君你归来吧!
  免奴相思,潸潸泪如麻。
  一曲终了,文善和敦氏兄弟,都被这美妙的词藻、动人的歌喉、悠扬的音韵醉倒了。
  曹正在鹊玉轩审视公文,丁汉臣在门外喊了声:“回事。”
  老丁被叫进来之后,递上一份名帖,曹边接边问:“这是谁的名帖?”
  “还不是那个曹佩之。”
  “没说为什么事吗?”
  “没有,我想还不是为补个实缺。”
  曹拿着名帖一时没有说话。
  “说老爷不在家吗?”
  “别,他是陈辅仁的表弟,得罪了不合适,还是请吧。”
  “嗻。”老丁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老丁引着曹佩之来到鹊玉轩,还没到门口,就听见曹佩之大声地说:“大哥,大哥,小弟特来给您请安。”
  弄得曹不得不到门外相迎。二人互请抱安,手拉着手来到屋里,分宾主落座,自有仆人献茶。
  没等曹佩之开口,曹先说:“您的事已然跟平郡王禀告过,王爷说……”
  “不不不。”曹佩之摇摇手:“大哥,今天咱们不谈我的事,我是为另一件事而来。”
  “哦?”曹没有想到:“愿闻其详。”
  “这也是一件大好事!大喜事!”
  “是吗?”
  “咱们都是自家兄弟,恕小弟直言了。”
  “请讲,请讲。”
  “舍表兄陈大人有一位掌上明珠,小字如蒨,咱们都是老家庭,陈大人虽然只有这么一位千金,可并不娇生惯养,而且教导有方,这姑娘敢说知三从、晓四德,以礼为尚,以贤为根,以清为本,至于面貌嘛,我不跟你说什么沉鱼落雁呀,闭月羞花呀,明日一见便知分晓……总而言之,是个才貌双全的好姑娘。令郎得此佳偶,真得一贤内助也。”他说完之后,从袖中取出一份请帖,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曹:“请相见之后大家都不谈婚嫁之事,只是一次家宴而已,您跟陈大人是同僚,住的又这么近,两位太太见个面,如蒨姑娘也来作陪,如此这般,故而嫂夫人也务必光临。”
  “这……”曹有些犹豫。
  “八字还没一撇哪,大哥不必慎而又慎,成了最好,不成也没什么。您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无非是一次家宴而已。”
  曹点点头:“是这么个理儿,是这么个理儿。”
  当天晚上曹留了个心眼儿,没跟吴氏说曹佩之是来做媒的,说了他怕吴氏不去,强迫着去了,别别扭扭反为不美。只说陈辅仁为了联络感情,请客吃饭而已。而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准谱儿,对于玉莹来说他心里是有疙瘩。尤其是纵容曹霑撰写野史小说,这件事对曹来说,真是耿耿于怀。逐紫雨,曹也知道有些过分,然而杀一儆百,以儆效尤才是真意。可玉莹和曹霑的婚事又有老夫人的临终遗言……
  第六章 暖日烘梅苦未苏(15)
  曹怀着这种矛盾的心情,第二天跟吴氏衣着整齐同去赴宴。当他们走到大门之内,吴氏突然止住脚步:“我想我还是不去为好。”
  “怎么了?”
  “你们老爷们之间的事,我又不懂。”
  “人家是一番好意,我们又是同僚,请你你不到,这不是不给人家面子吗?”
  “是没有其他的意思吗?”
  “你可别忘喽,人家可是我的上司。”
  “我是个窝囊人,真不善于应酬。”吴氏下了决心似的:“好,走吧。”
  陈辅仁家的大厅里,杯盘罗列华宴高张。
  曹及吴氏到来之后,曹佩之首先代为引见:“这位是陈大人的夫人,我表嫂,这是他们二位的千金,如蒨姑娘。”
  大家见过礼之后,开始入座。吴氏正好坐在如蒨身边,她问如蒨:“姑娘多大了?”
  “十八。”
  “读什么书哪?”
  “《女儿经》、《列女传》、《女世说》、《女论语》之类的都读了。《大学》、《中庸》、《孟子》也能背过,只是没有开讲。”
  “啊呀!女才子,比我强多了。”
  “陈大人怎么不给令爱开讲呢?”曹接着说:“常言说的好,‘读书不讲……’”
  “好比‘种地不耪’。”曹佩之跟着凑趣儿。
  “唉——”陈辅仁叹了口气,接着说:“我的根基就差,讲也不深不透。总想请一位老夫子才好。可是机遇难求。再一说,咱也不想考女秀才,一个姑娘家,知三从,晓四德,在道德、伦常、气节、操守上,都能做到不苟一丝,也就不错了。”
  “可也是,可也是。”曹频频点头。
  “舍表兄家训极严,尤其是在三纲五常、礼义廉耻上,嫂夫人,如何?”
  吴氏一愣:“什么如何?”
  曹急忙遮掩:“人家是问你,陈大人的家教如何?”
  “哦,当然好,当然好。如蒨姑娘天生丽质风姿绰约,家训又严,真可谓品貌双全哪!”
  曹佩之得意忘形,拿起酒杯来一饮而尽:“齐啦!”
  “什么齐了?”吴氏莫名其妙,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啊!”曹佩之到底机敏过人:“我是问表嫂,菜齐了没有?”
  “酒不过三杯你就醉了,刚坐下菜就齐了。除非你们家这么请客吃饭!”顾氏更是个老实人,不解其中三昧。
  此时此刻只有陈辅仁和曹心中有数。
  饭后,曹夫妻辞别陈家,回到芷园。他们俩走在路上,曹有意的试探着问吴氏:“你看如蒨姑娘如何?”
  “我挺喜欢这个孩子的。”
  “何以见得?”
  “首先一宗,这孩子很脱俗;其二是极为清秀;其三更为难得的是,虽然脱俗、清秀,可人家并不孤芳自赏,能与人为善。你要是细看哪,还挺甜根儿。”
  “好,好眼力。”
  “什么叫好眼力?”
  “啊,这……看人哪。”
  “老爷,我总觉乎着,这其中好像有什么文章?”
  “人家请咱们吃顿饭能有什么文章。妇道人家总是喜欢疑神疑鬼的,我上签押房去了。”曹说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先走了。
  陈辅仁家又是一番景象了。曹佩之在屋里摇头摆尾,手舞足蹈:“我看这件婚事是八、九不离十了。哈……曹老爷喜笑颜开,曹太太说品貌双全,这不就齐了吗!”
  陈辅仁连连点头:“我看也是,我看也是,佩之表弟果然是良知良能,令人钦敬啊!”
  顾氏说:“我们如蒨本来人才出众,品貌双全,干吗非要屈就这门亲事?”
  “哎呀!我的夫人,不是屈就,而是高攀!”曹佩之伸出一个大拇指:“您就等着当一品诰命夫人吧!”
  金菊初绽,丹桂飘香,转眼间又到了气朗天高的宜人秋色。
  夕阳西下的时候,曹霑放了学走回芷园,到了大门口他又停住脚步,他想到,这些日子总是在敦家读书,没去看看十三龄、陈姥姥和紫雨了。于是,他从台阶上退了下来,围着芷园的东墙,绕到后街。
  第六章 暖日烘梅苦未苏(16)
  陈姥姥家的街门开着,小院里静悄悄地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只有一只“知了”,在枝叶茂密的老槐树上,有气无力地低声鸣叫:“知了——知了——”
  曹霑看了看十三龄住的北屋锁着门,不由得不让人想起明珠,多好的一个姑娘啊!会遭到那样骇人听闻的惨死,还有紫雨,一曲成仇,绝恩断义!是人情恶?还是世情薄?只有姓曹的这么坏?还是她们前生注定,命该如此?人有天定的命吗?猛然间他觉得卿卿站在自己的面前,还是拿着点心喂自己的样子,千般的妩媚,万种风流……曹霑的心头一紧,犹如大梦初醒,他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觉得脑子里像一团乱麻。他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不想了,越想越糊涂。可是思绪万千,不想还不行,忽然两句熟语跳入他的心房,自言自语地顺口说出声来:“‘万恶淫为首,百善孝当先。’对!我写小说的主旨,必须是先要斥淫妄!”
  没想到这说话的声音让陈姥姥听见了:“谁在院里说话哪?”
  “噢,是我。”曹霑答应着走进陈姥姥的小东屋。看上去老太太不像是午睡未起,头发也是蓬蓬乱乱的:“陈姥姥,您怎么啦?”
  “唉,病了。”
  “什么病啊,请大夫瞧了没有?”
  “心口疼,老病了,瞧了,不碍事的。”
  “紫雨哪?”
  “送活儿去了。”
  “那,龄哥呢?”
  “走的时候跟我说了,上戏馆子去了,晚上有活儿。想回家得过了子时,‘倒赶城’才能进正阳门哪。”
  “我给您坐壶开水喝?”
  “不用,不用。茶壶套里有热乎的。”陈姥姥说着,翻身儿坐了起来:“霑哥儿,您坐下,我跟您商量档子事儿……”
  “是紫雨跟龄哥的喜事,对不对?”
  “哎哟!——”陈姥姥一拍大腿:“到底是你们这有学问的人,我还没说呢,您就知道啦!”
  “人家俩人通了气啦?”
  “通!早就通了气啦!”陈姥姥盘上腿儿,理了理花白的头发,满脸的喜色,接着说:“我怎么会知道呢?比方说吧,我们家不多见荤腥儿。除非是十三龄唱个双出,多分点戏份儿,他买一包子烧羊杂碎跟三块沙肝。杂碎打卤抻条面。三块沙肝,紫雨先挟了一块给了我。十三龄挟了一块给紫雨,紫雨不要,两个人推呀、让啊!到后来,紫雨咬了一口才算罢休。您给断断这沙肝一案有什么破绽?”
  “有什么破绽?这不是挺好吗?”
  “哎哟!你这墨水都白喝啦!”
  “怎么白喝了?”
  “您想想,紫雨跟十三龄是谁跟谁呀?”
  “这,是……”
  “是什么?他(她)们二位是街坊。对不对?”
  曹霑想了想:“对,是街坊。”
  “着啊!那紫雨凭什么,武马长枪的先挟人家街坊一块沙肝给我吃呢?”
  “这……这不是敬老吗?”
  “十三龄是我干儿子,他为什么不敬老,偏偏让街坊敬我这个老?”
  “那……嘿!我都糊涂了。”
  “一点都不糊涂!干儿子买来好吃的,干儿媳妇挟给干婆婆先吃,这才叫敬老,情顺理也顺,这叫顺情顺理!”
  “哎哟喂!……”
  “您先别嚷嚷,我再问问,一个姑娘家的,咬街坊小伙子筷子上的沙肝一口,剩下的让人家小伙子吃了,这是怎么碴儿?”
  “哈……”把个曹霑乐得前仰后合。
  “您先别哈哈,还有哪。”陈姥姥往前挪了挪,故意压低了声音:“有一天夜里,我都睡醒一觉儿了,一瞧紫雨没挨屋。我下了地,推开一条门缝儿,往外这么一瞧,吓了我一大跳!”
  “怎么了?”
  “我瞧见紫雨跟十三龄,两个人坐在一块堆儿,可怎么是一个脑袋呀!”
  “哈哈,哈哈……”曹霑乐得直流眼泪,近年来他几乎从来没这么笑过,为了这情同姐妹的紫雨终身有靠,为了从小一块儿长大的龄哥,他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发自内心深处的,与其说曹霑是笑出来的眼泪,还不如说是曹霑哭出来的眼泪。
  第六章 暖日烘梅苦未苏(17)
  陈姥姥乐得直咳嗽,好不容易两个人才止住笑声。曹霑下了土炕,理了理衣服,给陈姥姥请了个安:“陈姥姥我给您道喜啦!”
  “哟!我有什么喜呀?”
  “您原来有个干儿子,近来又添了个干女儿,如今女儿要招个养老女婿,儿子又给您娶了一个儿媳妇!”
  “哎哟!那不成双喜临门了嘛!”
  “对!就是双喜临门!”
  陈姥姥跟曹霑二人纵声大笑:“哈……”
  “有什么高兴的事儿啊,这么乐?”语音未落,紫雨抱着琵琶,拿着三包草药走进屋里来。
  陈姥姥看了一眼紫雨,故意不答,只跟曹霑说:“那,您给订个日子吧。”
  曹霑未加思索:“八月十五。”
  “好!真是个吉祥的日子!团团圆圆的,嘿,还是兔儿爷的生日。”
  紫雨此时正好走入:“八月十五干什么呀?”
  “姑娘家家的,少打听事儿。”
  “嘿?老太太今儿个是怎么啦?”紫雨将琵琶递给曹霑,把药包放在小炕桌上。
  曹霑接过琵琶,问紫雨:“你去送活儿,还带着它干什么?”
  紫雨急忙闪身避开曹霑的目光,到碗架上去找药锅,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啊,我配了两根琴弦。”
  “配琴弦?”曹霑有些奇怪。
  紫雨感觉到了:“本不想再弹再唱,可有的时候没有活儿,又想弹一弹,哼哼哼哼。”
  “聊以遣兴。”
  “就算是吧。哦,对了。”紫雨从枕头底下取出一方绢帕,递给曹霑:“这是给我们姑娘绣的,你给带回去吧。想我的时候,你让她看看这方帕子……”紫雨说到这儿,一阵动情,眼圈已经红了。
  曹霑将绢帕揣在怀里,高高兴兴的离开了陈姥姥家,回到芷园。
  他在矮顄舫前面找到玉莹、嫣梅和墨云,她们三个人正在放风筝。可那风筝总是飞不起来,有两次刚刚飞起来,可又一头栽到地上。
  嫣梅生气了:“真扫兴,这是谁买来的破风筝!”她拿起来想狠命的往地下摔。曹霑紧跑了几步上前拦住:“别摔!别摔!是那提线拴的不准,所以就折跟头。表妹,赶明儿我给糊个好的,美人筝!”
  嫣梅余怒未息:“蒙人筝吧!你还会糊风筝?”
  “在江宁有个老库丁教我的,不信你问玉莹姐。”
  “既然真会,你先把这个风筝给修好。”
  “等会儿就给你修好,我先告诉你们一个喜信儿!”
  “什么喜信儿?”墨云先感兴趣。
  “紫雨跟龄哥要成亲了!”
  “真的!”墨云高兴得都跳起来了。
  “日子都定了,八月十五。是我说的。”
  “真是一对风尘知己呀!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凭着自己的一双手……”玉莹说着说着两眼已然湿润了。
  墨云一头扑在玉莹怀里:“姑娘!”
  玉莹抱住墨云:“紫雨终身有靠,我心里的这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啦。”
  曹霑从怀里掏出绢帕,递给玉莹:“这是紫雨绣的,让我交给你。”
  “还有什么话吗?”
  曹霑一脸的坏笑:“让你哭的时候,好用它擦眼泪。”
  “这是你说的。”玉莹和墨云相视,破涕为笑了。
  “咱们该为她准备点儿什么礼物呢?”曹霑问大家。
  嫣梅当仁不让地抢着说:“嫁娘衣呀!咱们亲自给她做!……不过,可惜,我,我又不会。”
  “死丫头,说了又不会!”玉莹佯怒,用手指头戳了一下嫣梅的脑门儿。
  “拜我们姑娘为师吧!我们姑娘的针线活儿,可是百里挑一。”
  “行行行,我拜师!我拜师!”
  曹霑说:“我来画一只彩凤,你们给绣上如何?”
  “好!咱们说办就办!走。”嫣梅拉着曹霑,离开矮顄舫,直奔榭园后门而去。
  第二天,在榭园楼上,玉莹支起了苏州刺绣用的架子,一块大红缎子上,一只五彩缤纷的凤凰已被绣得初具轮廓。
  第六章 暖日烘梅苦未苏(18)
  嫣梅绣着绣着停了下来。“玉莹姐,这儿怎么办啊?”
  玉莹站过来看了看:“该换线了呀。”
  “噢,这儿接这儿,明白了。这可真是描金绣凤啊,哎哟!”
  “又扎手了,是不是?别着急。”
  嫣梅把手指放在口内吸吮着,她突然发现墨云不在场:“哎?墨云呢?溜走了,上哪疯去啦,仨人总比俩人快得多呀!不行,我得找她去。”说着站起来下楼去了。
  “哎哎……”玉莹叫了两声,无奈嫣梅全没听见。
  丁家父子住在一个靠近厨房的小院里,这院里有一眼井。原来墨云正在这儿,抱着大木盆给丁家父子洗衣服哪。丁少臣给她打下手,提桶汲水,拴绳子,晒衣服,两个人笑逐颜开,喜不自胜。干的正起劲儿的时候,不料嫣梅满面含嗔地一步闯了进来,她既不问个青红皂白,也看不出眉眼高低,劈头盖脸地就责备墨云:“嘿嘿!你可倒好,跑到这儿玩来了,为紫雨绣嫁衣,原说是三个人干,我只能算半个,你又溜了,那不就剩下玉莹姐一个人了吗?”
  “我就来!我就来!”
  “八月十五,误了吉期,你去当新娘?”说完,嫣梅一甩袖子走了。
  一句话把丁少臣逗得哈哈大笑,笑得弯下腰去直捂肚子。
  墨云忽地站了起来,甩着手上的水:“都怨你,你还乐呢?”
  少臣赶紧作揖:“是怨我,是怨我。”
  “真要换了新娘,我看你还乐!”墨云说完走了。
  丁少臣的心里像喝了一罐子蜜似的那么甜,他连忙坐在墨云坐的地方,自己来洗衣服。
  不料,像一阵风似的,墨云又回来了:“你洗不干净,等会儿我回来接着洗!”扔下一句话,又跑了。
  玉莹见嫣梅回到楼上,叹了口气:“唉,你这个冒失鬼呀,明白了吧?”
  “明白什么?”嫣梅余怒未息。
  “嘿!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一句话提醒了嫣梅,使她翻然醒悟:“哎呀!该死,该死!玉莹姐,你为什么不叫住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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