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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终将独自长大(出书版)》作者:7号同学

_6 7号同学 (现代)
  接下来几天,那些人一直没有出现,但我知道,他们会回来的。他们大多不富裕,把省吃俭用存起的钱拿来做投资,一夜之间血本无归,是谁都无法接受的。我不恨他们,我只是觉得彷徨不安。
  祝融在那天走后,一直没有再出现,我曾在夜里偷偷开过手机给他打电话,但对方是处于关机状态,发去的短信也如石沉大海。而我手机里还有他发来的上百条未读短信,大多都是让我别害怕,他会一直在我身边。
  可现在,他在哪?
  我十分阴暗地想,或许他已经厌倦了我日复一日的依赖,现在恍然发现我们家惹了个了不得的麻烦,他帮不了了,也不想帮,所以趁着这个机会将我这块狗皮膏药甩掉。我坐在床上,裹着皱巴巴的被子,恨恨地想,许宝榛你算什么东西,你只是一个朋友,夫妻都大难临头各自飞,你又算得了什么。
  然后,我又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祝融并不是那样的人,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止普通朋友那么简单,我早该意识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他冒着危险来看我,是他不顾一切走向黑暗中的我,是他在风雨天对我类似告白的那段话,还是他为了我甘于吃了林达西的哑巴亏,或者是更早?只是我们深陷其中,当局者迷。
  我像个精神分裂患者一样翻来覆去地折腾自己,或许只有让自己的大脑充满与欠债无关的问题,我才不会感到害怕。
  是客厅传来的对话声打断了我,或许已经不能算对话。
  “爸,你现在应该去祝家,而不是去拜访你那些战友。现在我们家搞成这样,是个人都会躲着我们,就算他们想帮,也帮不了我们!”
  “我没有想过麻烦他们,我有个战友是律师,我去找他咨询下。”
  我打开房门,许宝桐正站在玄关处与许知同志对峙:“爸,找谁都没用。我们没有犯法,不用咨询律师,至于那些人,我们处理不了也没法处理。现在能帮我们的只有祝家,你应该去找他们!”
  “就像你说的,我们家出了这样的事,怎么好去麻烦别人?”
  “祝家给我们家带的麻烦还少吗?最大的麻烦就在你面前!爸,你不是去麻烦他们,你要他们帮忙完全是理直气壮,这是他们欠你的!”她板着脸,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挤出,“爸,是他们欠你的,欠我们家的!”
  她站得笔直,而爸爸就站在她对面,表情有些意外:“你知道了?”
  “我一直都知道,我们家隔音那么差,你们压低声音吵架,其实我都听得很清楚。”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
  “很早,上小学的时候。”
  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我知道他们一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瞒着我。而此时与我一起站在一起听她们讲话的人是我妈,她此时猩红着眼,紧紧地咬着嘴唇,颤颤巍巍地喊了许宝桐的名字:“宝桐,你没必要为了我这么做!”她的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说得无比的艰难。
  “说什么傻话,你是我妈!”许宝桐,我的姐姐,她轻轻地笑了,像是无奈的叹息。
  姚琳女士猛然拔高了声音:“你知道我不是你妈,你也知道我从没把你当过我的女儿!我对你的好都是表面的,你根本没有必要为了我这么做,没有必要!你知道,你知道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女儿!所以,你根本没有必要为了我这么做,没有必要……”她很激动,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变成了另一只复读机。
  “是吗?可是我们的名字在同一个户口本上,你养了我二十多年,就算你没有把我当女儿,可你还是我妈。”她用淡淡的语气说道,好像说的是“我晚上吃的是面条”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
  姚琳女士没再说话,她只是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许宝桐,嘴唇微微发颤,可她却什么也没说,转身走进了房间。我听到隔着门板她传出的,压抑的低沉的哭声。
  我的心像压着一块大石,我走近他们,“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没有。”爸爸像是突然才回过神来一般,慌张地别开脸,从鞋柜里拿出鞋子,“我出去一趟,你们不要乱跑。”
  那扇门开了又关,周遭又陷入静寂,许宝桐在我开口之前打断我:“你不要问了宝榛,有些事你知道了没有好处。我不希望你像我这样不快乐!知道得多,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知道吗?在这一刻,我真的发自内心的把她成了我的姐姐,就像小时候那样。因为我从她清澈的眸子里看到了悲伤还有一丝祈求,我真的相信,她不告诉我是为我好。说来可笑,这种突如其来的灾难在一夜之间化解了我们之间的隔阂,不管是一直以来的嫉妒和怨恨,还是因为林达西而衍生的误会和矛盾,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姐……”我喊住她,“对不起。”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为什么而道歉,但这句话突然就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她顿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宝榛,我们不会有事的。”她突然道,“只要你叫我一声姐,我就不会让你死在我前头。”
  许知同志一直没有回来。
  他是早晨出门的,直到午后,他都没有回来。我打他的电话,才想起这些天他和我们一样都关闭了手机,将它扔在家里的某个角落。姚琳女士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愿意出来吃饭,我只好把面条送到房间。
  下午两点,许宝桐说要出去。
  “你要去哪里?”我扯着她的衣摆,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很可笑后讪讪地放开,“爸还没回来,你要去哪里,去找他吗?”
  她摇头,“你在家里不要乱跑,我很快回来。”末了,又补充,“照顾好妈妈。”
  她和许知同志用了一样的说辞,我有些不安,可我拦不住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噔噔噔”地走下楼梯,楼道已被打扫过一次,但那些红色的油漆并没有清洗掉,碍眼地黏在墙壁与地板上。
  她突然回过头:“你别等祝融,他不会来的,那个女人不会让他来的!”
  我还想追问,她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楼梯拐角。
  她走后半个小时,我爸就回家了,带着疲惫的神色。
  “她去了哪里?你怎么就让她出门!”得知她出门后,他语气有些急躁,“现在这个时候出门,要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她说要出门,我拦不住!而且你没说不让她出门。爸,她不是小孩子!”
  他摆摆手,阻止我的解释,“算了算了,宝榛,你在家里等着,爸爸去找她回来。”
  “我跟你一起!”我固执地看着他,“你们一个两个说出去一会就回来了,我一个人心里七上八下的在家里等着算什么?我跟你一起去,两人也好找一点!”
  “你们不用去找,我知道她去哪里。”姚琳女士不知何时从房间走出来,她的脸色依旧是苍白的,“她去了侨香公馆!”
  她说完这句话,又转身走进房间,她单薄得就像一张纸。
  我有点难过,又有点不安,却始终说不出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去侨香公馆的车上,我和我爸始终没有对话,我知道这个秘密或许在今天就会被解开。所以我默默地坐在后座,没有把心里的疑问问出口,在这密闭的车厢里,我似乎听见他深深的叹息,无奈的,就像车窗外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树叶。
  给我们开门的还是上次把我关在门外的小梅,她神色慌张地看着我们,好一会才把门拉开:“请,请进。”
  一进门,我就知道她的神色为什么这样忐忑,我们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凄厉的骂声,是祝融的妈妈,从前我叫做唐阿姨的祝参谋夫人。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给我滚,是谁允许你来我家!这里不欢迎你,给我滚出去!”
  “这里是你该来的地方吗?你,你给我滚出去!”
  “不走是吧,还在等什么?一脸狐媚样,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要找男人出去找,别杵在我们家不走,一股狐骚味!”
  我从不知道,她那样优雅的人也会吐出这样的污言秽语,源源不断的骂声从楼上传出,间或夹杂着几声男声,似乎是祝融的声音,我听不清楚。
  许知同志已经冲了上去,我也跟在他身后。
  当我上楼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许宝桐一言不发地跪在祝老将军的书房门口,祝融架着他头发蓬乱正在骂骂咧咧还手舞足蹈的母亲,防止她扑向许宝桐,还在两头劝着,“宝桐,你先走。妈,你别这样,我们回房间再说……”
  见到我爸,祝夫人脸上的表情更加狰狞:“好你个许知,快把这野种带出去!把你的好女儿带出去!别在我家!”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张牙舞爪的祝夫人,又看向跪在地上的许宝桐,脑浆似乎变成了糨糊,大脑完全无法思考,连许知同志叫我去扶许宝桐起来都没有听见。
  当我爸搀起许宝桐时,一直一言不发的她终于开口了,却不是对我们,而是对着那扇紧紧关闭的房门。
  “爷爷,我知道你在里面,我就跪在这里,谁来我也不走!你要帮我们,这是你欠许家的,是你们祝家欠许家的!爷爷,你不出来,我不会走,谁赶我也不走!我是你的孙女,这是永远也不会改变的事实。”
  她直挺挺地跪着,面无波澜,语气镇定。
  “谁是你爷爷?别在这里乱攀关系,给我滚!”
  “妈,你别闹了。”
  “宝榛你来得正好,快把你姐姐扶起来。”
  “宝桐你起来,和爸爸回家,我们回家。”
  我一直没有动,我静静地站在那里,那些嘈杂的声音不停地往我耳朵里钻。
  然后,我听见“咔哒”一声。
  门,开了。
第10章 秘密
  无论你再爱多少人,恋情多么深刻,都及不上你爱的第一个。因为是他带你开启了爱情这道门,教会你爱,教会你恨,教会你伤害,教会你如何在青春里把惊心动魄化成不可触碰的回忆,教会你如何披上盔甲在爱情里保全自己。你变得聪明,不会再毫无保留地付出。所以,你没能再那样深爱。
  01.
  后面发生的事,就像一场梦,似真似幻。
  祝老将军出来后,一切都安静了,正在挣扎咒骂的人也不骂了,拉着祝夫人的祝融也松了手,而许宝桐,我的姐姐,她依旧直直地跪着,仰着头与祝老将军对视,毫无畏惧。
  然后,在我们谁也没有防备的时候,祝夫人朝许宝桐冲过去,正扬起巴掌却被祝老将军喝住:“唐雅,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他的声音像被沙砾磨过一般,干燥、疲惫,还带着无奈。我们上次见面是半年多以前,在这短短的半年里,他瘦了一圈,布满皱纹的手拄着拐杖,威严却依旧。
  被喝住的人一脸震惊地望向老人,连手都忘记收回:“爸爸,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回答她,把头转向祝融:“你带丫头下去,别杵在这里,大人要谈事。”
  祝融应了句“是”,便朝我走来。
  “祝融,你给我回来,你敢走试试看,你走妈就从这里跳下去!”祝夫人指着楼梯。可祝融却没回头,他的语气很淡,带着不易察觉的无奈:“妈,你别闹了,闹了一个星期还不够吗?”
  我不想走,我看向跪在地上的姐姐和站在她身边的爸爸,又看向与原先两个模样颓唐地扶着墙的祝夫人,最后目光回到祝老将军身上。
  他穿着老式保守的中山装,拄着拐杖,不怒自威。天气这么热,他似乎没有一点感觉。
  祝融拉着我的手,不知是我的手冰凉还是他的,相触的那一刻,我打了个寒战。他压低着声音,声音比往常严肃:“走吧,宝榛。”
  他把我带到了小花园。
  夏天的博陵就像一个巨大的蒸笼,而我们都是面粉做的发物,在这热气中膨胀。此时,天空却没有太阳,只有厚重的云层和夹着沙尘的风。我猛然想起,今年的台风似乎一直没有到来。
  我感觉到疲倦,直接坐在台阶上。
  “起来,地上烫,会中暑。”祝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见我不动弹,又伸出手来拉。
  我却蜷缩成一团,抱着自己的膝盖,不理会他。
  他见我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突然笑了:“你看看你这个样子,越活越回去了!”说着,他窸窸窣窣在我身边坐下。
  我们一直没有说话,我想我应该问些什么的,关于许宝桐的,关于祝夫人的,关于祝家和许家的渊源。
  可我开口问的却是:“你不是说你会来找我?你没来。”
  “是的,是我的错。”他歪着脑袋,大眼睛微微眯着,他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发生了这样的事还笑得出,“你一直在等我吗?”
  “没有。”我矢口否认,“谁在等你,我家发生了这么多事,哪有那份闲心。”说完,我又控制不住想起那些糟心的事儿,用力地拍着自己的脑袋。
  “别拍了,你已经够蠢了!”他说。
  “是不是因为我蠢,所以你们就什么事都瞒着我,不告诉我,让我像白痴一样地猜?”我突然冷声道,他似乎也没意识到我会突然变脸,笑凝固在脸上。
  我这几天的情绪十分不稳定,我真怀疑自己要去看心理医生。
  “祝融,是不是你妈妈阻止你去找我?是不是你要出门,她就像刚刚那样威胁你,说要跳下去?”我对上他的眼睛,语气干涩,“她讨厌我对不对?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她不喜欢我,一开始就不喜欢我。以前还是客套,自从发生那件事后,她直接把讨厌摆在脸上,连门都不让我进。一开始我以为是你因为我才打人才进警局,她讨厌我是正常。但今天,我开始怀疑,她一直都讨厌我,讨厌我们许家人对不对?你知道,今天她看我们的眼神,充满了恨,许宝桐,我,还有我爸。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许宝桐从来不来你们家,因为她是你爸出轨的证据!她根本不是什么战友的女儿,她是你爸的女儿,你的姐姐对不对?”
  祝融忽然转过脸,看向悠远的天空。
  “是,你说的都对。”他的嘴角慢慢弯起,声音却是紧绷的,没有半点笑意。
  “宝榛,我第一次去你家是七岁吧?说实话,那时候我很羡慕你,你有个漂亮得像洋娃娃的姐姐,她又温柔还会拉小提琴,会把零食让给你吃,拉你去洗手。我真的很羡慕你。”
  我却不记得这些,在记忆里,我与许宝桐针锋相对更多于相亲相爱。
  “那时我很喜欢去你家,除了和你玩之外,还因为你姐姐,我很喜欢她,或许这就是血缘的微妙吧。但我妈一直不喜欢我去你家,虽然她不说,但每次我回来她就绷着脸,不吃晚饭也不和我说话。大概是六年级的时候吧,有一次深夜我爸妈吵架,我去听墙脚,才知道原来许宝桐就是我姐姐。”他讥诮道,“我曾经想过要是她是我姐姐多好啊,可是她真的成了我的姐姐,我可一点都没有开心,是不是很虚伪?”
  “所以,那个时候你才会和我疏远,不和我玩不接我电话连朋友也不和我做,因为这件事?”
  “当然,要是你突然知道朋友的姐姐突然变成了你的姐姐,你接受得了吗?而且,我甚至没有恨她的理由,她妈不是小三狐狸精,后来者是我的妈妈!你要如何接受,如何面对她?”
  他嘴角依旧挂着那抹笑,“你没想到吧,我也想不到。我爸,就是他们口中的祝参谋是个负心汉!”
  “当年我爸被爷爷送去山里历练,和那边小村庄一个姑娘好了,还让她怀孕了,说好回城结婚的。谁知道博陵这边我爷爷已经给他定了亲,他瞒着我爷爷和所有人,自己已和小山村姑娘好了,姑娘还怀了孕的事,和我妈结了婚,没有再回去。我知道,当时是我爸看中了外公家的权势,自以为是瞒天过海和我妈结了婚。至于许宝桐的妈妈,她还真勇敢,明明知道我爸不会再回去,也不会让她来博陵,还是坚持生下了许宝桐,自己一个人养着。直到许宝桐三岁,她妈病逝前才托人把她送到博陵,那时爷爷才知道这段往事。归根结底,就是我们祝家对不起她们。但我妈不让她留下,只要是个女人,都不会愿意。我爷爷因为我爸负了我妈也愧疚,只好将她托付给你爸。”
  “她真的是你爸爸的女儿?我是说,难道不可能有人冒充?”我问。
  “我不知道,我听墙脚听了一些,又问了我爷爷,他没有告诉我。但我猜,我爸留下她不是因为她是他的女儿,而是因为她是那个女人的女儿,她们长得很像。”
  我追问:“那我爸就把她留下,我妈会答应?”
  他朝我摇头:“这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有这些。”
  我突然就明白姚琳女士这么多年对我们的态度为何天差地别,莫名其妙家里被塞了一个女儿,且那么优秀,比自己的女儿好上太多,让她如何心理平衡?她对许宝桐甚至要比自己的女儿好,因为谁都知道许宝桐不是她亲生的,她只能对许宝桐好,否则就要背负骂名,至于心底是怎么想,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宝榛。”祝融突然打断我的思绪,“你还记得不?你之前还以为我喜欢许宝桐,差点没把我撕了。”
  我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么严肃的气氛下脸红,可还是觉得难堪,“你对她挺好的,每次说到她都维护着她,我当然会误会,我又不知道她是你姐。”
  “我讨厌过她,也为她的存在而消沉暴躁过一段时间,但归根结底,她没有错。做错的是我爸,或是我爷爷,甚至我妈。她可能也知道一些什么,所以她对我的态度也很微妙。”
  “所以,这件事蒙在鼓中的只有我一个?”
  “如果可以,我宁愿不知道。秘密这东西,知道越多,越是负担。”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脸上。
  我朝他笑了笑,“是啊,现在我都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你了。这才几天的事,就搞成这样,我妈公司出了事,许宝桐又成了你的姐姐,说不定明天那些堵在我家门口的人又会回来,然后他们会在等待中暴怒,直接放一把火烧了我们的房子,烧死我们!”
  “胡说!”他似乎生气了,朝我扬了扬拳头,“不会有事的,你姐姐来了,爷爷他们不会看着你们家这样的。”
  他顿了顿:“宝榛,你别怪我妈,她是个女人,嫉妒是女人的通病,即使她的情敌是个死人。她心病很重,这些天,你家发生了这些事,她一直害怕爸爸会去把许宝桐接回来,一直失眠,每天都哭。她,她也不容易。”
  祝融那么了解我,他一定知道我是个锱铢必较的人,他一定知道我在心里厌恶祝参谋夫人唐女士,即便在她的立场,她也是个受害者。
  “你也不要怪爷爷,他……他生病了,这些日子身体一直不好。”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他却一句话都没再说。
  “宝榛,无论怎样,我都会在你身边。”在我起身的时候,他突然这样说。
  02.
  我是和许宝桐一起离开祝家的,那时我爸还在祝老将军的书房没出来。
  我拉着许宝桐的手走下楼时,祝夫人已从作战状态走出来,安静而颓唐地坐在沙发上,看也没有看我们一眼。
  “有空常来。”小梅姑娘习惯性地说。
  但我们心里都清楚地明白,再有空,我们也不会再来。
  这里不再欢迎我们。
  或许小梅也明白这个道理,忐忑不安地帮我们开了门,突如其来的风将她齐耳的短发吹得乱糟糟,在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听见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我一直牵着许宝桐的手,从走出侨香公馆到出租车再到家,我一直没有放开。
  似乎从小学开始,我就没有和她这样手牵手了。
  她没有抗拒我这突如其来的亲昵,我知道她其实也和我一样紧张或者害怕,即使她从头到尾腰板都挺得笔直,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但我知道当她跪在那里独自与祝家人抗衡时,心里一定不像表面那样淡定。
  我转身走向电视橱柜,翻出消毒水和棉签—她的手背有好几道抓痕,我牵她的手时才发现,应该是祝夫人抓的。我猛然发现我已经无法将祝融的妈妈称为唐阿姨了,就连在心里称呼她祝夫人时,我也是用恶狠狠的态度。
  许宝桐手背上的抓痕已微微渗出血珠,表皮起了褶皱,堆砌在尾端,看得我头皮发麻。就在我用棉签蘸着消毒水清理她左手的伤时,她突然伸出右手,食指点在我的眉心,用中指推开了我紧蹙的眉头。
  “别摆着苦瓜脸,收起你那自以为是的同情,我不需要这东西。”她的声音很轻很软,像她的手指,“你这副表情就像便秘,看到就恶心。”
  从前我觉得她虚伪,我的别扭和厌恶都摆在脸上,她始终无动于衷,戴着她好姐姐的面具唱独角戏。相比那样的她,与眼前这样的她相处我更觉得自然。是什么时候,她突然摘下面具,露出她冷漠毒舌的本色呢?我不禁想起了那个高瘦的背影—林达西。
  “你要把我的皮磨破了。”她龇牙。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慌乱地收起棉签和思绪,“我重新拿一支。”
  “不用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她说。
  我手上的棉签被人拿了过去,我回头才发现是姚琳女士,她此时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你笨手笨脚的,原本没什么事都要让你弄伤!”我讪讪地挪了挪,看着我妈用棉签帮许宝桐擦去手背的血珠。妈妈一直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看见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你在我家生活了二十几年,我打都没打过你一下,现在你出去搞成这样子回来?说你是我姚琳的女儿有人相信吗?两人都一样,只知道窝里横,出去就给人欺负!”她的话语虽凶恶,可语气却是软绵绵,像是被拔去利爪的凶兽,我看着她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她重新把棉签塞进我手里,“许宝榛,帮你姐姐洗伤口,小心一点!”
  她背过身子去的时候,我看见她偷偷抹了一下眼睛。
  处理好伤口后,我忍不住问许宝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停下脚步,突然转过头,神情是严肃的:“没有什么为什么,这是我家,这是他们欠我们的。可能你觉得我虚伪,比起丢弃我的人,我更愿意把这儿当家。”
  “可是我们对你不好。”我看着她的眼,企图从里面找出一点怨恨的痕迹,“不仅是我,还有妈,我们对你一点都不好,她表面对你无微不至,却在背后骂着你,而我,从小到大把你当成敌人,你就没有一点怨恨吗?”
  “我怨恨过,也哭过,那又怎样?我始终不是亲生的,比起把我丢掉的人,这里好太多。人不能太贪心,我不是小孩子了,何苦把自己塞进死胡同。而且爸爸,他一直对我很好,即使比不上疼你,但他也是疼我的。”她讥诮道,“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我明明讨厌你,讨厌妈,明明讨厌这个家,可我不愿意看着你哭,看着你绝望,看着这个家倒塌。我想,你一定觉得很可笑吧!”
  不,我是相信的。
  姐,我相信你,你相信吗?
  我不知道许宝桐和我爸在书房和祝老将军说了什么,他又在背后做了什么,总之,从那一天开始,那些人再也没有出现。我不知道这个交易是如何完成,家里的两个知情人士都没有告知我内幕。
  不知道祝老将军和祝参谋费了多大的力气,总之,那个姓赵的女人在许宝桐开学后的第一周后被扭送回博陵,可惜,她带走的钱被挥霍了大半,已所剩无几。九月中旬,杰瑞投资公司被封了,所有东西被送去拍卖,做了破产清偿。事实上,那里也不剩多少东西了,值钱的东西都被拿不到工资的员工瓜分干净。这个结果这比我们原先设想的,要好得太多了。
  我们家的所有资产都被用来还债,我爸还和他的战友借了许多钱,我妈毫无异议。自从这事发生后,她的话少了很多,连门也不出了,每天都窝在家中。
  好在,那些可怕的灾难都过去了,或者应该说,暂时过去了。
  楼道里的油漆在一个温暖的午后被清洗干净,对门的邻居也回来了,不会再有人杵在我们家门口愤怒地咆哮不肯离去,一切恢复正常,和以前毫无差别,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许宝桐依旧半工半学,搞文化的人还是比较善良,将近一个月没去上课少年宫的老师们得知我们家的情况后表示了同情。但我爸没有那个好运气,他被超市炒了鱿鱼,短时间内家里附近还没有一个愿意收留他的单位,因为我们家的事上了电视,传得人尽皆知,谁也不愿冒险让一个倒闭的投资公司老板的老公来做安保工作。他一直没有放弃,不愿赋闲在家,每天东奔西走。
  至于我,我又回到了研究所,副所长是李教授的学生,得知此事后偷偷给我加了工资,虽不多,却让我感动。
  后来我想,这件事于我们家是灾难,却也是福荫。
  若不是这事的发生,可能我和许宝桐还是针锋相对。虽然我们还是不能像同学和她姐姐一样牵手逛街睡同一个被窝和对方分享秘密,我们还是陌生,偶尔四目相对还是尴尬,但至少我们像一对真正的姐妹,不再冷言热语,不再绵里藏针,也至少,我从心里真正地把她当成了姐姐,她是属于这个家的人,而不是一个不应该的存在。
  若不是这事的发生,妈妈依旧是那个尖酸刻薄的女人,让我厌倦和畏惧。而今,虽然她没有出去工作,把大多的时间都耗费在电视上,虽然她总是很容易受到惊吓,偶尔也有些神经质,可我却更喜欢现在的她,像只温顺的动物,依赖爸爸姐姐和我。
  我衷心地希望,日子就这样过下去。
  噩梦请永远地消失。
  03.
  这一年博陵的台风来得特别晚,在夏天快要过去的时候风雨才猛然袭击来。
  雨一直下了许多天,整个城市几乎都要被淹没,在街上走的时候我总有种在河里淌着的感觉。那几天妈妈非常的不安,我和许宝桐晚一些回家她就非常紧张地给我们打电话,然后再让我爸去小区门口等我们。这是从前没有过的事,那场变故已经使她完全变了一个人。
  有个晚上半夜停了电,我听见她在房间大呼小叫:“许知,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一片漆黑!”
  “没事,没什么事,就是停电,床头灯灭了。”
  我静静地听着他们对话,睡意逐渐侵袭了我。
  停电的第二天是周末,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许宝桐回少年宫上课,我独自在家上网。大概是傍晚时分,我接到了易扬的电话,他说他已经在我家楼下。
  我才恍然想起,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他们见面,大概就在事情收梢后给他和李缪缪打了电话说我换了手机号码,寥寥数语后挂断—是的,从前那个号码已经不能用了,我甚至不敢开机,一打开各种电话和信息便纷至沓来。
  我下楼时易扬已经等在那儿了,他的红色跑车在这个昏暗的雨天里还是那么显眼,我看到他从驾驶座露出脸:“许宝宝,你可真狠心,我们这有多久没有见面了!”许久不见,他瘦了一些,脸上的黑眼圈昭示着他最近也不轻松。
  我用干巴巴的笑代替了回答,收了伞钻进后座,然后,我愣了,因为我发现祝融也在。往常他总是喜欢坐在副驾驶,当我从楼梯口望见副驾驶是空的我才心安理得坐进车里,我完全没有想到祝融会在这里,我甚至想不出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想不到吧!”他的嘴角噙着笑,像是抓住偷腥的猫一般得意洋洋。
  “什么想不到,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狡辩。
  他却不笑了,眼睛专注地注视着我,让我不由得有些紧张:“许宝榛,有没有人说你撒谎的时候喜欢眨眼睛!”
  我急忙别开脸,却又听见他说:“其实我骗你的,你没有眨眼睛。”车窗已经被关上,狭隘的车厢里有淡淡的雨水味道,剩下的是来自祝融身上好闻的、类似海水一般的清凉薄荷味。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也不见我?”他问。与此同时,开车的易扬突然打开了音乐,从后视镜里,我看到他脸上明白地写着“你们有话就说吧我听不见呢”。
  “我问你话呢,许宝榛!”他拔高了声音,我听出他生气了。
  是的,这些天我始终没有和祝融见面。他给我打电话,我也不接,他来找我,我就假装不在家,有几次他找到实验室去,我就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直到他走掉。我不知该怎么开口告诉他,他的妈妈不止一次给我打电话,让我和许宝桐远离祝融,别再缠着她的宝贝儿子。若是她在电话里声嘶力竭地骂我可能毫不动容,可她不是,她是在电话里哭着求我,说许宝榛,你就不要再缠着祝融了,说我求你了。
  她给我打电话时,许知同志就站在我身边,目光沉沉地看着我。
  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就答应了她。
  我低头看着脚下,鞋子上的雨水将易扬车里的进口毛毯打湿了一大块,还留下了黄色的泥土印记。
  “是不是我妈和你说了什么?宝榛,你抬头看我!”
  他的睫毛很长,车厢里昏黄的光让我看不清他的眼睛,只能把目光落在他眼下那片阴影上。
  我说,祝融你妈妈让我不要再缠着你了,让我和我姐都远离你,一开始接到电话我是气愤的,可是很快我就发现她说得其实没错。我从来都没有自卑过,从未觉得自己和你站在一起有什么不合适,但现在我开始觉得自己是错的,我不能带给你什么,我只能拖累你。
  我说了很多,说到最后自己的眼眶也红了。
  我不敢看祝融的脸色,我知道他生气了,因为他的拳头越攥越紧,指关节微微发白,我几乎以为他要将拳头挥在我脸上。
  他也的确出手了,却是抓住我的肩膀,让我直视他的目光:“许宝榛,你去哪里了?那个莽莽撞撞无所畏惧的许宝榛怎么变得缩头缩脑了?被谁偷走了?快,快把她还回来!”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连讲笑话的人也没有笑。
  “宝榛,我并不需要你带给我什么,也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因为想要的我都会自己去争取,去得到。你只要站在我身边就好,无论别人说什么你都不要去听,即使说话的人是你我爸妈,你都不要听,不要去害怕,稳稳地站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要去,好吗?”
  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能看着他。
  “你答应我,宝榛!”他说。
  “好,我答应你!”
  我把头埋在他的胸膛里,听着他平稳剧烈的心跳。我终于知道这些日子我在惶恐什么了,我并不是真的不想与祝融在一起,我也不是退缩,我只是害怕,害怕他会不坚定。而现在得到了答案,我终于放心了。
  我真是个狡猾的人,我在内心对自己做了评价。
  离诺澜公寓还有一段距离,我微微阖上眼,有些疲惫地靠在祝融身上,结果也不知自己何时就睡着了。
  似乎是过了很久,又似乎才过了一会儿,车终于停下来,我睡眼惺忪地下车,才发现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李缪缪已经等在那里了。
  走进诺澜公寓,许久没来,这里变了一个模样,客厅里挂满了彩带和气球,墙上还贴了墙贴,装扮得像幼儿园过六一节。不知道出自谁的手笔,要知道,易扬一直都讨厌这种装扮,觉得太俗气拉低了他的档次。
  而现在,他却置身其中。
  “今天是什么日子?”
  “你生日啊,你忘记啦!”
  是了,我才想起今天是我的生日,但我们家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记得了,就连我自己也忘记了。
  桌子上摆的都是我喜欢的零食,还有酒店送来的外卖,簇拥着最中央的木糠蛋糕,上面丑陋地写着“许宝宝,生日快乐”,一看就知道不是蛋糕师的杰作。
  他们没有数落我最近的离群,也没有提起那些不愉快,我们像以往的每一次吃饱喝足后打起了麻将,再一次次争得面红耳赤。
  中途,我上了一次厕所。
  谁也不知道,我躲在洗手间偷偷地哭了一场。
  因为我发现,他们都在偷偷让牌给我,不动声色地使着眼色,让我赢了一把又一把,嘴上骂着今天手气可真差,可眉眼间却有得意。我们打牌总是打很小,赢得并不多,他们却默契地为了使我高兴而弄虚作假。不是难过也不是快乐,总之我很难形容此时心里的感受,酸酸胀胀,像喝了太多的碳酸饮料,它们不停在我身体里沸腾,冒着气泡。
  我往脸上泼了一把水,门突然传来了声响。
  “宝榛。”李缪缪在门外喊我,“你快出来,钱要给易扬输光了!祝融大杀三方呀!”
  “来了!”我用纸巾抹了一把脸,打开洗手间的门。
  站在门外的却是祝融。
  我看他,他也在看我,他的目光柔和地落在我的脸上,像厕所那盏橘黄色的灯。我手上还攥着一团纸巾,我估摸着他已经看到我还发红的眼,却没揭穿我,只是把手搭在我肩膀。
  “以后不要一个人偷偷地哭,想哭就大声地哭,这没什么丢人。”他说话很慢,抑扬顿挫宛如一台老式留声机,“没有人要求你要坚强,要无坚不摧,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怕,我永远都是你的后盾。”
  客厅还在喧闹,我莫名的悲观:“可是,我还是怕。”
  “没有什么好怕!”他严肃地截断了我的话,“过去的这么多年我都在,以后也会这样,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
  “所以,不要再一个人哭了!”
  他又一次抱住了我。
  我又闻到那种他独有的、清新却浓烈的味道,它矛盾地在我心上游移,流窜。
  04.
  这个夜晚我们都喝多了,最后在诺澜公寓住下。依旧是祝融和易扬睡主卧,我和李缪缪住在侧卧。
  半夜我被渴醒了,翻了身却发现李缪缪不知所踪。
  我光着脚在房子里走了一圈没有找到她,也不知她到底去哪里了,索性自己钻进厨房找水喝。我没有开灯,当我坐在冰箱前刚拧开矿泉水瓶时,我终于听到了李缪缪和易扬的声音,是客厅阳台的方向传来的。
  我站在厨房的窗口,他们的身影在黯淡的月光中一览无遗。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喜欢她……可是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不会喜欢你!”李缪缪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你看看你,多可怜!”
  “那又怎样,关你什么事!”我从未听过易扬如此冷漠的语气。
  “是不关我的事,我只是同情你!”
  “收起你的同情吧,我不需要!”
  在易扬说完这句话,那边突然没了声响,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我没有再听下去,拿着水轻手轻脚准备离开,可我还没走出厨房,却听到一声凄厉的哭泣,我愣了一会,才确定那是李缪缪的声音。
  似乎这是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哭。
  我太过震惊,以至于连脚步都迈不动。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只想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是伤天害理还是杀人犯法,让你这么讨厌我?口口声声说我们是朋友,你需要钱我帮你筹集资金,还得不到你一个好脸?我只想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如此讨厌我……”
  “你没有做错什么,你什么也没有做错,只是不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就像喜欢一个人,也是不需要理由的。”我听见他说。
  但我知道,易扬不喜欢李缪缪是有理由的。
  这件事也是后来祝融才告诉我的,易扬父母离婚后,一直是个姓林的保姆照顾他,他一直叫她林姐。林姐对易扬很好,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就像对待自己的弟弟。她还有个不那么好的特点,就是对钱财锱铢必较,总是把钱字挂在嘴边,偶尔还有些小偷小摸。因为易扬对林姐有感情,所以对此也就睁一眼闭一只眼。但在易扬上初中的时候,有一天林姐告诉他老公出了车祸,急需一大笔钱做手术,求易扬帮忙,易扬便偷偷开了家里的保险柜,拿了十万块给林姐,但那天之后,林姐就没有再回来。后来他才知道,林姐因为手脚不干净已经被管家辞退了,为了保全她的面子,管家让她自己去和易扬说,谁知她来了这一手。这事发生后,易扬也没有报警,只是在那之后他便不相信保姆,只雇用钟点工。
  后来有许多女孩追求易扬,他不拒绝却也不亲近,或许他在内心也不确定,女孩们接近他到底是因为钱,还是因为他的人。
  我想,或许也是因为李缪缪和那个林姐一样对他照顾有加且同样爱钱,所以他才不喜欢李缪缪。
  我默默地退出厨房,回到房间,把李缪缪的哭声隔绝开来。
  我一直没再睡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李缪缪开了门,掀开被子在我身边躺上,她带着户外的凉气,靠近我时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只好翻了个身,继续装睡。
  “你没睡,宝榛!”她突然开口。
  我装成迷迷糊糊的样子:“你什么时候出去了!”
  “你别装了,我刚刚看到你在厨房的窗口晃动,你都听见了。”她轻而易举拆穿我,声音还有一点嘶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没有,缪缪!我从来没有这样觉得!”
  她没有再接这个话题,自顾自地说起来:“我从未谈过恋爱,我也不相信爱情。宝榛,爱情这东西对我来说还不如钱来得有安全感。我在店里遇到的男人不是老色鬼,就是财大气粗的暴发户,以为有几个臭钱女人们就得围着他们转,没一个是好东西!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说着昧心的话,为了营业额什么都不管不顾。我一直很压抑,不开心就会去喝酒,有次喝醉了在酒吧差点被人带走,是他救了我。当时我喝醉了哭得稀里哗啦,他就像安慰小孩一样哄着我。是不是很可笑?别人用鲜花、珠宝追求我,我没有动心。因为一个摸头的动作和几句轻声细语的安慰,我就爱上他。可是他不喜欢我,或者可以说是讨厌我,我不是不知道,我也很努力控制自己。可我控制不住感情。我还是想要靠近他,想要和他在一起,我看不得他为难……”
  “他觉得我虚荣,爱钱,锱铢必较。是啊,这样的我他怎么可能会喜欢!可是宝榛,你们从小出生在或富裕或小康的家庭,你们根本不知道钱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她把头转向了我这边,声音在黑暗中越来越清晰,“如果我有选择的话,我也不想做这样的人。我如果不这样,你以为我怎么活到这一天的?”
  那是李缪缪第一次对我说起她的家庭,也是唯一的一次。
  她出生在永乐一个很小的偏远县城。
  像大部分的小县城一样,她的父母被中国传统影响着,重男轻女观念根深蒂固,他们始终认为女子不如男。所以,她的出生并没有给家庭带来多少欢喜,哥哥和弟弟才是父母的重心,她只是一个陪衬。
  她并不是像她所说的高中学历,在她初中的时候家里就因为要负担哥哥和弟弟的学费而无法让她继续上学,于是她便辍学在县城的饭馆打工。谁知后来,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也就是她爸爸患上了一种奇怪的病,肾脏开始衰竭,不能出去工作。也就是那一年,李缪缪从永乐来到了博陵。她学历不高,年纪又小,一开始没有被少欺负,所以她只能用厚厚的武装保护自己。
  “你以为我就那么喜欢钱吗?我不喜欢不行,你不知道那种病就像一个无底洞!多少钱都不够!”
  “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那些名牌,可是我做这一行,我要不包装好自己会被人看轻的!会被人瞧不起!我不能让自己被人瞧不起!”
  “宝榛你不是说我为什么那么少回家吗?因为我害怕!我爸虽然从小偏爱哥哥弟弟,可是他是我爸爸,你不知道,每次回家我看到他都会特别难受。那种病就是一把生锈的钝刀,每天一点一点地切割他的肉。他每天要吃许多的药,每隔几天就要挂水,为了省钱和方便,我妈学会了打针,这样便可以不用总往医院跑。我爸他才五十多岁,看起来却像六七十,干干瘦瘦,皮肤是可怕的蜡黄色,眼睛干涸无光,笑的时候脸上的皱纹像一道道沟壑……
  听了李缪缪的话,我想起我读高一时遇到的一个男同学。
  其实我非常不喜欢那个同学,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讨厌。因为他总会坐得笔直,完全挡住我看黑板的视线;他总喜欢在老师提问完之后没有举手也没有起立大声地回答出问题的正确答案,斩断所有人回答问题的机会;他从不把笔记借给同学抄也不会在考试后和别人对答案,他永远高昂着头看着我们这群理科不好的女生,眼中充满了鄙夷;他不喜欢和任何一个学习比他差的同学说话,仿佛那样会降低他的智商。
  总之,那时我很讨厌他。
  但有一天,他突然没来上课了,起初我们还觉得庆幸。但他消失的时间越来越长,长到让我们感觉不安,而他一定不可能转学,因为他的水杯和笔记都还放在那个上锁的透明柜子里。
  直到老师在班上宣布,他得了白血病。
  后来班里派了几个代表去医院看他,我就在其中。其实我真的很讨厌他,但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看到坐在病床上那个瘦弱惨白的少年时,突然特别的难过。可他却笑了,对我们露出一个从前未曾有过的惨淡的笑。
  “你们来了,我还以为你们不会来看我了。”他其实一直都知道,我们不喜欢他,以前从不介意,而到了这一刻,他却是害怕孤独。
  他在三个月后离开了,至死没等到那个同意把骨髓移植给他的人。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病魔的可怕。
  李缪缪紧紧地抓着被子,整个人都在颤抖,我掰开她的手,把她抱在怀里。
  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边说边哭,眼泪透过我单薄的睡衣贴上我的肋骨。而在这时,我的脑海里有个特别清晰的念头,它不停地跳跃。我从未如此庆幸,也从未像这一刻如此热爱我的专业。
  “缪缪,你别担心,总有一天能研究出治好你爸爸的药!”我在心里默默地补充,我也会努力。
  她没有回答,在我臂弯里逐渐入睡。
  可我一夜没睡。
  第二天醒来,李缪缪已经恢复正常,大清早就在客厅里和易扬唇枪舌剑。
  但我还是清楚地看见她眼底的血丝,和偶尔一闪而过的悲伤。
  我记得某本书里说过,初恋是最刻骨铭心的。
  无论你再爱多少人,恋情多么深刻,都及不上你爱的第一个。因为是他带你开启了爱情这道门,教会你爱,教会你恨,教会你伤害,教会你如何在青春里把惊心动魄化成不可触碰的回忆,教会你如何披上盔甲在爱情里保全自己。你变得聪明,不会再毫无保留地付出。所以,你没能再那样深爱。
  不知道她往后还会不会为了另一个人在深夜痛哭,但我知道,她可能再也不会像爱易扬这样去爱另一个。
  我给她倒了一杯牛奶,放在了她的手边。
  恰好祝融在这时走出房间,我问他:“我想去考研,你觉得怎么样?”
  他挺吃惊的:“你之前不是觉得浪费时间吗?”
  “嗯,但我现在不那么觉得了,我想多学一些东西,但研究所这边的工作我也会继续。”我看向李缪缪,恰好她也看了过来,眼中毫无波澜,但我看见她放在桌面的手微微发颤。
第11章 绝境
  许宝桐的头发乌黑、浓密,在灯光下像广告片拍的一样油亮。我抚摸着她的头发,慢慢地抱紧了她,这是我们成年之后最亲密的一次接触,酒醒之后,我们估计都不好意思再如此亲密地抱在一起吧。
  01.
  似乎只是闭上眼睛又睁开,时间就过了好几个月。
  十月份,我刚好赶上研究生考试报名,感谢李教授帮我弄来了备考资料,所以每一天除了回研究所外,还要挤出时间来看书。研究所有个师兄得知我要考试后挺惊讶,还搜罗了一堆他当年用过的资料,说是给我当参考,于是我每天要看的东西更加多了。
  至于祝融,他已考得了律师证,毕业后又和易扬一起研发网游,他们已经从诺澜公寓搬走,在附近租了一个不小的工作室,工作人员也多了好几个,大多是祝融的师弟,还有易扬当年在国外认识回国发展的朋友。由于资金的限制,他们日子过得并不容易,易扬连车都不开了,每天走路和搭地铁,我问起时他也是笑嘻嘻的:“这不是响应节能减排的号召吗?你不要想太多了!”
  他笑起来就像一个会发光的小太阳,让你不自觉跟着笑出来。
  祝融现在的工作,被祝家称为不务正业,他们全家除了祝老将军都投了反对票,但他似乎没有被影响到,照旧我行我素。就像他妈得知我们还在来往后,每天寻死觅活地要他和我断交,他也只是说我知道了,然后照旧每隔几天去接我下班,看场电影吃饭再将我送回学校。
  我不知道我们现在是算什么关系,我们牵手,拥抱,接吻,就像情侣一样,但似乎谁也没提过在一起这件事。
  有一次我问祝融:“我们这样是算什么,认识这么多年才来谈恋爱总让我有种乱伦的感觉!”
  他轻飘飘地瞥了我一眼:“等明年你考上研究生,我出去找个房子,你到时候搬出来一起住!到时候,我们顺便去开个证明,免得被误会非法同居!”
  我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你说的不是双方拿着户口本去领两个红色皮子的‘证明’吧?”
  “就是那个!”
  我有一种头昏脑涨的感觉:“祝融,你别开玩笑,我们才多大!”
  “我没开玩笑,我们都到了法定结婚年龄了,等你考上研究生后我们就结婚吧,我不想再出什么意外!还是说,你不想和我在一起?”
  “当然不是。”我脱口而出。
  “那不就行了!”
  我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为什么一定要我考上研究生?”
  “因为你最近太暴躁了,现在结婚我怕会被你家暴!”他促狭道。
  是的,近段时间我的脾气是不大好,有时看书看到一半会突然觉得心烦,他便成了炮灰。我不说话认真反省自己最近是不是真的脾气不好,他突然伸出手在我脑袋上揉了一把:“怎么?生气了!我早知道就撒谎好了,说你什么样我都喜欢,就算化身喷火龙我也喜欢!”
  他的眉眼与阳光重叠,泛着柔和的光芒,我在此时突然听到自己响亮的心跳声。
  我突然明白了自己对他那种莫名的信任和霸道的占有欲是从何而来,我想我是爱他的。对他的依恋不知从何而起,在岁月里历久弥坚,不知不觉渗透了我的整个青春,回过头来才恍然明白,那是爱情。
  没有怦然心动,没有惊心动魄,只有日积月累的包容和庇护,待我回过头才发现,他已盘踞在我心上,根深蒂固,无法拔除。
  后来我无数次回想起这个画面,都忍不住哭出声来。
  我何其有幸,遇到了他,或许穷尽我的一生,都无法偿还。
  因为家离研究所远,所以我住在那边的宿舍。许宝桐还要上课,依旧保持每周回一次家。我爸终于又找到了工作,在家附近的公司上班,轮班制。
  所以家里白天只剩下我妈一人。公司出事后,她的朋友们都没有再和她联系,这个认知让她郁闷了一段时间,更加不愿意出门了。她每一两天就会给我打电话,问我到底什么时候回家,语气还是凶巴巴的,没有温柔到哪去,但我知道,那是她的伪装。我有时候忙起来也不耐烦,会对她发火,可回到家看到她孤独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又觉得内疚和难过。
  在这个时候,我看到姐姐从房间里走出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在心里已经将她称呼为姐姐,虽然有时候也会让我觉得别扭。
  “宝榛,你怎么一直看着我?”她突然问。
  “哦,没有,我发现你最近气色好像好了一点!”
  “是吗?”她摸摸脸,没有再说什么。
  吃完晚餐后,我爸陪我妈去散步。这当然也是从前从未有过的事,以前我妈会嫌弃我爸和她走在一起让她丢脸,而现在她依赖我爸,她一个人的时候从来不出门,只有我爸陪着的时候,她才愿意下楼出去走一走,选择这夜色朦胧的时刻,是不希望别人认出她来,然后问起之前的事。
  我和许宝桐站在阳台看着他们慢慢走远的背影,我把目光收了回来,落在阳台古老的黄铜栏杆上,而她在看我。
  “宝榛,你有没有再见过林达西?”这是这几个月来,我们第一次提起了林达西这个人,还是她主动与我提起。
  “没有。”我的声音有些僵硬、紧绷。
  “前段时间,他去找我一次,我当时在上课,他给我发信息说在寝室门口等我。然后我一直没有回去,我在教室里躲了三个小时,回去的时候天黑了,他也走了。”她慢慢地说着,像说着别人的事。
  “为什么?”我问。
  她的声音明显提高了,有点像李缪缪喝醉时候的样子,“你说,你说我怎么能见他!我一见到他,我的大脑就不受自己控制,我就会做出一些让自己后悔的事来。他也不喜欢我,我怎么能再见他呢!”她说到最后,骂了一句粗话,我惊悚地瞪大了眼睛,好像看见了火星撞地球,因为在我的记忆里,她从来没有爆过粗口。
  我们从阳台进屋后,又钻进了厨房,把我爸两个月前用新鲜葡萄和冰糖酿好的葡萄酒都喝了。那玩意像葡萄汁一样甜,后劲却大得很,最后许宝桐整个人抱着我哭得可怜兮兮的。
  “我那么喜欢他,他却一点都不喜欢我,我还巴巴地送上门去……”
  “我想见他,可是我不能见,我知道我一见他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我问了自己多少次他有什么好!他哪里都不好!长得还没有我弟弟祝融帅,他有什么好的!”
  她不停地说着话,说到最后又絮絮叨叨骂起了粗口,好像要把这二十几年没骂的都骂完。最后,骂累了就趴在我怀里睡了过去。
  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枕头,每个人喝醉了都喜欢睡在我身上。我想推开她,可是我也起不来,就这样坐在厨房门口的地板上发呆。
  我抱着许宝桐,她身上散发着清新好闻的洗发水香味,海藻般的头发散落在我身上。我想起了之前和李缪缪认真讨论过的问题,除了用海藻来形容头发,还有没有更合适的。她冥思苦想了许久,最后问我:“那要不用海带?海茸?还是海蜇皮?”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的确,用海藻来形容是最合适的。
  许宝桐的头发乌黑、浓密,在灯光下像广告片拍的一样油亮。我抚摸着她的头发,慢慢地抱紧了她,这是我们成年之后最亲密的一次接触,酒醒之后,我们估计都不好意思再如此亲密地抱在一起吧。
  我迷迷糊糊地想着,也不知自己何时就睡了过去,最后是我妈的尖叫把我唤醒。
  “你们两个为什么睡在这里?我们才出去多久,你们就醉得像鬼一样……”
  紧接着是我爸的声音,还是那样老好人:“没事,她们才喝了一点果酒,不会有事的……”
  我又闭上眼睛,爸妈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是愉悦的,虽然我妈在骂人,但杀伤力并不大,反而让我感到这个家是真实的,它从未这样像一个家。
  天,要亮了吗?
  02
  我没有想到,在我和许宝桐聊起林达西的几天后,我就遇到了他。
  那几天我走在路上总感觉有人在跟着,或者说有人在盯着我,走在路上总感觉有道视线紧紧地附着在我身上,有种阴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可我回过头,却没发现异常。这种感觉一直伴随了我好几天,我在和祝融聊天时终于忍不住和他说起,却被鄙夷:“你是悬疑小说看多了吧?老疑神疑鬼的!要是有人跟着你,这么多天过去了,他至少应该跳出来做些什么吧?”
  就在祝融说完这番话的第二天,我遇到了林达西。
  那天是周六,我加班后到收到易扬的信息,约我去打壁球,说我们已经多少年没有娱乐活动了,他们就在壁球馆等我。我便是在走下公交车时,从公交车站广告牌的玻璃反光里看到了林达西。
  他也在看我,我几乎听见我们目光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响,就像玻璃杯摔在地面碎成好几块。
  我想我应该回头,或者绕过那个巨大的广告牌头也不回地走向对面的壁球馆。可我没有,我就这样默默地透过那块有些脏的玻璃看着他,看着他大步走到我的左边。
  夏天已经完全过去,秋天来了,他只穿着单薄的白色衬衫,孤零零地矗立在我身旁。他的眼窝深陷,皮肤一如既往的苍白,头发有些长,遮住他半只眼睛。他看起来落魄憔悴,却让人难以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好久不见。”他居然这样和我打招呼,宛如久别重逢的老友。
  我往上拉了拉包带,它沉重地压在我的肩膀上,有种整个人都在往下坠的错觉。
  “好久不见。”我调整好面部表情,淡漠地打了招呼后准备绕开他。
  林达西却突然拽住我的衣袖:“宝榛,我想和你聊一聊!”
  “有什么好聊的!”我总是学不会控制自己的脾气,恶狠狠地,“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
  他并没有生气,脸部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当然手也没有放开,他又一次重复,连语速和语调都和先头一模一样:“我想和你聊一聊!”没有情绪波动,像背书般干巴巴地念出来。
  我们没有走远,就在公交车站附近的一个冷清的咖啡馆“聊一聊”。
  下午的阳光并不猛烈,懒懒地照在脚下,我仰着头看着他:“你想要和我说什么?”
  “对不起。”沉默了许久,我才终于又听见他的声音,很艰难,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喉腔里挤出,“关于赵蔓那件事,我要和你说对不起!”
  我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动作太剧烈使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就像上学时老师的指甲不小心划过黑板,不少人朝我们这边望了过来。
  我又坐了下来。
  “对不起?你一句对不起就没事吗?”我努力不那么激动,可我的声音听起来像一把尖锐的刀,充满了杀伤力:“如果你当初在接近我,接近许宝桐的时候能多去调查一下,现在你就不用来对我说这句话!”我又想起了许宝桐,我的姐姐,她抱着我手臂哭的样子或许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你把我们姐妹俩都当成傻瓜了吗?随心所欲玩弄别人的感情,现在又说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你觉得这样我们就能原谅你吗?”我的声音里充满了怨气还有怒气,如果不是他,祝融和易扬现在怎么会处在如此艰难的境地?
  我握着手中的纸杯,很想将这一杯滚烫的咖啡往他的脸上泼去,可我的手刚抬起来,又重重地放了回去,溅出来的液体在手背滚过,烫到了我。可我没有低头去察看自己的手,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这双眼睛,这双深褐色的布满血丝充满了悲伤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我差一点就原谅了他。
  “我知道我自己做错了,所以我和你们道歉。我找过你姐姐,但是她不见我。”他又说。
  我自作主张和许宝桐统一战线:“你就算道歉了我也不会原谅你,许宝桐也不会!道歉如果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吗!”请原谅我抄袭了偶像剧的台词,因为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恰当了,“就算真的是祝融和赵蔓在一起又甩了赵蔓,你又有什么权利用惩罚的名义窃取别人的劳动成果呢?你说你为了赵蔓,还不如说是为了你自己!”
  “我不是!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只是觉得没有什么惩罚比得上被自己心爱的人出卖!我只是想惩罚祝融,我根本不是为了自己!”他声音也跟着提高,在这安静的咖啡店听起来有些沧桑和悲凉。
  “别自欺欺人了林达西,惩罚有很多种方法,而你的方法太不高明了!如果真的是要惩罚,你不会把骑魂变成骑士联盟!你根本不是为了赵蔓,你是自私!”我站起来,不想再继续这个对话了。
  林达西突然安静了下去,他颓唐地坐在椅子上,不再看我,把脸别开了。
  照我的性格,我是应该乘胜追击的,我已经痛打落水狗让他毫无还手之力了,可现在,我突然不想那么做了。因为事情已经变成这样,再去说谁对谁错也毫无意义了。况且,我和他在一起,有很大一部分也是为了给祝融和许宝桐找不自在,是我给了他机会。我疲倦地离开咖啡店,没有忘记在桌上放下买单的钱,因为我不想再和林达西有任何瓜葛了,哪怕是一杯咖啡的钱。
  我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我没回头,但我知道那是谁。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没有让你拿骑魂的资料给我,如果这些事都没有发生,你说我们现在会在一起吗?你,你会喜欢我吗?”
  我没有回答,大步走出咖啡店,门上的风铃发出丁零零的清脆声响。
  如果不是他刻意接近,在苍郁的山脚分别后,或许我们永远也不会相遇,就这样各自走散在人群里。
  从咖啡店离开后,我没有马上去壁球馆。
  我给祝融发了一条短信,说我在路上塞车,可能要晚点才能到。他的信息立刻就回过来,他问我,要不要他来接我。
  我说不用了,然后我关了手机。
  我的大脑有些乱,我想要静一静。
  后来我想起这一天发生的事,我都在后悔,为什么那一天我从咖啡馆出来后不直接去壁球馆,而是走进了那条行人稀少的小巷。
  我将眼睛睁开又闭上,又再睁开,反复好几次,周遭仍是一片漆黑。
  天似乎还没有亮。
  我感觉头昏脑涨,身上也是酸痛,想用手揉揉太阳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被反绑捆在背后。眼前之所以一片漆黑,不是因为天黑了,而是我的眼睛被蒙了一块布,嘴巴也被堵上,还被人绑住了手脚像破布一样甩在墙角。
  我的记忆迟钝地倒着带,过了好一会,我才想起发生了什么事。
  我从咖啡店出来后,就沿着马路乱晃,我也不知自己当时在想些什么,就是感觉脑袋有些乱,又不自觉回想起我把骑魂的资料拿给林达西这件事。谁知,就在我发现自己不小心走到太偏僻的地方准备往回走去拦车时,有人从背后捂住我的嘴,我只闻到一股刺激的有点甜腻的味道,就失去了意识。
  我想我是被绑架了,或许不能说绑架,因为我不是易扬和祝融,掏空我家也付不出赎金,费尽心机将我捆绑到这里只是徒劳无功。我不敢再继续深想,因为贩卖人口和器官比绑架更加令人惶恐。
  我没有歇斯底里,不仅是因为我的嘴被堵住,更因为这个屋子似乎除了我之外没有人,我只能听到时钟“咔嚓咔嚓”规律地走动,像香港警匪片炸弹的倒计时,除此之外,便是我沉重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
  我很害怕,时间走得很慢,像钝刀割肉,一下又一下地折磨着我的神经。
  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和恐惧中,我偷偷地哭了一场,但很快,我收住了眼泪,因为咸涩的泪水没有流出来,它渗进蒙住的眼睛的黑布里,潮湿、黏腻地贴着我的皮肤,真的不好受。
  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腐朽的霉味,一吸气,灰尘争先恐后往我鼻腔里涌。
  我不停地胡思乱想着各种可能发生的恐怖情景,自己被自己吓得瑟瑟发抖。
  会有人来救我吗?他们打不通我的电话,会不会来找我,会不会报警?
  可是他们打不通我的电话又怎样?他们要来找我也要费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把我弄到这里来的人说不定会对我做出什么事。
  我绝望地想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似乎就过了几分钟,可又像是几个小时甚至几天那么漫长,总之,一声“咔哒”的开门声,将我从噩梦中惊醒,或者应该说,将我推进了噩梦。
  脚步声慢慢地靠近,我蜷着身子像蛇一样努力将自己蹭到墙边,使自己紧贴着墙。
  有点冷。
  然后一只手轻轻地摘下我的蒙眼布,我混沌地看到一张苍白的、瘦削的、阴郁的脸。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的手是在颤抖。
  这是一个平凡的男人,平凡的长相、身高和身材,一丢到人群中就会被淹没。他没有我想象中的凶神恶煞,他摘完蒙眼布后突然起身,焦躁地在我身边踱步。
  我被堵着嘴巴,只能“呜呜呜呜”地发声。他听见了,又突然回来,蹲下身子,拿走堵住我嘴巴的布。
  “你是谁,为什么要绑来我来这里,有什么目的?”口腔因被塞了抹布而长久保持扩展的形态使我说话的时候有撕裂的疼痛感。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间屋子,很小,只有十五平方米左右,我在屋子的一角,不远处有一张单人床,除此之外就是一张放着笔、本子、梳子等杂物的桌子,有个小小的像衣柜的塑料箱塞在桌下,再过去是开着门的同样狭隘的卫生间。这里很旧,墙上贴着发黄的报纸和很多年前热播的影视海报,床对面的墙上挂着一个同样老旧的时钟,只有一个正方形的小小的关着还被套上铁丝的窗。
  窗被报纸糊着,不知天色如何,墙上的钟刚好走到四点。
  这是间阴暗逼仄的屋子里,只有我和这个穿着皱巴巴的灰白衬衣和黑色裤子的看起来二十七八岁不像坏人的男人。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就这样木然地和我对视着。
  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他,但现在一点也想不起。
  他挪动着脚步坐在床上,背微微佝偻,过了一会,我听见他轻声说:
  “我跟了你四个月。”
  原来,真的有人在跟踪我,不是我的错觉。
  03.
  说实话,我的恐惧减少了不少。
  因为他实在不像个坏人,他看起来比我还要局促,不安。
  虽是这样,我还是不敢惹恼他,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次:“你是谁?你为什么把我绑到这里?我是不是得罪过你,还是我做错了什么?”
  他坐在那里,对我摇头:“没有,不是你。”
  “那是谁?你想怎样?”
  “我也不知道我想怎样。”他居然笑了,不是那种阴森的笑,而是无奈的无措的笑,好像真的很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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