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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终将独自长大(出书版)》作者:7号同学

_2 7号同学 (现代)
  04.
  回家的第二天,我跟着许知同志去为祝老将军贺寿。
  我们抵达侨香公馆时,门口已经停满了各种名车和一系列华丽丽的白色车牌,据说,这一天博陵的大人物们都聚集了,至于醉翁之意是不是在酒就不得而知了。
  祝老爷子并不喜欢热闹,他的脾气很怪,那些在博陵呼风唤雨的人对他点头哈腰他可以直接关在门外任由他儿子祝参谋去应付,而自己则在书房里拉着“小许”也就是我爸下棋。祝老爷子喜欢下棋,但他没有棋友,除了许知同志没有多少人有耐心陪一个不停悔棋输了还要脸红脖子粗的“臭棋篓子”坐一上午。
  见他们摆开棋盘,我轻轻关上书房的门,上二楼找祝融。经过走廊往下望,我看到了端坐在客厅祝融的母亲—祝夫人唐雅女士,她正与一群贵妇模样的女人在说话。我低头望去恰好对上她的目光,我正准备问好她已经轻飘飘地别开了脸,继续谈笑风生,嘴角虽带着笑,但眼底的轻蔑显而易见。
  她向来不喜欢我,也不愿祝融和我成为朋友,我知道。我只是一个退役小兵的女儿,如果不是我父亲曾救过祝老将军,我连出现在侨香公馆的机会都没有。
  我很小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此时我已能平静地对待,轻轻地敲响祝融的房门。
  说起来,侨香公馆我也算熟,由于祝老爷子的关系,小时候我也曾在这里横冲直撞,但自初中那件事发生后,我再也不会直接推开祝融的房门,而是先敲门,等到他的回复才进去。
  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当时我第一次上寄宿初中很不习惯,偏偏祝融又不和我同校,我在陌生的环境里整整一个星期没睡好觉。所以周末一回到家我就给祝融打电话,却被告知他不舒服。那时我还比较单纯,不知道保姆支支吾吾是因为说谎,还以为祝融生了什么重病,连衣服也没换就往侨香公馆跑,谁知却吃了闭门羹,祝融的房门紧紧地关着,而保姆阿姨站在一旁磕磕巴巴地和我解释,他不舒服不想见人。我老老实实回家了,下个星期,再下下个星期,仍旧没联系上祝融。我才后知后觉明白,他不是不舒服,是不想理我。
  这事已过去许多年,虽然后来他也道歉赔罪还被我揍了一顿,但迄今我仍不知道那一年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躲了我整整三年。
  我没有再问,他也没说。
  “进来。”
  祝融懒洋洋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我推开门,映入眼帘是他团成一团像毛毛虫一样坐在电脑前的身影,冷气开得很大,我刚进门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你这是要自虐吗?现在才四月开这么大的冷气!”
  “我这不是盖着被子吗?”他朝我扬了扬身上的被子,头也没抬,“你等下,我先下完这个副本。”
  电脑界面是骑魂,他应该是在做测试,我突然想起了一些事:“对了,你们之前自己还没开始做游戏的时候,经常玩骑士部落对吧!易扬还是它的粉丝。你教我玩好不好?”
  他忽然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我,随后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以为他是要将位子让给我,却不料我刚坐下,他忽然就拔了电脑的电源线。
  “你干吗?疯了吗!”我提高了声音,“好端端的,你发什么神经!”
  “我不想玩了,不行吗?”他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但我从他眼中看到了赤裸裸的恶意,他是故意的。
  “你什么意思!”我盯着他的眼,“你就是不想我玩对不对,还是你觉得我入侵了你的领域,让你不舒服!想让我离开就说,别搞这些小花样!”
  “够了,你别总拿那一年说事,我都向你赔罪道歉了几百次,你别每次一生气就拿那件事起来说!”他有些烦躁地抓起桌面上的杯子,喝了一大口的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要玩骑士部落,因为那个男的对不对,他叫什么名字来了?林达西!”
  “是又怎样!”
  “许宝榛,那是你姐的男友吧?那天你也看到,你姐很喜欢他。”
  我盯着他的脸,企图从他的表情读出一丝口不对心的痕迹,他却纹风不动。
  “我姐喜欢他?我姐姐喜欢他我就不能喜欢他吗?”
  他却突然笑了起来:“你喜欢他?你说说,高中到现在,你喜欢过多少个人了?校篮球队队长?李老师的儿子?还有你们文科班的班长是吧?一个在杂志上发表过几首酸诗的家伙,哪一个的喜欢能维持一个月?”
  说到这事我更来气:“我的喜欢不能维持一个月?那是因为你和易扬在捣乱,每次我喜欢谁,你们都会故意让我在他面前出丑!你还敢说起这事!”
  “真正的喜欢不是那么肤浅的,你喜欢林达西什么?他有什么好喜欢?你还不是看到你姐和他在一起,不舒服,眼红!”他的脸色完全冷了下来,眸子里几乎没有光亮,冷冰冰地扫过我的脸。
  “祝融,到底谁才是你的朋友?”我这个时候忽然冷静下来,我甚至朝他笑,“你喜欢许宝桐对吧?我就知道你喜欢她。每次说到许宝桐的事情,你都是这样一副‘反正无论怎样我都要站在她那边’的表情。就算许宝桐喜欢他又怎样,难道她喜欢我就不能喜欢吗?你是喜欢许宝桐的对吧?你喜欢她不正好?我要是追到了林达西,我还帮你解决了情敌,你应该高兴才对!”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这样冷冷地看着我,只有冷气还在“扑哧扑哧”喘着粗气,让这个房间变得愈发阴冷。
  在这沉默的对峙中,我听见他深深地用力地吐出一口浊气,我听见他无奈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静静地凝视着他,他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可我没有听到他的答案,我只听到玻璃杯子与地面触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转身走出了房间,留给我最后一句话是:“我不想和你吵,你让我静一静。”
  我在心里用力地将他这句话咀嚼了一遍,愤愤地抓起桌上的相框,可终究没有扔出去。
  那是易扬出国前我们拍的照片,在机场,易扬站在最中间,一手揽着我,一手揽着祝融,李缪缪站在我身边,别扭地嘟着嘴。
  可我们每个人脸上都是带着笑,真心实意的笑。
  我与祝融的冷战就此拉开序幕。
  参加完祝老将军的寿辰后我直接回家收拾了行李,我背着包走出家门时许宝桐恰好从房间里出来:“你要回学校?不明天和我们一起回去?”
  “又不顺路,我自己回去就好。啊,对了,你和妈说一下,我小组作业没做完,要回去做作业。”我在她注视下耸耸肩,使自己看起来轻松些,“我给她发了信息,她没回,我想你的话更有说服力一些。”
  她点点头,嘱咐我路上小心,到了发信息。
  我挥挥手,关上大门。
  有时候,我觉得我和许宝桐的关系很奇妙,既不像伦理片演的那样针锋相对,更不同偶像剧的亲密无间,反而像同住在屋檐下的陌生人,客气疏远,相对无言。
  大概世界上就没有我们这样的姐妹。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祝融谁也没找谁,倒是易扬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
  “我的宝啊,我可惨了!你可要来救救我!”
  “发生什么事了!”
  “祝融这几天天天守在我家不肯走,还不让我出门,我也有社交啊,再不出门江湖都要把我忘了呀。这不是最重要的,他还每天逼着我给他做饭,我怎么会做饭啊,只好给他弄速食!这样下去我肯定会死的,不是被防腐剂毒死也会被祝参谋一枪毙掉。”
  “他在不是好吗?反正你们是合作伙伴,前几天你还不是在抱怨他不来,把事情推给你一个人做吗?”
  “我说过吗?但现在他是把我当怪打,我都要被他折腾哭了。”
  易扬还在那边絮絮叨叨的哭诉,我清了清嗓子:“就这样?你说完了吗?”
  “没……”
  “那你待会再说,我要去面试。”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也挂断了易扬的胡搅蛮缠。
  我没有撒谎,我的确要去面试。
  两天前,我在校内论坛看到了某游戏公司的招聘信息,他们要招收几个兼职文员,工作也挺简单,但工资并不高。原本我只是无聊浏览网页时看到,顺便点了进去,可当我看到那公司的名字后,我义无反顾地投了简历。
  我想你们都猜到了,事实真的是那么巧,对,那家公司就是华宇网络发展有限公司。
  就在昨天晚上,我接到了人事主管的面试通知。
  我没有接受李缪缪的建议穿她提供的白衬衫和短得稍微一动作就可以看得见内裤的小短裙。她的原话是:“现在的人事主管都是人面兽心衣冠禽兽,你穿着牛仔裤T恤这样清汤挂面去面试人家铁定看不上你!”
  事实上,面试我的并不是她所说的戴着金丝边镜框的商业精英,更不是大腹便便秃顶如地中海的中年男人,而是一个穿着T恤和破牛仔裤戴着黑框眼镜还是披头散发的女人,她在浏览了我的简历之后,问了我三个问题:“玩网游不?”“有没有男朋友?”“能不能接受工作餐是泡面?”
  在我回答了“玩”、“没”和“能”之后,她直接对我说:“你把你的课表复印一份给我,如果没问题下周就来上班。”
  被她推出办公室时,我还是鼓起勇气问了:“薇姐,你为什么录用我?那些问题背后有什么意义吗?是不是用了代码?”
  她推了推眼镜,漠然地瞥了我一眼:“你想太多了,以为我们招间谍吗?我只是看你比外面那些花蝴蝶顺眼多了随便问几个问题走个过场。至于第二个问题,也是为咱们公司广大单身男群众谋福利!”
  就这样,我得到了这份说好听叫文员说难听叫打杂的兼职工作。
  面试完恰逢是午休时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我看到了从另一部电梯里走出来的林达西,我正准备去和他打招呼却见他大步地走向大堂。
  你们猜我看到了谁?
  是的,许宝桐,拎着便当站在大堂的许宝桐。
  我迅速地转身,从另一个门离开华宇大厦。
第3章 追逐
  她静静地站在我面前,刺眼的灯光让我无法辨析她的表情,我只知道,有一颗很大很大的眼泪从她的右眼落下来,只有那一颗。它快速地落在地面上,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它已被地板完全地收纳,看不出一点点痕迹。
  我的大脑有一瞬间是混沌的,那颗眼泪像是石头,狠狠地砸在我心上。
  01.
  后来李缪缪问我,为什么会突然找了份兼职,是不是因为林达西?
  我义正词严地回答:“难道我的枯燥的大学生活不能燃烧爆发吗?许宝桐周六去少年宫教小孩子拉小提琴,祝融把课余时间都用在和易扬搞工作室,李婉这个学霸还能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去做家教,我怎么能白白耗费这珍贵的时光呢,而且我已经大三了,我总该要为以后做打算!”
  我说完之后,李缪缪也不接腔,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看得我心虚。
  然后她说,好吧,祝你开心。
  事实上,在华宇上班的这一个星期,我压根就没碰到林达西。他隶属研发部,办公室在十三楼。我是薇姐的助手,至今我依旧不知道我隶属哪个部门,我的上司是什么职位,我只知道薇姐是华宇某个股东的女儿,因热爱游戏事业并以北大工商管理博士的身份死缠烂打加入了华宇后,参与了几个游戏的研发,还参与了角色设计和场景设计,但她却不属于十三楼研发部和十五楼美术组,偶尔还充当十六楼的人事主管。
  她是公司一个尴尬而神奇的存在,我也随着她乱蹦跶,哪里需要我就在哪里发光发热。虽然说是做助手文职工作,但我更愿意称呼自己是“打杂的”:每天的工作无非是接听电话收发邮件打印文件分发快递和整理档案,偶尔还要帮忙叫外卖倒饮料。
  “虽然每天都忙得要死,但我喜欢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好像少了我地球就不能转一样,这让我十分有成就感。”
  正在我大放厥词的时候,手里突然被塞进一个杯子,祝融没有看我,像在吩咐空气:“既然你那么喜欢被需要,帮我倒杯可乐!”说完,他转头继续与易扬说话。
  这是我们在侨香公馆不欢而散后,祝融第一次主动与我说话。当然,在这两个星期里,我很硬气,没有向他妥协。
  而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我进行了短暂的内心挣扎,然后老老实实倒了杯可乐。别以为我是妥协,我才不是在祝融面前低头,不过是觉得我们冷战了两周,他既然主动搭话我也不好让他以尴尬收场,怎么说大家也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
  在祝融伸出手接过杯子的那一刻,我感觉到气氛一下子轻快了不少,最兴奋的人莫过于易扬:“哎哟,这就对了嘛?出来玩就该开心一点!来,为了庆祝许宝宝同学找到工作,我们干杯!”我知道他内心的潜台词一定是:你们终于和好了,再不和好我要在这低气压里爆炸了。
  聚会是由易扬发起,他总能为自己的游乐找到各种各样的借口,这一次的理由是:我找到了工作。
  节假日的KTV理所当然爆满,大厅里还有一大群男女在等包厢。我左顾右盼,易扬似看出我的顾虑,拍拍我的肩膀:“包厢早开好了,别急。”果然,话音刚落,西装革履的经理已小跑着过来,将我们领向总统包厢。
  “我们才几个人,弄那么大的包厢,阴森森的!”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反正不用我付账。”易扬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
  钱柜的地板光滑又干净,鞋子与地面碰触发出“咔哒咔哒”的规律声响。在我们一行即将到达包厢的时候,走廊那端摇摇晃晃走来个穿高跟鞋的女孩,经过我们身边滑了一跤,不偏不倚就摔在了易扬的怀里。
  我被吓了一跳,还是易扬反应得快,一边托住女孩纤细的腰,一边稳住了自己。她身上并没有酒味,眼神也是清明的,这样的事情从小到大在我们身边也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用脚趾头想也能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高中我们学校的女孩就特别喜欢用这一招,走着走着就脚下一滑或头晕脑涨,若是摔在易扬身上还好,他会绅士般扶住女孩,末了送她去医务室或直接把她送回家。若是往祝融的方向摔,他会在人落到身上的前一秒快速地闪开,也不管你真摔还是假摔,摔在哪里都好,就是别摔他身上。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在人工湖边,有个女孩就这样摇摇晃晃地摔了过来,祝融往旁边一让,她就直直地跌进湖里。再后来,就再也没人敢对祝融使这一招了,倒是对易扬还是乐此不疲。
  易扬送完那女孩回包厢,我们的饮品和小吃都上来了,他刚进门,李缪缪就怪腔怪调:“哟,我们的人民英雄回来了!”
  “什么人民英雄!”
  “你啊易扬,每天都在拯救失足少女,不是人民英雄是什么!”
  他扔给她一个白眼,手不轻不重地点着屏幕,一副“我不想搭理你”的模样,李缪缪不依不饶地将他往边上挤,两人又开始世界大战。
  李缪缪的心思我或多或少知道一些,至于易扬怎么想,我却不知了。
  天气逐渐转热,包厢虽开了空调但温度仍旧高,我往杯子里倒了半杯啤酒,刚准备喝,却被祝融一把抢过。
  “别喝酒,喝点水吧!”说着,把纯净水往我的方向推。
  “我热,想喝点冰的东西!”
  “别说我不提醒你,喝了胃疼要哭的人可不是我!”他说着,似怕我偷喝一般,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看得我目瞪口呆。
  祝融的酒量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差劲,不会喝酒的女孩子估计都没他容易醉,只要一杯啤酒就可以让他昏睡一整晚。果然,没一会儿他的眼神已经开始迷茫,轻轻地往我身上靠:“你让我靠一靠。”语气软糯,像个要糖吃的小孩。
  他靠着我的肩,呼吸轻轻地打在我的脖颈,我一吸气,口鼻间满满的都是他的气息,清冽的、淡淡的薄荷香气,是他常用的那款刮胡水的味道。
  “宝榛,我们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很累。”他真的是醉了,往常的祝融是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的,他最喜欢的句式是命令句,像他的爷爷、他的父亲对待士兵一样。而现在,他却呢喃一般地问我,好不好。
  “好,我们不要吵了。”我愣了一下,很快又听到自己的回答。
  他的手在我的后脑摩挲着,摸到一处却突然不动了,我以为他要做什么,末了才想起他手放的地方是前些天我伤到的部位。这只是一个极小极小的肿包,它没再痛,我也就抛在脑后,那天不欢而散后祝融也没有再问过我这件事,我以为他忘记了,没想他还记得。
  我正想说些什么,那只放在我头上的手却慢慢地垂了下去。他的呼吸逐渐均匀缓慢,就这样靠着我的肩沉沉地睡去,音乐和嬉闹也没能把他吵醒。
  那个晚上,我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包厢里,祝融睡着了,真正唱歌的人只有李缪缪,易扬一直在喝东西,一杯接一杯,偶尔开腔调侃几句李缪缪,她也不在意,耸耸肩完全不理会有没有观众在听。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我们四人,李缪缪正在唱着一首英文歌,空灵的嗓音让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静,易扬坐在角落,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察觉他的目光是落在我们身上,隔着两三米的距离,我似乎听见他和我说了一句什么,当我准备开口问时,他却从阴影中站了出来,把手放在了嘴唇的位置,朝我做了一个“嘘”示意我不要说话。
  然后,他点了一首老歌,周杰伦的《安静》。
  后来我时常回忆起那个夜晚,好几次我都在想,要是当时的时间能够定格,那该多么好啊。
  可你我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02.
  那是在四月我们的最后一场聚会,在这之后,我们又各自忙起了各自的事情。
  新闻每天都在昭告博陵又发生了什么大事件,可我们的生活却没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依旧风平浪静。
  我的兼职工作也步入了正轨,但我的室友李婉对此却显得有些担心。
  她像电线杆一样粗壮的神经总在不正常的时候细腻,在我又一次早出晚归的周末回来后,她十分忧愁地放下《医药工作应用学说》—那是一本将近五厘米厚的十六开课本,这些天,李婉一直捧着它读得津津有味,脸上带着少女看言情小说时的憧憬和甜蜜表情。
  “宝榛,你这样每天跑去兼职,会不会影响学习啊?”李婉看我的目光像看着绝症病人,“李教授的论文你交了吗?下个星期不是还有公开课,王老师钦点让你当助手,你做好准备没有?”
  我还在电脑前埋头苦干,闻言便道:“论文正在写,周末我再去一趟实验室,你要下楼吃饭的话麻烦给我带饭啊小婉子!”
  她又捧起了书,依旧嘟嘟囔囔:“前段时间李教授不是在说医学院附属的医药研究室需要几个学生去帮忙打杂,做做文件记录什么的,补贴还不少!大家争得头破血流也就只有你这个傻子被老师挑中还把名额让给我!现在又跑去外面兼职,多辛苦啊!”
  我懒得与她解释太多,又担心她把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于是说道:“你别多想,我找这份工作纯粹是因为喜欢!乖乖看你的书去吧!”
  一直以来无论是学习还是艺术,我都没有天分。与我形成鲜明对比是许宝桐,她长得漂亮、身材高挑、成绩优异,还会拉高雅的小提琴。而我,大概除了语文成绩还可以外再无其他优点。
  上小学,望女成凤的姚琳女士咬牙花了一大笔钱让我们去学小提琴,没到半个月我因弄坏老师两把琴被遣送回家,而许宝桐则成了老师的得意门生。后来姚琳女士又将我送去学画画,我和祝融玩得太凶,摧残了老师临摹半个月的《蒙娜丽莎》后,博陵再无愿意接受我的老师。
  我被姚琳女士胖揍了一顿后,早就接受自己是个扶不起阿斗这个不争的事实。
  上大学之后我依旧是漫不经心,每天上课下课,偶尔和李婉去实验室捣鼓捣鼓烧杯烧瓶,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发现那些枯燥的化学公式开始变得有趣,上课便专注了几分,成绩竟然也突飞猛进,一下子就蹿到了前十。我们系主任是个德国男人,五十多岁,自称威廉·李,大家都叫他李教授。来到中国十多年,普通话依旧磕磕巴巴,牛头不对马嘴,他不止一次拍着我的肩膀:“你是属于实验室的美丽女孩。”虽然不大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我却读出他对我的信任和看重,从大三开始他便一直劝我留校或考研。我大多是耸耸肩,说再说吧。
  我知道我是喜欢那里的,至于为何踌躇,我迄今还找不到答案。
  周三下班,我在华宇第一次与林达西面对面。
  因为第二天有个重大会议,我又有课,所以薇姐让我将资料整理好再下班,因此我比平时要晚了一些。我胳膊下夹着文件夹,努力抬起一只手按电梯,另一只手还握着手机给易扬回短信,他问我在哪里。
  而就在我手忙脚乱的时候,电梯门开了,我抬起头,便看到林达西带着错愕的脸。
  “你怎么在这里?”
  “哦,前段时间华宇招兼职,我课不多,就来看看,没想到还过了。”我说得流利,脚却忘了动作,“我上了三个星期班了。”
  “我怎么从来都没遇到你?”他问。
  我在心里腹诽,我可是遇见过你,不过你没有看见我而已。就在我走神的这一瞬间,电梯门突然关上,我一慌,急忙伸出手去按按钮,手机和文件却前仆后继掉了一地。
  “叮。”
  电梯门又开了,林达西瞠目结舌地看着我的狼狈,神色略微复杂:“我没想到你会一直站在那里不动。”
  我收拾好掉在地上的东西,挺直脊梁努力使自己看起来优雅一些,然后大步跨进电梯。
  在这短暂的几十秒里,我和林达西十分有默契的沉默着,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洁白的光线盘绕在他白皙的侧脸,从我这个方向看去,他紧抿的唇线让他的轮廓显得利落。
  “你吃饭了吗?”抵达一层时,林达西突然开声道,“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哦,好啊。”我几乎没有思考,迅速地回答。
  然而在五分钟后,我开始为自己做出这个草率决定而懊恼。
  走出华宇大厦,我的眼皮便开始跳,隐隐感觉有些不妙,再走几步,当我看到易扬那辆火红色的跑车时,我知道,宣判来了。
  “我们走这边吧!”我对林达西说,不等他回答,调转了方向。
  可没走几步,我便听到那个漫不经心的、故意拖长语调慢悠悠喊我名字的声音:“许—宝—榛。”
  我没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即便林达西疑惑地问了“是不是有人在叫你”我也没有回头。
  可是易扬当然不会这样放过我。
  “许宝榛,好巧呀!”窗玻璃慢慢下沉,他又露出了那贱兮兮不怀好意的笑,而此时我也清楚地看清了副驾驶的人,是祝融。此时,他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就像在看一出戏一样,但我却感觉他似乎不大开心。
  “是挺巧的。”我咬牙切齿道,“不知道十分钟前谁给我发了信息问我的地理位置。”
  “这不是想和你吃饭,约你嘛?”
  “不好意思,我有约了。”
  并不是我不想和他们吃饭,而是我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我第一次与男生的约会,便是被易扬与祝融这二人搅砸。时至今日,我想到那个男生带着恨意的眼神都忍不住打寒战。
  “没事呀,我们可以一起。”祝融微微眯着眼睛,微笑的样子好看极了,“不是你不想和我们一起吧?”
  “但是,我们准备去吃肯德基。”我朝林达西使了个眼色,他若有所思地点头。
  祝融一直唾弃肯德基是“垃圾食品”,易扬则一直宣称肯德基和麦当劳连他家大喜都咽不下去。噢,大喜是易扬家的阿拉斯加大,上高中的时候他经常带着它出去显摆,直到它胖得他拉不动后,他就不愿再带它上街了。
  好吧,我又扯远了,我只是想表达这两人有多么看不起我十分热爱消费的肯德基。
  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两人听完我的话后没有意见,反而挺赞同的:“那就肯德基吧,我也好久没有吃肯德基了。”
  这餐饭,意料中的不愉快。
  我们无疑是肯德基里最诡异的组合,三个帅哥和一个灰姑娘,即便我选了最角落的位置,依旧挡不住那不停往这边瞟的目光,以及女孩们脸上此起彼伏的红晕。但似乎除了我,在座的几人还是蛮愉快。
  易扬对林达西似乎颇感兴趣,来来去去都在聊着游戏,两人聊得红光满面,专业术语听得我云里雾里。祝融坐在我旁边的位置,偶尔搭腔一两句,语气不算热络也不算是冷漠,点到即止。这便是我佩服祝融的地方,无论他多么讨厌一个人,在这个人面前,你最多能感到他的疏离,却感觉不到他的讨厌,他总能很好的掩藏住自己的情绪。
  与之相反的人,是我。
  这餐饭我吃得异常艰辛,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偏偏在座的几人又都是云淡风轻。祝融的表现更是可圈可点,帮我倒饮料,给我挤番茄酱,甚至暧昧地擦掉我唇边的沙拉,越是这样,越让我感觉胆战心惊。
  趁着林达西去上厕所的空隙,我做贼一样压低声音:“你们两人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易扬一脸无辜:“不是说了吗?找你吃个饭,你怎么能这样怀疑我,我的玻璃心都要碎掉了!”
  “真的?”我仍旧不信。
  “许宝宝,我们这么多年的友谊你还这样疑神疑鬼!要不要我给你买几瓶静心口服液?”
  此时正值饭点,肯德基是一波接一波的喧嚣,旁边的桌子是几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一边做作业一边往外边的方向探头探脑,时不时发出小声的笑。我和易扬斗嘴,碗面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将祝融拉下水,他就坐在我的身边,可奇怪得很,我总觉得他的表情是模糊的,我看不清,一点也看不清。
  祝融慢慢地用吸管搅动着可乐杯里的冰块,突然拾起我们已经跳过不知多久的话题:“什么目的?我们能有什么目的,不过是想来接你下班找你吃个饭顺便看看这份工作到底是为什么能让你如此喜欢,着迷到连找你吃个饭都要排队预约!”他顿了顿,“现在我知道原因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沉沉的目光越过我的头顶。
  我回头,林达西回来了。
  03.
  离开肯德基的时候,博陵迎来了五月第一场雨。
  冰冷的、延绵的雨水席卷了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天空是阴沉的灰色,大片的乌云挤压在一块,像一张巨大的灰扑扑的棉被,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想你知道吧!我和许宝桐是姐妹。”雨小了一些,雨水滴答滴答打在脚下,溅起一朵朵细细的水花,我突然打破沉默,“我知道你们是朋友,或许,是男女朋友?”
  “你想问什么?”从吃饭到现在,我和林达西的正面对话不超过十句。此时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低着头看着地面的水花,又重复了一次:“你想知道什么?”
  他的语气让我很不舒服,就像警匪片里那些作恶多端的罪人落网后带着不甘和恨意,却不得不屈服。但我又觉得这是我的错觉,因为很快,他又恢复了正常。
  “你们到底是不是男女朋友?我看过你们在一起好几次,你们很亲密!”我脱口而出,问完我便后悔了,要是他问我是站在哪个立场说这番话,我又该如何回答。
  车还没来,迷茫的雨雾将他的头发打湿了一点点,他倾头望着我,眼中似有湿润的水汽。我忽然有些紧张,用鞋子蹭着脚下的地板,过了好一会,他才摇头:“我们是朋友,只是朋友。”
  雨水声混合着他深沉的呼吸,我听见自己松了一口气,我终于可以在祝融面前放狠话了:我承认我对林达西别有图谋,但我没有抢谁的男朋友,别总是摆出一副我要和许宝桐争夺,我罪该万死的姿态,即便是我抢了她的男友,也轮不到你来和我叫嚣。
  我最终还是没有把这番话扔出来,因为我在内心咀嚼了好几遍后突然感到沮丧,莫名的失落感在我拨打祝融的电话听到他低沉的声音更加浓重了。
  “你声音怎么这么沙哑?”
  “有点感冒,头晕。”他的声音疲倦至极,我突然就想起在KTV他与我说的那番话,我们不是做了休战宣言了吗,那现在对他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所以,直到挂了电话,我还是没有讲出那在心里反复排演了好几次的话。
  当时我压根就没想到自己会一语成谶,否则我会去买两注彩票。
  那顿晚餐后,我和林达西又遇见了许多次,有时候是在电梯,有时候是在茶水间,有时候是在公司食堂,我们总能巧合地在人群中遇见对方,吃了几餐饭,聊了几次天,公司里好几个同事看到我们都止不住暧昧地笑。
  我说不上这是好是坏,隐隐觉得这样的改变和发生是必然的,似乎冥冥中有一只手在操纵着,将我们越拉越近。
  收到许宝桐的信息是在课堂上。
  以往我也会收到她的信息,大多是转发天气预报告知我最近博陵天气异常,再者便是通知我姚琳女士最近心情不好,让我暂时避开风头别回家,她极少发来问候或寒暄的消息。所以,当她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忙不忙是不是在上课时,我先是确认地看了一眼发信人,再在简短的“好,忙,是”之后加上“你呢”以及问号。
  她没有再回复,我心想她可能发错了。
  而在七十分钟后,我和李婉下了课吃完晚餐回寝室在楼下看到许宝桐时,我才明白她发那消息的意义。
  雨后的风有些凉,她穿着一件绿色的针织衫和白色的棉布裙,那种难看的像植物一样鲜绿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那么自然,而她也像一株植物般在风中朝我微笑,好像小时候在幼儿园门口等我一起上回家的校车。
  恍惚间,我觉得我们又站在了幼儿园的门口,站在那面用劣质颜料画满了卡通和花草的墙边,姐姐背着书包站在那里等我,手里还抓着一个橘子,是她从下午的点心省下来的,是要留给我。
  “姐。”我大声地喊她,脚步轻快地朝她跑去。我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真心实意地喊出那个字,多久没有这样笑着小跑到她面前,“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没有给我打电话?”
  “给你发信息的时候,手机又没有电了。”她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住在哪个寝室,所以就在这里等你,我想无论如何,你都会从门口经过。这是你同学?”
  李婉站在我身边,她突然变得有些束手束脚,但我能察觉她挺高兴,因为她说话的语调不自觉提高,她抢了我的话头:“你是许宝榛的姐姐吗?我是她的室友李婉,上我们寝室坐坐吧,来,跟我走!”
  我跟在她们身后,看着李婉兴奋地和她说着我最近的一切。在某次闲聊中她得知我有个姐姐,知道她是博陵大学的学生后一直嚷着叫我带她来学校玩—她对学习好的人总是充满了热情,敬畏。
  许宝桐还没有吃饭,李婉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便拿着饭卡冲向了食堂,过了一会,带回来一份小食堂的套餐,她的语气带着赤裸裸的谄媚,看得我想翻白眼:“你吃吃看,这是我们学校食堂的招牌。”
  许宝桐坐的位置是林茉莉的,就是那个在校外租房的女孩,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咀嚼、吞咽,像在鉴赏艺术品一般,她估计很饿,将饭盒里的食物都吃完。这就是她和我的不一样,我在饥饿的时候喜欢狼吞虎咽,只有这样才能填满胃的空虚。
  “你喝点汤!”我把碗往她旁边推了推,才注意到她带了水果过来,袋子里装的都是大个的黄澄澄的橘子。
  我也不知自己为何变得局促,倒是她坦然得很,吃完饭自己洗了碗,末了又将桌子擦了两遍。
  晚上有两节非专业课,许宝桐吃完饭后已到了上课时间,若是往常李婉拖也会将我拖到教室去,但是今天她却主动承担帮我点到的任务,叫我留在寝室,好好陪陪许宝桐。
  我关了寝室的门,打开灯,白色的日光灯衬得许宝桐肤色愈发白皙,我正想问她为什么会来学校,今晚要不要住下时,她突然站了起来。
  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声,她温柔的声音随之响起:“宝榛,你是不是喜欢林达西?”
  我愕然地看着她,像是被一桶冷水当头浇下,这种彻头彻尾的寒冷几乎要让我打起了寒战。但仔细一想,这才是我们的相处模式不是吗?过去多少年了,我们不都是这样单刀直入,一语中的地捅进对方的心脏吗?
  无论是我,还是她。
  可我还是忍不住觉得失望,像是乘上断了轴的电梯,整个人狠狠地往下坠,最后重重地摔进深渊。可缓过神来,我又觉得有些可笑,为什么从小到大她都喜欢摆出这种理直气壮的姿态。
  我记得初一的时候,那时我刚因为没有天分,被小提琴老师遣送回家没有多久,我的同桌一个瘦瘦小小的小男生挺喜欢我的,因为我曾在班会上表演过一次拉小提琴,拉的是一首流行歌曲,已经忘记是谁的了,反正那段表演非常糟糕,算是不堪回首的回忆,班上的同学却听得津津有味,因为他们觉得小提琴是一种高端上档次十分洋气的乐器,我那拙劣的表演也赢得了不少掌声和欢呼。然后,那个男生开始给我送礼物,一两块钱一本的漂亮笔记本,还有一本他自己画的不堪入目的小人画,他甚至每天多坐四个站的公交车,为的就是送我回家。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被喜欢,或许不是爱情,只是初中生幼稚无厘头的好感和崇拜,那男生长得也不好看,还没我高,但人都是有虚荣心的,因为这件事,我开心了许久。
  而在一个月后,他突然叛变,他不再喜欢我了,他喜欢上我的姐姐—许宝桐,因为她拉的小提琴比我好听。
  这个肤浅的少年最后并没有一个好下场,他攒了一个星期零花钱买给许宝桐的生日礼物被她丢进了垃圾箱,且是当着他的面。
  我全程围观,时至今日我都能想起那个男生不可置信的眼神和含在眼眶里要落不落的泪。
  后来我问许宝桐,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不喜欢他也不用这样作践人家。
  当时许宝桐是怎么回答的,我记得清楚。她脸上的表情是冷淡与漠然,她也是这样问我:“宝榛,你喜欢他吗?”
  “就算你喜欢他,也和我没有关系。就像我拒绝或接受他,都和你没有关系一样。”她当时的语气很冷,目光也是冷的,就像九岁那年,我被姚琳女士揍得满地求饶,她静静站在沙发后看着一样。
  我终于想起来了,我们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疏远的。
  我似乎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对许宝桐产生了反叛的情绪。
  而现在,许宝桐又一次问我:“宝榛,你喜欢他吗?”
  “这和你有关系吗?我喜欢谁,和你有关系吗?”我将问题甩回给她。
  04.
  “我知道你讨厌我,甚至恨我。从小妈妈都拿你来和我比较,你一直活在我的阴影下,你烦透了我的一切,所以你躲着我,明明喜欢中文喜欢文学却报了理科专业,可我们还是姐妹,我们住在一起,这辈子还那么长,你永远也摆脱不了我的阴影,摆脱不了你的心魔。”她看着我,笃定道:“你从小都是这样,只要我有的,你都想要。”
  这是许宝桐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我讲话,认真,严肃,带着苛责。很奇怪,原本我心里有的那一点点心虚和不明情绪都被驱散了,我甚至觉得松了一口气:这或许才是真正的许宝桐,轻声细语和完美都是她的表皮,她也会紧张和愤怒。
  我从没想过要与许宝桐战斗,虽然她说的都是事实。
  “那又怎样?”我冷静地对她说,“你现在是站在什么位置来质问我?林达西不是你的所有物,他也不是你的男朋友,我问过他!”
  “要不是你,你以为事情会变成这样吗?”她冷冷道。
  “你别把什么脏水都泼到我身上好吗?”
  “从第一次见到他,你就对他有所图谋!我知道你去了华宇兼职,难道不是因为林达西在那儿你才过去的吗?”她直直地对上我的眼,这副捍卫主权的模样让我也火了起来。我多想把这一幕录下来,让祝融来看看,他处处维护的那个无辜的许宝桐,她是多么的伶牙俐齿。
  “你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吗?根本不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是在你生日那个星期,我去旅行,我在九鹰山上遇见他的,当时我压根就不知道你认识他!你说你有的我就想要,你觉得我觊觎你的东西,我承认,我就是这样,但林达西根本不是你的,难道你没有拥有过的,我也不能拥有吗?”我恶狠狠地声嘶力竭地朝她吼着,“我告诉你,我就是喜欢林达西,无论他是不是你男朋友!”
  我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和许宝桐吵架了,这些年无论心里有多少不满表面还是粉饰太平,这是我第一次和她撕破脸皮地吵。
  她静静地站在我面前,刺眼的灯光让我无法辨析她的表情,我只知道,有一颗很大很大的眼泪从她的右眼落下来,只有那一颗。它快速地落在地面上,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它已被地板完全地收纳,看不出一点点痕迹。
  我的大脑有一瞬间是混沌的,那颗眼泪像是石头,狠狠地砸在我心上。
  许宝桐比我大两岁,自我有记忆开始她便是十分安静。不记得是六岁还是七岁,爸妈都出门不在家,只有我和她在家。我自小皮得很,总是上蹿下跳,她老老实实在房间做作业,我就一个人大闹天宫,最后也不知怎么回事爬上了电视柜,将整个电视机都推了下来。她听到声响出来电视已经摔碎,我吓得哇哇大哭,她也被吓了一跳,却没哭,只有眼睛里还泛着惊恐的光芒。
  她还那么小,就已经知道如何操控自己的情绪。
  可现在,她却哭了。
  她没有再和我说一句话,转身走出寝室,门用力地阖上。
  我看向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夜空里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就像一匹完全漆黑的没有半点杂质的布。
  我站在阳台上看着许宝桐离开寝室楼,她走得很慢,绿色的笔直的身影在夜里依旧光鲜。她一直是那么耀眼,像一颗细小而璀璨的星。我看到许多女孩回头看她,我看到她伸出手在脸上抹了一下,我看着她慢慢地走远,渐渐的,她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这场对峙像是我赢了,但我并没有觉得很开心,反而觉得疲倦至极。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上课时间已经过了,寝室楼一阵喧嚣后又恢复了宁静,我关了灯躺在床上,那种压抑的,烦躁的情绪在黑暗中又一次像绳子一样把我束缚住,越勒越紧,我几乎都要喘不过气。
  祝融、许宝桐、李缪缪甚至易扬,他们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边回响,似乎都在质问我:“你凭什么这么做?你凭什么靠近林达西?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现在的你就像小孩子过家家,她抢了你的玩具,你就要抢她心爱的连衣裙……”
  我用力地捂住了耳朵,细碎的声音却无孔不入,不停地轰炸我的大脑。
  最后是易扬的电话拯救了我。
  我带着夜宵来到诺澜公寓时间已过十点,门刚打开,易扬便两眼放光地扑上来,一把捞过我手中的吃食:“许宝宝,你终于来了,我快饿死了!”
  “饿了又不去吃饭?”我扔给他一个白眼。
  “这可不是哥哥的错!骑魂发现了漏洞,昨晚到现在一直在修正,我已经对着电脑三十多个小时了,祝融那丧心病狂的也不肯放我出去吃饭……”
  “所以大晚上的你就让我来给你送夜宵……”
  “不,这是晚餐!”
  屋里很安静,除了我们的对话声只有冷气低沉的喘息,我问:“祝融呢?”
  他端着碗在沙发上吸溜着,口齿不清:“在工作室!”
  他说的工作室便是这套公寓最大的那个房间,起初只是开着玩笑喊着玩,不知何时开始那里已经成了一个真正的工作室。我刚打开门就被迎面而来的冷气冻得打了个哆嗦,几台电脑都开着机,桌面上胡乱地扔着光盘、本子、笔和凝固了咖啡渍的水杯,祝融弓着身子趴在靠近窗口的那台电脑上,许是冷,他整个人都缩成一团。
  我喊了好几声他的名字,都没有得到回答,走近一看,才发现他睡着了。灯光映照着他的脸,显得脸色苍白,我看着他睡着了依旧微蹙的眉,忍住了伸出手帮他抚平的冲动。我记得小时候祝融还是挺爱笑的,大眼睛一笑就成了缝隙,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笑得越来越少,皱眉越来越多,偶尔看见他笑也只是扯扯嘴角敷衍了事,好像是有人逼着他一般。
  我盯着他紧抿的唇,关了冷气和灯,走回客厅:“有被子吗?”
  “去我房间拿。”易扬估计已经吃饱了,坐在沙发上不知在想些什么,我点点头,转身往房间走,没走几步又听见他叫我:“宝榛。”
  “怎么了?”
  “没什么!”他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只是觉得你对我们真好,才说了祝融肚子饿想吃螺蛳粉你就去买,还记得我最爱吃腐竹!你果真是我的真爱!”
  我看着他的笑脸,似乎和往常没有区别,可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但也仅是稍纵即逝。
  我抱着被子走进黑暗中,靠着走廊透进来的光轻轻将被子盖在祝融身上,手还没来得及拿开,已被他握住了手腕,挺大力,有些疼。
  “你做什么?”我恼怒。
  他放开我的手,似乎有些迷茫:“宝榛?你怎么来了?”
  “怕你们饿死在这里,来给你们送吃的!”我没有好气。
  在微弱的光芒中,我看不见他的轮廓,却听见他短促轻盈的笑声:“哪有那么容易饿死!”
  “是啊,没有那么容易饿死,最多猝死而已!前段时间你没看新闻吗?以为自己年轻身强力壮,加起班来不要命,一不小心就猝死在办公室,你也长点心!”
  他依旧是那一句:“哪有这么容易!”
  我懒得理他,索性走出门去。他赤着脚跟在我身后,步伐却大,几步越过我去开客厅的玻璃门,随后客厅一阵喧闹。
  我看着他和易扬表演虎口夺食,一直躁动的心突然就平静下来了。
第4章 暗涌
  他却笑了,眉眼弯弯,目光越过我落在了身后的夜空:“宝榛啊,你没错。我们都是普通人,没法操控别人的思想,所以你根本不用去介意别人怎么想,怎么说。你只要做你自己,喜欢什么就去争取,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因为害怕犯错而畏畏缩缩。那样你就不是你了,不是我所认识的许宝榛了。”
  01.
  当天晚上我在诺澜公寓住下,睡在客房。
  这里每周都有阿姨来打扫,床单洗得干净,还有淡淡的洗涤剂的清香。我向来认床,可这一夜却睡得又香又沉,恐怕是这段时间睡得最好的一觉,没有做梦,也没有惊醒。醒来天已大亮,只拉了纱帘,阳光从窗外直直地照进来。
  我就寝时易扬和祝融还在工作,而我醒来时工作室的灯也还是亮着,我透过门的缝隙往里望,他俩一个在画图,一个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敲打,我没有打扰他们,轻轻地将门关上,准备给他们做早餐。
  我在淘米时听到祝融和他妈妈打电话。声音不大,在这寂静的清晨却显得有些突兀。
  “不用给我送什么东西,我自己需要会去买或去家里拿……我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知道天气冷热……好好好,下周末就回家……您就别操心了,没事找王阿姨他们打打牌……不说了,不说了,我要去上课了,回来再给你电话!”
  他挂了电话,似乎没想到我站在门口,微微一怔:“醒得这么早?”他极少嘴上没把门,刚对妈妈撒了谎就被我撞见,估计也有些尴尬,与我面面相觑。
  “哦,要去上课啊……那快去吧!”我调侃。
  他倒是笑了:“上什么课,今天周六!”
  “没想到你这个乖宝宝也会对妈妈撒谎。”祝融和我不同,他和妈妈的感情向来好,每两周就要回家陪她吃饭,偶尔还陪逛街和看电影。时至今日她妈妈还是一句句地喊他宝贝,被我和易扬笑了许多次,他也不介意。我和我妈感情一般,易扬父母离异后母亲去了美国也极少联系,在内心多少是有些嫉妒。
  他却摇摇头,无奈:“她就这样。”却不多在这个话题上停留,问我:“做了什么早餐,饿得很!”
  “小米粥,不过还没熟!”
  他“哦”了一声,站在窗边没动,巨大的黑眼圈衬着他的脸色不大好。
  我终于问出了内心的疑问:“我说祝融,你和易扬搞这个游戏也赚不到多少钱吧,何必把自己搞得这么累,你们都多少个小时没有睡觉了,看你这精神恍惚的模样!”
  “你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吗?”他不答反问。
  我不知他为何会问这个问题,还是认真地思索了一下,还没等我回答,他却开口了:“我从小没遇到什么挫折,想要什么基本都可以得到。可这些年我才逐渐明白,很多东西不是靠你自己双手得到的,压根没有意义。你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就该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去争取!”
  晨曦像柔软的纱轻轻地落在他的发上,我微微抬头,他眼里有一点点笑意,还有别的我分辨不清的情绪。
  他见我盯着他看,估计有些不自在,把手握成拳头放在嘴边咳嗽了两声:“宝榛,我……”
  他终究没把话说完,因为易扬火急火燎地将我们两个挤到了两边:“许宝宝,你们两在干吗呢?大清早的堵在走廊,快走快走,我要上厕所……”
  祝融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我也没再问,因为我听见厨房传来沸腾的声音。
  一直到几个小时后我离开公寓回到学校,站在实验室的瓶瓶罐罐之间,我才慢慢地回想起祝融那句话,我似乎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这些年也过得浑浑噩噩,就连大学专业也是为了躲避许宝桐。
  李教授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海蓝色的眼睛微微显示出不悦:“许,你怎么总是走神,我说过,每一个实验我们都应该认真对待!”
  “抱歉,教授!”我整整情绪,戴上手套。
  “现在先量取尼可刹米,准备给家兔静脉注射……”
  看着手中的注射器,有个念头在我的脑海一闪而过,我还没来得及抓住,它又“嗖”地飞走了。
  接下来的整个星期都过得兵荒马乱,临近期末,课业繁重,课余还要去华宇兼职,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上头撤走了两个经理,内部哀鸿遍野,人人自危,连带我也胆战心惊。
  就连易扬生日,小分队的聚餐我也只能匆匆吃了饭,又要赶回华宇加班。
  五六月是服装业的旺季,李缪缪最近业绩蹭蹭蹭上涨,连带说话底气都更足:“我说宝榛,你现在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忙,要不就把兼职辞了,好好忙你的学习,何必累死累活又赚不到几个钱!”
  她的话音刚落,向来与她不对头的易扬也附和:“是呀是呀,连我生日你都不能会陪我一会,这让我多伤心!”说完他又捂住了胸口。
  的确,这份工作赚不到多少钱,也没让我学到什么东西,每天就是上蹿下跳跟时间赛跑,我也不知自己在坚持什么。原本也有一大堆苦水要倒,被他们这么一激,我反倒咬咬牙,把苦水往肚里吞:“我做得挺开心的,还认识了很多朋友,你们没给我打气就算了,还给我扯后腿,这叫什么朋友!”我也不知自己在生什么气,语气僵硬。
  我收拾了包,就准备走,李缪缪和易扬一个胡搅一个蛮缠就是不让我走,倒是一直没说话的祝融开了口:“让她走吧,既然上了班,就该好好地做下去。我们不说那些让你丧气的话,你想要做什么就去做吧!”
  手机又响了,是同事问我要让我整理的数据,我匆匆往外走,自顾不暇,所以并没看到那扇缓缓关上的门后祝融阴郁的脸色和嘴角那微不可见的上扬弧度,它们形成了一个叫做“不屑”的表情。
  这天于我来讲是兵荒马乱的一天,我像在打仗一般穿梭在各个办公室之间,时不时有人喊着“小许帮我去前台取一下信件”“小许把这份资料给我复印三份”“小许泡两杯咖啡去会客室一杯半奶半糖一杯双奶双糖”“小许快将这份文件送到十二楼总经理室给姚秘书”,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们口中的“小许”并不是我,而是一个拥有三头六臂可以与音速小子相媲美的外星球来客,特别是在薇姐问我要一块三十二厘米的卫生巾还一定要是资生堂的牌子我还真在包包里翻出一块后,她的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周杰伦的口头禅—哎哟,不错哦!
  这一整天,我像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劫难,以至于我走在平坦光滑的地面上都像踩着布满鹅卵石的按摩走道,每一步都是煎熬。
  几个小时后,当我蓬头垢面却心情雀跃地完成最后一个工作任务,拖着疲惫的脚步走进电梯时,我遇见了林达西,他也是刚加完班。
  公司后面有条小吃街,入夏后各种小吃摊琳琅排了好几百米,祝融他们向来不吃这些路边摊,我便以为雄性生物都对此深恶痛绝,却没料到林达西会提出去吃夜宵,就着烟雾,吃烧烤喝啤酒。
  夏天已经很深,夜晚有风,这夜的热气却盘绕不绝。
  他穿着西裤和白衬衫坐在油腻的板凳上,最上面的两个扣子已经开了,锁骨在微弱的灯光下若隐若现,配上他瘦削的侧脸,我突然就红了脸,低头喝了一口啤酒。
  我向来话多,和林达西在一起却总是词穷,还是他先开了话头,聊到最近公司的局势,说是新上线的游戏市场不好,上头大发脾气,研发部首当其冲被开了刀,他也加了好几天的班,整个研发部气压都很低。
  “对了,你的朋友做的也是3D竞技类的网游?”他突然问。
  “是啊,不过还没发布。”
  他点点头,问了许多关于骑魂的问题,正好打破了我的尴尬。我们聊了许多,从游戏聊到了我的那几个朋友,最后又聊到我自己。我喝了一点啤酒,情绪突然高涨,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就记得他那双深邃幽暗的眼睛一直在看我,而他一直在微笑。
  分别的时候,我听见他说,许宝榛,我还挺喜欢你的。
  因为风大,隔得距离又有点远,我不知是错觉还是现实,可心里的得意却一点点在蔓延。
  02.
  那夜回去后我一直睡不好,半夜醒来觉得热,就去冲了个热水澡。喝了酒又吹风,现在又受了凉,第二天醒来觉得头昏脑涨,我以为没睡好,还是迈着虚浮的脚步去上课。早晨的课是细胞学,老师做了幻灯片,上课上到一半看着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分子我觉得难受极了,想和老师告个假回寝室休息,明明起了身,却感觉身体不是自己的,昏昏沉沉地往下坠,耳边是女孩们的大呼小叫。
  我迷迷糊糊地想着,自己大概病了。
  我似乎睡了很久,醒来发现入眼的世界都是黑的,努力辨认了好久才知道自己在诺澜公寓,我常住的那间客房。厚厚的窗帘盖住了外边的世界,门也是虚掩着,隐约还听到李缪缪和易扬的争执。我刚掀开被子准备起身,门却被推开,祝融的声音连同刺目的光一起洒了进来:“别动,睡着!”
  他长手长脚,没走两步就到我身边将被子按住:“好好睡着,别起来!”说着伸手在我额上探了探,似乎在自言自语,“还是有点烧。”
  “我怎么会在这?你又怎么会在这!”
  我才知道我在课堂上晕倒了,班里几个同学联合将我送到医务室,正想打电话通知我的家长,刚好我的手机响了,是祝融打来,于是他便到学校来接我。本想送我回家,但又怕吓到我父母,所以直接把我送到了诺澜公寓,又叫了易家的家庭医生。
  “你睡了那么久,差点没把我们吓死,再不醒都想把你送去医院。”他的声音低低的,像窗外沙沙的雨声。
  我才知道现在已经是晚上,我被灌了药又睡了十多个小时,迷迷糊糊说了许多话,又流了一身汗,他和易扬都不懂得照顾女孩子,只好把李缪缪叫了过来。
  我睡了一觉,精神却没有恢复,迷迷糊糊却还能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换了一身衣服,我以为是李缪缪,她却摇头:“是你姐。”
  “许宝桐?她什么时候来的?”
  “我来的时候她已经来了,估计是和祝融一起?”她坐在我的床边,又帮我压好被子,“你别吹风,免得又着凉。说实话,宝榛,我觉得你姐姐对你还真不错,帮你换衣服,擦身子,还帮你把衣服洗了,你就别和你姐置气了。”
  我有些恍惚,听着李缪缪唠叨心里沉甸甸的,也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心灵鸡汤也不是李缪缪平时的风格,我便随口回了一句:“你别是拿了祝融还是我姐什么好处,替她做广告吧!”她猛然就站了起来,说哪里可能,末了才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讪讪地坐下。
  我用被子把自己的头盖住,心里一片冷津津:姐姐啊姐姐,看,全世界都说你好,我可真是不识抬举。
  那种难受的,令人抑郁的感觉又来了,我像是躺在火炉上,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冒着汗,嘴里一片苦涩,胃部也像孙悟空大闹天宫,不停地翻涌着。我掀开被子坐起来,李缪缪看我脸色不对急忙去喊祝融,他来得很快,轻轻地握住我的手,我说不出话,只能用力地推开他。
  他却又靠了过了,伸出手想要拍我的后背,我还是没忍住,对着他呕了出来。
  酸臭的味道瞬间就弥漫了整个房间,我没有顾得上难堪,迷迷糊糊靠着他的肩膀又闭上了眼。我听见自己小声地嘟囔:“让李缪缪给我换衣服,不要许宝桐。”
  他扶着我的手似乎僵了一下,接着是一声短促的轻叹,然后沉默了。
  这样的沉默在我们的相处中越来越常见。我还是那个我,祝融还是祝融,可我们却不再是无话不说,亲密无间了。我们之间像横亘着巨大的河流,我在这边,他在那边,我们遥遥相望,我们彼此挂念,我们无法靠近,我们无法忘却。那些晦涩的、压抑的情绪翻涌着,快要将我淹没。
  我已经许久没有生病,这一病就是许多天。
  我打电话去华宇请假,薇姐大手一挥就给我批了一周的假,学校李婉也帮我请了假,让我好好休养。
  学校环境不好,又吵闹不适合养病,我索性就住在诺澜公寓。只是这几天易扬每天往外跑,祝融的课估计也多,只在晚上才过来,李缪缪又要上班,我一个人睡了两三天,睡得浑身难受,没地方去索性去李缪缪的店里玩。
  周五下午的百货大楼算不上热闹,但也绝对不算冷清。往来都是打扮时髦的年轻女人,她们大多是由长相普通甚至略带猥琐的男人陪伴着,他们脖子上套了金闪闪的粗黄金项链,掏钱包掏卡的动作熟练潇洒,整个百货大楼充斥着女人的撒娇声和各种香水味。
  我来到香奈儿专卖店时,李缪缪踩着八厘米的高跟站在一个穿着黑色抹胸短裙的女人身后,见我进门,她脸上模式化的笑依旧没有减轻分毫,却朝我俏皮地眨了眨眼,做了个口型:你先去沙发上坐着。
  我对这里并不陌生。
  因为李缪缪的缘故,我常来这里找她玩,后来她混到了店长,我更是肆无忌惮。每次心情不好我都会来找李缪缪,在店里一件又一件地试衣,除去这个颜色那个颜色照着尺码统统来一件,造成暴发户挥金如土的假象,然后什么也不买,走人。
  当然,这种无聊的自欺欺人的行为并不适合在今天这种这种金主还在不远处猥琐地盯着李缪缪的时候。
  我百般无聊地坐在沙发上喝着李缪缪给我倒的花茶,翻着店里的时尚杂志,翻了几页,最终还是将杂志放回书架,透过洁白的橱窗打量外头往来的人。
  这一看,可不得了。
  我看到了许宝桐,还有祝融。
  那一刻我的心情很奇妙,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油然而生。我像是被针刺到一般,从包里掏出手机给祝融打电话,而我眼睛,依旧紧紧地盯着他。
  他站在与香奈儿专卖店隔着电动扶梯遥遥相对的乐器店,手机响后他并没有马上接听,而是和许宝桐说了什么,她先进了乐器店,而他挪了几步。
  “喂—”
  “你在哪里?”
  “在学校啊,怎么了!”
  “你说谎!”我边打电话边往外冲,我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我想一定很狰狞,“你说谎,我明明看见你和许宝桐在一起,你还对我撒谎。”
  祝融也看见我了,他对着我笑,嘴角弯弯,有些痞,笑意却未抵达眼底。他没有放下电话,看起来气定神闲:“既然你看见了,又要问我干什么?”
  这时我已经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淡定更加愤怒:“你为什么要说谎!”
  “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姐让我陪她修小提琴,我……”他并没有正面回答。
  我挥挥手,不耐烦地尖锐地打断他:“我不是问你怎么和她在一起,我是问你为什么骗我?”
  “哦?你问我为什么?”祝融脸上的痞笑终于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个冰冷的有些漠然的表情,“这该我问你,许宝榛!你给我打这个电话的初衷又是为什么?看到我和你姐姐在一起,觉得生气?觉得我背叛了你?然后给我打电话,听到我撒谎你很庆幸吧,我说了谎,你也有了发脾气的理由!许宝榛,你有没有先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每次我和你姐在一起,你都是这副暴跳如雷的模样,你有没有问过你自己?而且,为什么我要告诉你?你是站在什么角度问这个问题,我的朋友?还是你姐的妹妹?”
  他就像一根针,尖锐地挑破我心里的脓包,一个又一个。我被堵得哑口无言。
  “我知道你喜欢她,我就知道!”我转移了话题,笃定并恶狠狠地。我知道,我并没有权利阻止祝融去喜欢谁,甚至和谁在一起。但至少他应该和一个我认可的,或者我喜欢的女孩在一起,她以后还可以和我们一起玩,而不是许宝桐。虽然她是我的姐姐,虽然她很优秀,可我偏是无法接受她。我知道我这样的想法很自私,我也知道他一直对许宝桐有那么一点不一样,但要我接受还是有一点点难度。
  他眼中的讽刺意味很浓,甚至带上点好笑:“许宝榛,谁告诉你我喜欢许宝桐?”
  “难道不是吗?每次我说到她,你都是这么维护她?难道不是吗!”
  “谁,告诉你的!是谁?许宝榛,我真不知道该说你聪明还是说你蠢!”他看着我,明晃晃地表达着他的嘲讽和冷漠,“就算我喜欢她那又怎样?是不是还要你同意?你追着那个叫什么林达西跑的时候有没有问过我?就算我和许宝桐在一起,你又要怎样?”
  “我又没和林达西在一起!”
  “哦,我知道了。”他没有再说下去,目光焦点转向我身后,“怎样,能修好不?”
  我没有回头,但我知道许宝桐出来了,风带来她清新的发香。
  “没法修,可能要换一把了!”我听见她叫我,“宝榛,你病还没有好吧,怎么跑出来吹风了?”
  她慢慢地走到我面前,站在祝融身边。
  上上次见面我们不欢而散,上一次见面我病了毫无知觉,而这一次,我突然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她,连面对祝融的那种理直气壮都没有。
  人言有时候就是一种洗脑教育,全世界都说你是错的,渐渐的,你也会觉得自己是错的。
  我努力地仰着头,不知自己脸上的表情是不是像小说里说的那样桀骜不驯。我不知自己是如何作答的,也没有用心去听她接下来的话,我只是一直盯着她,还有站在她身边的祝融。
  说实话,她和祝融看起来挺般配,同样的大眼睛高鼻梁,有一点点相像。
  但这个认知并没有让我感到心情愉快。
  我看着他们慢慢远去的背影,拿出手机给林达西发短信,我赌气地恶狠狠地按着键盘,清脆的声响响应着我剧烈的心跳。
  —我喜欢你,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十分钟后,我的手机响了。
  他的回复只有一个字,没有标点符号。
  —好
  03.
  “然后你就这样,用十分钟的时间找到一个男友?”
  “是。”
  “啧啧啧,许宝榛,我可真是小瞧你。”李缪缪在电话那头大惊小怪地喊,“十分钟就有一个,一个小时就是六个!你一天有一百四十多个男朋友了呀!真是厉害,要不我们去开个店,专门介绍男朋友吧,那些相亲节目铁定没戏!”
  “好好好,这份专利我授权给你,现在我先去上课。”我打断她的胡言乱语。
  “你什么时候来拿包包?”挂断电话前,她又说,“要是没时间要不要我给你送去?”
  “不用了,钱包和手机都在身上,没什么重要东西,改天见面你再拿给我。”
  那天我气冲冲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李缪缪还在忙着钻研如何让顾客把几件过季的衣服都收入囊中,所以,她并不知道我从店中跑了出去。而我在祝融和许宝桐离开之后,又给林达西发了一条告白信息,得到确切的回复后,我并没有感觉到多惊喜,反而有些蒙,以及不可思议,但我终究还是没有问他为什么这么快答应,而是懵懵懂懂地离开百货大楼。
  等到李缪缪发现我失踪了包包却还留在店里时,我已经坐在了回校的公交车上。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课排得满满的,课余还要兼职,所以一直没有机会和李缪缪见面,就连我刚上任的男友林达西,我们都只是某天在公司匆匆见了一面,打了个招呼后各奔东西。
  有了男友对我的生活来讲并没多大变化,唯一的不同便是短信和电话多了,虽然我还有些不适应—挂了李缪缪的电话,我又给林达西发了短信告知他我要去选修课,老师调课所以我今天没法去华宇兼职,昨天说好的晚上一起吃饭改天再吃吧。
  他的回复依旧很简洁有力,一个干干脆脆的“好”。
  选修课是在综合楼的大教室,二百人座的教室稀稀疏疏坐了四五十人,老师是刚从师范毕业的女孩,脸皮薄,脾气也好,点了名讲了半节课后就在同学们的怂恿下放了电影。上一周请了假导致我的实验报告迄今未交,李教授催了好几次,趁着大家看电影,我在底下奋笔疾书。
  快下课的时候,我感觉到有人在扯我的头发,还以为是谁在恶作剧,回过头却看到易扬一脸坏笑:“我们都坐在你后面一个多小时了,你怎么一直没发现!”
  他身边毫无意外的是祝融,自那天在百货大楼不欢而散后,我们一直没有联系,默契地和对方怄气。此时看到他,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说开心也不是,但又谈不上不开心。
  “怎么来了?”在“你”和“你们”之间权衡了许久,我最终还是省略了主语,祝融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没有接话。
  我也不看他,只是盯着易扬。他被我盯得发毛,也忘记这是在课堂上,叹气道:“哎哟我真受不了你们,这么大人还像小孩子过家家,三天两头要么吵架,要么冷战,到底累不累啊你们!”
  “谁冷战!”
  “鬼才和他吵架!”
  我和祝融异口同声,声音不小,惊动了小老师,她在讲台上咳了咳,我急忙回过身,继续埋头写我的报告。易扬在和不知哪个系的女孩小声地说话,逗得她们咯咯咯地笑。我没听到祝融的声音,却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的后背,比外面的阳光还要灼热,简直要烧穿我的后背。
  我隐隐有预感,这一次和祝融不会善了。
  果然,在当天晚上的晚餐,我们就爆发了争吵。
  下课后易扬让我们去他家吃饭,他已经让阿姨做好了菜,我或多或少猜到他的目的,加上公寓离得近,也懒得矫情,就过去了。导火线是林达西的电话,我也不避讳,就在餐桌上接了,挂了电话才发现两人连饭也不吃了,就这样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哟,许宝宝,很少见你这么温柔呀!”易扬一脸促狭。
  我点点头,说是啊,和男朋友打电话当然要温柔,末了我又补充:“忘记和你们说,我谈恋爱了,男朋友是你们都见过的林达西!”
  话音刚落,对面的人就放下了筷子。我对上祝融的目光,我知道他在生气,但此时我无所畏惧,甚至隐隐有些激动,没错,我是在挑衅。
  我以为祝融会和我吵起来,结果没有。他只是将我自上而下地打量了一通,目光轻蔑又嘲讽,嘴角微微上扬。我记得高中有个女孩对我说,她最喜欢看的便是这样骄傲又桀骜的笑,像深邃的黑洞,明知危险,却又让人忍不住靠近,一遍遍地沉溺。
  他笑得多好看,可我却恨透了:“你笑什么?”
  “我笑你啊,宝榛!”
  “我有什么好笑!”
  “你本来就是笑话,还不准别人笑了?”他说完这句,从椅子上起身,再不看我一眼,直直地朝大门走去。我听见关门的声音,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既憋屈又愤怒,恨不得掀了餐桌。我认识他太久了,久到他的每个眼神动作、他的一颦一笑我都能准确地解读,此时他真的看不起我,也不愿和我吵,因为他真的把我当成了笑话。
  “宝榛。”有人在轻声地叫我,我抬起头,易扬的脸在月光下不甚清晰,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轻声地叹气,坐在了我身边。
  他刚从屋内出来,身上带着还带着冷气,与阳台的热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易扬向来不着调,对女孩们大多来者不拒,绅士又不乏热情,但我却从未见他谈过女朋友,也曾问过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他思索了很久后回答我,女孩们都可爱,他每个都喜欢,所以哪个都不选。
  我们常常说他感情不开窍,但后来我明白,这其实是大智若愚。
  在这个闷热的夏夜,我忽然很想说些什么。
  “他们都说我和许宝桐抢林达西,可是他根本不是许宝桐的男朋友,既然不是,我和他在一起又怎么算抢呢?许宝桐是这样,祝融也是这样,他们凭什么这样对我!祝融不是喜欢许宝桐吗?不是对许宝桐好吗?那我和林达西在一起还是为他铲除情敌呢,他该感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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