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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度》司溟[出书版完结 番外]

_4 司溟 (现代)
  小时候无数次在麻将桌畔等父亲,看总看熟了,别的女孩子打小接触琴棋书画这些高雅艺术,她呢,却是市井俚俗赌钱搓麻这些生猛艺术里泡大的。她从来以会这种“国粹”为耻,可是从他嘴里问出来,她却说不出个“不”字。
  温禧低声应道,“会一些。”
  “我先打一把,你在旁边好好看。”
  桌子足够大,四个男人分踞东南西北四方,女伴都鲜花似地团簇在男人身侧,只除了那个叫颜霁的男人是双姝在侧。
  侍者送了酒上来,除温禧之外的几个女人乖巧地端起酒杯,递送到各自身畔的男人唇边。温禧看着她们的动作,屈辱的感觉让她捏紧了手指,她无法像她们一样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地做出这个动作,她不能。
  莫傅司倒没有为难她,他自己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苦艾酒,淡淡地开了腔,“老规矩?”
  坐在他下首的沈陆嘉点头。
  他们玩的是筹码,温禧只看见一叠叠方方正正的筹码被不断推来推去。莫傅司开局并不顺,一连放了好几手。颜霁嘴角的弧度越发明显。
  “你替我打。”莫傅司侧身离了座椅。温禧和他换了座位。座椅上还残留着他身上的温度,刚落座,温禧又觉得臊起来。
  颜霁一双勾魂摄魄的凤眼略略一抬,别有深意地看住温禧说道,“我们莫少今日大发慈悲,普降甘霖来了。”
  莫傅司的左手随意地搁在温禧所坐的椅子的椅背上,右手端着酒杯,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你仔细,免得输多了要把你自己给典押出去,不过这样一来,典瑞拍卖行就实至名归了。”
  温禧心里忍不住一跳,原来这个长着妖娆凤眼的男人是垄断了蔺川将近80%的艺术品市场总值的典瑞拍卖行的东家。
  “美女,我从来都只怜惜我自己的女人,至于莫傅司的女人”,颜霁朝温禧露齿一笑,白牙在光线下寒光闪闪,“我是绝对不会客气的。”
  “霁少爷,你这样唐突佳人,小心莫先生翻脸。”粉蒸肉一双柔美的双眸里满是揶揄。
  莫傅司冷哼了一声,“开局吧。”
  牌声噼啪里,莫傅司侧头和温禧低语道,“你放手去打。”
  温禧“嗯”了一声,手刚触到麻将牌,才感觉到这副看似稀松平常的麻将牌竟然是用象牙雕成的,非常细腻温润。
  她上手极快,一时竟未落下风,成了分庭抗礼之势。
  骆缜川笑起来,“我就说,傅司的妞怎么可能是吃素的。颜大少话说得早了吧?”
  颜霁就和他的名字一样,脸上始终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骆二,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出牌却越发凌厉。
  沈陆嘉鲜少说话,身侧作陪的佳丽便有些尴尬。
  温禧正要出牌,一直在喝酒的莫傅司忽然开腔,“不要打这个。”他的呼吸里伴着清淡的苦艾味,软绵绵地拂在她光/裸的脖颈上,清凉的手指甚至还握着她的手指,温禧觉得心完全跳乱了节奏。
  红绿二色的光轮番打在他的脸上,红光时,他素来苍白的脸颊像燃烧着不同寻常的火焰,绿光时,他的脸则如同地宫里绿幽幽的魔王,光和暗的交替里,莫傅司比寻常看起来更加的惑人。
  温禧按照他的指点出了牌,顿时彻底翻盘。颜霁手里的筹码推过来了大半。
  侍者送来了各色宵夜。骆缜川伸头一看,眉开眼笑道,“有我最爱的鲜虾云吞面。”说完牌也不打了,直接开吃。
  颜霁指了指手磨的芝麻糊汤丸,糖醋排骨见状,主动端起碗,舀起一勺喂进他嘴里。
  沈陆嘉则默默端起了一碗参麦骨汤,身侧的佳人轻声细气地开了口,“沈总,我来吧。”
  “不用。”似乎觉得自己语气略重,又加了一句,“你自己吃吧。”
  “陆嘉你真是不解风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颜霁在喂身畔的两位丽人。
  莫傅司将一个精致的青花瓷碗端到温禧面前,“冰糖炖雪蛤,美容养颜的。”
  温禧为难地看着瓷碗里白色的半透明物体,她虽然没吃过,但好歹知道雪蛤其实是林蛙中的雌蛙体内的输卵管,一想到这里,哪里还有半点食欲。
  还是沈陆嘉旁边的年轻女子替她解了围,“你不嫌弃的话我和你换吧,冰糖莲子百合羹,我还没有碰。”
  “谢谢你。”温禧嘴里应着,眼睛却小心地觑着莫傅司的脸色,见他面色如常,这才换了过来。
  吃完了宵夜,一干人直打到夜里九十点钟,算过筹码,温禧才知道他们玩得都是十万一底的。赢了的不以为意,直接打赏给女伴,输了的也是一脸无所谓的神气,温禧觉得心灵又一次受到了强烈的振颤。
  颜霁一干人很快带着各自的女伴作鸟兽散。莫傅司也不送客,一直坐在牌桌旁边,修长的手指正将麻将牌一一收拾进一个紫檀木雕花盒子里。
  温禧垂手立在一边,红绿二色光线照得她眼睛有些发涩,当然,也有可能是麻将打太久的原因。
  “你本来有的只是一副互不搭界的乱牌”,莫傅司指尖正摩挲着一张“红中”,淡淡地开了腔,“一摸再摸,却可以将乱牌理成一副等‘糊’的听牌。”
  温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唔”了一声。
  莫傅司将手里的“红中”放进牌盒里,起了身,缓步踱到温禧面前。随着他一步一步地靠近,温禧觉得心脏一下又一下地剧烈地跳动着,简直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
  “怎么由乱牌到好牌,靠的就是一个字——摸。”男子低沉的声音故意在“摸”字上停顿了几秒。温禧心脏重重一颤。
  莫傅司唇角噙着一抹淡笑,好整以暇地抱着手。两个人离得相当近,气氛一时暧昧到了极点,温禧觉得嘴唇发干,像被粘合了一样。
  “我从不勉强女人。”上次他说这话时表情还宛然在眼前,温禧一下子明了了他的意思。他从不勉强女人,因为他始终在等女人主动贴上来。
  身上的真丝裙子忽然像蛇一样紧紧缠缚住了她,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红绿双球灯还在不断变换,温禧闭了闭眼睛。
  半分钟后,她睁开眼睛,粲然一笑,抬脚向莫傅司所站的方向迈了出去。
  脚尖还未落地,腰肢已经被男子搂住,略低的温度让她如同吸入了异氟烷一般,一种麻痹的感觉瞬间由腰部弥漫至全身。
  莫傅司薄唇上扬,温禧似乎看见了他隐约现出的雪白而尖锐的犬齿。男人的右手托在她的颈下,左手依旧扶着她的腰,脸却压了下来,舌头直接从娇嫩的唇瓣缝隙里破关而入,温禧只觉得从尾椎到头顶时冷时热,小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这是她的初吻。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任他主宰一切,他的舌头像一尾鱼,灵活地四处游弋,意乱情迷里她好容易随着本能去追逐那尾游鱼,不料莫傅司忽然握住她的下巴,给她来了一个极度深喉的吻。
  空气被掠夺殆尽,温禧自觉自己也成了一条鱼,一条被曝尸岸上的鱼。
  莫傅司终于松开她,在红色光线下,他深灰色的眼眸里若隐若现地跳动着两簇小火苗。温禧根本不敢看他,这个男人,就像会呼吸的艺术品,多看两眼,就会心律失齐。
  “跟我来。”莫傅司忽然俯身含住她的耳垂,濡湿的感觉让她瞬间如遭雷击。看着眼前的女生双颊泛粉,双唇微肿,红润的像一朵石榴花,就连眼睛里也沾惹上了情/欲的颜色。莫傅司翘高了唇角,伸手搂住她的腰向包厢内里走去。
  这间包厢和他自己设在流光的私人套房其实是连通的,在包厢墙面内置的密码盒子上飞快按下一串数字,弹簧锁吧嗒一声,莫傅司拧开把手,和温禧进了内室。
  温禧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一个词来:狡兔三窟,在他身上,似乎永远罩着一层迷雾,让人看不真切。阴晴不定,亦正亦邪,莫先生就是一个灰色的人,一个站在黑白之间模糊地带的人。
……
  莫傅司的手开始在温禧的背后游走,他的温度是清凉的火焰,燃烧着她每一寸肌体。温禧浑身战栗,莫傅司忽然打横抱起她,径直走进了浴室。
  浴室占地极大,四面墙壁上全是令人耳热心跳的壁画,壁画以泥金、石青、赤赭为主要颜色,画面并无露骨的性/器官,但男男女女四肢交缠如蔓,眼神缠绵而热切,硬是营造出一股奢靡浪荡的气息。
  温禧被他放在了冰凉的大理石盥洗台上,身下坚硬的触感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莫傅司正在往巨大的按摩浴缸里放水,听着汩汩的水声,温禧白了脸。
  转过身体的莫傅司已经解开了衬衣最上面的扣子,露出大片胸膛的肌肤。
  “莫先生。”温禧咬着下唇,期期艾艾地开了口,“我,我……”
  莫傅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手却沿着她右手食指的指尖徐徐向指根抚去。酥麻的触感让温禧嘴唇颤得愈发厉害。
  “我,我是民间说的那种,那种白虎精……”温禧脸涨得通红,声音低微如蚊蚋。
  所谓白虎,就是女子/阴/户无毛发,民间认为这种女性天性/喜淫,刑克家人,对丈夫妨害尤甚。
  “放心,我命硬。”莫傅司双眸眯了眯,手并没有停。黑色的真丝裙子很快被褪下,然后是内衣和内裤。裸裎的温禧睫毛如受惊的蝶,不停地颤抖着。洒金屑的黑色大理石衬托得她有如一具白玉雕像。纤细的锁骨,幼圆的肩头,丰腴的胸脯,玲珑的腰肢,修长的大腿,这些对他来说并不稀罕,他从未见过一个女人的阴/部,没有毛发遮掩,就像浑然天成的维纳斯石膏像,美好得如同艺术品,而不是一件寻欢作乐的工具。
  莫傅司觉得燥热起来,紧紧抱住了这具肉体。
  温禧被他放进了浴缸里,莫傅司站在浴缸边缘,利落地脱去了衣裤。
  水温适中,温禧不敢抬眼看他,浑身上下的皮肤开始泛粉。有水花溅起,男人的长腿迈进了浴缸。
  紧接着,男子的手探上了女子的身体,温禧觉得每一寸神经都被痛苦而愉悦地拉紧了。身体变得很空,又像很满。
  莫傅司发觉她的乳/尖开始挺立,就像古典式的茶碗的盖头,嫩红的非常可爱,于是他恶劣地用手指夹住了这抹娇红。温禧感觉就像被人用手攥住了心尖一样,抑制不住地呻吟出来。
  水的浮力使得两人的动作都不着力,但却平添了几分荡漾的感受。莫傅司低头含住了其中一侧茶碗的盖头,温禧猛地抽搐了一下,溅出几朵水花。
  莫傅司双手环住温禧的腰,借助浮力,将她往上托了托。两人胸口贴着胸口,四条腿也在水下绞缠在一起,温禧感觉柔软的胸脯碰在他清瘦却紧实的胸膛上,潮热的感觉在身下无可控制地蔓延开来,她羞耻地绞紧了双腿。
  莫傅司眸色一下子幽暗开来,用力将她箍进了怀里。温禧心神恍惚,主动伸手搂住了莫傅司的脖子。
  王者的权杖此时就抵在光洁的瓣蕊之间,蓄势待发。温禧不敢低头看,眼神慌乱中恰巧对上了他一双沉静的眼眸。
  此刻的莫傅司带着格外强烈的魔魅气质,苍白的嘴唇因为先前的亲吻而润泽,铅灰色的瞳仁里似乎有精光流转,浓密的睫毛长而卷翘,给他冷酷的气质里添上几丝柔和。温禧浑身都在颤,连指尖都在发颤。他背部的皮肤滑而凉,像最上等的丝绸。
  “你知道吗,中国古代有一本专谈房中术的书叫《玉房秘诀》,像你这样的叫‘入相女人’,凿孔居高,阴上无毛,可是极品。”男子暖湿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耳际。
  莫傅司素来冷硬的眼神中难得多了几丝激狂,就像一个君主,正肆无忌惮地巡视着自己的疆域。他的浴室其实完全是仿照庞贝古城罗马贵族设置的,罗马人早在公元前就知道把浴室弄成最享受的地方,蒸气、按摩、性/放纵,一样不缺。
  双手扶住她的腰,莫傅司纵马入关,他像一把锋利的剑,锲入了柔媚的女体。即使温暖的水减轻了撕裂的痛楚,温禧还是忍不住手指发力,死死抠住了莫傅司的肩头。一下又一下的撞击简直要让她的灵魂飞离肉身,随着他的一动,温水便被收束,再一动,又突然推进,热乎乎地压入她的体内,几乎像要压到心口。温禧感到自己全身都化成了一滩水,和这一池春水搅成一团。
  有淡淡的血色在浴缸里弥散开来,成了极淡的粉红色。她的脸在水面上,也是粉色的,满脸都是彩霞。温禧的眼神恍惚,双手从莫傅司的脖子,移到他的腰上,抱紧了他。眼前仿佛有旋转的白光,伴着七彩,温禧感觉自己的声音开始破碎和含糊,变成了呻吟,像歌唱一样的呻吟。莫傅司也是头一次觉得女人的呻吟不让他心烦意乱,只感到她的声调出奇的悦耳。
  
  刺耳的闹铃响起,温禧立刻惊醒,赶紧关掉了手机闹钟。闹钟最会作弄人,你好梦正浓,它却准时准点不管不顾地叮铃铃打破你的良辰美景。
  满室静寂,只有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筛下点点金光。
  她下意识地四处张望,除了雕饰有镀金花叶卷草图案的各色家具,她并没有看见人影。一种怅然的情绪萦绕在了心头。
  衣服的袋子随意地扔在地毯上,巨大的GUCCI标识直直地撞进她的眼睛里,温禧不由捏紧了被角。浑身上下都泛着隐隐的酸痛,尤其是腰,像坠着沉重的铅块。
  她揉了揉腰眼,下了床,自己原先的衣服也在GUCCI的袋子里,和那些五位数的衣服躺在一起。
  天渊之差,霄壤之别,温禧蹲在地上,面无表情。
  过了很久,她才拿起了自己的旧衣服,穿了上身。脚依然赤着,地毯的长毛在脚底蠕蠕作痒。她视线落在了地上的两双鞋上。
  白色的帆布鞋上有难看的黄渍,鞋舌鞋帮也已经磨得发毛。
  金色的高跟凉鞋,小牛皮全手工制造,六厘米的高跟,璀璨的钻石搭扣,镀金链子上吊着精致的古琦经典的双G坠子。
  温禧抬起脚,缓缓伸进了这双舒适而眩目的凉鞋里。
  唇角微微上挑,那句话说得真是好,女人的堕落是从高跟鞋开始的,可不就是。
  弯腰将脚踝处的链子系好,手指触碰到脚踝的时候,温禧不由自主想起了一双温度低于常人的男人的手。
  那凉薄的触感,像一片羽毛在搔着她的心,温禧惨戚一笑,昨夜的一切还宛然在目。
  完事之后,他一言不发地迈出按摩浴缸,懒洋洋地拿着毛巾擦身体。情绪抽离得相当快,仿佛刚才意乱情迷的完全是另外一个人。她浸泡在水里,手足无措。
  莫傅司已经披上了浴衣,回身望一眼她,丢下了一句话,“奥斯卡颁奖地点在柯达剧院,那里有一条星光大道,但凡是个角儿,没有不想在这条路上留下刻有自己名字的粉色水磨石五角星的,因为只有走上这条路,你才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他还故意在“出人头地”上加了重音,温禧记得自己当时窘迫极了。但那个苍白的男人却突然转了话锋,“其实星光大道旁的黑白色大理石铺就的小路才是真正的青云之路,因为它的尽头是好莱坞最著名的一张床,在这张正对着贝弗利山上好莱坞标志的双人床脚下有这么一句话——The road to Hollywood。”
  通往好莱坞之路,双人床,真是又隐晦又直白。温禧脸上红得像在滴血。面前的男人缓缓弯下腰来,凑到她的耳畔,用他特有的低哑的声音说道,“一个女人要想成功,必然要有许多男人做踏脚石。”说完用舌头舔了舔她的耳廓,酥麻的感觉惹得她几乎要抽搐,几秒钟后他又像无事人一样翩然离开。
  这样一个男人,和他豢养的那些冷血动物根本就是同类,不过一个是胎生的,一个是卵生的罢了。温禧甩甩头,进了盥洗室洗漱,然后拎着包出了房间。
  刚出门,就看见流光的管事站在门口,朝她欠了欠身,“莫少让您起床后过去一趟。”
  温禧心里咯噔一跳,跟着管事进了一间包厢。
  莫傅司正坐在餐桌前吃早餐,镶有金边的骨瓷碟子里是一只只黄褐色的壮硕牡蛎。
  “莫先生。”温禧小声喊道。
  莫傅司灰色的眼睛扫了扫她的装束,唇畔略略勾起,“坐。”
  温禧觑了觑包间里西洋古董钟,时间还早,老老实实地坐在了下首。
  莫傅司将自己面前的碟子推到她面前,“英国科尔切斯特生牡蛎。”又递上了精巧的银色小刀。
  温禧接过小刀,忽然想起那次在莫宅的早晨,他伸出舌头舔唇角的小动作,耳朵顿时火烧火燎起来。她以为莫傅司是要她动手伺候他,便学着他的样子,将小刀探进牡蛎壳的缝隙里,手腕微微用力,待上壳翻转之后,将还在颤动的牡蛎下壳递给了莫傅司。
  “我的已经吃完了。”莫傅司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这是你的。”
  温禧尴尬地缩回了手,牡蛎,她只在语文课本里莫泊桑那篇经典的《我的叔叔于勒》里见识过,小说里文雅的淑女们会用一块精美的手帕托起牡蛎,然后向前伸着嘴巴免得在裙袍上留下痕迹。随后淑女们会用一个很迅速的小动作喝光牡蛎的汁,最后将壳扔到海里去。
  这优雅的海洋生物有着柔软的肌体和引人遐思的腥臊气味,温禧垂睫,壳里的牡蛎还在振颤,生食,给她一种虐杀的感觉。
  莫傅司靠在高背椅上,双手环抱,正注视着她,温禧感觉自己就和这牡蛎一样,也在目光的压力下颤抖。
  她活动了下手腕,终于将餐刀刺进了牡蛎的肉体,黑腮还在抖缩,温禧抱着英勇就义的心情将刀尖上的牡蛎含入口中。
  咸、滑、软、嫩、腥、鲜,舌头上的味蕾被成功地取悦了。温禧低头小心翼翼地啜吸尽了牡蛎的汁水。
  莫傅司看在眼里,淡淡地来了一句,“因为愚蠢的偏见而拒绝尝试的人都是傻蛋。”
  温禧手里的银刀一颤,原来还是为了昨晚的冰糖炖雪蛤,你违逆他的意志,不要紧,他总会以别的方式讨还过来。真是可怕的人。温禧默不作声。
  当她揭开最后一枚牡蛎的外壳时,莫傅司忽然从椅子上起了身,握住了她的手腕,温禧手一抖,牡蛎汁差点泼出来。然后就见莫傅司抬高了她的手,就着她的手将牡蛎肉连同汁液一并吮吸了过去,温禧听着那销魂的吮吸声,看着他漂亮的喉结上下一滚,脸颊绯红。
  “知道十八世纪意大利著名的花花公子卡萨诺瓦吗?他一生和122个女人有过床第之欢,秘诀就在于每天早上以50只牡蛎做早餐。”撂下这么一句话,莫傅司扬长而去,“对了,司机在门外,他会送你去学校。”
  温禧不敢再试图违背他的意志,乖乖上了那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坐在车内的她简直像被文火烤着的鱼,坐立不安。
  离森木大学越来越近,温禧更加如坐针毡。
  高耸巍峨的校门已然进入视野,温禧再也忍受不住,开了口,“可以在这里把我放下来吗?”
  司机面无表情,“莫先生吩咐过,最起码要将小姐您送到学校大门口。”
  在这段交易里,我没有迁就你的义务。想起他的话,绝望涌上了温禧的心头。
  时间似乎在绝望的强烈磁场作用下陡然加快,森木的校门一下子就到了眼前。司机迅速下车,替她拉开车门。
  温禧紧紧捏着书包的肩带,快速下了车,含糊地道了一声谢就像兔子一样逃离。
  她步履匆忙而仓皇,心里满是对自己的厌弃,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说的不就是她这种人吗?
  “温禧!”一声沉痛而错愕的男声响起。祈博禹从校门一侧追了上来,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活像青天白日里撞见了鬼。
  眉毛微蹙,温禧和祈博禹简单打了声招呼便欲离开。
  “温禧,我真不敢相信我自己的眼睛。劳斯莱斯幻影,你居然走那辆七百多万的劳斯莱斯上下来,你怎么能如此不自爱?出身不是我们能选择的,但命运却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祈博禹满脸郁愤。
  温禧以为自己会满面羞惭,但是没有,她居然觉得原本僵硬得肌肉忽然松弛下来,嘴角竟然有了一丝笑纹。真真难为他,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只用了“不自爱”,甚至没有说她“自甘堕落”,“自轻自贱”。像他这种人大概是老百姓要饿死,虽不至于问出“为什么他们不喝肉粥”,估计也只会反复叨咕“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相信我,一切都会有的”,绝对是理想家。
  “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学长,你高看我了。”温禧神色淡漠。
  祈博禹双眉紧锁,“我不相信,你不会是这样的人,一个喜欢艺术的人怎么可能是这种人,我不相信。”
  温禧觉得感动又觉得可笑,“艺术,不过是生活的点缀罢了。没饭吃的时候看提香画册能解饿吗?交一篇《威尼斯画派风格论》的论文能抵学费吗?”
  “我可以帮你。”祈博禹一脸恳切,“你有什么难处我都可以帮你。”
  “这样有区别吗?都是矮人一头,我不如找个个子高的。”温禧突然觉得厌倦,他以为他是谁,站着说话不腰疼,他根本没有捱过穷受过苦,除非亲临其境,他永远都不会明白那种捉襟见肘的难堪。物质的匮乏为难的不过是口腹以及发肤,精神上的压力才是压在她背上的沉重十字架,担忧随时都可能念不了书而一辈子都埋葬在里仁巷这种地方,担忧不得不和郭海超那种人厮守一生,担忧父母的缘故而被人耻笑侮辱,担忧自己这一生都注定是被污辱与被损害的。
  她是出身贫家,怕穷怕过死,但她从不打算借此被任何人了解或者同情。
  “祈学长,你不是耶稣基督,拯救堕落的灵魂不是您的职责。”温禧调整了一□上的书包,快步向教室走去。”
  祈博禹呆呆地立在那里,望着那翩跹的身影越走越远。李薇薇不经意地告诉他昨天有一辆白色宾利欧陆GT敞篷跑车开到校园里面,接走了温禧,他还不相信。今日却让他亲眼目睹温禧走一辆劳斯莱斯幻影里出来。这种打击对他年轻的心简直不啻于晴天霹雳。她到底碰上了何等有钱的男人,能出得起何等价钱,让她出卖自己?
  难道是上次在博雅轩遇见的那个苍白贵气的男人?想起那双金属般无情的眼眸,祈博禹只觉得烦燥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矮油,二司恐怕要食言而肥鸟……这是今天的第一更,第二更……还木有写……我努力挣扎一把啊~不准打我,嗷~菇凉们要有可持续发展的观念,把二司累SHI鸟,以后可就神马肉都木有吃鸟……嘎嘎~
  温禧刚进入自习教室,就看见前排好些女生正簇拥在一起,不知道看什么。
  不时传来啧啧惊叹的声音,“这个男人真是极品啊。”
  “倒贴我也愿意。”
  “切,人家怎么可能看得上你,你有曾艺宁的姿色吗?”
  听到曾艺宁这个名字,温禧脚下下意识地一滞,找了一个不远的座位坐了下来。
  从人头的缝隙中依约可见是一张花花绿绿的报纸,大概是娱乐版。
  “曾艺宁有什么了不起,我就不觉得她好看,现在又不是唐朝,杨贵妃这种类型早就不时髦了。”
  “听说她的鼻子是垫的。”
  女人聚在一起就是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闲磕牙,题材不外乎没结婚的是老姑婆,嫁的好的是奉子成婚,漂亮的自然是整容出来的,不好看的影响市容,成绩出众的是因为死读书,成绩不好就是智商不行,老土的要命。对于她们而言,仿佛不踩低别人就显示不出自身的高贵。
  “这个男人长得真是太迷人了,侧脸漂亮得不像真人,看轮廓好像还有点混血的感觉。”
  “报道说他开的是劳斯莱斯幻影哎,七百多万啊!真有钱啊!”
  温禧的头垂了下去,正准备翻页的手指一下子顿住了。
  雪白的书页上是黑色的印刷体字母,是苏联女诗人阿赫玛托娃的——
  “你叫我百看不厌,可是又那么神秘,
  我日复一日,更加听从你。
  可是你的爱情,严峻的爱人啊,
  犹如烈火和镣铐,使人备受煎熬。”
  黑压压的字母突然成了乌漆漆的枷锁,沉沉地锁住了她。窗户通通大敞着,温禧还是觉得像被扼住喉咙一样透不过气来。
  坐在前排的一拨女生又道了一会儿是非,这才三五成群离开了自习教室。
  报纸被随意地扔在桌上,清风吹得报纸不时一开一阖,温禧注意到报纸上被开了好大一个天窗,应该是那个男人的照片吧,唇畔逸出一个苦笑。
  与此同时,正在流光的套房里补眠的莫傅司满脸阴沉地接通了电话。
  “莫洛斯,我已经遵照父亲的交代到了蔺川机场,你带人过来接我。”
  莫傅司脸色愈发阴沉,“马克西姆,这里不是莫斯科,收起你准公爵的派头!”说完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蔺川机场VIP室内,一个生着棕色头发,有着魁梧身材的俄罗斯男人双手握拳,手背上青筋暴起,和莫傅司一色的眼珠子里满是戾气。身侧的陪同人员小心翼翼地靠上去,用俄语说道,“马克西姆少爷,您毋需和那个杂交品种计较,他不过是个庶子罢了,怎么能和天潢贵胄的您相提并论。”
  “闭嘴。”马克西姆恶狠狠地蹬随行一眼。随行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维克托·亚历山德罗维奇·费奥多罗夫,也就是老公爵,血统也并非是百分之百的纯正的斯拉夫人,所以他刚才一句“杂交品种”直接将老公爵和马克西姆都绕了进去。
  “那要不我们打电话告诉大公,就说莫洛斯罔顾他老人家的吩咐,不配合这次的收购?”有人继续提建议。
  马克西姆哼了一声,“长脑袋不是为了显得个子高的,真是蠢货!”便快步出了贵宾室。
  流光里,莫傅司半睁着眼睛盯着床头柜上的古董电话,老家伙派马克西姆来蔺川十有八九是为扩张地盘,先派个马前卒来探路。半边唇角微微挑高,莫傅司脸上闪过一丝狠厉之色,翻了个身,继续补觉。
  刚盹了片刻,就听见有节奏的敲门声。管事在门外禀报道,“莫少,有位姓费奥多罗夫的俄国客人说要见您。”
  莫傅司懒洋洋地从床上坐起来,“带他去会客室,我随后就到。”
  “好的。”
  马克西姆随着管事进了金碧辉煌的会客室,会客室整体不算大,但巨大的落地窗将天光云影悉数拢进胸怀,便显得格外通透。四壁是来自北美的伯尔胡桃木、枫木和黑鹅掌楸木的漆金细木板,圆桌则是来自西非的华丽桃花心木,围绕着圆桌是曲脚的高背椅,靠背和座面用华丽的葛布林织物包面,充满古典风格。两个巨大的粉彩花瓶立在墙角,里面插满了叫不出名来的白色花骨朵儿。
  马克西姆细细打量着会客室的陈设,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如影子一样束缚着他,会客室虽然光亮,但他总觉得有一双冷酷无情的眸子正在暗中窥视着他。这种感觉让他不由自主绷紧了脊背。
  门被推开了,马克西姆迅速收回目光,进来的并不是莫傅司,而是端着托盘的侍应生,“Вашчай-сахар,господин。”(您的茶,先生)一面将托盘里的茶杯和糖碟放到他面前的圆桌上。
  “Спасибозачай-сахар。”(谢谢糖茶)
  侍应生恭谨地退了出去,马克西姆将糖倒进茶杯里,用汤匙搅拌了两下,又用汤匙舀起一点茶水,从茶杯边沿浇了下来,这样一来,茶就像被人啜饮过一样。马克西姆这才满意地搁下了汤匙。
  有脚步声靠近,马克西姆端起杯子,送到嘴边,在莫傅司推门进来的一刹,又做出缓缓放下的动作。
  莫傅司勾唇一笑,用俄语说道,“好久不见,大哥。”
  马克西姆也笑了笑,“确实,我们兄弟俩有一阵子没见面了,父亲和我都甚是想你。”
  莫傅司坐在马克西姆的对面,优美的手指在圆桌上轻轻敲了敲,“我也是,无时不刻不在想念你们。”
  恨不得将对方剥皮拆骨的兄弟俩此刻均是面带微笑,表情真挚,只是笑都未达眼底。心是藏蓄仇恨的地方,脸是挂出恩爱友情的地方,这就是费奥多罗夫家族的家训。
  莫傅司并不主动开腔,只是懒懒地歪在椅子上。
  马克西姆沉不住气,先发了话,“莫洛斯,你在蔺川发展得相当不错啊。”
  “托赖,还过得去。”莫傅司弹了弹指甲。
  除了眸色,兄弟两人长得并不相像,大概因为母亲是东方人的缘故,莫傅司的长相要精致阴柔许多,不似马克西姆那般粗犷。
  一时有些冷场。
  莫傅司忽然朝马克西姆面前的镶银边骨瓷杯望了两眼,似笑非笑地问道,“我这里的锡兰红茶还可符合大哥的口味吧?”
  “你这里的锡兰红茶味道很不错。”马克西姆神色不变。
  莫傅司击掌了两下,有侍应生进了门,莫傅司吩咐道,“和这位先生一样的锡兰红茶,不加糖。”
  侍应生有些狐疑,“莫先生,何管事吩咐我给这位先生准备的是阿萨姆红茶,不是锡兰红茶。”
  莫傅司拉长了声音,“啊,是这样啊”,眼睛却一直咬着马克西姆,“那你就给我泡一杯锡兰红茶过来吧。”
  “好的,莫先生。”
  马克西姆觉得心头一阵阵邪火,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还是和过去一样的可恶,阴沉沉的像一条毒蛇,最爱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刻突然亮出毒牙,狠狠给你一口。
  “刚下飞机就赶到你这来了,看我忙的,连锡兰和阿萨姆味道都喝混了。”马克西姆强行按捺住郁愤,竭力让表情看起来自然些。
  侍应生送了茶,很快便离开了。莫傅司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这次来蔺川,大哥就住在流光吧?”
  “不了,你这里是做生意的,我们一拨外国人,惹眼,影响你的生意就不好了。”住在蛇窝里,开玩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哦,对了。这是父亲让我交给你的。”马克西姆从裤兜里掏出一封加盖有红色火漆印章的信来,缓缓推到莫傅司面前。
  暗红色的纹章上是费奥多罗夫家族的徽章图案——一条缠在权杖上的双头蛇,莫傅司面无表情地开启了信封,火漆顿时碎裂成块。
  “父亲希望他一手打造的传媒王国版图能扩大到国内,至于蔺川,就是他的第一个目标。”
  莫傅司也不言语,只是低头看信。
  半晌,他终于抬头,“信里面详细说了。但我对此持保留意见,国内的情况和俄罗斯不具备可比性。”
  “我们已经详细调查过,资金也都已经到位,不可能有问题。”马克西姆面有不忿,要知道,这次扩张费奥多罗夫家族的传媒帝国本就是他的建议,此刻莫傅司的不赞成对他而言,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莫傅司深知自己这个“哥哥”最是自大,受不得激,当下也不多言,依旧没骨头似地歪在高背椅上,交叠着一双长腿,“既然父亲交待了,我自然会配合你的,放心。”
  马克西姆最看不惯莫傅司轻佻懒漫的模样,从椅子上起了身,冷冷道,“这样最好。事情谈好了,我也该回酒店了。”
  “好走,不送。”莫傅司朝马克西姆弯了弯嘴角。
  待到马克西姆离开,流光的管事何止龄很快走到莫傅司跟前,恭敬地说道,“莫少,已经查到了,一共有四个俄罗斯人,都住在九重天。”
  莫傅司微微颔首,手里依旧把玩着火漆的碎块,稍稍用力,火漆碎块在他手里变成了粉末,粘在他白玉一样的手指上,像血。
第七章 微温凉 12~13.9℃
  夜色如丝绒帷幕,已经徐徐拉开,五色霓虹则是丝绒上最妖娆的点缀。夜晚的蔺川市中心,高楼参差而立,灯火通明,远远望过去,像热闹的蜂房。
  九重天门口,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悄无声息地缓缓停下,制服谨严的司机身体前倾,拉开了车门。
  先是一双雪白的长腿从车里跨了出来,然后就看见孔雀蓝的裙摆,随着动作,裙摆上银线的绣纹水波一样簌簌颤动。温禧拎着裙摆站在地上,背景是蓝黑色的天,蓝得一点渣滓都没有,其实也有,不过沉淀在下面,黑漆漆,亮闪闪,闹哄哄的一片——所谓的人间。
  孔雀蓝的裙子和孔雀蓝的夜融为一体,隐约只能看见温禧白皙玲珑的脸孔,然后是界限模糊的身体,接着才是两条显眼的白色长腿。
  莫傅司从另一侧下了车,很自然地伸手揽住了温禧的腰肢,又将唇凑近她的耳朵,朝耳孔里吹了口气,“走吧,窄门已经开了。”
  温禧一僵,垂在左侧的手痉挛似的捏紧了裙摆。
  进了九重天的旋转门,莫傅司径直搂着她进了自己的专用电梯。
  电梯门很快合拢,狭小的空间内温禧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莫傅司按下楼层,扭头朝温禧邪气地一笑,“你在拉风箱吗?”
  温禧窘迫地垂下了眼睛,莫傅司忽然托起了她小巧的下颌,语气森冷,“今晚你的表现,我会拭目以待。”
  温禧抬起眼睫,和那双铅灰色的眸子相对,半天,才低声道,“我知道。”
  叮的一声脆响,电梯徐徐打开,莫傅司揽着温禧朝九楼大厅走去。
  脚下是大红的地毯,一直延伸到大厅内里。由于大厅四面是全透明的玻璃,温禧能清楚地看见里面的男男女女皆是衣冠楚楚,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言笑晏晏。
  上流社会——她心心念念渴望出人头地的地方,此刻就这样鲜活地出现在她面前,温禧偷偷地看了看身侧的男子,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
  莫傅司甫一踏进大厅,一个约摸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就快步迎了上来,老远便满脸堆笑地伸出手来,“难得莫少赏脸,真是不胜荣幸。”
  莫傅司彬彬有礼地伸过手去,笑道,“周总这话可就见外了。”
  周允非眼睛溜过莫傅司手臂里挽着的温禧,眼睛里有惊艳闪过,但只是一瞬间他就换成一种惋惜的语气,“莫少今晚带了这么漂亮的女伴过来,本来还想着难得的机会,介绍小女和您认识的,看来是不成了。”
  莫傅司朝大厅中央的水晶花球灯下看了一眼,勾起了唇角,“那边穿银色晚礼服的应该就是令媛了吧,真不愧是周总的掌上明珠。”
  周婕吉大概二十四五年纪,生得高大艳丽,雪白的脸上,画着鬼阴阴的绿色眼影,两片油润润的猩红厚嘴唇,看见父亲正在和一个苍白英俊的男人说话,便撇开人也向这边走来。
  “爸爸,这位是?”周婕吉搂住父亲的胳膊问道,两只眼睛却一直放肆地在莫傅司脸上看来看去,“咦,你的眼睛是灰色的,你是混血儿吗?”
  “婕吉,别胡闹,这位就是我和你提过的莫先生。”周允非暗中扯了扯女儿的胳膊,又朝莫傅司打哈哈,“莫少见谅,这丫头被惯坏了,不懂规矩。”
  莫傅司抬了抬眉毛,“令媛心直口快,倒是难得。”话虽这样说,神态却不见半点松动。
  他为人阴晴不定,喜怒难测,但相处了这些时日,温禧还是知道这是莫傅司不悦的前兆,只老老实实地挽着他的手臂,并不言语。莫傅司却忽然转脸看着她,语气亲昵,“刚才在车上不是就嚷饿了吗,走吧,九重天的甜点味道还是相当不错的。”
  温禧明白他的意思,稳住心神朝周家父女微微一笑,“周总,叨扰了。”
  “你们随意,随意。”周允非看着莫傅司的神态,心中打鼓。
  莫傅司揽着温禧向放着香槟塔的长条桌走去,刚走了没几步,温禧就看见颜霁穿着一身白色西装,摇曳生姿地向他们的方向走来。
  莫傅司眉头不觉一皱。
  颜霁朝温禧露齿一笑,“嗨,美人。”
  “颜少。”温禧中规中矩地打了个招呼。
  “你果然带的这位佳人过来的。”颜霁面有得色,“我和骆二、陆嘉他们打赌,看来这次骆二的新车要归我了。”
  “恭喜。”莫傅司面无表情,搂着温禧越过颜霁,向沈陆嘉和骆缜川所站的方向走去。
  颜霁也不恼,含笑看着二人离去,自己去香槟塔取了两只长笛郁金香杯。
  骆缜川看见莫傅司和温禧,脸垮了下来,“我的辉腾要改姓了,两百多万就这么没了。”
  沈陆嘉难得主动接茬,“那你再去买辆帕萨特好了,反正长得差不多。”
  骆缜川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受辱的表情,“沈陆嘉你让我开帕萨特?”
  颜霁不知道什么时候擎着酒杯凑了过来,他脸上挂着招牌似的笑容,将左手里的杯子递到温禧面前,“法国国王路易十五的女友庞巴度夫人曾经说过这样一句名言——香槟是让女人喝下去变得漂亮的唯一一种酒。你已经生得如此美丽,相信这杯香槟会让你再添三分颜色。”
  这一番恭维话配合着颜霁那特有的鼻音,简直让人骨酥,温禧却只是笑了笑,只是仔细留意莫傅司的表情,并不急着接过香槟。
  “难得我们颜少的好意,自然辜负不得。”莫傅司懒洋洋地从颜霁手里接过长笛郁金香杯,递到温禧手里。
  温禧这才接过来,杯子冰凉,像他凉薄的体温,心神不由荡漾,赶紧低头抿了一口作为掩饰。
  大厅门口曾艺宁穿着珍珠色的晚礼服,手里拿着Birkin bag走上了红色地毯,颜霁站的角度刚好看的分明,举起自己手里的杯子,他也啜吸了一口,唇角却流露出一丝晦暗难明的笑意。今晚果真越发热闹起来了,真好,他最爱看戏了。
  莫傅司没有错过颜霁嘴角的笑纹,这只笑面虎最爱看别人的热闹,怕又没什么好事。周围已经有轻微的骚动,莫傅司听到了低低的议论声,“是曾艺宁啊,她最近风头可是真劲,前一阵子刚去柏林领了金熊奖。”
  嘴唇翘了翘,莫傅司神色一如既往的懒漫。温禧却控制不住地有些焦躁,曾艺宁,今天早晨娱乐版上的报道幽灵一般突然从地下冒了出来。
  衣香鬓影里曾艺宁正在和熟人寒暄,眼光却在触及一个懒散的人影时一下子被定住了,那个人的正背对着她,烟灰色的西装熨帖的顺着他的脊背展开,那条清瘦优雅的脊椎线条,在他光/裸着背的时候最是诱人,曾艺宁忽然觉得干渴起来。然而他的手却搭在身畔的女人的腰上,从背后看来,这个穿着孔雀蓝的女人身材凹凸有致,有如一只美女耸肩瓶。敢穿如此招摇的颜色,曾艺宁忽然无比想见识一下这个女人到底是何形貌。
  于是她状若不经意地向莫傅司一干人所站的方向靠近。又趁机略略抬高了声音和离莫傅司不远的一位名媛淑女交谈起来。
  “好巧,在这里碰见。”
  “这个圈子就这么大,遇到自然不是难事。你用的这个铂金包我也有一个。”
  “是嘛,我的这个也是前一阵子刚换的,鳄鱼皮的,更牢实些。”
  “我也觉得,其他皮料的感觉质量远不如鳄鱼皮的。不过就鳄鱼皮还分野生鳄鱼皮和人工饲养的鳄鱼皮两种皮料,爱玛仕也太会赚钱了。”曾艺宁一边答话,一边却暗中注意着莫傅司那侧的动静。
  可惜莫傅司始终岿然不动,丝毫没有主动搭话的念头,曾艺宁心中一阵惨淡,迅速结束了话题,竭力装作不经意似地一回身,用惊喜的语调喊道,“莫少?”
  莫傅司淡淡一笑,“曾小姐,真是好巧。”
  曾艺宁眼光落在温禧身上,这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脸颊有她用贝玲妃花漾胭脂水也搽不出来的娇红,这样的青春与美貌,曾艺宁感觉有条叫嫉妒的毒蛇在咬噬着她的心。
  “这位小姐看着面生得紧。”曾艺宁忍不住旁敲侧击。
  莫傅司也不答话,只是垂眸望着温禧,看她如何招架。
  “我是莫先生今晚的女伴。”温禧朝曾艺宁大大方方一笑。
  曾艺宁一噎,见莫傅司唇角噙着淡笑,转移了话题,“对了,最近那些狗仔捅出来的消息没有给莫少您增添麻烦吧?我今晚来参加鼎言的酒会就是想和周总打个招呼,约束一下鼎言旗下的《星闻》的记者。”
  “我一向不关心这种事情。”莫傅司神色冷淡,“所以自然不会对我造成任何影响,你大可放心。”
  温禧望着曾艺宁涂着闪亮唇蜜的嘴巴,无声叹息,当红玉女明星将自己视为潜在情敌,还真是荣幸之至。她一言一行都在卖弄和莫傅司的亲密关系,却被这个苍白的男人一句话打回原形,唉,可怜可叹。
  忍不住又抬头看了看莫傅司的侧脸,那比例近乎完美的唇,还有他毫无瑕疵的吻,嘴角旁似乎永远都含着一丝淡淡的冷,这样的男人,无怪乎女人在追逐他的过程里会忘记有一个词念自尊,忘记有一个词叫愚蠢,最后还忘记如何去写恨。
  
  温禧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曾艺宁的眼眶似乎有些泛红,脸上的笑也开始像哥窑最负盛名的“开片”瓷器,一瓣瓣龟裂。
  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物伤其类,唇亡齿寒的感觉来,搂住莫傅司的那只胳膊便有些僵硬。
  莫傅司忽然从她手里拿过那只长笛郁金香杯,自顾自地喝起来。
  曾艺宁再也忍耐不住,匆匆打了个招呼,便转身快步离去。
  骆缜川有些吃惊地看着莫傅司,“我眼睛不是花了吧,我们傅司居然在外头喝起这些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酒来了,天上真要下红雨了啊!”
  “骆二,你没看见人家已经有试验品尝试过了吗?”颜霁眉目含笑,说出来的话却相当恶毒,媚态横生的眼睛一直在似有若无地看着温禧,一副看好戏的神态。
  如果说在莫傅司从自己的手里拿起酒杯的时候,她还有一丝旖旎的念想,到了现在,她完全是被一种极度震惊的情绪俘获了。骆家二公子的意思是说莫傅司从来不喝无法确保安全的酒,这样的防范之心,让她不由自主地联想起古代宫闱里那些你死我亡的阴谋伎俩,一个人,到底要经历过什么,才会对生命有如此强烈的不确定感,才会变得如此的谨小慎微,生怕一不小心就落入他人觳中?
  心思完全系在莫傅司身上的温禧甚至没有留心颜霁别有深意的“试验品”,大概是未曾看到料想中的好戏,颜霁又将话题挑回了曾艺宁身上,“我说莫傅司,你可真够绝情的啊,这么对老情人,就不怕身畔的佳人寒心吗?”
  莫傅司用中指弹击了酒杯两下,叮当脆响里他居然问温禧,“你会寒心吗?”
  又将问题踢给她,温禧忍不住有些气恼,但却不得发作,只是淡淡地朝颜霁的方向说了六个字,“前车覆,后车鉴。”漂漂亮亮地玩了一把太极。
  莫傅司眼睛一眯,嘴角噙上了兴味盎然的笑容。
  颜霁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真是好远大的志向,傅司,这位佳人对你是志在必得呢。”
  温禧听到这讥讽调侃味道甚浓的挑衅终于开始不自在起来,手掌心发黏起来。
  莫傅司懒洋洋地收紧了环在温禧腰肢上的手臂,“是吗,不过鹿死谁手,还指不定呢。”
  他语带双关,颜霁自然不可能听不出来,正欲接嘴,却见一小撮人正擎着酒杯向他们所站的方位走来。脸上的表情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三分奉承三分敬畏四分不甘。沈陆嘉哼了一声,“老家伙们又来了。”
  确实,和这里的英姿挺拔的几位相比,前来敬酒的一拨就明显不堪多了,稀疏的发顶,浮肿的脸,臃肿的身材,论年龄都应该是叔伯辈,如今却要腆着脸来和小字辈拉近乎,怎么能心有不甘。然而不甘归不甘,商业社会里可没有什么尊老敬老论资排辈之说,实力决定一切,谁手里握有银钱,谁就是祖宗。
  于是温禧足足听了将近二十分钟的阿谀之词,什么天纵英才年轻有为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这些老家伙也该退休将舞台交给你们年轻人云云,不料莫傅司皮笑肉不笑地来了一句,“那就赶快给我们挪地方吧。”
  一干叔叔伯伯看着眼前的“贤侄”,干笑着打哈哈,“莫少还是这么幽默哈哈哈。”
  温禧留心觑着身侧的莫傅司,他没有血色的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讥笑,一种难以觉察的疏离和冷漠像一个白屏风将他和周围的人事隔开来,而他,只是意兴阑珊地俯瞰着他人的繁华,或者落寞,除却偶尔来了兴致,浮光掠影地参与那么一下。“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温禧不知道为何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诗来,明明知道并不恰当,但还是忍不住将这句诗在心底狠狠咂摸了两遍。
  莫傅司和沈陆嘉两个人和主人打了招呼便提前离开了。一女二男刚进了莫傅司的专用电梯,温禧就听见一个阴冷的声音,“陆嘉,我要你手里一个亿的风险投资来做空鼎言的股票。”
  沈陆嘉眉头微蹙,“怎么突然转向传媒这一块了,傅司你这么有把握鼎言股价会跌,难道有内幕消息?”
  “不出一个月蔺川的传媒市场就会重新洗牌,周允非和那些个老家伙也该给我们腾出地方来了。”莫傅司阴恻恻地一笑。
  “你的眼光我一向信的过,不过,我记得你一直竭力规避传媒这一块的,怎么今天忽然转/性了?”
  电梯四壁是光洁锃亮的镜子,莫傅司看着镜子里自己深灰色的眼眸和轮廓深刻的脸庞,挑高了唇角,“谁叫周允非生了个说话不经过大脑的丫头?他要怪就怪自己没生个锯了嘴的葫芦。”
  他语气相当冷峭,温禧悚然一惊,难道就因为周婕吉那肆无忌惮的眼神以及那句脱口而出的“咦,你的眼睛是灰色的,你是混血儿吗?”只是因为言语冲撞了他,他便要断人家生计?真是可怕的男人。但模模糊糊温禧又觉得不止是因为这样。
  电梯已经到了底楼。
  “关于这件事情我会去晟时和你详谈,那么,先预祝我们合作愉快。”莫傅司主动朝沈陆嘉伸出手去。
  两人皆是面带笑意,神态俨然蔺川诺大的传媒市场已经被二人分割干净。尤其是莫傅司,眉眼含春,素日的霜雪之姿竟然沾染了些许潋滟之色,温禧心头抑制不住地狂跳。
  二人在旋转门前分别之时,一个黑影悄悄躲到了暗处,莫傅司揽住温禧的肩膀,“我们也回去吧。”视线却朝黑影藏身的地方不着痕迹地瞄了瞄,嘴角弯弯。
  回到莫宅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雪亮的玉兰灯照的花园里一草一木都格外清晰,有低低的虫鸣。月亮有些毛乎乎的晕边,大概是要下雨。宅子绿色的玻璃窗晃动着灯光,绿幽幽的,一格又一格,像他喜欢喝的那种绿色的酒里浸着冰块,温禧想。
  老管家早已经站在门廊口等着了,看见二人,毕恭毕敬地问了好。莫傅司只微微点了点头,温禧自然是客客气气地喊了“斯蒂文森先生。”
  莫傅司揽着她去了二楼卧室,刚进卧室,莫傅司就松开她,径直往床上一躺,一面伸手扯衬衫的扣子。
  温禧垂手站在一边,不知道该做何表示。
  “去帮我放洗澡水。”莫傅司闭着眼睛交待道。
  温禧轻声拉开华盖床后的帷幕,又拉开磨砂玻璃拉门,走了进去。外间是男子更衣室,宽敞的壁橱虚掩着,露出里面深深浅浅的灰色西装,特制的领带架、鞋架及宽宽的隔板用来放置衬衣和运动衣。地上铺就的是雪白的大理石,两个断臂维纳斯石膏像立在一个穹顶门边,一左一右,爱与美的女神成了门神,温禧忽然很想笑。
  原本以为上次在流光见识的浴室已经够奢华了,待到温禧进了这间浴室,才知道根本是小巫见大巫。浴室四壁还是华丽繁复的春/宫图,颠鸾倒凤,淫/糜不已,就连地毯也是藏式的唐卡图案,明妃全身披挂着璎珞珠串,盘坐在明王股上,一望便知是在参欢喜禅。巨大的按摩浴缸则像一艘白帆船停泊在孽海情天里。温禧的耳朵一下子热起来。
  好容易稳定心神,温禧正在往浴缸里放温水,却忽然被人从背后抱住了。
  白皙修长的手覆盖在她高耸的双峰之上,还不时隔着衣服揉捏着,暖湿的气息从耳侧拂过,痒酥酥的。
  温禧的呼吸一下子不稳起来,莫傅司听在耳里,恶劣地歪了歪嘴角,手迅速解开她背上的蝴蝶结腰带,从她的裙摆下探进了前胸。内衣被他推高,温度略低的手掌一下子拢住了一侧温软的乳/房,温禧像被人戳中了麻筋,猛地一颤,手里拧着的阀门一下子被扭大了,水流顿时变大,汩汩地淌下来。她慌忙调小了阀门。他将那团温软握在手里,抚摩着,似乎想捏出个式样来,她这才开始感觉到那白鸽子柔软的鸟喙正拱着他的手心,她觉得又痛又涨又难受又快乐,左边的鸟喙逐渐变硬,有个心在皮下擂鼓一样地跳。左侧被娇宠溢满,右侧却空虚的让她想尖叫。心里乱得厉害,直到莫傅司的右手开始拉她背后的拉链。
  拉链流畅地直拉到尾椎。暴露的凉意让温禧轻轻瑟缩了一下。裙子被他直接从脖子那里褪下来,身体也被他扳了过来。脊背抵在浴缸的边沿,又冷又硬,很不舒服。
  莫傅司的手已经从她的头发抚摩下来,然而,在看到她脖子上挂着的红绳串着的纽扣项链时,他铅灰色的眼眸剧烈地收缩了一下。细白的手指随即拈起了那枚纽扣。
  
  莫傅司白皙的指尖托着这枚银色的纽扣。
  纯银材质,一望便知是男士衬衫上的纽扣。大概被摩挲得太久,表面已经有些发黑,但还是可以看出纽扣上面有三个花押体字母,M.B.Ф。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三个缩写字母的含义了。
  Молос·ВикторМихайлович·Фёдров
  莫洛斯·维克托洛维奇·费奥多罗夫,他的俄语全名。
  竟然是她。怎么会是她!一种难以名状的怒气让莫傅司脸上霜寒更重。
  “这破玩艺儿是什么?”莫傅司突然用力一拽,脆弱的红线一下子断裂了,钮扣被他攥在手里。
  温禧顾不得别的,急切地说道,“这是我的东西,还给我。”
  她神态焦急,一双媚的滴水的眼睛里满是紧张,半刻不离他的手,平素的温驯纯良全然不见,仿佛一旦他将这枚扣子丢掉,她就会扑上来和他拼命一般。一种奇异的感觉让莫傅司声音又沉了八度,“这扣子对你这么重要?嗯?”一面作势要扔。
  “求你,不要!”温禧眼睛里一下子迸出泪来,丝毫不顾自己正半/裸着上身,紧紧抱住了莫傅司的腿。他陡然而来的怒火让她无从招架,因为她压根不知道哪里犯了他的忌讳。其实这枚纽扣她已经好些天都没戴在脖子上了,今天晚上出席鼎言酒会内心有些惶恐不安,这才选择将纽扣项链戴上,毕竟这么些年,是这枚银扣子陪她度过了一切难堪苦痛的时光。正巧礼服还有小巧的立领,可以将项链藏在衣领之下。
  看见她这副样子,莫傅司只觉得气恼更甚,掐着她的腋下将她拉了起来,又捏住了温禧的下颌,“这枚纽扣有纪念意义,是你的意中人的?”说到意中人三个字,男子的声音有些暗哑,“如果是意中人,你倒是好本事,居然能四平八稳地躺在我的身下,厉害,实在是厉害,这叫什么,灵肉分离?”
  他一直都是一幅懒洋洋的样子,仿佛这世间的人事没什么好让他关心的,温禧似乎也鲜少见他有人的情绪,但此刻的他脸色比平日更显苍白,铅灰色的眸子里满是怒气,言语刻毒而尖锐,也许这枚纽扣触动了他什么不愉快的记忆?温禧胡乱地想着。
  捏住她下颌的手指却忽然发力,温禧感觉下颌骨像要被捏碎了一样。
  “守着这枚纽扣当贞节牌坊,却又爬上别的男人的床。”莫傅司只觉得无数复杂的情绪像九级浪一样瞬间湮没了他,那些原本腐烂在世间罅隙里的记忆突然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搅得他头痛欲裂,于是被他认定为始作俑者的温禧就注定承受他的怒气,“你真是假惺惺的让我恶心!”
  温禧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大概是气坏了,她竟然用力一拧脖子,从莫傅司手里挣脱了出来,“这是我的事,您早就说了,这只是一场交易罢了,我出卖的只是这具肉体,并不包括这颗心,您不觉得您管的太多了吗?”然而话音刚落,勇气却忽然像被戳破了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
  莫傅司眯着眼睛盯着眼前双颊泛红的温禧,半天没有吭声。温禧在他粹了冰霜的目光下一阵阵腿软,但硬是死死撑着不流露出软弱的样子。过了许久莫傅司才冷冷地说道,“真是越发出息了,我欣慰的紧呐。”说完将掌心一张,银色纽扣笔直地跌落在地毯上,“别让我再看见这枚纽扣,否则后果自负。”
  温禧赶紧慌张地蹲□去捡那枚纽扣,银扣子被她死死攥在手心里,这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出去。”莫傅司不知道何时已经脱掉了衬衣,露出了线条优美的上身。温禧双手环胸垂头快步向浴室的穹顶门走去。
  “洗剥干净了在床上等我。”又变成了冰冷的男声,仿佛刚才的怒火只是她的幻觉。温禧的脚下一滞,低低地应了一声“知道了”便向浴室外间的更衣室走去。
  拉上了裙子后面的拉链,系好了腰带,整理妥当了裙摆,温禧默默地看着巨大的穿衣镜里的自己。
  果真是好颜色呢,温禧惨戚地一笑,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银色纽扣,红绳已经断了,大概是意味着自己和小哥哥之间那脆弱的联结也已经断了吧,还是莎士比亚说的好,“当我们还买不起幸福的时候,我们绝不应该走的离橱窗太近,盯着幸福出神”。
  下了楼,斯蒂文森面有忧色地看着她,温禧掠了掠鬓发,朝老管家微微一笑,“斯蒂文森先生,我去客房冲个澡。”
  “温禧小姐,您自便。”
  两个人一个楼上,一个楼下,都在干同样的事情,洗澡。
  莫傅司全身浸泡在浴缸里,双肘撑在浴缸宽阔的边沿上,半眯着眼睛,面无表情。天花吊顶上是绿松石颜料和赤金描绘的明王,拥抱着曲线婀娜的明妃,含情脉脉地对视,红唇接触在一起,两人以交股跏趺坐姿于莲花座上,看上去非常亲密。四周还绘有佛教八宝:宝伞、金鱼、宝瓶、莲花、法螺、吉祥结、宝幢和法轮。
  楼下的淋浴房里,温禧如同一支亭亭玉立的荷绽放在水气里,水温使得她周身呈现出一种诱人的桃粉色,温禧闭着眼睛,任由水洋洋洒洒地浇在她的脸上。水细而密,涌进她的口鼻当中,一种近乎窒息的感觉兜头盖脸地袭来。她努力屏住呼吸,直到再也忍耐不住,才猛地张开了嘴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嘴角挂着一抹浓重的苦笑,怎么办,她的心里,原本只有那么一个清凉的少年,现在一个冷酷的男人不知道何时也进驻了她的一颗心里去。也许真像他嘲讽的那样,她确实就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何况她还有来自于母系的不良基因。
  擦干身体,温禧穿上浴衣,迈出了浴室。
  雷声轰隆,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暴雨,不时有闪电划过天际,竟然是瑰丽的蓝紫色。空气中布满了一种潮嗒嗒的感觉,梅雨季节就是这般讨厌,温禧觉得心头烦恶不堪,恨不得再洗一个澡,洗掉满身的潮气。
  楼梯上方的吊灯已经熄灭了,只剩下墙壁上精致的赤铜攒花灯还幽幽地吐着红色的光线,温禧抬脚上了楼梯,红色的光射在她的脸上,她不知怎么的想起了蛇猩红的信子,一捻又一捻地伸缩着。温禧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到了莫傅司的门口,屋内光线有些暗。温禧静静地立了片刻,这才走了进去。刚转过五页屏风,就看见莫傅司只在□裹着一条浴巾,正站在罗马窗下,窗户半开着,风雨争先恐后地扑打在他身上,连他脚下的地毯都被雨水打湿了变成了深色,温禧甚至觉得一脚踩下去会咕吱咕吱地冒泡儿。
  风雨里他像一尊沉默的石膏像,脊柱在身体中线形成一道清浅的凹槽,温禧陡然有一种想用手去触摸那条流畅华丽的线条的冲动。
  莫傅司缓缓地转过了身,他白晰的胸膛上满是水珠,正顺着肌肉的组织纹理往下流,在房间晦暗的光线下,性感极了。
  “过来。”低沉的男声像月光下的天鹅绒。
  温禧一步步朝他走过去,她无法拒绝他,无论从哪个方面,她都无法拒绝他。
  男人的手搭在了女人的腰上,轻轻抬了抬手腕,乳白色的腰带抖动着离开了衣服,紧接着男子的双手都搂住了女子的脊背。
  浴衣像蜕落的蛇皮一样剥离了身体,男人□的浴巾也随之坠落在地毯上,和轻薄的浴衣厮混在一起。
  温禧的整张脸都埋在莫傅司的胸口,他的胸膛很凉,还有些湿,她知道那是雨水。
  他的皮肤透出来自于沐浴露的苦艾气味,透出雨水的潮湿气息,还有淡淡的芭菰味,也许他抽了烟。
  忽然一个天旋地转,温禧已经被莫傅司压在了床上。他的华盖床非常软,两个人一齐陷了下去。在他的手罩上她的眼睛之前,温禧模模糊糊地想道,如果就这样陷进去,再也出不来倒也不错。
  莫傅司的手覆盖住了她的眼睛,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到手掌下睫毛的颤动和眼珠的转动。猛地一低头,他狠狠地吻上了那两瓣形态姣好的唇。先是擦着唇瓣,然后温禧就感觉到了丝丝的痛,他在咬她,用牙齿咬她,因为痛,她控制不住地发出了呻吟。这娇吟似乎刺激了他,莫傅司迅速用舌头顶开她的齿缝,像出弦的弓箭一般射了出去。他的舌头灵活地勒住她的舌头,她闷哼,他的舌头用力往她的咽喉处探去,她抽气。温禧觉得自己成了开了震动按钮的娃娃,敏感得全身剧烈抖动,无法自抑地抬起了身体。胸前的两粒樱桃珠摩擦到了他的胸口,又是一阵急剧的战栗,从头顶到脚趾都像被电流击过一般。
  她成了一只粉红色的蚌,张开了自己的两扇壳,露出了最柔弱的地方。
  窗外,风雨依然,屋内的窗帘被吹成了凌乱的形状,不时将天空照得雪亮的闪电也照在了床上纠缠的男女身上。绞缠在一起的四肢难分彼此,时明时暗,像镌刻在夜色里的浮雕。只有床头的佛龛里那座小小的维纳斯半身像,金光熠熠,正垂眸望着这对男女……
  袁仲谋手里捧着紫砂茶壶,里面是他最爱的小龙团。他一只手按在茶壶上,另外一只手托着壶身,还不时悠悠地抚摸着,活像农民抱着鸡。听到手下人说莫傅司过来的消息时,紫砂茶壶在手里重重一颠,甩出几滴滚烫的茶水来,不仅溅得他身上穿的湖色熟罗对襟褂子湿了,还烫得他眉毛鼻子全纠在了一块儿,但脚下恁是没停歇,直朝大厅里跑。
  “莫少,今个儿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真是叫我喜出望外啊。”袁仲谋满脸堆笑,褂子上铁灰穗子因为刚才走得急,还在一飘一飘。
  莫傅司转脸看了看身畔的温禧,“可不是好大一阵春风。”
  他语气轻浮暧昧,袁仲谋偷偷瞧了瞧温禧的模样,在心里狠狠抽了口冷气,真是漂亮。
  温禧垂手而立,别人看她面如平湖,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内心滚滚浪滔天。昨晚一直罩在他身上的玻璃罩子似乎突然裂开了一丝缝隙,可是这道缝隙转眼又被他自我粘和了。到了此刻,更是丝毫痕迹也难寻,仿佛昨晚他的暴怒只是她的臆想。
  昨夜,昨夜。
  西方人相信如果一对男女格外契合,在某个结合的瞬间,彼此能够看到上帝。如果要问温禧,昨夜在性/的□里发生了什么?她大概只能说有一个片刻,她忘记了自己是一个身体;有一个片刻,她和他相互融化了对方,好象两朵云变成了一朵云……至于后来,温禧就记不清楚了,精疲力尽里她沉沉睡去,窗外的风雨在睡梦里成了遥远而黯淡的背景。
  “莫少,今天要来看点什么?我这里刚到了几件六朝的青瓷,您要不要去帮着把把关?”袁仲谋语气很是谦虚。
  莫傅司笑了笑,“袁老板真是客气,我不过是初窥门径,哪里比得上你们这些登堂入室的专业人士。”
  “莫少这话说的我可真脸都没处搁了。您还叫外行的话,我们都只能做睁眼瞎子了。”
  温禧原本还以为袁仲谋这话只是生意人的恭维客套罢了,直到进了博雅轩的藏室,她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你还在学那劳什子奢侈品管理?”袁仲谋离开后,诺大的藏室只有二人,莫傅司忽然发问。
  温禧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因为说话而耸动的喉结,那样漂亮的微凸,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课时已经结束了,我也没有再报。”
  “商品的价值不在于其实物本身,而在于它所指代的符号。凡是用钱明码标价的都不过是廉价货。” 莫傅司冷漠的口气里带着一如既往的轻蔑与不屑。
  凡是用钱明码标价的都不过是廉价货。那她自己呢?算不算廉价货?
  “每个女人也都是有价钱的,早中晚都不同。” 莫傅司嗓音忽然魅人地一扬。
  温禧肩膀微微晃动了两下,耳朵有些发烫。
  “很多时候,就像漂亮的女人会给男人带来荣耀一样,一个女人的身价也是由她身畔的男人决定的。”莫傅司背着手,面色冷凝地打量着博古架上的古董珍玩。
  温禧绞着手指,半天才低声冒出一句,“可是红颜易老,一旦年老色衰……”
  莫傅司抬眸似笑非笑地盯她一眼,“用青春肉体做本钱的买卖,既然是赌,自然要赌的大一点,为了一点零花钱和几件名牌衣裳就糟践自己,那才是真正的掉价。”
  既然赌,定有输赢,赢了,出人头地,再也不用受谁的鸟气;输了,反正她一直一无所有,也不怕再失去什么。何况赌得大,同性再怎么诋毁也不过是因为嫉妒和羡慕,但凡有做狐狸精的机会,有几个女人不是卷着袖子想上去凑趣的?赌的小了,只能沦为笑柄,鼠目寸光井底之蛙云云。温禧默然不语。
  莫傅司从裤兜里掏出一副雪白的手套,正慢条斯理地套在手上,“这世界上只有英雄虎落平阳,从来没有美人走投无路的故事,只要颜色在,随时都可能咸鱼翻身。”
  “可是我不想以色事人。”想也未想,温禧脱口而出,出了口才惊觉大大不妥,冷汗立出。
  果然莫傅司眼睛眯了起来,冷冷地盯住她,“我可没有勉强过你。”
  “莫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温禧胡乱解释着,只觉的脑子里乱七八糟,根本说不清楚。
  莫傅司重重哼了一声,“有几个女人敢说她这辈子没凭过色相行事过?如果有,只能说明她丑的惨不忍睹。”
  是啊,她坐公共汽车的时候,经常可以看见中上之姿的年轻女人朝男人露齿一笑,紧接着男人便会以绅士做派悄然起身让座。一个淡笑便可轻易换来座位,这何尝不是出卖色相,都是卖,卖笑和卖肉,又有什么高下贵贱之分?本大利还大些呢。
  “我记得上次在这里的大厅里碰见你,你过来看油画的?”莫傅司一边查看一只铜胎掐丝珐琅香炉一边随意问道。
  “嗯。”
  “我看你对油画好像还了解一些?”
  “只是一些皮毛而已。”
  莫傅司扭头朝温禧所站的方向瞥了一眼,发现她正对着一只粉彩金丝边龙纹大碗看的目不转睛。
  “看得出来这个碗是哪个朝代的吗?”
  “清朝的。”温禧答的很快。
  莫傅司眼眸微缩,“噢,你怎么知道?”
  虽然对于莫傅司突然考较她很不理解,但温禧还是老老实实地解释道,“因为粉彩是清朝康熙年间在五彩瓷的基础上,综合珐琅彩瓷的工艺产生的一种在釉上先彩绘再低温烧成的新品种。”
  莫傅司眼里有讶色一闪而过,“那你能判断出它具体的烧制于清朝哪个皇帝年间吗?”
  温禧犹豫了一下,才轻声道,“我要看看碗底才能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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