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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终将独自长大(出书版)》作者:7号同学

_7 7号同学 (现代)
  “那你放我回去,放我回去!”
  “不行!”他认真地、笃定地、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终于还是受不了了,猛地想从地上蹿起来,忘记身上还被绑着,整个人狼狈地栽倒在地上。他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无动于衷。
  “你是神经病啊!把我抓到这里干什么啊!放我出去啊,你以为是在演电视剧吗?动不动就把人绑走!你这样是犯罪你知道吗?我诅咒你祖宗十八代啊,我根本不认识你,你把我绑到这里来干吗……救命啊,有没有人来救我!救命啊!这里有人绑架,快救命啊!爸爸,祝融,许宝桐,你们来救我啊!”
  我像个疯子一样,歇斯底里地嚎着,他皱着眉站起来,从地上捡起那块原先塞着我嘴巴的布,又将它塞进我的嘴巴里。他的眉头纠结地拧在一起,嘴唇也是紧紧地抿着,整个人笼罩在灰霾里。
  “你叫啊!你继续叫啊!这里不会有人来的!”他蹲下身子,恶狠狠地说:“你不认识我,你是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我还认识你妈!一年前,我听信她的话,把存下的三十万取出来做了投资!我一块钱分红都没有拿到,公司就破产了!现在破产清偿,我三十万就剩下几万块!”
  他的手紧紧地扣着我的肩膀,眼睛因充血而变红:“我辛辛苦苦地打工,每天风吹雨淋拼命地工作,住在这个破狗窝里,从来没吃过超过五块钱的快餐,好不容易存了三十万,她和我说会变成四十万!她和我说很快就可以买大房子的!现在我只剩下这么一点点钱,连房子都没有了!”
  “我十八岁从村里出来,到现在十年了,十年了啊!这三十万是我一块钱一块钱地存起来的!是她和我说回钱快,很快就可以凑够四十万,到时候我就可以攒够首付买大一点的房子了!但是钱呢!你把钱还给我啊!还给我啊!”
  “你们这些人,根本不知道赚钱有多辛苦,你们根本不知道!我女朋友说好要嫁给我的,她说我买了房子就和我结婚的!可是你们做了什么,把钱拿走就跑,你们把钱还给我,把她还给我啊……”
  “你妈让我变成这样,我也不会让她好受!”
  “我跟了你四个月了,整整四个月!我每天就跟着你,看着你进进出出,我每天都在想着要怎么样把你绑走,要怎么折磨你!你知道我等了这个机会多久吗?你知道我等你落单多久了吗?每一次看到你,我都在想要怎么折磨你!”
  “你把钱还给我好不好?还给我啊……你把我女朋友也还给我,好不好?我求你了!”
  我木然地任由他摇晃着,有水滴在我的手上,不知道是他的眼泪,还是我的。
  肩膀很疼,全身都在发疼,但更疼的,还是脑袋,它不停地抽搐着,疼得我想吐。
  我想告诉他,这根本不是我的错,也不是我妈的错。那个拿了你们钱跑了的女人现在已经在监狱里了,公司破产了,破产清偿也是走了法定程序,我妈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一个人。
  可我一句话都说不出。
  我真的很疼。
  男人抓着我的肩膀,像是要把手指穿过衣衫和皮肤,掐进我的皮肉里。他又哆嗦着,将手放在了我的脖子上,逐渐用力。
  我无法呼吸,我觉得自己要被疼死了,塞着我嘴巴的布在挣扎中落在地上,可我还是无法发声。
  在这一刻,我脑海里闪过很多身影。
  有我爸妈,有姐姐,还有祝融,和我的朋友。
  唉,我好像从来都没有为你们做过什么事,现在想起来,真惭愧。
  我要死了吗?
  没有。
  因为男人终于放开了我。
  他像被吓坏了一样,踉跄着后退好几步,跌坐在地面上,剧烈地喘息着。
  我在喘着粗气还有咳嗽,从没有觉得这酸腐的带着霉味的空气是这么的好闻。
  然后,我忍不住了,哭了出来。不是流泪,而是哭,用力地哭着,大声地哭。
  哭了好一会,一杯水被推到我面前,我撅着屁股往后蹭,后退了几步,他又把水杯推近,声音沙哑地说:“喝吧,没有毒。”他的脸很红,眼睛也是红的,像扔进沸水里煮过一般,见我没有接,他把水放在地上,又坐到一边。
  我很渴,很想喝水:“我的手绑着,没法喝水。”
  他没有动,我们之间有一两米的距离,屋子太暗,我看不清他的脸和表情。过了好一会,他才窸窸窣窣地站起来,帮我解开手,看着我喝完水,又准备给我绑上。
  “我想上厕所。”我涨红了脸,即使在这种处境,对陌生人提这种要求我还是难堪,“我真的憋不住,我忍了很久。”
  “你别跑,你跑不了!”他说着,然后解开我的手。
  我出来的时候,他还坐在那个位置,靠着床,手里玩弄着那两根绑住我手脚的绳子,他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木讷、老实的男人,真的,有那么一点像我爸。
  虽然,我还是很怕他。
  他把我绑起来的时候我挣扎了一下,但没用,这一次,他没有蒙住我眼睛。
  我一直盯着他,在找机会逃出去,可他的眼睛始终是睁着的,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看起来,有些孤独。
  “你女朋友现在在哪?”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或许是沉默太煎熬了。
  “走了。”他还是没有动。
  这个结果我早猜到,但听了答案,还是难受,也更害怕。她的女朋友和别人走了,所以,他会更恨我吧,他肯定不会放我走。他跟了我四个月才找到机会绑走我,他是不会放过我的,我知道。
  “她从不嫌弃我穷,和我在一起四五年,我好不容易存了一点钱,她说买个小一点的房子她不介意。可是我想要她跟着我过好一点的生活,我听了你妈的话把钱拿去投资,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她也离开我了。”他很平静,没有悲伤和愤怒,但我看见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了出来。
  我又哭了。
  这一次,我不是因为害怕,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当我看到眼泪从那张灰扑扑的脸上滑落时,我的心抽搐了一下,莫名地跟着难过起来。我知道他是绝望的,可我也无能为力。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就是无能为力了,它就像是将你绑在了悬崖上,让你眼睁睁看着人一个个从你身边摔下去,你无法帮助他们,也无法同他们一起死,一点点、一点点地耗尽希望。
  我试着和他讲道理,也恳求他,但他始终无动于衷。
  或许是觉得我吵,他又用那块又脏又臭的抹布塞住了我的嘴。
  我无意识地用指甲抠着地上的水泥,不小心弄折了中指的指甲。
  疼痛和血液让我清醒了一点,我默默给自己打气:他们会来救你的,很快,你要相信,你要撑下去。
  我认真地算着时间,似乎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
  04.
  屋子里依旧一片漆黑。
  我听见自己的肚子在咕咕地乱叫,他似乎也听到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出去买东西,你不要乱跑,你跑不掉的!”
  看着他将那扇脏兮兮的木板门打开一条缝,轻轻地,弓着身子走出去,那短暂的几秒钟,我清楚地窥见,外面很暗,还有冷风袭来,冲淡这屋子难闻的腐朽气味。
  男人的脸慢慢地在门缝中变得狭隘,他突然对我了一句“对不起”。
  门彻底地被关上。
  这个屋子依旧很黑,虽然我已经不是那么害怕了,但我仍旧希望,光亮可以照进来。
  似乎是听见我的祈祷,在好久之后—或许也不久,我很难分辨,因为在一个密闭的空间待久了,任何人都难以认清时间的重量。总之,我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一声巨大的“嘭”,紧接着,是一声接一声的“嘭—嘭—嘭”,抑扬顿挫。
  第十三下,黯淡的光突然照了进来,我眯着眼睛看着门后的人,那一瞬间,欢喜简直要把我的心脏摧毁。但很快,它们都化成了愤怒和委屈,还有眼泪。当来人拿出我口中的破布时,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控诉:“祝融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我要死在这里你知道吗?”
  我在地上蹭着,用力地撞进他的怀里,而他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只是用力地抱着我。
  “许宝宝,这里不适合谈情说爱,得先离开这里,真臭。”易扬懒洋洋的声音随之响起,“我真觉得自己适合当警察和私家侦探,连这个破地方都可以找到。”
  我从祝融的怀里抬起头,看向易扬,他还是笑着的,好像天塌下来都不怕的模样。
  我抽了抽鼻子,在心底保证,以后我再也不骂你风骚,不骂你招蜂引蝶。
  “他竟然这样对你!”祝融蹲下身帮我解绳索的时候,我听到他沙哑的声音,“你被他绑在这里多久,手上都淤血!”最后一声是上扬的,而此时他的眼睛已经红了。
  我迅速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虽然这不是我的错。
  他的脸色比外面的天还要阴沉,紧握的拳头指关节发白,我听见他一遍遍地重复:“那个王八蛋,他怎么能这样对你,他怎么可以!我,我……”他手上还拽着绑着我的绳子,重复不停地说着这句话,声音中燃烧着自责和愤怒。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倒是易扬,他见祝融好一会都没有解开我的绳子,直接将他推开,自己上场:“走开走开,解个绳子解那么久,再不走男人要回来了!”
  他嘟嘟囔囔地说着,手也不停地忙活:“你说那男人到底是怎么绑的?把绳子绑得这么紧!我解不开啊!”说着,他试着用嘴去咬,咬了几下还是没弄开。
  祝融依旧盯着我身上的绳子,神色肃穆,如同要上战场一般。他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一把生锈的小刀。
  他背过身,似乎抹了一把脸,随即开始用力地用刀子割绳子,似乎要将自己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绳子上。两人联手,很快就解开了我脚上的绳子,正准备割手上的绳子的时候,把我绑起来的人回来了。
  男人手中提着冒着热气的馒头,气促地喘着气,他没有走,也没有过来,就这样盯着我们,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祝融。
  祝融突然从地上站起来,朝他扑了过去,两人扭打在一起,然后易扬也加入了。
  我胆战心惊地看着他们扭打在一块,有些害怕:“祝融、易扬,你们别打了,你们把他绑起来,然后我们快走,去报警,别打了!”
  但没一个人听我的话。
  易扬被男人一脚踢开,祝融狠狠地给了他两拳,男人整个人栽倒在电视柜上。祝融还想扑过去却被我喝住:“别打了好吗?你看看易扬有没事!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啊!”
  易扬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大问题:“我没事,就是一头撞在墙上,疼得很,现在有些头晕脑涨的!”
  我们这边一片慌乱,我连绳子也顾不得解开便要走,我们谁也没注意,匍匐在地上的男人是什么时候起来的,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摸出的砖头,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块砖头已经对准了祝融的后背,猛地砸了下去。
  “祝融,小心背后!”我的提醒终究是晚了,只那一下,祝融整个人像崩塌的堡垒,突然往下陷!我看到血从他的后背涌出,浸红了他的白衬衫,我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无力栽倒的身体。
  我朝他们的方向冲了过去,因为手还被绑着,我根本无法制止他,只能把自己挡在祝融的前面。
  男人已经红了眼,他高举着砖头就要往我头上拍,我想要走的,想要护住自己,可手脚却不受自己控制,只能闭上眼睛。而就在这时候,一只手把我拉开了,那块砖头没有落在我的身上,而是落在了易扬的头上。
  一下,两下。
  血慢慢地从易扬头上涌出,他的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将地上的馒头染得鲜红。男人像受到惊吓一般,手一松,砖头“咔嚓”落在地上,碎成好几块。
  我们都在看躺在地上的易扬,我甚至忘记了动作,只是傻愣愣地站在那儿,看着这个混乱的场面。我双脚虚浮,几乎要站不住。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祝融,他一只手撑着地板,声音是扭曲的,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和哭腔:“宝榛,宝榛你快报警叫救护车啊!快啊!易扬,易扬你没事吧!”
  我看见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蹲下身将一动不动的易扬抱起来,因为受伤,试了几次都没有将他抱起来,反而跪坐在地上。
  “要是易扬出了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的!”他盯着那个男人,眼睛里满是血丝。
  被质问的人没回答,只是仓皇无措地看着我们。
  那股浓烈的味道开始蔓延开来,不知是来自祝融,还是易扬。我被这瘆人的腥味熏得呕吐,眼泪鼻涕一起往外涌,手上那条一直解不开的绳子不知怎么就被我挣开了,我用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扶住了祝融,和他一起抱起了易扬。
  我们谁也顾不得那个还瘫坐在地上的男人,小心翼翼地往外走。
  我像踩着绵软的云朵,一步步走出这间关了我好几个小时的屋子。
  外面的天几乎是全黑的,我们没有走多远,因为才走了几步,祝融就走不动,跪坐在地上。易扬从他的怀里滚出来。
  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做,只能看着他们两个,大声地哭着。
  祝融单手撑着地,一只手则反按着背,我看着他艰难地蹭到我的身边,用那只没有血的干净的手抹去了我的眼泪。他因失血而脸色苍白,他握着我的手,似乎正想说话,却一头栽在了我身上。
  风呼呼往我脸上袭来,夹着细微的雨点。
第12章 新生
  这个梦,将会成为我这小半生中最美好温暖的回忆。
  而那些陪伴我喜怒哀乐的人,随着命运的颠簸,随着时间的逝去,慢慢地一个个走出我的生命。
  泪会风干,伤会结痂。路很长,不要怕,我们终将独自长大。
  01.
  现在想起来,我生命中所有不好的事情似乎都是发生在阴天。
  那一天,也是个阴天。
  我一直以为时间过了很久,后来我才知道,距离我失踪到被找到,仅仅是过了几个小时。我从咖啡店离开之后,因为把钱包忘在了咖啡店,所以林达西追着我出来了,因为我关了手机打不通只能问路边的人有没有看到我,我被绑走的时候,他恰好追上来,怕男人伤害我,他不敢阻拦,只能通知祝融和易扬,又报了警。祝融和易扬担心我,没等到警察来就擅自行动,又在那间关着我的小屋外埋伏了很久,才等到男人出门。
  后面发生的事情,我想你们都知道了。
  此时我坐在手术室的门口,高高悬挂写着“手术中”的红灯依旧亮着,一个小时前,祝融被推了出来,而易扬始终还没有出来。
  我匆匆去看了祝融,他醒来后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易扬呢?他没事吧!”
  我不知怎么告诉他,只能点点头,说他没事,然后在祝夫人杀人的眼光中退出病房,回到走廊上等待。
  没走几步,祝夫人跟了出来,说许宝榛你等等,我刚回头,就得到了一个巴掌。
  “算我求你了行吗?我求你离我家祝融远一点!每次和你在一起他都没好事发生!上一次是和人打架,这一次是被人打,下一次又会发生什么事……”她的眼泪在睫毛上微微颤动,晶莹剔透,我不敢再看她,垂下了头。
  她还想再说话,却被人喝住。
  “唐雅。”我听出是祝老将军的声音,“你进来,帮祝融擦洗擦洗!”
  我站在走廊上,不敢抬头,只是盯着自己的脚面。祝老将军的拐杖“咔哒”“咔哒”地敲在地板上,最后在我面前顿住。
  “丫头,这不是你的错。但是你也不要怪他妈妈,祝融是她的孩子,她心疼。”
  我低着头,像是考试作弊被抓个正着的学生,不敢看他的眼睛,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在地面上。他伸出手,轻轻在我肩膀上按了一下,然后转身走了,很快,走廊上就剩下我一个。
  我在那里站了许久,才转身下楼。
  手术室的门口人不多,来录口供的警察刚走,只剩下李缪缪和易扬爸爸以及他的秘书。我只在财经杂志上见过一次易扬的父亲,他意气风发,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五十岁的中年人。而现在,他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护士小姐来,劝说了几次,他就像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地抽烟。
  他似乎也没有注意到我和李缪缪,目光灼灼地盯着手术室的灯,目光像是要穿透它一般。
  易扬很少在我们面前提过他的父亲,关于易征这个人我们从杂志报纸上了解比从易扬口中了解得更多。易扬偶尔也会说起自己的父亲,轻飘飘的一句“老头儿”就带过,没有怨恨,却也没什么感情。当警察通知易爸爸来医院时,我就站在旁边,他的吼声从电话那边传来:“易扬那小崽子又搞出什么乌龙,我现在要开会,我让秘书过去处理!”
  警察又将话重复了一次,那边却突然沉默。
  很快,我就看到了他,穿着正装,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个秘书,行色匆匆,见到警察的第一句话是:“易扬在哪里,我要揍死他!”得知易扬还在手术室,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看见他踉跄了一下,最后被身后的秘书扶住。
  到现在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他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我像炎夏里被遗忘在餐桌上的剩菜,浑身散发着难闻的发馊的泔水味。当我走近靠在墙边发呆的李缪缪时,她恰好也回过头来看我。
  她看起来很冷静,只是眼睛是红的,说话时嘴唇哆哆嗦嗦像帕金森病人。她问我:“宝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她越来越模糊的脸。
  “你哭什么哭,易扬还没死呢!你哭什么哭,别在我面前哭丧!”
  “我和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
  “他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宝榛,你告诉我,他不会有事的!”她用力地抓着我的肩膀,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她终于受不了了,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如果不是你,易扬根本不会躺在里面,你现在给我在这里哭又有什么用!”
  我终于抬起头,她的眼睛也是红的,眼泪摇摇欲坠,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骂完我之后,她终于平静了一些,把头埋在我的颈窝:“对不起宝榛,我只是太害怕了,我真害怕他会醒不过来!”她不停地说着话,我没有去听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我不知道我们在手术室门口等了多久,其中那盏灯熄灭了一会,医生走了出来。他和易扬父亲说了一些什么,我很努力去听,可是却没听清楚,隐约只听见“大出血”“危险”几个词汇,易扬父亲脸色瞬间就变了,而李缪缪抓着我的手也陡然变得冰凉。
  没一会,医生又戴上口罩进了手术室,走廊又瞬间恢复了寂静。
  五个小时后,易扬被推出手术室,进了重症加强护理病房。
  我们不能进去,只能隔着玻璃看着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的易扬,他的头发被剃光,头上罩了一个网兜,看起来有些滑稽。
  李缪缪依旧抓着我的手,像是在笑,可又有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流出来:“你看看,易扬现在这么丑,看他以后怎么招蜂引蝶!以后除了我,估计没有人喜欢他了吧!真该把他现在的照片拍下来,等以后他醒了可以给他看!”
  但易扬一直没有醒过来。
  他在重症病房待了三天,又被转到了三楼的高级病房,医生来了几拨,可谁也不能说清易扬到底什么时候醒。
  “这种情况我们也说不准,少则几个小时……多则几年。”他们说了很多,可我只捕捉到最后这一句话,他说完之后,我感觉到李缪缪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我搀不住她,因为我的脚也是软的。
  在我快要倒下的时候,有个人在背后用力地托住了我,我听见了那个久违的声音:“宝榛,你别害怕,易扬会醒的。”祝融这样说,他的声音干燥而温暖。
  他穿着病号服,苍白的脸上还有青色的胡楂,目光却是澄澈的。
  “他一定会醒吗?”
  “是的,你相信我!”祝融信誓旦旦的,像以往的每一次承诺。
  可这一次,易扬却没有醒来。
  我们在医院守了三天,不眠不休地守着易扬,我偶尔在沙发上打个盹,而李缪缪却自始至终连眼睛都没有合过。第四天,她晕倒在病房,被送到楼下打了点滴,刚醒来又要上楼去。
  “缪缪,你在这里躺着,我去看易扬!”
  “我没有看到他,我不放心!”
  “他醒了我一定第一个告诉你!”我这样和她保证,她才终于答应。
  这几天,来看易扬的人很少,除了我们就只有他爸爸。那个意气风发的中年男人在几天内白了头发,两鬓都花白。我始终不敢与他对视,毕竟易扬是为了救我才受伤。他也知道,所以始终没有给我好脸色,但也没有赶我们走。
  有一天,我看到易扬的继母和弟弟。
  那是个很年轻的女人,看起来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她牵着的男孩估计也才六七岁,上幼儿园的年纪,圆圆的包子脸,眼睛也是圆的,像个白白的糯米团。我看见他在易扬的床前踱步,摇晃了几下哥哥的手,又似乎要翻上床去和易扬睡在一起,却被护士拦住。
  “爸爸,哥哥到底什么时候醒?”他问父亲。
  “快了吧!”
  “那我在这里等他醒,哥哥说要带我去迪士尼,可他一直不回家!”
  易爸爸的声音有些哽咽,末了才沉重地叹气:“你先回去吧,和妈妈回去,哥哥醒了我马上告诉你!”
  可是他不依:“不,我不要!我就要在这里等!”
  “我让你回去!”易爸爸突然发出的怒吼吓住了小男孩,他瞪圆了双眼看着自己的父亲,好一会儿,才爆发出一声响亮的哭号,被母亲抱着离开病房。
  “我不走,我要等哥哥醒来!”
  “我不回家,我不走……”
  “哥哥!”
  男孩尖锐的嗓音慢慢消失在走廊尽头,床上的易扬动也没有动,脑电图依旧是杂散的波形。
  我不知他有没有听见弟弟的呼唤。
  但是,他一直没有醒。
  02
  十一月,博陵的秋天到了尾声,冬天又要来了。
  我每天除了上班外,大半的时间都在医院。易扬爸爸为他请了两个护工,但没几天,她们便走了,因为李缪缪连班也不上,每天在医院专职照顾易扬,帮他擦洗身体,翻身,做了一切护工该做的事。易爸爸没说什么,就让我们留在这儿。
  姐姐来过一次,那是在祝融还未出院的时候,她来看祝融,却被祝夫人连人带水果拒之门外,她便到楼上来看我们。当时李缪缪正在给易扬翻身,她不让我插手,我只能在一旁看着。
  “宝榛,你们不能这样。”
  “可是除了这样,我们还能怎么做?”我的声音很轻很轻,我不敢大声说话,我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哭出来。
  她没再说话,只是摇摇头,同时告诉我,祝融可能要入伍这件事。
  我没有震惊,因为我早就知道。
  祝参谋和祝融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就站在他的病房外,他们又一次提起了让祝融去参军,祝融说不去。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是下午三四点,走廊上很空旷,所以祝参谋的声音清晰地抵达我的耳朵。
  “祝融,你以为爸爸这是在逼你吗?你以为我在勉强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吗?那你就想错了!我不会再逼着你去,但你也给我好好地想想,你不够强大,如何保护心爱的女人!易扬为什么躺在楼上一直没有醒?你又是为什么在医院里住了那么久?我的儿子就这样被人用砖头轻轻一拍就倒下了,连自己的女人都要靠别人来保护!”
  他没有再说下去,我听到祝融一声接一声沉重地喘息,像受了伤的野兽。
  我不知怎么的就在这时想起了姐姐的妈妈,你们肯定都知道,我说的不是姚琳女士,而是她的亲生妈妈。不知道祝参谋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不是那个可怜的女人。
  祝参谋出来的时候我躲闪不及,刚好与他面对面,我也不知为何面对他会有心虚,像我在面对易扬父亲的时候一样,毕竟祝融和易扬还是因为我才躺在这里。他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便离去。他走路的步伐又大又重,背影坚挺笔直,让我想起了祝融,同时浮现在我脑海的还有我的姐姐—许宝桐。
  我恍然发觉,他们三人是相似的,相似的面貌,相似的走路方式,还有相似的坚韧不拔的意志。
  祝参谋走后,我进了祝融的房间。
  他正在换衣服,而我没有敲门将他吓了一跳,他胡乱地穿好上衣,隐藏后背,可即使这样我还是看见他后背微微渗血的纱布,长长的两道,组成了一把叉。
  他一颗一颗扣好纽扣,面色有些不自然:“你怎么来了?”
  “没,就下来看看你。”
  我坐在他的病床上:“你能把衣服脱了吗?”
  他有那么一瞬的慌乱,随即便是不自然的嬉皮笑脸:“怎么?你想看我的身体?”
  我没有笑,因为这样的说话方式一点都不适合他,那是易扬专属的。在我严肃的表情下,他慢慢收拢了笑,表情换上了一丝丝无奈:“不看不行吗?”
  “让我看看吧,祝融。”
  他无奈地看着我,像是以往我提出每个无理要求的时候,然后他一个接一个解开了病号服的扣子,背对我,露出包着纱布的后背。
  我的手刚轻轻覆上去,他便颤抖了一下,当我揭开那块纱布时,倒抽了一口冷气,皮肉被针线缝在一块,纠结的针脚看得我头皮发麻。我轻轻地将纱布贴好,从背后抱住了祝融。
  “祝融,你听你爸爸的话,入伍吧!”
  他猛地想要转过身,我却紧紧箍住他,不让他回头看见我的脸。
  “我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是的,你去吧!”
  “宝榛,你要相信我,我……”
  “我相信你,无论你去或不去我都相信你。你爸妈说的没错,发生这些事情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你们也不会沦落到如此的境地。当然,我不是在说气话,你就听你爸妈的话吧,你去参军,我等你。一直以来,我都太过依赖你,你走了,我觉得我也能好好地生活。就像李缪缪说的,我们都要学会一个人走。”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了,这段时间我所流的眼泪,比我过去二十年流的都要多,“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要顾忌我,我会等你回来。”
  他转过身用力地抱住了我,悲伤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传递到我心上。
  祝融走的那天是个晴天。
  我没有去送他。
  天气很好,李缪缪决定帮易扬洗澡,我坐在屏风外帮李缪缪递毛巾和水。祝融的信息进来时,我恰好听见李缪缪的哭声。
  我从椅子上起来,往里探了一个头,然后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易扬光着的上半身瘦骨嶙峋,从后背看,根本想象不出那是易扬的身体,瘦得皮包骨,连肋骨都可以一根一根数清。李缪缪帮他擦着身体,呜咽声一点点传出:“我已经很用心地照顾他了,为什么还是越来越瘦!”
  我回答不出,只能慢慢地退到屏风后。
  手机在桌面上闪烁,我打开,看到祝融发来的信息。
  —我走了,可是你没来。
  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屏幕上,我想要给他回信,视线却越来越模糊,我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编织出我想说的话,只能颓然地把手机扔在一边。
  他离开的前一夜,我们一起回了一趟小学。
  我们躺在干燥的草地上看天空,他的头发理得很短,摸上去有些扎手,而他瘦削的脸庞依旧是那么帅气,让人不舍得移开眼。
  “你看什么?”他问我,朝我露出一个纯粹的没有杂质的笑。
  “看你啊!”我说。
  我想要认真地看着你,把你雕刻进我的脑海里,这样,我就永远不会把你忘记。
  我一直在看他,而他也在看我。
  这个夜晚我们没有拥抱,也没有亲吻,就这样平静地注视着对方。
  我们认识将近二十年,在这二十年里,我们争吵过也拥抱过,也曾说过最倒霉的事是认识对方,可最后还是一直在一起。我们熟悉对方胜过自己,对方的一颦一笑都能最快地解释出含义。但明天之后,我们就要各奔东西,此后再想起对方,也只剩下回忆。
  这一生,我何其有幸才遇到了你。
  可是以后,我就要一个人走了。
  我看着他漆黑的深邃的眸子,那里面倒映出仓皇无措的我。
  我答应了祝融要去送他,可第二天,我还是失约了。
  我怕我见到他会忍不住哭着祈求他,求他不要走,或者他会因为看见我哭而心软,为了我而留下来。
  无论是哪个结局,我都不愿意看见。
  所以,我宁愿不要相见。
  因为,我们总要学会独自长大。
  03.
  这个冬天到来的时候,许宝桐有了新男友,是她同校的师兄,一个高瘦、皮肤微黑的男生,戴着黑框眼镜。
  我和他见过一次,他请我喝奶茶,一直显得局促,不时偷偷望向许宝桐,似乎在问她他应该怎么做。
  许宝桐有些无奈。
  喝完奶茶后他们要去看电影,约我一起,我说算了,我要回去。
  我已经不在家里住了,随李缪缪搬到了诺澜公寓。我不知道她和易扬父亲打了什么商量,总之某一天她与易爸爸见面之后就告诉我,我们可以搬到诺澜公寓去住。
  忘了说,易扬已经从市医院转到诺澜公寓附近的一家疗养院,方便我们去看他。他的小弟弟偶尔也会去,每一次都是笑着到来哭着回去,他总是一次次地问我们,他的哥哥为什么还不醒,到底什么时候带他去迪士尼。
  每一次他来之后,李缪缪都会把自己关进房间,许久许久。
  我回到家的时候,李缪缪坐在客厅,没有开灯,手里还握着一把光亮。
  我走近一看,才发现那是个手机,易扬曾经用过的,一个老旧的诺基亚,是他的备用机。
  “你从哪里找出来的?”我问。
  “收拾房间的时候看到的,我就顺便打开看了看。”她在阴暗中浮现一丝笑,笑得有些荒凉,“里面有两条给你的信息。”
  我疑惑地接过,点开发信箱。
  —为你撑伞的是我,借你肩膀的是我,伴你长夜痛哭的是我,可你爱的不是我。
  建立时间是十三个月之前。
  我手一抖,手机就摔在了地毯上。
  “还有下一条。”李缪缪说着,把手机递给我。
  —宝榛,我喜欢你。
  这一条,建立的时间更早,是在四年前,那时易扬刚从美国回来。
  我用力地捂住了嘴巴,背过身,因为不这样做的话,我会忍不住在李缪缪面前号哭出来。
  “宝榛,他一直喜欢你,只是你一直不知道!”她的声音慢悠悠地从身后响起,带着哭腔,“但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他看你的眼神那么专注,每一次你出什么事都会和祝融第一个赶到,可你看到的,永远是祝融,不是他!我本来不想告诉你这件事,想冷眼旁观这个胆小鬼到底什么时候说给你听,可是我今天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了这个手机。我就想,我一定要告诉你,让你知道,他一直都是喜欢你。因为我怕,我怕他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你了……”
  “你胡说,他会醒的!”我大声地打断她。
  李缪缪满脸是泪,像个小丑。
  “他会醒的,他会醒来,会自己来告诉我。”我在她眼中,看到了同样狼狈的自己。
  我打开家中所有的灯,玄关、客厅、卧室,还有洗手间。
  我和李缪缪置身其中,光亮将我们包裹,但愿黑暗再也不要降临。
  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睡好觉了,失眠一直困扰着我。
  唯一没有失眠的这个晚上,我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梦中,我们都还在诺澜公寓。
  祝融和易扬在曾经的工作室,一人在画板上涂涂抹抹,一人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打字,偶尔交流几句。而李缪缪在客厅里,一边碎碎念,一边捣鼓着外卖盒子,看到我,抬起头对我说了一句什么,到底是“许宝榛,你还不来帮忙”,还是“你们这群混蛋把我当免费劳动力了吗”,我始终没有听清。
  我想要上前去帮忙,却一直走不过去。
  身后易扬和祝融在笑,面前李缪缪也在笑,他们看起来都很快乐。
  然后,我也跟着笑了。
  灯光明亮而温柔,像一只温暖的手。
  可很快,我就醒了。
  光亮的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
  这个梦,将会成为我这小半生中最美好温暖的回忆。
  而那些陪伴我喜怒哀乐的人,随着命运的颠簸,随着时间的逝去,慢慢地一个个走出我的生命。
  泪会风干,伤会结痂。路很长,不要怕,我们终将独自长大。
后记之一 没有人能陪你到最后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为写故事而哭,到底有多久,我也记不清了。
  在《我们终将独自长大》即将写完的十一月末,广东终于迎来久违的冬天,没有北方簌簌不停的雪,风却萧索阴冷,还夹杂着森寒的雨滴,就像我在这本书中构造的博陵。
  一直都很喜欢冬天,因为可以躺在被窝里看漫画煲剧一整天不动弹,因为可以聚三五好友在火锅店涮肉喝酒,因为可以躲在玻璃窗后看被衣物裹得臃肿的路人呵着白气赶路,总之,冬天比夏天要可爱多了。
  冬日,草木停止了生长,被窝的热气久久不灭,但在这万物寂静里,我突然感到孤独。
  是的,孤独。
  起初是因为最好的朋友因工作变动去了香港,虽然只有几个小时车程,但于我来讲犹如晴天霹雳。这便代表在我赶稿到疲惫饥饿的深夜再没人可以被我从被窝中抓出来裹着羽绒服邋里邋遢一起去吃烧烤;也没人会因为我一个带着哭声的电话而丢下一切赶来听我讲那些把我弄哭的傻事再将我骂一顿;更没有人再连续三天陪着我走遍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只为了买一笼小时候吃过的让我怀念却消失许多年的虾饺。
  这一切真是糟糕透了。
  原本我以为她的离开对我影响是不大的,但在她抵达香港的第二天,我便知道自己错了。
  走到哪里都会被问到,怎么她没与你一起?要去逛超市买家居用品,走到门口才发现再不及以前方便,要自己坐车要自己提东西,再没人开着车在门口大声地催促我快一点。买了食物回到家总会发现分量太多,可以与我分食的那人现在不在这个城市。
  我们的家相隔不到两百米,从小学一年级便在一个学校,初中、高中换了好几所学校也没能把我们分开,到后来上了大学去了不同的城市,还是保持着每个月见两三次面一起去打牙祭的频率,更别说大学毕业后回到家天天腻在一起了。我所有的朋友都认识她,和我关系好一点的朋友都见过她的面,我谈过的男朋友最终都成了她的兄弟,她每交一个新朋友我都会约出来吃饭闲聊,调查清楚背景再允许深交,就连她公司聚餐旅游带家属,露面的也会是我,而不是她的男友。
  我曾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在一起,住得很近,有相同的朋友,拥有对方家里的钥匙,无论清晨或半夜都能随意陪在身边,再以后,有了各自的家庭,再将我们的友情延续至下一代,想想也觉得美好。我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对我说,我要去香港工作,如果顺利,我以后可能会留在那里。
  说来不怕你们取笑,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遭遇了背叛,像失恋。
  我没有挽留她,那是她的人生,她的路,她要走得更远,才能找到更美好的天空。即便舍不得,我也不能留下她,因为她值得拥有更多的更美好的一切。
  她走后,我的生活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我依旧每天宅、工作、看书与电视以及偶尔出去和朋友吃饭聚会打牌,谈不上空虚,可我却莫名有些孤独,总觉得自己与这生活忽然变得格格不入,索性连朋友的邀约都推了,每天在床上装尸体。
  《我们终将独自长大》恰好写到收尾阶段,最后三万字我整整写了一个月,其间我哭了三次。其中有个分别的场景,我从凌晨一点写到五点钟也没有完成,最后有些恼怒地关了电脑,给她打电话,这是我们分开后,我第一次给她打电话。
  “祝融、易扬还有李缪缪都曾信誓旦旦地说会和许宝榛在一起,无论什么时候都会陪在她身边,但到最后,发生那么多事,她却只有自己一个人去面对!”我吸了吸鼻子,不知自己的恼怒从何而来,“根本没有人会陪她到最后!”
  她似乎还在睡觉,一下子被我弄蒙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林夕有句歌词说,成千上万个路口,总有一个人要先走。很多人觉得残忍,可我不那样觉得,因为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没有谁能够替谁吃饭、睡觉、走路,终是要自己成长,无论是父母、兄弟姐妹或是朋友爱人,谁也没法陪着谁一辈子,‘永远在一起’本就是一个病句!人不能一辈子都依赖另一个人,现在我只是和你分开,要是以后我死了,难不成你要跟着我一起死?”
  “住嘴,说什么傻话!我又不是非你不可!”
  “那你现在挂了电话,我要睡觉!”
  ……
  其实我知道,她说得对。
  有人先走,有人留,没有人能陪你到最后,我们终将独自长大,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的美好与丑恶。
  所以,你放心,我会好好的。
后记之二 独自长大
  你们所看到的这篇后记距离上一篇,整整间隔了五个月。
  在一个小时前,我和编辑乔治娅说我想要多加一篇后记,她说要不你把前面的后记也修改一下,因为时间和现在完全对应不上。
  我想了想说,算了,就这样吧。
  或许你们会问,书已经在五个月前就写好了,为什么我们现在才看到?就算编辑出版需要花工夫,那也不需要那么漫长的时间吧!就像每天微博上都有好多好多的人在问,为什么还没看到这本书,它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上市?
  这或许就是我写下这篇后记的原因。
  这是我的第四本书,或许不是我写得最好的一本书,但却是我写得最辛苦的一本书。
  很多时候我都不愿意在专栏和微博说我过得特别辛苦,我更希望大家看到的是一个努力的、快乐的、积极向上的、充满正能量的7号同学。
  但这一次,我特别想和你们说说这件事,说说这本书。
  说说我曾经历过的痛苦与煎熬。
  这本书最初的构思是在2013年的6月初,我在领毕业证的前一夜,我花了一整夜的时间做了人物设定后发给当时的编辑米炎凉,最初它的名字并不是叫《我们终将独自长大》,而是叫《昨日以前的星空》。
  2013年7月,我推翻了正文前三万字,重写。
  2013年8月,确定书名为《我们终将独自长大》。
  2013年10月底,我完成了初稿。
  2013年11月,我完成了修改稿。
  2013年12月,我完成了第二次修改。
  2014年2月份,推翻了好几次的赠品方案终于确定,开始制作赠品。
  2014年4月4日,清明节的前一天,我从家里来到位于星城的公司,对《我们终将独自长大》进行精修,或者应该这么说,是重写。
  图书出片的前一天,公司临时做了这个决定。
  最初接到通知是前面部分修改,后面七万字重写,我当场就愣了,以为是愚人节的玩笑,但编辑严肃的口气让我感到不安。随后,我给总编王总打了电话,问他为什么要重写。我写得这么辛苦,又修改了两次,凭什么你们一句轻飘飘的话就推翻我所有的努力?
  他在电话那边让我冷静一些,可我没法冷静,说着说着就对着电话哭了起来。
  然后我听到他沉重的叹息:“7号,你什么时候可以成熟一些?”
  再然后,杨小刀刀哥给我打了电话,他当时正在开会,是在出来抽烟的间隙来安抚我的。和我解释为什么公司会做出这个决定,并非是它写得不好,而是它写得不够好。我用了很重的笔墨来描写社会的黑暗和人性的黑暗,让人看了之后心情特别沉重,或许我可以试着从另外一个角度去诠释许宝榛和祝融,去诠释博陵这座城市。
  我记得他挂断电话前的一句话是:“7号,或许这就是对你的考验,也是一次让你独自长大的经历。”
  我沉默了很久之后,终于接受了这个决定,但我心里仍旧是不舒服的。
  接到电话那天我正在深圳的朋友家休假,当天晚上我便坐车回家,第二天再飞星城。临近清明,大巴完全满座,我情绪不好,给妈妈打电话说我第二天要去星城的时候当着一车人的面突然就哭了起来,我说我真不知道要从哪里下手,这对我来讲难于登天。
  坐在前面的男生给我递了纸巾,也不说话,塞给我之后就转过头去,但我从窗玻璃上看见他偷偷扭过头来打量我的脸。我的邻座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风尘仆仆。从大马回乡扫墓。他见我哭得伤心,帮我从乘务员那儿要了一杯热水。
  我妈妈在电话里对我说:“现在你觉得这些事儿让你特别痛苦,等你完成了,等它过去了,你再回想起来会觉得这只是小菜一碟,会觉得现在痛哭的自己傻透了。”
  我在那一刻突然就平静了。
  第二天抵达星城后,开了会,我才知道其实并不止修改这么简单,我的任务是在一个月之内将这本书重写。
  看过连载的同学都应该知道,你们手中的书和当初所看到的连载完全不一样,重合度不到百分之三十,因为我对它做的不止是精修、润色,而是重写。
  在你们看来其实只是十多万字和十多万字的区别,而于我来讲,这是无数个不眠的夜晚,是无数次瓶颈的迷茫,是无数次因为它不够好达不到自己的要求而烦躁不堪,甚至恨恨地发誓永远都不要再写稿。
  在一个月之前,我不敢相信自己能花这么短的时间写完已经写过一次的书,这意味着我要推翻从前大部分的设定,那些在自己脑海里已经成型的人物,我要一个个改写他们的命运。这比写一本新书更艰难,因为那些人物已经陪我走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是一个个生命,是鲜活的,有血有肉的。
  而现在,我完成了,且做得还不错,还提前完成,只花了二十五天。
  我现在想起那些改稿的日子还忍不住打寒战。
  我独自住在酒店里,每天吃不好也睡不着觉,闭上眼睛脑海里都是稿子稿子稿子,我甚至不敢关上灯,因为在陌生的地方我特别惧怕黑暗。
  最开始三天我压根无从下手,大米和乔治娅住在酒店附近,为了让我开心,一个带了水果来给我,一个在家做火锅让我去吃,但我的情绪仍旧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糟糕。
  大米和乔治娅休假还不能回家,要在星城陪我顺稿子;任老师和蓝老师从很远的地方赶来陪我吃饭和看电影;一哥原本回老家休假了,也因为我马不停蹄赶来星城,陪我吐槽;墨墨带我吃饭,下了小雨的夜晚和一哥在咖啡厅陪我直至深夜;还有果子,安七七,颜小玩……
  我后来想起这些时光,想起这群陪伴着我的人,慢慢明白了刀哥当时与我说的话:你换一个角度去看待世界,它会变得不一样,它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堪。
  是他们,给予我重写这本书的勇气和力量。
  我才恍然发现,书里的每一个人物其实都有严重的缺陷,这种缺陷并不是说性格缺陷,而是我呈现给大家的和我最初想要表达的相距甚远,而我始终没有发现。我也是在那时才明白公司所做决定的意义。
  许宝榛、祝融、易扬、林达西、许宝桐和李缪缪这一个个在我脑海中已成型的人物被我重新推翻,像捏小泥人一样重新塑造。这个过程其实是痛苦的,但踏出了第一步,我便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
  随着故事的发展,我也逐渐明白“独自长大”这个词的意义。
  独自长大,并不是孤独地长大,而是你能够独当一面地面对生活中的挫折,即便知道前路荆棘密布也能够勇敢地迈出步伐,不退缩,不软弱,这便是长大。
  新版《我们终将独自长大》写完之后,我以为自己会痛哭一场,发泄这些天心中的委屈和不甘。
  可我准备好了纸巾和枕头,却发现自己哭不出来,流不出眼泪。
  就像妈妈所说的,等完成了,等过去了,你回想起来,曾经的痛苦和折磨其实只是小菜一碟,是我们弱化了自己的力量,把它想得过于可怕。
  在星城的时候,我对自己的遭遇暗自伤神,但我还是决定在书写完之后一定要写个五千字的后记,把自己写这本书时的心情剖白给你们看,让你们知道,最后回忆起来的也只是一个过程,而不是当时那种绝望的心境。
  我当然不是想让你们体验我的痛苦,亦不是要谁对我感同身受,而是想让你们知道,苦难真的一点都不可怕。你们看,我悲伤绝望了那么多次,现在还不是好好地站在这儿?
  如果现在你问我,有没有后悔过做这一决定,我会告诉你,没有。
  或许我不愿意重写这本书我也不会失去什么,但有些东西我是永远得不到的。有时候我想,我的这一段经历或许才是这本书中最重要的一笔,因为是它让我明白到底什么是独自长大。
  你们要一直走下去,勇敢地走下去,不要畏惧孤独,不要让软弱得逞,不要被绝望打倒。
  像许宝榛,像祝融,像易扬,像这本书中的每一个人,这才是我想要传达给你们,也希望你们能够得到的力量。
  最后,我想要谢谢每一个为这本书付出努力的人,也感谢每一个等待这本书诞生的人。
  或许它不是你看过最好的一本书,或许它达不到你们心中的完美的标准,但在我心中,它的诞生已是我的荣耀。
  愿你我都能学会独自长大,乘风破浪,勇往直前。
  7号同学
  2014年5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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