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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度》司溟[出书版完结 番外]

司溟 (现代)
《温度》作者:司溟
网络版文案:
爱上冷血动物的温度。
温禧第一次见到莫傅司,感觉他像是一位苍白而高贵的死神。
莫傅司第一次见到温禧,断定她是一只漂亮却寒微的花瓶。
后来死神先生和花瓶小姐发现原来。。。
可能慢热,过程纠结,还有励志的神奇功效哦~
尽量日更,面对如此勤劳勇敢的偶,乃们还不赶快包养么,还包邮哦亲
出版书文案:
温禧
一枚纽扣的错误/一根红线的幸福/陪伴我最艰难的旅途
习惯一个人走路/不曾和谁跳过舞/只因想念实在过于投入
是你闯入我的眉目/是你在我心头敲鼓/转身我却成为你的玩物
不是不在乎/只是无法退步/快乐与痛楚/住在同一条马路
我将你给的温柔藏在掌心里呵护/我把你给的吻在唇齿间轻轻的呼/为了你我愿意葬身在冰雪的国度
我只想把你的心留住/我只想靠近你的温度/爱上冷血动物/就别说爱好辛苦
莫傅司
我生在冰雪国度/早已经习惯冷酷/曾经稀薄的温度/被现实狠狠放逐
记忆太过突兀/你的泪水无辜/我却开始嫉妒
有谁甘心被爱捆缚/有谁宁愿被情桎梏/这条路你走得实在辛苦
除了用心镌刻你的眉目/除了放慢我离开的速度/我给不了你任何帮助
我一直假装不在乎/是怕你洞穿我的肺腑
莫斯科雪季的孤独/你是我唯一柔软的肋骨
爱要怎么才说得出/除了在心底翻煮/我真的已没有路
莫依偎我/我习于冷/志于成冰/莫依偎我/
别走近我/我正升焰/万木俱焚/别走近我/
来拥抱我/我自温馨/自全清凉/来拥抱我/
请扶持我/我已衰老/已如病兽/请扶持我/
你等待我/我逝彼临/彼一如我/彼一如我/
——木心《大卫》
  
第一章 凉 5~9.9℃
  温禧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按响了门铃。
  门很快打开了,露出一张再平凡不过的中年男人的脸,见到她,男人两眼放射出欣喜的目光,“小温老师啊,快请进,真是难为你,大热天的赶这么一趟。”
  温禧连连摆手,“不要紧的,小秋很快就要中考了,语法知识再梳理一遍总归是有好处的。”屋内劲凉的冷气使得她全身上下的毛孔一下子收住了,裸/露在外的皮肤便有了一种紧绷绷的感觉。温禧弯腰将一次性鞋套套在帆布鞋上,光洁锃亮的地砖影影绰绰地照出一张戴着黑色圆框眼镜的瓜子脸。
  “王先生,小秋呢?在她的房间?”
  “那懒丫头,谁知道在房里鼓捣什么。”男人笑得有些躲闪。
  温禧并不疑有他,向小秋的房间走去。
  初三女生的卧室,乳白色的家具,粉色玫瑰花图案的墙纸,足有一人高的凯蒂猫,白色蕾丝圆顶蚊帐,溢满娇宠的气息,却不见主人的踪影。
  “小秋?”温禧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中午收到小秋的短信,说是有些语法知识还不清楚,让她过来一趟。
  小臂却被人紧紧地握住了,男人粗重的呼吸声就在耳边,一下又一下,扑在她脸上,包着布料的警棍硬邦邦地抵在她两腿之间。温禧的脸一下子涨得血红,用力去推男人,“王先生,请您自重。”
  “你就跟着我吧,小温老师,我不会亏待你的。你长的这么漂亮,何苦挣家教这点辛苦钱。”男人带着垂涎欲滴的神气,伸手就要去摘温禧脸上粗蠢的眼镜,“别戴这劳什子,这么漂亮的眼睛,真是可惜了。”
  仿佛有一列火车轰隆轰隆地向温禧开过来,一步步逼近,将天光都遮了个干净。热乎乎的男人的身体,带着茧子的蒲扇似的大手,混着蒜臭的嘴巴在年幼的女童身上又舔又啃。这回会不会有一双清凉的手捂住她的眼睛,“不要看,忘掉它,忘掉它。”
  温禧竭力去拨打那只不规矩的手。可惜在体力上,女人永远不是男人的对手。因为隔的远,二人都没听见玄关处女人随手甩脱高跟鞋的声音。
  因为牌搭子临时有事,一时又找不到补缺的,输的有点多的赵春霞便也推说倦了,早早归了家。刚进门就看见客厅里柜式空调风叶上系的红绸飘的正欢,她原以为是丈夫忘了关,无意间却瞥见了鞋柜上搁着的男式皮鞋。
  从女儿的卧室方向依约传来奇怪的声音,赵春霞放轻了脚步。
  “温禧,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我知道你是学英语的,你跟了我,以后我送你出国留学……”
  话音未落,王岳民就看见妻子瞪成铜铃大小的眼睛。一下子止住了动作,“你,你怎么回来了?”
  赵春霞一头撞进王跃民怀里,杀猪似地嚎起来,“你个老东西,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在女儿房里干这种下作事!幸好我回来了,要不然还不知道你们这对狗男女会做出什么事来!” 王跃民斜眼看见温禧那粉白的耳垂,喉结一滚,立刻决定拿住一家之主的气势来,他推开妻子,像刺鲀鱼一样鼓了鼓肚子,拔高了声音,“嚎丧呢你!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王太太,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温禧急切地想解释。不料赵春霞将气撒到了她身上,一把攥住她的马尾辫,力道之大,温禧感觉头皮都要被揭掉了。她另外一只手也没闲着,在温禧的脸颊脖子胳膊上拧个不停,“就是你们这些骚蹄子,书都念到屁/眼里去了,要不是你们大腿夹不紧,男人能犯浑?你们这些贱/货,有人养没人教的骚/货!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长的这副骚样,摆明了就是勾引男人来着,还人模狗样地戴个眼镜……” 似乎嫌不解气,赵春霞又劈头盖脸甩了温禧一个嘴巴子。
  王跃民立志要在温禧面前拿出男子汉的豪气来,上前一把扯开妻子滚圆的胳膊,喝骂道,“你撒泼撒够了没?”。赵春霞见丈夫明着帮温禧,这还得了,嚎得越发起劲,“我不活啦,这外面的小婊/子都骑到我头上来啦,分明是合着想逼死我啊!”
  温禧得隙,捂着脸拔脚就往大门狂奔而去。腌臜、恶心、屈辱的感觉像绳子一样勒在她脖子上,勒得她喘不过气来。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跑!跑!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下了楼梯,出了门洞,温禧在烈日下狂奔,直到喉咙里遍布血的腥味,才停了下来。回头望时,那幢居民楼已经看不见了。她这才缓缓地弯下腰来,抱住了自己的膝盖,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正值酷暑,街头鲜有行人,只有蝉在树上聒噪个不停。没有人会注意到微藐如蚁的她。
  温禧努力捏紧藏在短袖衬衫衣领里面的红线穿着的那枚银色纽扣,喃喃自语,小哥哥,你在哪里?
  热风无言。
  因为用力,那枚小巧的银色扣子,在她的掌心留下了一个浅红色的印痕。
  太阳无情地当头照射着,温禧慢腾腾地站起来,只觉得眼前黑影憧憧,她揉了揉太阳穴,这才就着路边悬铃木的小片的阴影向公交站台走去。
  热气从脚底扑扑往上升,零落的几个等车人皆是一脸心烦气躁。好容易来了一辆车,却不是她等的那一辆。
  人更少了。
  温禧默默地站着,汗水顺着额头鼻尖一路淌到嘴唇,她微微抿了抿唇,又咸又涩。
  15路终于到了。温禧投了硬币,上了车。人并不多,她终于松了口气,拣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就这样一路开开停停到了森木大学。文森理青,青木和森木是蔺川最顶尖的两所高等学府。
  温禧习惯性地走在了僻静的林荫小路上,高大的水杉遮去了泰半阳光,低矮的灌木丛因此呈现出一种沧冷的绿色。偶尔有几缕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金线一样筛进这清幽的世界。如果此时跳出一只礼服兔,温禧一定不会觉得奇怪。
  可惜她不是爱丽丝,生活也不是童话。
  手机单调的铃音响起,温禧看着窄小的屏幕上“李薇薇来电”,叹了口气,接通了电话。
  “我和乔娅她们在浴室洗澡,温禧你帮我们去拿一下快递吧,就在南门,记得要当场验货。”
  温禧微笑,“好的。”
  那边传来甜腻的笑声,“那就麻烦你了,真好,等我洗澡回来就可以喷上ANNA SUI的Secret Wish了。”又插/进来两个女声,“我也好期待我的那一套M.A.C漆彩风潮指甲油啊!”“还有我的雅漾大喷。”
  ……
  对于几位公主的娇嗲,温禧始终面带微笑,直到对方以理所当然的口气说出“每次都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啊”主动结束了通话,她才转身折回了南门。
  快递员态度恶劣,“老早就打电话给你,怎么到这会儿才来!”
  温禧只得使劲道歉。
  因为要求当场验货,快递员又发了一通牢骚。
  好容易将公主殿下们的香水化妆品一件件开封检验完好无损之后,温禧才签了字,捧着纸盒向宿舍走去。
  篮球场上人声鼎沸,温禧老老实实地自觉远离,一个篮球砸过来,引发一段艳遇或是摔了公主殿下们的宝贝都是她这个穷女承受不起的。
  然而墨菲定律告诉我们,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何况她从来都不是好运气的人。
  拐角处,一个男生一面高声嚷着“博禹,我来换立威上场!”一面将温禧撞了个结结实实,脚下一个趔趄,温禧手里的纸盒直直地跌到地上。
  温禧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连忙蹲下/身去捡,那个鲁莽的男生朝她胡乱说了声“对不起”便一溜烟奔向了篮球场。
  玫瑰紫的指甲油摔裂了,浓艳的甲油将纸盒沾染的污浊不堪,雅漾喷雾铝合金外壳磕了一个深深的凹痕,还有安娜苏的许愿精灵香水,三面体的水晶瓶倒是完好无损,只是雾面水晶球瓶塞上坐着的那只娇美可人、有着梦幻般微光的精灵的头摔断了。
  温度攥着精灵小巧的头颅,扭头看了看篮球场,都是差不多体格的年轻人,哪里还能找出先前那个莽汉。即便找到又如何,与他舌战三百回合,若不敌则拽住他球衣下摆,坚持要他付账单?
  温禧苦笑,今日真是诸事不顺,先是平白受辱,损失了大半月的酬劳不谈,再是额外掏出一笔赔偿金,简直雪上加霜。
  叹了口气,温禧捧着纸盒回了宿舍。
  公主殿下们已经沐浴完毕,见着她,难得一个个都笑脸相迎,“哎呀,你终于回来啦!”
  “对不起,我路上跌了一跤,把你们买的东西摔坏了,不过,我会赔的。”温禧垂头道。
  王乔娅劈手从温禧手里夺过纸盒,叫道,“你怎么搞的,青天白日的走路还会跌到,你小脑没发育好吧?我的指甲油啊,我还打算今天涂的。”
  于佳则用葱管似的手指弹了弹喷雾的外壳,没好气地说道,“这么深的凹痕,我以后怎么带出去随时随地保湿补水?”
  “我会赔给你们的。”温禧无法,翻覆只是这么一句。
  李薇薇蹙眉看着精灵的头和身体分了家,细声细气地说道,“用倒是还可以勉强凑合着用,只是我打算收集香水瓶的。”
  “我会赔的。”温禧低声道。
  “这些可都不便宜。”李薇薇望着温禧,满脸怜悯的神气,“你家里的条件又不好。”又转脸看向同伴,似笑非笑道,“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她赔好了,自认倒霉算了。”
  温禧缓缓抬头,“给我三天时间,周末我会把这些赔给你们的。”
  于佳哼了一声,“香港代购三天是不可能到蔺川的。”
  “我到国贸专柜买。”温禧面色平静。
  王乔娅随手将纸盒往温禧的床铺一扔,冷笑连连,“薇薇,人家不领我们的情呢,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李薇薇看着温禧那张精致无暇的脸孔,眼睛里有厌恶一闪而过,但很快她便笑了笑,“随便你。”
  三人回了自己的地盘梳妆打扮,其间还不时穿插“真是讨厌,本来打算今天换一下指甲油的颜色的”“最近皮肤好敏感,等了老半天的雅漾大喷救急,结果还要再等个几天”云云,声音不高,但足够她听见。温禧只是默然不语。
  待到公主殿下们打扮妥当,花蝴蝶一般出外觅食,温禧的耳边才清静了。她沉默地拿出香水,指肚按在精灵剩下的半截身躯上,断裂面有些粗砺。她稍稍使力,旋开了瓶塞,甜蜜的果香淡淡地氤氲开来,她凑近了些,深深地嗅闻着,然而一口气尚未吸到底,温禧忽然面皮红涨,她猛地盖上了瓶盖,将香水瓶连同喷雾一股脑地通通塞进了抽屉的最里头,又粗暴地锁好了抽屉,仿佛不这样就会有可怕的魔鬼从那些瓶瓶罐罐里逃逸出来一样。
  “斯蒂文森先生,这是我们博雅轩新到的一批艺术品的图册,如果能有投了莫少眼缘的,那我们博雅轩将会感到万分荣幸。”
  被唤作斯蒂文森的是一个庄重沉稳的洋人,年岁已然不小,他伸出戴着白手套的双手,从对面男人毕恭毕敬端着的朱漆托盘里小心地拿起一本厚实的册页,微微牵动嘴角,“您的善意我一定会替您转达到的。”
  博雅轩的老板登时满面喜色,“真是太感谢您了,请代袁某人问莫少好。如果莫少能赏光驾临,不才一定扫洒相迎。”
  也亏得斯蒂文森是中国通,否则要转达这一番文白相夹的客套话还真是要拗断舌头。于是他只是稍稍颔首,“袁先生,先告辞了。”
  “我送您,这边请。”袁仲谋亲自带着几个随行送斯蒂文森出了博雅轩古色古香的大门。
  穿着制服的司机早已守在一辆黑色的林肯轿车门边,斯蒂文森正欲抬脚上车,却瞥见一张白纸正被风吹向他脚边,一个披散着长发的女孩子身子前倾,急急地想抓住那张白纸。
  他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白纸,“小姐,您的东西。”
  温禧赶紧双手接过,“谢谢您。”
  斯蒂文森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孩子,不得不承认如果说大部分人只是上帝随手捏成的,这个女孩子绝对是上帝当作艺术品一般精雕细琢出来的。
  他视线微垂,落在了白纸上鲜明的黑体字“求职”,忽然温和地问道,“这位小姐,您是在找兼职吗?”
  温禧看着眼前的外国男人,他已经不年轻了,却依旧保留着挺拔的身姿,满头银丝梳理得整整齐齐。即使炎炎夏日,他依旧穿着一袭黑色的燕尾礼服,雪白的衬衣上罩着黑色马夹,黑色的领结不见一丝褶皱,丝质的白手套还带着微弱的珠光,风度自如,简直像从英国圣诞画册里走出来的人物。
  “是的,先生。”温禧站直了身体。
  “是这样的,我家主人目前需要一个陪伴他的宠物的看护,薪酬按天结算,每天是20英磅,不知道小姐有没有兴趣?”
  这样的人居然只是一个管家,温禧有些惊讶,但面上并未流露分毫,“请问我具体的任务是什么呢?”潜意识里,她已经将“宠物”自动等同于猫狗一类恒温哺乳动物了。
  斯蒂文森赞赏地看她一眼,轻松地避开了她的问题,“温小姐,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和我去见一见我家主人,他很看重他的宠物,到底聘用您于否取决于他的意志。我可以向您保证,他虽然脾气有些古怪,但绝对是一位值得信赖的绅士,您不需要有什么顾虑。”
  温禧沉吟了片刻还是选择了上车。毕竟,目前她太需要钱了。
  后座上温禧正襟危坐,斯蒂文森看出了她的紧张,宽慰道,“温小姐,不需要紧张。我家主人姓莫,您称呼他为莫先生即可。”
  “好的。谢谢您。”温禧朝老管家微笑。
  半小时后。温禧有些迷怔地看着眼前的大宅,她知道这一带是蔺川最贵的地域,每平方米到了六位数,绝对寸土寸金。而这座占地极大的豪宅就像半山腰凭空擎出的一只金漆托盘。
  老管家领着她穿过修剪地整整齐齐的常青树、清丽的英国玫瑰、秾艳的郁金香这才到了一扇铁艺蔓草纹的大门前。斯蒂文森将手指在钥匙孔处的小盒子上按了按,铁艺大门徐徐拉开。他侧了侧身子,“温小姐,请进。”
  门廊很长,两侧的白色大理石上参差嵌着铜制的托架,上面搁着各色蓝白瓷器。头顶则是一盏磨砂玻璃六角风灯,垂着水晶穗子。门廊尽头是圆弧穹顶门洞。
  斯蒂文森引温禧进了门洞后的会客室,客气地请她在一把路易十六风格圆形雕饰扶手椅上坐了,又交待道,“温小姐,稍带片刻,我去见一下主人。”
  “好的。”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一扇乳白色镶嵌繁复金色图案的小门之后,温禧这才仔细观察起这间金碧辉煌的会客室来:四壁是暗红木及金色细叶状的壁板,巨大的枝形吊灯从天花顶上悬垂下来,璎珞一串串几乎挨到人的头顶。壁炉大概是装饰之用,内膛空无一物,壁炉两侧各有一个布勒书柜,上面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不少景泰蓝瓷器。
总而言之,这间会客室充满了新古典主义风格。温禧很快就被墙壁上挂着的一幅乔乐乔内的《沉睡的维纳斯》吸引住了目光。她忍不住离了座位,凑近了去看那幅油画。
  仿作相当高明,设色布局无一不和她印象中的原作极度相近,唯一的缺陷大概就是维纳斯放在私/处的的左手略显生硬,不若原作自然。
  正看得出神,却听见斯蒂文森的声音,“温小姐,家主人请您进去。”
  温禧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朝管家先生站立的方向走去。
  “主人就在里面,您一个人进去便可以了。”斯蒂文森轻声道,一面掩上了门扉。
  温禧不由揪住自己胸口的衣服,心脏擂鼓一般扑通扑通直跳,她忍不住回头,可惜门已经掩上了。
  内室光线有些暗,一脚踩下去软绵绵的不似踩在实地上,而且半点声音都没有,她眼睫微垂,这才发现原来是足有两公分厚的长毛地毯使脚步声消匿无踪。
  离她不远处横放着一张贵妃榻,即使在暗中,她依旧能感受到榻椅扶手及靠背所形成的流畅优雅的线条,犹如美人出浴,慵懒地着一身华裳,斜睨着你。更为惊艳的是榻上倚着的男子。他皮肤非常白,简直到了没有血色的地步,连嘴唇颜色都是淡极,像一尊英俊沉默的石膏像。墨黑的眉峰下是细长的眼睛,此刻正闭着,只看见黑压压的睫毛。
  温禧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躺在贵妃榻上的男人,犹豫着要不要喊他。男人却忽然撩起眼皮,半眯着眼睛盯了她一眼。
  温禧觉得心跳一下子停住了,这个男人的目光像淬了冰似的,一直冷到人的骨血里去。
  男人缓缓地起了身,黑色的浴衣上一丝一丝的金线绣纹正随着他的动作闪烁着,像极了一条条扭着躯体的小蛇。温禧感觉头顶一片阴影向她袭来,原来这男人竟这般高,匀停里却伴着巨大的压迫感。
  “莫先生,您好。”温禧努力朝莫傅司微笑。
  下一秒,她感觉到一根寒凉的食指叼住了她的下巴。
  “Stephen带你来的?”他的声音倒是很好听,像音质绝佳的低音提琴。
  温禧不着痕迹地缩了缩下颌,“是的,莫先生。”
  手指已经收了回去,莫傅司只是一言不发地打量着温禧。温禧感觉他的眼光如X射线一般,叫人无所遁形。她有些局促,却并不讨厌,他的眼光和从小到大所碰见的男人都不一样,不带丝毫荷尔蒙的腥臊气,仿佛她和室内那一人高的米洛斯的维纳斯雕像没有区别。又注意到他的眼睛珠子是深灰色的,像金属一样,不带一点感情,再联系他脸部深邃凌厉的轮廓,典型的高加索地区人种,温禧猜测他是中俄混血儿。
  “谁允许你盯着我看的?”莫傅司的声音陡然阴沉了下去。
  温禧赶紧垂下了眼睫。
  忽然传来两声短促的唿哨,一条瘦长的荧光绿色的蛇,一条黄白相间碗口粗的蛇,一条尾巴上有红赤团花图案的蛇不知道从哪里游了出来,三条蛇呈品字结构围簇在莫傅司身边,都昂着身子朝温禧嘶嘶吐着猩红的信子。
  温禧立刻觉得小腿直发软,背上寒毛一根根立了起来,难道所谓的宠物是指这些冷冰冰的爬行动物?这哪里是一个绅士的正经爱好,简直怪癖。
  莫傅司不声不响地看了她一会儿,打了个响指,那条最前面的绿瘦蛇竟然朝温禧游了过去,顺着她光洁的手臂攀援了上去。温禧想放声尖叫,想拔脚逃跑,但她急需这份工作,只得强自忍耐,努力挺直了脊背,竭力不露怯意。
  小青似乎很喜欢她皮肤的质地,盘在她的腰肢上,还将脑袋在她丰满的胸脯上蹭了蹭。即使这只是一条蛇,温禧还是忍不住脸上发臊。
  莫傅司哼了一声,将小青招唤了回来,淡淡道,“倒还有几分出息。从今晚开始,你每天晚上就住在这里,陪小青睡觉。”
  “陪,陪一条蛇睡觉?!”温禧一下子懵了,说话都不利索了。
  “怎么,不陪它睡觉,难道你想陪我睡觉不成?”莫傅司阴恻恻地盯着她。
  温禧脸色时白时红,“我不是这个意思,莫先生。”
  莫傅司看她一眼,又倚坐在了贵妃塌上,歪斜着身子,三条蛇立刻温顺地匍匐在他脚下,昂着脑袋,莫傅司温柔地抚摸着黄白相间的一条的头顶,那蛇万分享受似的紧紧挨着他的手臂,媚态实足,另外一条尾巴上有团花的见状,也游了上前,往他身上蹭摩,温禧看得目瞪口呆,这些蛇,简直像邀宠的女人。
  “请问我只要照顾绿颜色的这一条吗?”温禧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又问了一句,毕竟比起那两条壮硕的,还是这一条苗条的比较容易接受。
  莫傅司不怀好意地勾唇道,“小青是公的,这两条都是母的,对你没兴趣。”
  温禧更加傻眼,果然是美女蛇,更为悚然的是,那两条母蛇还将脑袋转向她的方向,似乎在附和饲主的话。
  温禧有些烦躁,那个苍白阴郁的男人,豢养着蛇这种可怕的宠物,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邪气来。一想到今晚,她就觉得遍身都是鸡皮疙瘩,那种滑腻阴冷的皮肤触感,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直觉告诉她应该离这个男人远一点,可是她实在太缺钱了。对于穷人来说,生存永远都是第一位的,何况她还固执地守着她的梦想,那么昂贵的梦想,实在不适合穷人。可是她要出人头地,她要超越自己的出身及环境,进步是不够的,非要进化不可。
  温禧叹了口气,踮足伸手去抽书架上的那本《A Documentary History of Art》。却有一双漂亮的手抢先一步抽了出来。
  她下意识地回头,是一个相貌清俊的年轻男生。她飞快地收回视线,打算离去。不想那个男生却突然开口,“给你。”一面含笑将那本砖红色封面的《A Documentary History of Art》递给她。温禧稍稍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过来,又轻声说了“谢谢”便快步出了书架。
  祈博禹看着她的背影,这个女生蓄着一头极好的头发,乌鸦鸦的,比最沉重的暮色还要深上三分。他不得不承认,这世界上真的有一见钟情这回事。他的心脏从见到她就开始无来由地乱跳,见到她踮足去取那本《A Documentary History of Art》的时候,素来平稳的自己居然仗着身高优势,抢先出手,只为求她的一瞥。这简简单单一瞥,他再也移不开眼睛,他已经算是自负长相出众的了,但是眼前这个女生简直当得上“姿容绝世”四个字。
  祈博禹还在那一霎的惊艳里回不了神。半晌,他才想起什么似的,快步向借阅管理处走去。
  借阅管理处的老师见到他,立刻带上了亲切的笑容,调侃道:“博禹,你怎么来了?以祈院长和宋教授的藏书,你还用的着上这儿来?”
  祈博禹笑了笑,“张老师您笑话我呢,我爸妈的那点家私怎么也不好和森木图书馆相提并论啊。”
  “你就谦虚吧。你们家的那一套《四库全书珍本》可是我们镇馆之宝万树的《词律二十卷》康熙二十六年堆絮园刻本拍马也赶不上啊。”
  这倒是实话。祈博禹的父亲祈霖甫是森木大学人文学院的院长,母亲宋书娴是美院的教授。祈霖甫是史学大家虞轶祺早年的学生,是中国古代史方面的专家国手,而宋书娴早年留学法国,主攻西洋美术史。家中藏书极为丰富。而家学渊源的祈博禹不过二十三岁,已经是森木大学亚非语言学专业的研究生了。
  当下祈博禹只是温和地笑了笑,状若无意地看了看桌上的电脑,说道,“张老师,我要查一下吐火罗文的藏书资料,能不能借电脑给我用一下?”
  张品藻笑道,“客气什么,你自己查好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祈博禹从善如流,娴熟地键开书刊借阅系统,搜出了《A Documentary History of Art》借阅者的信息资料。
  温禧。外国语学院英国文学专业三年级。
  祈博禹在心底默念,他从未在学校听过她的名号。在他印象里,女孩子但凡有三分姿色,定然是当成五分来妆扮招摇,可看她的穿着打扮,却是再朴素整洁不过。长相如此美丽却低调到寂寂无名的地步,真是不寻常。祈博禹对温禧越发兴致盎然起来。
  太阳已经西沉,温禧抱着书往宿舍走去。
  宿舍里只有李薇薇一人,桌上支着一面椭圆大镜子,正凑近了画眼线。温禧默默地将第二天早上的选修课课本塞进书包,这才嗫嚅道,“我找了一份兼职,离学校挺远,晚上我就不回宿舍了,回家睡觉。”
  李薇薇抬起眼睛,看她一眼,眼尾刻意拉长的眼线是一弯讥讽的弧度,“是嘛?你向我汇报干什么?我又不给你发工资。”说完又专心致志地照镜子去了。
  一只黄蜂在宿舍的窗口嗡嗡飞过,被夕阳照成美丽的金色。温禧悄无声息地掩上门离开。
  在食堂吃了晚饭,温禧从车棚推了自行车出来,朝龙宸花园骑去。
  龙宸花园远离市中心,骑车大约要一个多小时。温禧一面踏车,一面寻思着明早八点钟的课要在六点半就出发才能确保不迟到。
  夏天天黑得晚,温禧汗流浃背地到达龙宸花园时,天空是一片宁静的灰蓝色。隔着老远便能看见花团锦簇的的一片,催枯拉朽一般简直灼痛了人的眼睛。温禧想着自己从小生活的弄堂,那里的植物不外乎葱蒜,凤仙以及栀子罢了,长在漏了底的搪瓷脸盆或者痰盂里。看来植物和人一样,也分三六九等。
  默默地别过眼睛,温禧按响了雕花栅栏上的门铃。
  栅栏很快打开,温禧推着车进了门,栅栏再次徐徐合拢。
  她正思忖着自行车该放在哪里,富贵人家规矩太多,她不希望犯了忌讳。却看见斯蒂文森不知道从哪里出来了。温禧赶紧礼貌地向他问好。
  管家先生永远彬彬有礼,当下引着温禧去了车库。
  车库里停着好几辆车,皆是动辄百千万的品牌。温禧越发觉得应当谨言慎行。斯蒂文森在一旁悄悄留意温禧的表情,见这女孩眼神依旧清澈自如,对她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
  斯蒂文森领着温禧进入内厅的时候,莫傅司正半/裸/着上身穿一件深紫色的衬衫,温禧赶紧垂下了头。
  斯蒂文森也是一脸不赞同的神色,却并没有说什么。
  莫傅司慢条斯理地扣好扣子,这才开腔道,“你带她去客房,小青它们我已经喂过食了。我要出去一趟,有事回来再说。”
  “好的,少爷。”斯蒂文森微微服身,“要通知司机吗?”
  “不需要。我自己开车去。”说罢,便迈开长腿出去了。
  斯蒂文森朝温禧说了一声“稍等”便快步跟了出去。半晌之后才又折回。
  “温禧小姐,请跟我来。”
  “斯蒂文森先生,您喊我温禧就可以了。不要这么客气。”
  斯蒂文森朝她微微一笑,“温禧小姐,这是规矩。”
  客房临近花园,有巨大的落地窗,和整个宅院一般富丽堂皇。
  “温禧小姐,您随意。桌上的银壶里有水。当然如果您需要别的什么饮料也可以告诉我。”
  温禧连连摆手,“谢谢您。我喝水就可以了。”
  斯蒂文森又拉开一个四周雕饰着玳瑁螺钿的圆腰镜子,“这后面就是卫生间。”
  老管家离开后温禧忽然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床松软的不像话,坐在床沿的她几乎不敢随意动弹,仿佛一动就会陷进去似的。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西洋宫廷里,不过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她不是公主,而是仆役。
  想到这里,她反倒镇静下来,从包里掏出英语精读课本,垂头看起书来。
  莫傅司出去的时间远远短于温禧的意料,所以当她抬头看见这个苍白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不免吃了一惊,赶紧放下书,站了起来,唤了一声“莫先生”。
  莫傅司的视线由这个浑身绷紧的女生移到床沿那本摊开的英国文学精读课本,忽然开口道,“你是学什么的?”
  “我学的英语”。温禧中规中矩地答道。
  莫傅司懒洋洋地看她一眼,“真可惜。”
  温禧不明所以,莫傅司却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你跟我过来。”便负手朝门外走去。温禧惴惴不安地跟在后面。还是门外守着的斯蒂文森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眼神。
  走了两步,莫傅司忽然回头问她,“你洗过澡没有?”
  温禧脸一下子就涨红了,“我来之前洗过了。”
  莫傅司目光自头到脚缓缓扫过她,“Stephen,你带她去淋浴间冲个澡。把我用的沐浴液拿给她。”
  “知道了,少爷。”老管家领着温禧去了淋浴间,又将浴衣、毛巾和沐浴液递给了她。
  沐浴液不知道是什么牌子,气味极清极淡,里面还隐隐带着一丝苦艾味。温禧站在花洒下面,却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屈辱,这和古代低贱的妃嫔洗剥干净了用布裹好了献给皇帝有什么两样,甚至还不如,人家好歹是伺候九五之尊,而她却是伺候动物。
  可是生活逼人,谁教她天生长了一张狐媚脸,没人相信她是墨水瓶,通通认为她是花瓶。长的好也有长的好的苦处,别人看你,只剩下一张脸和一个躯干,真是悲哀。
  洗完了澡,她还是第一次穿这种浴衣,带子系了半天才收拾妥当,总觉得V字的开襟开的深了些,出来之前她不又放心地摸了摸自己的牛仔裤口袋,那枚纽扣项链安稳地待在里面,这才抱着换下的衣服出了淋浴房。刚出去就对上了那个男人冷漠的视线,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
  莫傅司看着她的小动作,掀了掀嘴角,“You are not my taste.”
  温禧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幸好他没有继续刻薄她,只是示意她跟在他身后。
  目的地是那间客房。此刻,大床的床垫上正盘着那条绿瘦蛇。感觉到动静,抬了抬头。
  温禧感觉背上凉飕飕的。莫傅司上前弹了弹小青的脑袋,小青乖巧地伏下了头。
  “上床。”莫傅司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床的一侧。
  温禧哆哆嗦嗦地坐上床沿,在莫傅司冰冷的视线压迫下僵硬地躺在了床的一侧。小青自动往她身边贴了过去,温禧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却听得一声嗤笑。莫傅司嘴里发出一声悠长的唿哨,小青立刻乖乖地从床尾游上了左侧的立柱。螺旋一样盘在上面。尾巴不时轻快地抖动着。
  居然只是这样?
  温禧一下子松了口气。不料莫傅司邪气地歪了歪嘴角,“夜里小青也许会游下来。”
  温禧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和床单一样白。
  莫傅司忽然愉快地哈哈大笑起来,邪肆地一挑眉毛,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祝你好梦”,可惜半点诚意都没有,听在温禧耳里反倒很像诅咒。他懒懒地踱了出去,还不忘顺手关上了吊灯,关上了门。
  温禧不知道这几条蛇自出生就待在莫傅司身边,为了防止野/性复发,所有活动都是伴着人的,如今正值交尾期,莫傅司是为了防止它们夜里雌雄混居“乱/搞”,这才为唯一的公蛇找了一个美貌的“床伴”。她只当是有钱人的恶劣变态趣味。
  墨绿色的天鹅绒窗帘只拉了一半,因为莫宅是在半山上,夜风格外大些,将窗外的常青树嘘溜溜地吹拂着,一会儿黑压压的成了一团墨,一会儿又化为一蓬绿气,向落地窗张牙舞爪地扑来。温禧努力抱紧自己,闭上了眼睛。
  床太软,这让从小睡惯了硬板床的温禧很不习惯,她自嘲地想,也许真是命贱。豌豆公主睡在十三床鸭绒垫上还能感觉到硌得慌,可见她天生没有当公主的命。
  那条叫小青的蛇在黑夜中依稀只看见一个淡薄的轮廓,温禧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累,仿佛一直在海上载沉载浮,意识时而困顿时而清晰,断断续续醒了好几次,瞥一眼床尾的立柱,只觉眼皮沉重,便又昏沉过去。
  晨光微熹的时候,温禧就醒了。她刚坐起身,就看见那条蛇正睁着圆鼓鼓的眼睛盯着她,爬行动物的眼光没有焦距,所以那眼神看在温禧眼里,俨然是不怀好意的阴冷目光。她不知怎的,竟想起了那个姓莫的男人的目光,和他豢养的蛇类一样,冷硬的,没有热度。
  事实上蛇没有可以上下活动的眼睑,只在眼球表面覆盖了一层透明的鳞片,眼球也无法像人类的瞳子一般自由活动,所以眼神才总是定定的,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温禧努力放松自己,朝小青干笑了一声,这才抓起床头的衣服,打算下床洗漱。
  温禧不知道这条绿瘦蛇其实骨子里好色无比,去年夏天就曾经当着苏君俨的面对虞璟光/裸的手臂蹭蹭挨挨大献殷勤,结果差点被苏君俨捏歪了下颌,这才收敛了不少。此刻见美女起身,立刻刺溜一下游了下来,摇头摆尾地就往温禧的方向靠近。
  温禧只看见它两根鲜红的信子一吐一吐,吓的腿都软了,它不会是想拿自己做早点吧?小青速度很快,蜿蜒几下,略尖的吻部已经擦上了温禧的左臂。蛇的皮肤并不似想象中那般湿腻,反倒是干燥的,凉凉的,微微有些刺人,也许是一夜的相安无事给了温禧勇气,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用指尖碰了碰小青的身体。
  小青脑袋一歪,尾巴抖了抖,居然飞快地游下床去,钻进了床底。
  温禧忽然觉得对小青的恐惧去了大半,她下了床,抱着衣服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里的洗漱用品齐全,不过都是一次性的。换好了衣服,温禧有些犯难了,这件换下的浴衣该怎么办?她不是客人,总不好意思就这样打大大剌剌地丢在一边叫别人洗吧。时间还早,索性自己动手洗了吧。
  温禧正满手都是肥皂泡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有规律的敲门声,“温禧小姐,您起床了吗?”
  温禧赶紧拧开水阀,将泡沫冲洗干净,这才跑去开门。
  管家先生依然是笔挺的黑白制服,看见温禧,礼貌地问了早安。
  温禧见斯蒂文森的视线落在她尚有水渍的手上,有些讪讪地开了口,“我把浴衣洗了,就是不知道该晒在哪里。”
  “温禧小姐,这种事不需要您动手的,您丢在洗衣篮里就可以了。早上会有专人来处理的。”
  温禧轻轻地“嗯”了一声,垂下了眼睫。
  斯蒂文森蓝色的眼珠徐徐扫过客房,又问道,“温禧小姐,您看见小青了吗?”
  温禧指了指床下,有些困惑地解释道,“早上起床的时候,小青从床尾的立柱上游下来,蹭了蹭我的手臂,我用指尖碰了碰它的身体,它就忽然游到了床下,到这会儿都没有出来。”
  斯蒂文森嘴角浮现出一缕难捺的笑意,解释道,“它曾因为某位女士的触碰而遭到那位女士的丈夫的惩治,如今学乖了。”说完又颇为赞赏地加了一句,“温禧小姐,看来您对这份工作适应的很快。”
  温禧谦卑地笑了笑,“还没有谢谢您,给了我这样优厚的一份差事。时间不早了,我要去学校了。斯蒂文森先生,晚上见。”
  “温禧小姐,您不用过早餐再走吗?”
  温禧连连摆手,“谢谢您的好意。”一面提着包离开了。
  斯蒂文森刚送走温禧,就看见莫傅司正站在二楼的楼梯上,他躬身问道,“少爷,昨晚您睡得好吗?”
  莫傅司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他姿态优雅,有如一只慵懒的豹子,“托你的上帝的福,睡的好极了。”
  斯蒂文森看见他眼窝下微微的暗色,有些忧心地劝道,“少爷,请商医生来看看吧,您这样下去……”还未说完,就听见莫傅司满不在乎的声音,“人老了果然啰嗦。放心,你家少爷我长命百岁,不会英年早逝的。你要是把商渊成那个话痨给我招惹回来,你就自己收拾包袱回你的大不列颠去。”说完施施然下了楼梯。
第二章 微寒 0~4.9℃
  温禧到达教室时,离上课还有五分钟。她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头颈微垂,默默地翻着书页。
  上课铃响的时候,一个年轻的男子快步进了教室,教室里议论声一下子嘈杂起来。
  “祈博禹哎,祈博禹学长怎么会来?”
  “听说祈博禹学长是难得一见的语言天才,会很多亚非语言,什么梵文、印度文、南斯拉夫文,最难得的还长的这么出色。”
  “人家那是遗传基因好。”
  温禧悄悄抬起了头,呵,原来是他。
  “因为李教授要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我的师兄们听说是给代外语系代课,一个个都争着来,可见你们外院的女生已经蜚声全校,连我们这些亚非土著都有所耳闻。不过最后师兄们体恤我年纪小没见过世面,所以我才出现在了这里。”
  祈博禹面带微笑,一席话说的既得体又幽默,把在座女生哄的醺醺然,教室里一时笑声连连。
  他体态修长,白衣黑裤,嘴角含笑,站在讲台旁边,真是顶顶风流俊俏。
  眼光不动声色地扫视整个教室,祈博禹只觉的心花怒放,没想到温禧真的选修了这门课。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听赵教授讲,印度两大史诗《摩诃婆罗多》和《罗摩衍那》已经讲完了,今天我们就来谈一谈希伯来文学里鼎鼎大名的《圣经》。”
  祈博禹拿起一支粉笔,转身在黑板上用写下了“The Holy Bible”几个漂亮的花押体字母,“你们精读课上应该已经系统地讲解过了《圣经》的释义和文本,我就不多赘言了。祈博禹顿了顿,不着痕迹地看了看温禧所坐的方向,她隐在暗处,素白的脸像盛开的洁白的马蹄莲。
  心神荡漾的祈博禹一不留神,手里的粉笔在黑板上滑出刺耳的声响,他有些狼狈地收回目光,这才接着说道,“任何宗教都是建立在宗教典籍之上,对于信教者来说,他们所信奉的该宗教的任何一本宗教典籍都是圣经,但对于异教徒来说,却不会有这样的神圣感受。所以我认为基督教圣经还是译为《白溊经》比较妥当,至少应该加上限定词,比如译成基督教圣经。”
  余下的时间里祈博禹再不敢随意看向温禧所处的方向,二十三年生命里第一次钟情,让早慧的他头一遭青涩莽撞如惨绿少年。他知识渊博,谈吐风趣,又刻意在心上人面前有所表现,一节课讲地自然是好极。
  临近下课时,有胆大的女生在堂下插话,“祈学长,刚才你不是讲你最喜爱《圣经》里面的雅歌吗?给我们背一首怎么样?”
  女生们立刻起哄,“祈学长,给我们来一首情诗!”
  祈博禹笑了笑,“可以,但是雅歌都是新郎和新娘对唱的,要我背情诗可以,你们得给我一个新娘。”
  堂下起哄声更响。
  “没有人自荐,那我就随便点了啊。”祈博禹故意转过身体,“就第八排南面第二个女生吧。”
  是温禧。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了她身上。温禧双颊泛粉,头垂得更低了。
  祈博禹走到温禧面前,依旧是那张含笑的俊脸,“这位同学,委屈你做一回我的新娘。”
  他语带双关,温禧感觉到自己快要被各种目光凌迟了,只得低声道,“我口语不好,不想出丑,放过我,好不好?”
  祈博禹深深地望她一眼,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你欠我两个人情,温禧。”
  说完便转身朝讲台走去,一面用清朗的嗓音背诵道:
  “我的爱人,我的新娘,
  你眼睛的顾盼,你项链的摇动,
  把我的神魂夺走了!
  我的爱人,我的新娘,
  你的爱情多么甜蜜,胜似美酒,
  你散发的香气胜过任何香料。
  亲爱的,你的嘴唇甘甜如蜜,
  你的舌头有蜜有奶,
  你的衣裳的芬芳正像黎巴嫩的香气。”
  年轻男子的声音像夏日里清凉的溪水,教室里一时静谧的只听见电风扇在天花顶上转动所发出的吱呀的钝响。
  “那个女生是谁?我怎么总没注意过院里有长的这么漂亮的女生?”
  “漂亮有什么用,没脑子,不过是只花瓶。”
  “你没听过那句话吗?情义三千不敌胸脯四两。”
  然后是一阵饱含深意的笑声。
  温禧加快步伐,有意选择与下课时分人群相反的方向,努力将那些是非闲话抛诸脑后。
  “温禧。”
  是祈博禹的声音。
  温禧见四下无人,这才止住了脚步,轻声问道,“祈学长,找我有事吗?”
  头依旧是微微低着。
  祈博禹向前一步,温禧受惊似地往后退了一步。
  祈博禹有些受挫似地看着她,“我又不吃人。”
  温禧不知道说什么,半天才低低地说道,“我有事,先走了。学长再见。”
  “你别走。”祈博禹一时情急,一把抓住了温禧的手,“温禧,我在追求你,你看不出来吗?”
  温禧想挣脱祈博禹的手,无奈祈博禹抓的紧紧的,依稀有脚步声在靠近,温禧的脸一下子变的雪白,“学长,我求你放过我,我玩不起的。”
  她眼神凄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祈博禹觉得她的眸子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水光,像泪,他竟然伸出手去,想接住那滴泪。
  温禧往后躲了躲,有些疑惑地又喊了一声“学长”。
  祈博禹这才尴尬地缩回手去,心头一片惘然。
  脚步声到楼梯口就消失了。温禧微微松了口气。
  “温禧,我是认真的。没有任何游戏作弄的意思,请你相信我。”祈博禹年轻的脸庞满是热切,黑亮的眼睛专注地盯着对面的女生。
  温禧视线微垂,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修剪的干净而圆润,带着健康的光泽,一眼便看出是好家庭出身的一双手。
  “学长,谢谢您的抬爱。但是我受不起。”温禧坚定地抽出手,转身离开了。
  祈博禹望着温禧的背影,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她穿着一件宽松的长T恤,风像白鸽子一样从衣服的下摆钻进去,哪里都钻到了,正轻轻地扇动着翅膀。
  温禧真没有想到祈博禹会向她表白,祈博禹,高不可攀的祈博禹,才华横溢的祈博禹,她忍不住微笑着低下头去,这世上又有几个年轻女孩子不虚荣呢?她拒绝他,是因为知道柴门对柴门,木门对木门的古训,恪守本分罢了。
  但这些许的愉悦也很快破灭了,他根本不了解她,他压根不知道她是怎么样的人,他看中的不过是这副皮囊罢了。
  女人真是可笑,又要人爱她,又要人懂她。
  爱了她的身,还要爱她的心。但实际上,爱她身的无暇考虑灵魂,爱灵魂的,有男人会爱这种东西吗?
  温禧苦笑着去车棚推自行车。
  从历史悠久的高等学府一路北行就是蔺川市的老城区,每个城市都会有弄堂,蔺川也不例外。温禧顶着烈日奋力踏着自行车,往里仁巷骑去。
  里仁巷是她出生并成长的地方,巷子得名倒有几分传奇的味道。据说清末这里出了一名探花郎,嫌弄堂原先的名字不雅,便从《论语》“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里化出了这么个名字。意思是说同品德高尚的人住在一起,是最好不过的事。选择住址不顾环境,哪里能算明智?可惜如今名字后头透着的书香气早已佚散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油哈喇子味、木砧板味、尿骚味、煤烟味、脂粉味和汗馊味,混合成了里仁巷特有的一股浑浊暧昧的气味。
  正值中午,主妇们都钻在自家厨房里烧烧煮煮,食物的气味从积着油垢的纱窗里飘出来,滞重而粘腻。
  温禧在一间油毛毡披垂下来的亭子间门口下了车,将自行车锁在水门汀上。刚要掏钥匙开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吆,今个儿是哪里的风把我们女学究吹回来了?”说话的女人四十多岁年纪,声音又尖又假,向薄片锋刀一般绞磨着人的耳膜。
  “妈。”温禧声音低黯,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万银凤哼了一声,扭身进了里屋。
  温禧跟着进了里屋,她的母亲正坐在破旧的梳妆台前描眉画眼,她的妆画的很浓,远看倒红是红,白是白,近看却觉得恐怖,炭黑色的大眼圈,睫毛刷的跟苍蝇腿似的。万银凤对着镜子弹了弹嘴角,到底老了,这么一笑,粉都陷在皱纹里,牙齿上黄渍也露了出来。
  温禧看着这张脸,只觉得既陌生又厌恶,也许她从来就没有熟悉过这个血缘上是她母亲的女人。视线瞥过墙上的一张放大的照片,是她母亲年轻时照的,看得出来是个美人,烫着时髦的卷发,披披拂拂地坠在肩头,一张雪白的瓜子脸上是水汪汪的眼睛,眼梢像伶人似地高高吊着,朱红的嘴唇微微吐露一丝缝隙,像在吹兰吐麝。
  真可怕,同样一个人,怎么能变成这样。
  万银凤睨一眼女儿,“像根木头似的杵在这儿干吗?还不烧饭去?”
  “妈,我前一阵子拿回来的那个奖学金的存折你收哪里了?”
  万银凤啪地一声拍在梳妆台上,细小的灰尘飞扬开来,她叉腰站起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钱放在你老娘我这里难道还会短了你一个子儿的不成?你把你妈我当成什么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要钱有急用。”温禧面皮红涨,急切地解释着。
  万银凤上上下下打量着女儿,忽然把脸一沉,“你个死丫头不会叫哪个臭小子污了身子怀了小崽子了吧?”
  一种污秽的感觉登时兜头盖脸的袭来,温禧觉得太阳穴那里一阵阵发胀,口不择言,“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只晓得轧姘头……”
  话音未落,万银凤已经利落地甩了女儿一个耳光,“老娘的事还轮不到你管!”说完拿起梳妆台上的麂皮手袋,踩着高跟鞋出去了。
  温禧捂着脸,头垂的更低了。
  一只苍蝇围绕着她飞了两圈,停歇在了万银凤年轻时候的照片上,远远望过去,就像一粒丑陋的黑痣。
  温禧拉开梳妆台的抽屉,存折安静地躺在里面,她掀开存折外封,上面清楚地写着余额为九角八分。钱被取了个干净。
  就知道会这样,温禧木着一张脸,关上了抽屉。
  难怪那个麂皮手袋看着如此眼生,估计存折里的钱通通用在了那上面。
  幸好不是头一遭遇到这种事,反正在她家,父亲拿母亲的钱,母亲拿她的钱,她永远是食物链的底层,谁叫他们将她带到这世上,他们是她的造物主,有理由这样。
  养育之恩,割肉剔骨也还不了的恩情,天大的恩情。
  温禧进了厨房,煤气灶上的钢精锅里还有一些稀饭,应该是早上剩下的,因为没有放进冰箱,已经带上了一点馊味。
  温禧加了水,重新开煤气,将稀饭煮透。
  蓝色的火苗上端坐着锅,温禧捏着勺柄,机械地搅拌着锅里的稀饭。热气扑在手上,她像无所知觉一般,依旧固执地搅动着。
  沸腾了之后,她关紧了阀门,盛了一碗稀饭,默默地吃完了午饭。
  晚上温禧到达莫宅大门时,莫傅司正懒洋洋地倚靠在一辆劳斯莱斯幻影的马车式对开门上,一手夹着烟,一手拿着手机。
  他穿着一件银灰色光泽感的衬衣,下身是深灰色的西裤,灰色这种中庸的色彩穿在他身上,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魅惑。莫傅司细长的眼睛慵懒地眯着,看见温禧,微微撩起眼皮,但很快又垂了下去。
  温禧不敢打扰他讲电话,推着车往车库走去。
  夏日的晚风送来断断续续的男子的声音“心情不好……去逛街买一堆东西……刷我的卡……保管你心情就好了……”
  似乎有一阵银铃般的娇笑。
  然后是汽车发动的声音。
  温禧穿过门廊走进会客室时,发现斯蒂文森正在将《沉睡的维纳斯》背后用来调节画布松紧的木楔子旋开,她这才注意到墙上已经换成了一幅亚历山大·卡巴内尔的《维纳斯的诞生》的临摹作品。画上维纳斯娇媚地躺在海面上,金棕色的长发下是雪白的泡沫,五个小天使在半空中飞舞,只是不知为何,仿作中的维纳斯总让温禧觉得有一种放荡的感觉,不若原作圣洁。
  “斯蒂文森先生,您这是?”温禧有些狐疑。
  斯蒂文森微微一笑,“温禧小姐,你来了啊。画廊刚把《维纳斯的诞生》裱好送来,少爷吩咐我把墙上他的旧作撤换下来。”
  这些画居然是他画的?
  温禧吃惊不小。
  可见偏见在人头脑中是多么根深蒂固,富家子皆是纨绔,美女通通没有头脑,温禧有些鄙视自己了,她也不过是个浅陋之人。这样想来,面孔上便有些讪讪之色。
  斯蒂文森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用郑重其事的口吻说道,“莫先生是很了不起的人物。”
  他并未称呼少爷,一定是想增强这话的可信程度。
  温禧轻轻点头作为回应,却并未露出丝毫继续此话题的意思。要知道,他和她之间不过是雇佣关系,没有必要互相了解。人与人之间,一旦有了好奇之心,那就是枝节横生的前兆了。
  斯蒂文森对于她的这种反应隐隐有些吃惊,他自然不会背着主人乱嚼舌根,只是年轻的女孩也这般谨慎就不寻常了。
  “温禧小姐,我领你去客房吧。”
  温禧绞着双手,期期艾艾地开了腔,“斯蒂文森先生,我可以预支三天的工资吗?我有急用。”
  “当然可以,您先去客房,我待会儿给您送过去。”斯蒂文森脸上还挂着礼貌的微笑,半点没有其他多余的表情。
  今天是赔偿期限的最后一天。温禧站在国贸光可鉴人的玻璃门前,深吸了一口气,跨上了台阶。
  自动感应门徐徐打开,对比室外的炎炎暑热,国贸大厦里面清凉舒爽的简直是人间天堂。洒金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两根暗金色的欧式圆形立柱之间是巨大的喷水池,钢化玻璃天花上嵌着星斗般的灯盏,即使是白天也亮着,从各个角度将整个大厅照得明晃晃的,光彩明亮的化妆品专柜就在一楼。浮夸的灯光下,各个柜台的液晶电子屏幕上各色俊男美女显得更加不似真人。
  温禧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她必须控制住自己的眼神不要像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样四处乱溜,这些牌子她通通认识,甚至可以准确优雅地念出来任何一个的名字。她熟悉它们中的任意一个品牌旗下的系列及型号,熟悉每个型号的主要功效,但却从未碰触过它们中的任何一样,当然ANNA SUI的许愿精灵香水,M.A.C漆彩风潮指甲油,雅漾的保湿喷雾除外。她并不知道它们的包装是回收性塑料或是玻璃还是合金,也不知道打开后里面是乳白色的膏体还是桃粉色的啫哩。
  因为她只见过它们的二维图案,分析过它们的广告词和营销策略,却从未实际触碰过它们,更不用说使用它们了。
  由于不熟悉每个品牌所处的具体方位,温禧不得不尽可能装作闲庭信步的模样,在一个又一个柜台前逡巡。有着得体微笑和甜美声线的售货小姐们像橡皮假人一般站在柜台后面,除非你发问,她们基本不主动招徕顾客。据说这就是大牌的矜持,连售货小姐都平白端起了架子。
  终于看到了安娜苏的专柜。温禧稍稍加快步伐,她只想早点离开这个璀璨的消费场所,在这个地方,所有的一切都在拼命提醒着她的匮乏,嘲笑着她的寒酸。
  “请把ANNA SUI的secret wish拿给我,70毫升绿瓶的。”温禧在来之前早已将这句话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此刻站在柜台面前,她目不斜视,口齿流畅地开了腔。
  售货小姐的表情很复杂,先是极其快速地看了她一眼,从头到脚,大概是在判断她值不值得自己掏出那枚银色的小钥匙去打开柜门,然后她的视线又在温禧脸上停留了数秒,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最后才张开涂着玫红色口红的嘴唇,“您稍等。”一面转身开启了橱柜门,拿出香水,放在了柜台上。
  温禧飞快地看了看包装,“麻烦开票据吧。”
  售货小姐面上终于带上了自然的微笑,“您还需要别的什么吗?我们最近新推出了一种新的粉饼……”
  “谢谢。我不需要。”温禧果断拒绝。
  接过票据,付了钱回来,香水已经放在了精美的袋子里。
  “谢谢您的惠顾,欢迎下次光临”。
  手上提着安娜苏的纸袋,上面有显眼的LOGO,温禧忽然觉得心中有了一些底气。那种如影随形的局促与窘迫似乎一下子离得远了许多。
  雅漾的喷雾也这样收入囊中,只是诺大的一楼大厅,她却一直没有找到M.A.C的专柜。
  “你答应过要送我一枚裸钻的,难得国贸珠宝行有一批新货色。”是一个女人姣软的声音。
  “真不懂你们女人为什么喜欢钻石,不就是碳的单质晶体吗?”一道阴冷低哑的声线响起。
  温禧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是他。莫傅司手臂上挽着一个有些眼熟的漂亮女人,穿着一条紫色丝绒的抹胸裙,腰带是一圈闪闪发光的钻石……裙子下摆像怒放的花朵一般散开,衬得女人的长腿越发笔直。只是在她看来,这个女人稍嫌丰腴,温禧脑中灵光一闪,难怪他上次说她不适合他的口味,看来他一直喜欢的是这种珠圆玉润的女人,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他会格外喜爱维纳斯吧。在莫宅,随处可见大大小的维纳斯雕像,半身的,全身的,石膏、玉石、黄铜,各种材质,各种姿势,应有尽有。
  莫傅司似乎也感觉到了有人注视,朝温禧所站的方向微微眯了眯眼睛。
  温禧一个激灵,赶紧闪身避开。
  “你答应过我这部戏拍完了送我一件大礼的。”女人撒娇。
  莫傅司收回目光,半边嘴角勾起一个晦暗难明的弧度,“放心。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
  在二人前面引路的经理也跟着附和,“曾小姐,莫少对您可是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见的吆。”
  曾艺宁美丽的面孔上浮现出幽怨的神情,她扬起脸看了看身畔男子汉白玉雕像一般英俊的侧脸,不由搂紧了男人的胳膊,将丰满的胸脯紧紧贴在上面,用轻快的语调答道,“那是自然,傅司对我……”
  莫傅司忽然扭头深深地望着身旁的女伴,“上次已经送了你一颗六克拉的鸽子蛋,都戴在手上,你就不怕打不动麻将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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