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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皇帝》(全本)作者:赵辉

_23 赵辉(当代)
  朱樽一摆手:“瞧他那副嘴脸,刚一受宠,立刻得意起来,他只是一个书呆子罢了,一身酸气,竟也上朝堂论起国政来了,他也就只能管个太庙祭拜个祖宗而已,守门样的官儿还会起什么风浪不成。”
  袁玉麟道:“还是谨慎为上。”
  朱樽笑了笑,没再多说。
  昨日道光本欲把许乃济的奏折颁布下去,令众朝臣审议后再作定议。可又一想,颁布下去必将轰动朝野,如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恐怕一时难以有确切的结论。而受鸦片侵害过重,此时已到火烧眉头非及时挽救不可的时候,再则就是所更加关注的方面了。许乃济奏折所写其文辞较美,立论颇佳,然而一旦颁布下去,宫外之人必定会认为此奏折的颁布即表明朕赞同所奏的弛禁之论,从而即使有持反对意见者也不敢上奏再议鸦片之事。况且弛禁鸦片之见一旦确定下来是否真能有效,是否真能成为挽救财政挽救民生危机的良药还未可知,这才是最担心的地方。一旦不成,那么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这可是关系到祖宗基业的事,是千万马虎不得的呀!道光当夜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无奈,第二天只有按先朝的惯例,先把奏折交给九卿科道会议讨论再说。
  在未上奏之前,道光整日为禁烟不见成效而苦恼,而今有了新的主意,却又不得不慎重考虑而更加顾忌重重了。
  然而道光在把奏折交予九卿科道会议讨论之时,还采取了一个委婉的投石问路的方法:将许奏批往广东,要那里的总督、巡抚、海关监督们讨论并拿出一个意见。广东是受鸦片危害最严重的省份,总会拿出一个良好的建议吧!
  当然道光此举已明显地表明了其倾向性了。
道光皇帝--04
04
  广东在大清王朝的东南,广州则又在广东的东南位置上,由于广州历来就是重镇所在,因此大清朝的道光年间两广总督的府第即于此地。而在广州城北的越秀山,就是清代著名的书院学海堂了。学海堂不只位置颇佳,风景秀丽,而且由于是道光初年两广总督阮元所建,从而成为广东一省的重要学术要地,聚集朝野内外众多的学人士子骚人墨客。这妇孺皆知家喻户晓的才子之地,不免就要为渴慕求学的读书人所向往。而历任总督巡抚一经上任,必写拜贴相邀。久了,学海堂和官府的交往也情深意重,于是官府也多邀学海堂的知名之士为其门客幕僚。虽然有些生性疏惰的人不愿从仕,可对官府老爷的盛情相邀又难以抗拒,虽多次推却最后还是答应了。仪克中即为其中声望甚高之人,与张维屏、何太青、许乃济和熊景星为莫逆之交,肝胆之友,开始在学海堂共为同事,后得广东巡抚祁贡的赏识为其幕僚,到了道光十六年七月刚好三年整,而在此时仪克中和广东巡抚祁贡正聚在浣绿楼里。
  这日,临近晌午,在广州城内依然是人潮如流,并非良辰吉日,店铺酒馆大多关了门,唯有一处,门前人挨人,人挤人,再加上发自肺腑的欢声笑语,大有过年的气氛。
  就是这样的时候,只见有一人身着华丽衣服,行为却不雅观.左冲右撞地挤过人群进了这家楼。这家楼就是浣绿楼,一块红底黑字的大匾高挂在门楼上。它本是一家茶楼,规模颇大,听说为明末一落拓书生所建,专供读书人在此品茶谈法闲论道。到了清代学海堂开设后,这浣绿楼便成了学海堂里的人聚饮的地方,间或有一些达官贵人来品茶也不过是故作风雅罢了。开始生意并不见兴隆,后来又来了批唱戏的,客官在饮茶的同时,又可赏戏,于是这家茶楼生意才见好转。这日正是戏班建立二十年的纪念日,听说有好戏连台,人们不免蜂拥而至。
  此人进了门去,环顾四周,楼口楼下已经坐得满满的,厅内整齐有序摆满桌凳,都没闲着,往前看,便是戏台。戏台左右两侧楼上也都挤满了人,只有对面的一包厢似乎客人少一些,四位身着便服华贵衣饰的人半圆形坐着,面朝戏台。中间偏右的岁数大些,约花甲之龄,中间偏左的那人也已过了不惑的年纪,在其下首便是仪克中了,对面坐着的从面相看约四九之龄。另有三人一旁站立。
  今日之戏为《鹊登枝》,还未开演,借大个戏台空空洞洞,并无一人也无他物。台下的大厅内,有座的都已落座,无座的来来往往,在夹缝中挤来挤去,时而打着招呼,有打扦儿的,有作揖的,打扦儿的居多,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楼上的四人见戏还未开演都在闲聊,只听到中间偏左的那位对身边年龄较大的那人说:“邓大人酷爱听戏,今日能出来观戏,真是难得呀!”那位邓大人重重地叹了口气:“唉,没办法呀!我身为两广之地的父母官,则当为两广之民尽心尽力,只可惜能力有限,且年岁已大,无法扶民于鸦片毒流之中,实在惭愧。”“老大人,实是过谦了,深受鸦片之祸的并非广东一省,别的省也深受其毒,然而别省禁烟效果又如何?不也是无可奈何么!况且我省濒海沿江之地,鸦片每年多数从此地转运,此地之害更甚于他地,而我省每年所禁所收的鸦片多于别省。由此可见,老大人还是功绩卓著的,在众位总督中又谁人能比呢?”坐在那位邓大人下首的人道。其余二人也连声应和:“是啊是啊!老大人实在太谦虚了。”那位邓大人心中不无得意之感,伸手轻轻捋了下胡须,说到:“我邓廷桢身为朝廷命官,则当效法诸葛先生,为我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谦虚二字实不敢当,只是在禁烟之时,屡感力不从心,却不知为何?”“大人,依在下之见,广东受鸦片危害最重,要把它驱逐出去,恐非一时所能做到,再说皇上虽多次下诏禁烟,其实如何?只是愈是禁止,鸦片愈是泛滥,况且连北京城里的一些王公贵族也爱此物,深受其染,禁烟之令又如何能切实执行?如老大人这样严禁的又有几人?屡下禁烟令又怎么可能有成效?不过是雷声大而雨点小罢了,恐怕就连皇上也是力不从心,又何况大人你呢?”“祁大人言之有理,只是两江之地却屡传禁烟佳讯到北京城却又为何?”邓廷桢问左边的那人。那人接着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两江总督林则徐大人所言未必可信,全国遍地少有禁之而生效的,为何在他的地方却频传捷报,恐怕其中有虚吧!而且依下官之见,禁烟之举恐非良策,还是另想他法才是啊!”想必此人就是广东巡抚祁贡了。邓廷桢听到这里,心里一动,道:“莫非祁大人听到什么音讯不成?”广东巡抚祁贡没有答话,转身示意坐在下首的仪克中,仪克中立刻会意,忙说:“我有一友在朝中任大常寺卿一职。”“莫不就是多次上书要求弛禁的许乃济许大人?”邓廷桢插话说。仪克中接着说:“正是,当年许乃济许大人未任朝官前曾与我在学堂共事,结为生死之交。昨日我收到他的消息,说弛禁之策已被皇上采纳,皇上好像颇有赞赏之意。因此据我所见,恐怕不久皇上就会颁布下来。”仪克中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仪见所说极是,皇上英明,总会对鸦片一事有个了结。”祁贡道。邓廷桢缓缓地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悠悠地说:“虽说禁烟并未取得多少成效,但一时要想弛禁鸦片恐怕也非易事。一则皇上自登基以来已有十几个年头,一直对鸦片深恶痛绝,主张严禁鸦片,这个念头在头脑中已根深蒂固,不是一朝一夕就可消除,而弛禁刚刚提出,要说皇上马上采纳此议,似乎也不大可能。况且皇上做事一向优柔寡断,反复无常,要想皇上赞同此议,更是难事。二则禁烟此念不要说在皇上头脑中已根深蒂固,就是百姓的头脑中也已是顽固不化,长期以来看着皇上的举动,朝野上下恐怕也多数主张禁烟之举。至于弛禁鸦片,别人不谈,百姓也未必同意。且我朝以民为本,民为水可覆舟,皇上也未必愿拂民之意。”“邓大人分析得不错,只是有些事并非完全如大人所想,书上说民为本,而实际并非如此,百姓都是一群鼠目寸光之人,能有多少见识,只知贪图眼前的蝇头小利,难有长远之见,更不可能有什么作趺纯赡芸吹匠诮某ぴ独妫慷诮的擞欣泼裆撸豢烧炔陨商钊滓饬鞯穆┒矗佣涫倒猓谖榷ù笄逋醭耐持危凳侵卫硌黄纳仙现啤6杂谡庑噬隙苊鞑烨锖磷鞲隽硕稀!钡送㈣逦弈蔚靥玖丝谄骸叭艄缫窍壬担俏页灿型恕V皇茄劭囱黄烈夥豪模舷律钍芷浜θ次蘅赡魏危癫涣钊烁谢趁矗俊薄暗舜笕巳市目删戳钊伺宸肜闯诮钜幌拢砂淹庋笱黄鸪鋈ィ刮掖笄逋醭谋旧!闭谡馐毕房萘恕!按笕嘶故窍瓤聪钒桑 逼罟苯幼潘怠H缓笏孀诺送㈣宓难酃庾蛳诽ǎ罟钡难酃庖泊拥送㈣宓拿嫔献蛳诽ā>驮谡馐保蝗豢醇讲派碜呕鲆路方铰搪サ哪侨耍患侨嗽诼ハ露魄莆鞒虺颍坪跽谘罢沂裁础F罟泵φ泻袅艘簧侨怂成醇厦娴募溉撕螅Ρ剂松侠础;呕耪耪诺乩吹剿歉埃霞溉宋拾埠螅∩囟缘送㈣逅担骸按笕耍研砟思眯泶笕说淖嗾叟秸舛戳恕!钡送㈣逄竺偷匾汇叮幼虐咽忠徽校骸盎馗!币恍腥舜掖颐γο铝寺ィ乒巳撼隽虽铰搪ブ背芏礁ァ?
  到了总督府才知原来皇上把许乃济的奏折批来广东征求他们的意见。邓廷桢又把来人召来,本打算再问问详细的情况,谁知来人也知之不多,无奈就把府里的总管叫来,把来人安置一下给打发走了。这时和邓廷桢一同观戏的祁贡等人看到邓廷桢回府都知可能出了事,也无心久留,都各自回府等候消息去了。
  邓廷桢把来人打发后,总督府的大厅里只剩下邓廷桢一人,空荡荡的。广东一地已是酷热难挡,竟没有一丝风,一切事物都赤裸裸地兀立着,纹丝不动,死了一样;只有邓延桢在大厅里走来走去,脚步有节奏拍打着地面,就这样走着想着,从方才来人所言,皇上只是把许乃济的奏折批给广东一省,可见皇上对广东省是极为关注、极为重视的。皇上看重总该高兴才是,可是愈被看重愈不能马虎,小心才是,万一出了什么差错,那可不是乌纱帽的问题,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邓廷桢不敢再沿着这条思路往下想,转到了另一点上,我是这两广之地的最高地方官员,皇上既然把奏折批到广东,自然是要以我的意见为主,那么究竟皇上想要我提出什么意见呢?是赞同还是反对呢?皇上又抱着什么态度呢?这可是一个关键的问题。想到这,不觉地又把刚才送来的许乃济的奏折从头到尾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招来和他同去看戏的管家说:“快去把方才一同看戏的广东巡抚祁大人,海关监督文大人找来,就说有要事相议。”管家应声去了。
  这两位大人正等在府里,生怕出了什么事,这时一听到两广总督有事相议,就连忙换了官服,出了府门坐上官轿奔总督府而来。这位广东巡抚祁贡其实就是曾经有意行许乃济之举的那位。早在两年前即道光十四年,两广总督卢坤、巡抚祁贡受学海堂诸士的影响,再加上多年来禁烟无效,就对“弛禁”论十分动心,总想把此论奏请皇上,但又整日把禁止鸦片的话挂在嘴边,不敢公开奏请,只能把自己所思所想作为“粤士私议”奏报道光知道。然而,那时道光新立禁例不久,为臣的恍惚其词,为君的不置可否,这件事就这样如石沉大海一样不明不白地过去了。直到许乃济上奏之前,再也无人敢奏请此论,虽说后来卢坤身死,邓廷桢出任两广总督,广东巡抚祁贡却一直对“弛禁”论抱着执著的态度。而今听说许乃济上奏之事,且据他推测不日将有事发生,现在真有事了,“莫非就是关于许乃济上奏之事?”这时坐在轿子里的祁贡心头一动,“那么皇上又想得到什么样的答复呢?”就这样想着,片刻功夫,就来到总督府,进去一看,邓廷桢已等候多时了。
  “邓大人,不知出了何事要我二人急着前来?”祁贡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果然不出他所料。“是许乃济上奏一事,请两位大人前来共同商议。”邓廷桢说着,就把批下的奏折递给他们。祁贡和文祥从头到尾把许乃济的奏折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等他二人看完,邓廷桢接着问道:“二位大人以为如何?”祁贡看了文祥一眼,见他正等着自己开口,就顿了一下说:“许乃济所言,甚合卑职心意,只是不知大人以为如何?”“此议事关国计之大事,二位大人可千万马虎不得,依我之见,不如与藩、臬二台和十三商行的人共议此事,方为上策。”祁贡二人忙哈腰称是。
  不久,藩台、臬台两位大人和十三商行的怡和行的伍浩官、广利行的卢茂官、同孚行的潘启官等十三人应召前来。
  这十三行包括怡和、广利、同孚、东兴、天宝、中和、顺泰、仁和、同顺、孚泰以及东昌、安昌和兴泰等十三个商行,这十三行中,东昌、兴秦二行都是试办。怡和行伍浩官和广利行卢茂官就是伍绍荣和卢继光,浩官和茂官为其商名,至于商名加“官”是清朝指定的垄断对外贸易的官商,其实就等同于商务官,并没有任何正式的官衔。而这伍绍荣为怡和行行首,也是十三行之首,以伍绍荣为首的这些行商历来都同外商串通起来,帮助洋人走私鸦片,转运白银,从中分赃营利。如今一听“弛禁”一事,以伍绍荣为首十三商行当即同意此事。伍绍荣道:“长期以来鸦片屡禁不止,并非行之无力,实则此法不当,而‘弛禁’鸦片实为良策。”藩台、臬台两位大人也都连连点头称是,“以货易货不仅可以防止白银外流,又可以我土所产的物品来牵制对方,不过鸦片与其它洋货一同交易,可不必设局专办,税额也依旧制,不必增加;此外价格也不必预定,允许民间栽种鸦片,虽说对外洋的鸦片有抵制作用,但也不可使栽植泛滥以免影响农业,应适当限制一下才是……”
  邓廷桢一见众人都声声赞同,没有异议,反倒犹豫起来,心想:“虽说众人都异口同声赞同‘弛禁’,但此事重大,稍有差错,皇上怪罪下来,不免要先拿我问罪,这却如何是好?”
  两广东巡抚祁贡见邓廷桢沉默不语,急忙说:“既然众人都同意此事,大人还犹豫什么呢?”邓廷桢想了想,道:“如果志在消除鸦片弊端,到头来却弊端更大,就不得不考虑变通的办法。现在既然各位大人都赞同此事,那就这样办吧。”接着就让广东巡抚祁贡把众人的意见写了下来,草书九条,以祁贡为首签了名,交给两广总督邓廷桢,邓廷桢接过来看过,又说了一阵子,就把众人送了出去,然后派人把此议送往京城去了。
  道光皇帝自上次把许乃济的笔抄奏折批往广东一省协议,心头也猛地一松,畅快了许多。这日,道光心情极好,觉得天特别地蓝,云格外地白,草也分外地绿,做什么事似乎都顺心,看什么东西也似乎都顺眼,自然以往的那些郁闷也都烟消云散了。他现在十分畅意地仔细筛理此事:早在两年前就有人私议放松对鸦片的禁令,可朝廷上下却似乎都在忙于禁止鸦片,因此朕并没有对这些私议动过一丝念头,而今这许乃济三番五次上奏竟把我打动了。道光不由觉得好笑,难道上天真的有意在困难的时候降福于朕,甚至在眼前就已出现未来的情景,百姓安康,人民富足。道光笑吟吟地坐在彻座上俯视群臣,群臣也正为着国事和气地左一言右一语讨论着,这是多么样和安泰的局面啊!还有这个许乃济身在太常寺卿,却只让他掌握皇室杂务,未免太屈才了,以往从未注意此人,想不到在关键时刻替朕解决了一个难题,这样的人该重用才是,等广东把协议交上来后定要好好地嘉赏许乃济。
  对于两广总督邓廷桢所管辖的广东省会作出什么样的决议,道光是能猜到一二的。虽说两年前广东省所奏“有人私议要求弛禁”,实际它所代表的是广东省的头脑人物,所谓的“人”无非也就是卢坤和祁贡等,虽说卢坤已死,但他的人还在,在看到许乃济的奏折后又怎么会不赞同此议呢,更何况许乃济还是出身于广东学海堂。对这些道光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否则又怎么会把它批往广东省而不是批往他地,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广东受鸦片毒害太重?要想找到一个合理整治鸦片的决策,难呀!现在既然有了,他又怎么会轻易放弃,又怎么可能去找反对的人来商讨此议呢?
  一想到这里,道光不禁露出自信的微笑,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这时闲来也无事,心里舒畅,不由地想到自登基以来都在忙着整治鸦片,而没有观赏过角力的技戏了。想到角力,道光顿时来了劲,于是传旨召御前侍卫前来练武场。
  在宣德殿前不远的一片广阔之地,就是皇家校前练武场,一块方形的大红地毯铺在御台前不远的地面上,在地毯的两侧五米之地,兀立着两列兵器架,架上有枪有剑有刀有朝,十八般武器,应有尽有,仿佛站在两边的御前侍卫,威风凛凛。在兵器架边整齐站着的侍卫前方,摆着两排太师椅,侍卫统领阿博古,扬威将军长龄,军机大臣吏部尚书王鼎,军机大臣工部尚书穆彰阿,军机大臣兵部尚书工麟,直隶总督琦善等人,文武两列分庭而坐。再往前台阶之上,道光高坐在黄绸罩着的御椅上。
  在御台下面铺着的红色地毯上,正有两名侍卫角力,各自使出浑身解数,只听“嘿”地一声,其中一名仰面摔倒在红地毯上。摔倒在地的那个侍卫恼羞成怒,一骨碌又跳起来咒骂一声,准备再朝对手扑去。而对手已经叉开双腿握紧双拳傲然而立,像一棵挺拔的松树去迎接又将到来的狂风暴雨、样,瞪着即将扑过来的那个侍卫。
  “赏!”道光皇帝一喊,落败的那名侍卫猛地省悟,记起这是在宣德殿,在御前。他连忙退下,惊出一身冷汗。胜利的那名侍卫赶紧上前几步,向皇上跪叩,然后领了二百两银子,面带笑容退回到侍卫队中去。
  紧接着,第二场角力开始了,两列侍卫各走出一名侍卫,向皇上跪叩,随后站起身,倒退几步,踩上红地毯,方转过身,面对面站住。
  这两名侍卫一高一矮,一个微胖一个略瘦,两人站定后,半蹲着又开双腿,半握拳,不眨眼地盯着对方,在红地毯上慢慢兜圈子,看上去平缓从容,互相并未接触。而实际上双方都在积蓄力量,寻找对方的破绽,伺机猛攻,真像一只猛虎和一只猎豹在对峙。大殿上下从皇上到侍卫、太监,无不屏住气息看着这凝聚着力量的场景。这时高个子侍卫似猛虎咆哮,腾空而起,利用自身的长处以泰山压顶之势扑向矮的侍卫。个矮的侍卫在对手扑到的一瞬间,像矫捷的黑豹极其灵活地闪向一旁,躲过这狠狠的一扑,立稳脚跟眼神冷冷地注视着自己的对手。个高侍卫一扑不中,连对方衣角也未碰着,便静下心来盯着对手,不敢再轻易地出击。两人又重新恢复原来局面,叉开双臂慢慢兜着圈子,凝视着对手,等待对方露出破绽。个矮的见个高的不敢扑来,反倒没了主意,自己个矮又不敢轻举妄动,不由地慌乱起来,眼神也失了锐气,没了光芒。就在这时,个高的侍卫身子一顿,猛地一窜又扑了过去,几个动作一气呵成,谁也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只觉眼前有一道闪电击向个矮的侍卫,就见那个矮的侍卫这时像熄了火的炮弹,在空中划了一道线,“咚”的一声巨响,矮胖的身体沉重地摔在大殿门边,趴在那里半天才爬起来,退回侍卫队中。
  道光一招手,侍立一边的太监用银盘又托出赏物,将二百两银子赏给胜利的侍卫。彩缎十八匹分赏今日角力的六名侍卫。乐工又奏起《金殿喜洋洋》的曲子,欢快的旋律伴随着欢乐的气氛,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舞在宣德殿的每个空间,宣德殿前的角力继续着……
道光皇帝--01
01
  鸦片祸国的阴影,在道光心头挥之不去,令他面对玉体横陈的俏丽佳人也觉索然无味,大清天子的“雄风”竞难觅踪影……临危受命的林则徐,虽然得到了紫禁城驰马这破天荒的恩宠,心头却异常沉重,千里之外的广州城里,会是怎样的难题在等待着他……
  角力比赛结束后,与会人员纷纷跪叩过告辞而去,军机大臣工部尚书穆彰阿正打算一同离去,便被匆匆赶下来的原本侍立在皇上旁边的太监喊住了,悄声对他说皇上令他今夜前往养心殿东暖阁拜见,然后转身随皇上也出了皇室校武场。空旷的校武场只留下穆彰阿独自愕然立在原地,皇上召我会为何事呢?难道是……已近晌午,滚滚的热浪升腾在这种威压下,空中没有一丝风,平添了沉闷的气氛。
  到了晚上,太阳虽然早已沉下去了,大地却还在喘息着,尽管懒懒的枝叶偶尔扭动一下身姿,但似乎只是象征性的,转眼又不动了,空气仍然弥漫着一股燥热。穆彰阿受了令牌,一人来到养心殿东暖阁,门外的太监先行进去通报,回来后让穆彰阿进去。这时道光正批本,穆彰阿见道光并未作出反应,就侍立在旁,低垂头,惶惶不敢动。
  道光正批着上次九卿科道会议所奏的本子,见穆彰阿侧立旁边,就伸手把御案上另一奏折抛在了地上,气愤地说:“这个本子你看看吧,看你做何解释。”穆彰阿怯怯懦懦地从地上抬起了本子,看去果然是昨日所料之事,于是眼不动心不跳镇定地说:“启奏皇上,微臣实在冤枉,奏本上所书纯属是空穴来风无中生有。皇上待臣恩重如山委以重任,微臣又怎敢有负圣恩,扰乱科举之制?况科举之制历来是我朝选择人才的重要渠道,臣向来对皇上忠心耿耿,报效大清而万死不辞,唯恐在科考上有个闪失,又怎么会有不贰之心在科考上动手脚呢?请皇上三思啊!”这些话尽管在昨天已考虑清楚,但是现在说起来穆彰阿虽脸不变色,仍不免头冒冷汗手脚发凉。虽说他平日作假惯了,但在皇上的面前说谎,这还是第一次,稍有差错,那可是性命攸关的事。然而道光并没抬眼去看他,仍然一边批着奏本,一边又问道:“那么奏本上所说的人证你又作何解释?”这个问题却是穆彰阿始料不及的。
  原来穆彰阿为礼部尚书,掌管所有贡举、学校、考试、风俗教化、宗教及接待外使等事,现任工部尚书,掌管营缮、虞衡、都水、屯田等事,不久又赏戴花翎。现在有人上奏穆彰阿作奸犯科就是指他在礼部时所为。原本此事甚为机密,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晓得谁走漏了风声,这事传到几个汉族读书人的耳里。这几人平日就对穆的为人敢怒却又无可奈何,这次抓住了穆的把柄,又因几人科试不合格,为泄愤就几人具报托朝中的亲戚上奏了他一本。
  这时穆彰阿听皇上这么一问,愣住了,接着眼珠一转,一个主意上了心头,说:“启奏皇上,这奏批里有个小弯弯儿,或许皇上还未知晓。”说着就把手中所看的奏折又呈给了道光,“这上奏的几个读书人实为汉人,当初在礼部时我为主考官,他几人曾偷偷深夜到我宅上,妄图贿赂微臣,并声称有某某亲戚在朝作官,要微臣给他们几个名额,被微臣拒绝。他们可能怀恨在心,就参了微臣一本。此外,据臣所知有些汉人对满人统治始终不满,可能与此也有渊源。至于其事如何,皇上英明,定能明察秋毫。”
  道光一来向来都信任穆彰阿,视其为股肱之臣,二来一直忙在鸦片堆里,为此弄得悲喜无常,又哪里还有心思为别的事情所分心呢?本来对有人参奏穆彰阿就根本没放在心中,对其所说的是否属实并不以为意,又见他应对如流便更为放心,就说:“你也不必担心,朕本是随口问问,你不必在意。”接着就转到正题上,这才是召穆彰阿前来的主要原因。道光指了指刚刚批完的奏本对穆彰阿说:“这本奏折朕已看过,仅有几名汉官加以反对,看来对许乃济的弛禁之见赞成者占多数,可见‘弛禁’之策有可成的机会,现在是只欠东风了。”“皇上的意思是指……”穆彰阿插话说。“当然是指广东参议之事了,只待广东之见合朕之意,那弛禁也就可行,到那时大业可成了。穆彰阿,你难道不替朕高兴么?”道光见穆彰阿只是立在一旁却不作声,不悦地问。“微臣当然也高兴,只是臣认为此事虽然可行,但反对之人却无时不在无处不有,且这次九卿科道会议上以兵科给事中许球许大人,江南道监察御史袁玉麟袁大人,内阁学士朱樽朱大人三人为首的汉人反对之声较强,恐怕……”穆彰阿面露忧色的样子,缓缓地说,其实他说这话是另有用意的。据他从上次九卿会议结束后和他们所说的话,穆彰阿已猜测到上本参奏自己的定是他们一伙儿,何况自那次他们三人对他冷言冷语后,他就一直怀恨在心,正寻时机准备惩治他们三人。穆彰阿实在看不惯他们那种目中无人的态度。
  “恐怕什么?难道他们还想从中作梗,与朕作对不成?朕看他们不敢。”
  “皇上所言不差,但怕就怕他们不知死活来阻挠此事。”穆彰阿阴险地说。
  “这你不用为朕担心,穆彰阿,你处处为朕考虑,朕此后定会嘉奖你。你先下去吧!”
  穆彰阿听皇上这么说,不敢再说,就跪叩皇上,然后倒退几步出了养心殿。
  殿外的一名太监已经受命在外等待多时了,见穆彰阿出来,便提了一盏灯在前引路,送穆彰阿出去。这位太监年岁不大,约二十二三岁,在出宫的路上随便客套了几句,穆彰阿见他面善,便把皇上召他进宫的原因大致说了几句,太监似乎并不在意他所说,就把他送了出去。
  你道这名太监是谁?原来也非毫不相关之人,而是江南道监察御史袁玉麟大人的一个远房侄儿。当年进宫来侍候皇上就是袁玉麟大人送进的。
  前几日,兵科给事中许球见上次参奏穆彰阿一折呈上去后,如同石沉大海一样没了音讯,大为纳闷。而现在九卿科道会议上所议关于许乃济“弛禁”论所上的折子,怎么也没了声响,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皇上一直以来对鸦片非常重视,尽管会议上所议并不深受皇上的重视,可也总不该如此这般情况,既不表示赞同却也不说反对。许球这时又是感慨又是纳闷。想当初顺治当政时,九卿科道会议上所议之事无大小,只要是要事无一不需会议议决,而主子爷也向来对此议并无异议。现在却都变了,九卿科道会议官员的议政作用全变了,官员由初期满人占多数到满汉名额各半,又到如今汉人居多数,看上去汉人似乎也越来越得皇上的重用,其实又怎样?许球叹了口气:皇上身边的近侍大臣,汉人又占几成?要说议政的作用吧,设立初期,会议所议总占主要位置,所议结果总要在朝上开诚布公,以让满朝文武悉知一二;而今,不要说让满朝文武都知晓,就连皇上自己也不重视了,对会议的结果也漠不关心。这次像鸦片这等重要的事会不会如此呢?如此那可不是一个好征兆呀!本来禁止鸦片就没取得多少成效,现在许乃济一上奏,皇上又迟迟不表态,这样下去岂不要使一些人认为朝廷已对许乃济的弛禁默认,这样下去可不好呀,以后等到全国上下对鸦片之禁都松懈了,那时即使再要求严禁,恐怕也挽回不了局面了。
  想到这儿,许球就派管家速速把袁玉麟和朱樽两位大人请来。管家去后不久,江南道监察御史袁玉麟内阁学士朱樽就来到许球的府中。许球已在里面恭候他二人了,见他二人来到,迎了过去。三人坐定后,许球就把自己所担心的事向他二人说了一遍。袁、朱两位大人对此事也已考虑到,也正准备相议此事。许球就说:“既然皇上对所议的结果不置可否。不如我们三人联合上奏,定可使皇上否议弛禁,二位大人以为如何?”朱樽一听也表示赞同,袁玉麟为人较为谨慎,说:“此事千万不可莽撞行事,否则功亏一篑,后悔莫及。首先我们并不知皇上这几日作何想法。如果皇上并不赞同许乃济的弛禁,那么皇上把奏折交给九卿科道参议又抄本批往广东,则只是一个幌子,皇上不久也就会给弛禁作个定论。如果皇上赞同弛禁,那么恐怕他早已下诏旨了。所以依我之见,恐怕皇上未必赞同‘弛禁’,即使偏向,恐怕也是有所顾忌,怕人反对怕人进谏罢了。”
  “所以此等重要的事还是小心谨慎些好。我有一远房侄儿,在宫中当差。至于皇上对弛禁如何看法,也许他能知道一二。我看还是把他先找来问个清楚再说。”许,朱二人一听这样更为妥当,就又派人偷偷给袁玉麟的远房侄儿捎了个口信。一个多时辰后,这个太监来到,许,朱,袁三人一打听,果然如袁玉麟所料。于是在这个太监回去后,三人又偷偷地商议一会,然后散去,各自回府去了。
  第二日,道光正在养心殿东暖阁批本,这几日心情好,道光不免多批了些奏折,奏折上所奏多是关于鸦片之事,一些是说鸦片如何泛滥又被有效严禁,然而道光一心偏向弛禁,对这类奏本已无多大兴趣了,还有一些是事先听到消息的总督巡抚所上的折子。
  道光正批着,就听到外面侍候皇上的太监喊道:“禀皇上,江南道监督御史袁玉麟大人、兵科给事中许球大人、内阁学士朱樽大人有事求见皇上。”
  “可有什么事么?”
  外面的太监答道:“回皇上的话,奴才刚才问了,他们说没有别的事,只为前些日许乃济上奏一事。”
  果然被穆彰阿猜中了,道光微微一笑,就传出话来:“既然是关于许乃济上奏的事,他们前不久在九卿科道会议不是已妥议此事,且奏折朕也已经看过了,他们还来干什么?叫他们回去吧,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接着外面的太监应了一声,回话去了。道光在东暖阁里一听,外面没了声响,心里无名地一阵高兴,又往下批着本子。一份奏本还未看完,就又听到外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到门外,“回皇上的话,刚才奴才把皇上所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对他们说了,可是三位大人说有些事在上次奏折上还未交待清楚,今日特来求见,他们还说事关重大,非要见到皇上不可。”
  “真是岂有此理,你就说朕已就寝,让他们明日再来吧!”道光见他们还不愿走十分气愤。说完,听外面并无应声,又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让他们都进来吧!”
  自大清建制以来,满、汉两族一直不和,多数汉人都反对满人的统治,以至多数汉人起来谋反都打着反清复明的口号。圣祖康熙皇上和高宗乾隆皇上多次压制也没能控制住,无奈才采用抚顺之策,汉人的怨声才小了些。最令道光佩服的也就是圣祖皇上所用的抚顺之策了。让汉人也参政议政,才能使汉人支持满人的统治,国家才能长治久安,大清江山才能不失啊,道光对这一点知道得很清楚。
  而现在有汉官来反对“弛禁”,道光又怎么会安心呢,一方面长期以来因为鸦片弄得财政危机是最让道光伤脑筋的事,一旦有人能替他分忧解难,总该会令人欣喜若狂,然而另一方面又深怕有人反对“弛禁”,提出异议。现在又有人持异议,道光又怎么能安心呢?以往禁烟时又无几人能行之有效,那些日子,可不好过呀!
  想着想着,道光听到外面传来几人的脚步声,然后东暖阁门前的帘子一掀,进来三人,“江南道监察御史袁玉麟,兵科给事中许球,内阁学士朱樽,参见皇上。”三人跪叩皇上。“你们进来吧。”“谢皇上。”然后立一旁。道光缓缓从案几旁站了起来,悠悠地走到御榻旁坐了下来,说:“三位大人这么晚了前来见朕,有何事呀?”
  许球道:“启奏皇上,臣等在九卿科道会议上见许乃济所奏后,臣认为其所言大谬。许乃济说长期以来国库空虚纯属严禁鸦片所致,然而据臣所知并非完全如他所说。鸦片泛滥后,固然会使白银流失严重,从而日渐匮乏。然而臣认为关键不在于购买鸦片,而是在于一些守边的将领官吏玩忽职守没能对鸦片严禁所致,特别广东一地,有些官员恐怕对鸦片禁之不严,才使鸦片泛滥到内地。”
  说到这儿,许球看了皇上一眼,见道光并未表态,顿了一下接着说了下去:“所以臣认为国库空虚为鸦片泛滥所致而并非严禁所致,鸦片泛滥实因禁而不严,试想一些官员玩忽职守,甚至贪污贿赂,与一些不法商贩相勾结,鸦片又怎能禁绝呢?许乃济奏折上所说国库空虚似乎全归于禁止鸦片所造成,是以臣认为其言大谬。”
  “此外许乃济所提议的,臣也认为不妥,试想我朝乃大清王朝,疆阔人众,自给自足,无求于人,只有外邦前来朝见我主才是。实行闭关之策乃祖上之法,当属行而有效之法。而现在却有人认为闭关不妥,要广开商口以便我大清天朝的子民购进外邦之物,似乎我朝的物品不能自给,要有求于外邦才行,这岂不是大谬。堂堂天朝向来都人求我们,而无求人之理。”
  “许乃济所说以货易货便可禁止白银外流,其见并不现实。皇上可以想想看,如若能严禁白银外流,却又为何不能防止鸦片进入呢?”
  道光一听许球所言似乎也有些道理,含笑点了点头。许球见皇上默认,就接着往下说:“臣认为要解决漏银问题,关键在于监督,如能认真监督,则鸦片之禁可行,白银出洋之禁也可行;如不认真,虽弛鸦片之禁,白银出洋之禁也不可行了。”
  “奏折上许乃济认为在种植农作物同时可种罂粟,不但不会伤害农事,还会对外洋输入的鸦片有抵制,而臣认为它却会影响农事。如以广大的土地去种植罂粟,农作物的种植面积必然减少,农作物产量必然减产,时间长了对国家必然不利。此外内地并不可以种植这种植物,即使种植生产出鸦片,国民因其性弱,也多不会吸食,仍会去购买外洋的鸦片,白银的流失依然不可避免。臣认为这还在其次,试想如以种粮食之地去种罂粟,无异于将外症驱入人体,禁鸦片在贸易上的意义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防止民众的堕落和衰弱,民众乃国之根本国之基础,皇上难道不认为应赋恩于民吗?”
  道光一听,又缓缓点了点头:“言之有理。”对于许球这人的品行,道光是早有所闻的,在被任为兵科给事中之前,就以关心国计民生在京城著称。几年前有位亲王的人在京城崇文门当差时曾非法勒索百姓的财物且已非一日,合朝大臣惇亲王的权威而无人过问此事,当时只有许球一人上疏痛斥其为苛征暴征,请求严加制止。道光还记得在三年前因江浙一带民间流行瘟疫,许球即非乡人又非属官,却出面请求皇上分设医局、棺局,似恤民命一事。现在他又为鸦片而上奏其事,道光又怎能不心动呢?接着许球又往下说:
  “许乃济认为吸食者多是轻浮懒惰胸无大志无足轻重的人,故而认为可以允许民间吸食鸦片,但不准公职人员吸食。而臣认为治官则须治民,民为本且不说,试想官与兵皆来自士与民,士与民若吸食成瘾,则为官为兵后又如何可以禁止他们吸食呢,况且明知鸦片乃害人之物却听任自流,而不予禁止,还要从中得税。堂堂大清王朝哪有此等政体,是严禁还是弛禁,皇上还要三思而行呀!”
  “至于以往对于鸦片愈禁愈泛滥,并非因禁烟的方法不对,臣认为主要原因可能是执法不严的后果,从而给外人造成的印象只是雷声大而雨点小,商贩更加肆无忌惮,甚者还有官吏参与贩卖从中渔利。臣认为只要执法严厉定可把鸦片驱出天朝,还皇上一个清朗的天朝,即使是成就伟业也指日可待。臣等夜访,只为此事,还望皇上能慎重从事才好。”
  许球后面所说的每一句话无不令道光心惊胆寒,已是七月的天气,然而听到这些话,道光仍然惊得头上直冒冷汗,仿佛又回到以往禁烟的那些日子。
  以往禁烟时,道光见屡次下诏禁烟而无成效,就已产生怀疑,怀疑禁烟不绝的原因可是却一直没有发现有谁会从中作梗,看上去好像每人都在严格执行禁令。因此道光总是对自己的怀疑感到茫然,觉得自己怀疑错误。特别是自许乃济上奏折后,道光更加认为自己猜错了,把禁烟之所以没有成效全归罪于不该下诏禁烟,而以“弛禁”论为是。现在呢?许球上奏又把禁烟无效归于执法不严,道光不由地又感觉到以往自己推测或许是对的,许乃济所说也有几分道理啊!
  这些事情究竟孰是孰非,还真不敢断定,这毕竟不是儿戏而是大清天朝千秋万代之事,可一点也马虎不得。
  究竟该怎么办呢?
  道光皇帝又摸不着头绪了。
  道光十七年九月,朝廷内还在为鸦片所困扰着,然而这时,七月的盛夏随着气温的下降也悄悄地溜走了。在这夏秋交替之季,古老巍峨的紫禁城在朝晖映射下愈发显得肃穆。尽管由于鸦片的泛滥,给大清子民带来无穷的灾难,百姓因吸食鸦片弄得贫困不堪,重者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四处逃生,然而在北京城依然呈现出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城内川流不息的人群,店铺林立,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自从上次许球三人上奏后,道光日夜不宁,拿不定主意,许乃济与许球、朱樽、袁玉麟三人,两方面的人都各执己见,似乎都有道理,到底相信谁才好呢?在这时候,曹振镛又要告老归田。曹振镛乃三朝元老,年岁已大,对朝中大事已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曹振镛身为军机大臣,见识渊博,经验丰富,做事老成稳重,向来受道光的赏识,所以朝中事无大小,道光多愿找他商讨。而今他却该告老归乡了,那么以后还有谁能辅佐朕来成就大业呢?
  这天,天朗气清,秋风微微吹拂着,在皇宫御花园里依然是万紫千红,奇花争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草儿虽已露出黄色,在心里却还孕藏着强大的韧性。天公作美,道光心里也舒畅了许多,于是在曹振镛即将告归之时,邀请他同游御花园。
  “曹大人今年多大了?”道光与曹振镛边观赏园中美景边随口问道。
  “回皇上的话,臣今年已七十有余了。”曹振镛恭顺地说。
  “曹大人,你年岁并不甚大,现在却要告老归乡岂不可惜了。昔闻姜子牙八十尚且辅佐武王,你现在要走,不是早了些么?”
  “那实在是皇上给老臣脸面,臣怎敢和姜子牙相提并论,臣实在受之有愧。十多年来只因臣能力有限,实在有愧皇恩,只愿能尽心尽力报效皇上,臣也就死而无憾了。而现在臣实在是岁不饶人,无法再辅佐皇上,还望皇上开恩,准臣所奏,使臣老死故里,臣也就满足了。”
  “曹大人不必如此感叹,朕准你所奏就是了。只是朕一直在想,除了大人外还有谁能来所辅佐朕呢?且现在国家急需用人之时,鸦片到处泛滥,而又无人能替朕出个好主意来驱除鸦片,你现在又要走,朕以后还能信任谁,谁又能值得朕来信任,朕实在是感到遗憾呀!”
  “我朝人才济济,比臣有本事的大臣不胜枚举,实非臣一人,只要皇上仔细观察,便可得之。皇上之所以不见人才,只是没让他们人其囊,其锐当然也不见了。”
  “曹大人所言甚是,长期以来朕只是忙于严禁鸦片却没有注意群臣对禁烟有什么看法。只是现在许球等人又要求严禁鸦片,朕实在犹豫,到底该相信许乃济所言,还是信许球等人所说。若是信许球等人所说,那现在又该如何做呢?难道也同样把它批往广东协奏此事,如若广东一省又持异议,则又将如何?朕这些日子被这些事搞得疲惫不堪。曹大人,对这些事你可有什么良策?”
  “臣认为皇上上次即已把许乃济大人的奏折批往广东,这次若把许球等人所奏的折子批往广东也未尝不可。至于皇上担心广东持异议,这点本无必要担心,广东方面如若认为许球所奏有理,他们自然不敢再提异议;如若广东方面认为许球所奏大为荒谬,则许球所奏恐怕未必可信,到那时即使广东再持异议,皇上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道光点头认为此言有理,说:“曹大人真乃朕的谋士呀!”曹振镛连连点头谢恩。
  两人说着说着,不觉已出了御花园。
  道光听过曹振镛一席话后,心里立刻云开雾散,心情感到舒畅了许多。这天傍晚,道光把许球等人所奏的折子批往广东后,闲来无事,想到多日未见皇贵妃备感思念,就往皇贵妃所住的地方去了。
  坤宁宫离道光所寝的地方并不甚远,道光坐着八名太监抬的御舆不久便到了。
  刚到坤宁宫,早有人进去通告了,全贵妃一听,大为惊喜,今日哪阵风把皇上吹来了?平时全贵妃照管六宫事务,而其实也并没多少事。每次全贵妃独自在宫内时,总是想起皇上,想起往常和皇上卿卿我我的场景,那时总感到日子过得好快,现在只是一人的时候,又总觉日子难熬。自从少了皇上,坤宁官也显得冷清,全贵妃也愈来愈感到寂寞。
  这种感觉是从全贵妃生子奕詝后才有的。生子后,她才开始感觉到自己已经长大了,已非往常的小姑娘,已经长大成人了,已为人母了。然而皇子一出生就被抱走了。清宫里的规矩,皇子落下地后,便由保姆抱出宫去,交由奶妈子抚养。一个皇子照例须八个保姆,八个奶妈,八个针线上人,八个浆洗上人,四个灯火上人,四个锅灶上人。到了三岁断乳以后,便除去奶妈,添上八个太监,名叫谙达,教他饮食,教他说话,教他走路,教他行礼。到六岁时候,穿着小袍褂小靴帽,领着他跟着大臣们站班当差,每天五更起床,一样穿着朝衣进乾清门。过高门槛,便有太监抱着他进门,回头向两面看看,踱着方步到御座前,跟着亲王们上朝。朝罢,送到上书房去上学。到十二岁,有满文谙达,教他读满文,十四岁教他学习骑射。宫中唤皇子称做阿哥,皇子住的地方,称做阿哥所,又称青宫,直到父皇驾崩,才可带着生母和妻子出宫去住。做皇子的,一生和父皇除了上朝的时候,只见得十几面,见面的时候,又不得说话,因此做皇子的不光对生母并无多少母子之情,就是对父皇的感情也十分冷淡。道光却还好些,常常把皇子召进宫去,带在身边,一块儿游玩。这几年,只因为鸦片一事颇费心神,不只对妃子们疏远了,就连皇子也很少召见了。
  自从皇子奕詝被抱走后,全贵妃无日不想念着自己的儿子,因此寂寞孤单的感觉也更加强烈了,皇上又整日忙于政事,也很少来坤宁宫。虽然从掌管六宫事务后,有事可做,但闲暇时仍有种孤苦的感觉。只是她性格很刚强,总揽六宫的全贵妃又怎能轻易示弱于人呢?
  谁知今日皇上果然来巡幸了。听到皇上来了,全贵妃急忙整了整衣妆,带着答应、嫔、妃等人迎接皇上。见了道光,全贵妃道了万福,其余的人也立即跪拜。
  道光见到全贵妃也很高兴,虽已几年过去了,皇贵妃依然花容月貌,腰肢啊娜,肌肤凝白,道光许多日子不见皇贵妃,也思念得很苦,如今见到哪有不高兴的道理,急忙伸手过去,把她拉了起来,只见贵妃眉弯入鬓,粉脸凝脂,望去还如年轻时一样秀美。道光心里大为欢喜,罢了其余妃嫔等人的礼仪,牵着皇贵妃的手走进坤宁宫,入了内室,遣退了宫女,空阔的内室只剩他二人,两人少不得要诉说别情。
  “多日不见皇上,皇上比上次来又消瘦了许多,皇上可还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到现在已有多少时日了?”皇贵妃悠悠地问。
  “恐怕也有一个月了吧。”
  “皇上真是好记性,虽然整肾忙于朝中之事,对这些小事却还记忆犹新,实令臣妾佩服。看来皇上还是那么精力充沛。”
  道光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对这些小事虽记忆犹新,对于鸦片的事,朕总感到力不从心呀!”
  “皇上虽整日奔走于政事,可也要注意身体才是,否则以后我大清国又有谁来整治呢?大清的基业又由谁来延续下去,皇上任重道远,要当心才行呀!”皇贵妃不无忧虑地劝道。
  道光眼睛遥望着内室里荧荧闪闪的烛光,说:“自先祖建立大清以来已有二百年了。想当初刚建时,各地战乱还未平息,朱姓家族的余党伺机反覆,统治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先祖励精图治,招安明末遗臣为其所用,拢汉人,平叛乱,历尽沧桑,才巩固好我大清的江山。而今只一个鸦片问题就搞得我手忙脚乱,不知所措,朕有时实在是感到愧对先祖。”
  “皇上又何必太忧伤呢?想当初张格尔叛乱,遍及几省,规模庞大,乱军众多,皇上不也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么?皇上当初那气概不也是气吞万里;面对敌军不也是面不改色等闲视之么?当初的气慨难道皇上现在没有了?鸦片乃外邦所产,外邦地小力薄,我大清却地大物博,谁人敢轻,难道仅仅是小小鸦片就能把皇上难倒了么?再说,皇上乃仁义之君,只勤俭廉政一件事就足令全民敬仰了,又何况减免赋税,减轻劳役等事呢?皇上乃一国之主,只要下诏,全国上下又谁敢不遵呢?”
  道光见全贵妃如此深识大体,颇有国母之风范,心里真是又激动又感激,若有这样的一位皇后,朕也不用再为后宫操心了。想到这儿,道光就有了立全贵妃为皇后的念头。
  于是道光就握着全贵妃温玉般的小手说:“皇妃真乃朕的知己呀!在众多妃嫔中也就只有你能为朕分忧解难了,只是让你为皇贵妃实在太委屈你了。”
  “皇上千万别这样说,臣妾并无要做皇后的念头,只要皇上身体安好,政通人和,臣妾也就知足了,又怎敢奢求皇后之位呢?”全贵妃一听道光说这样话,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现已是全贵妃,在后宫众妃嫔中已是无人能与其相比肩,也就满足了,却从未想到要做皇后;喜的是若当了皇后那可不只是一个人的荣耀,古语说得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正是此意。全贵妃又怎会不一阵子窃喜呢!
  “皇妃即有皇后之仪又有皇后之威,也只有你才是皇后的最佳人选,舍你又取谁呢?”
  皇贵妃听到如此话后,知道道光已打定要立己为皇后,做皇后已成定局,心里就如同吃了蜜一样甜滋滋,又是一阵兴奋,然而嘴里又少不得谦让推辞几句。
  接着道光和全贵妃又少不得卿卿我我温存一番,然后才极不情愿地离开了坤宁宫。
  道光虽然这样说了,还未下诏立全贵妃为后,然而这件事却像长了翅膀一样,没有几日就已传遍了后宫。
  这天下午,道光正在东暖阁批阅刚从广东送上来的邓廷桢等人所奏的对许乃济“弛禁”论的意见。这时,道光早已又把许球等人所奏传往广东协议去了,如今一见到广东一地竟持同意之举,因此大动肝火,非常气闷。
  道光正在气头上,就见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了进去,道:“启禀皇上,皇太后刚才遣人来说要皇上到慈宁宫走一趟,要见皇上。”
  道光一听纳闷了。太后要见我,难道出了什么事?这时道光还不知道,要立全贵妃为皇后已传到了皇太后的耳朵里。
  上午皇太后正在慈宁宫歇息,静妃前去问安,太后就和静妃闲聊了几句,却发现静妃总是心神不宁,言辞闪烁。在太后的追问下,静妃就把自己所听到的消息一字不漏地向太后说了,太后和静妃相处已非一日,静妃心里所想的太后哪有不知之理,无非就是要太后出面让皇上打消立全贵妃为后的念头,以便日后好坐皇后之位。可是太后想到静妃一则为自己的亲戚,二则对自己也很尽孝道,就答应回头问问皇上,让她先回去。到了下午,就派宫女去招皇上来慈宁宫。
  道光满怀着疑惑来到慈宁宫,踏上白玉阶,穿过慈宁门,穿过御道,跨过慈宁宫正殿门槛,在一片寂静中,只有道光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刚过门槛,就听到内室里面传出皇太后的声音:“是皇儿么?”
  “母后,正是皇儿,这几日母后身体可还安好?上次御医给母后所开的医方可还灵验?”说着,道光就进了内室,向皇太后行了常礼。
  “身体还好,虽然每日须吃些药,但身体还算得硬朗,只是每日吃药都快要成药罐子了。我现在年岁已大,天也愈来愈冷,渐入深秋,气温变幻却也不可不防。”皇太后缓缓地说。
  “既然身体还算硬朗,儿也就安下心了。只是今日母后急于召儿前来慈宁宫,可有什么事?”道光问道。
  皇太后干咳了一声,缓了一下口气,说:“本也没有什么事,只是这几日不见皇儿有些担心的慌。不知皇儿近日禁烟可有什么成效没有呀!”
道光皇帝--02
02
  皇太后平日很少去过问朝政之事,太后从小受儒家影响较重,深信女子无才便是德,一直都认为评论朝政,那些都是男子所问的事,女子不可介入。故而对近些日子里所发生的一些事还不知道。
  而现在皇太后这么一问,就连道光也感到惊奇了,他哪里想到皇太后不过是随便问问,正文还在后面呢。
  道光纳闷:平时里很少和我提及政事,怎么今日倒主动提出来了。然而道光是孝子,见母后这样问,也并没有想得太多,就接住母后所问,说:“禁烟虽成效并不很大,但还是取得不少成绩。关于鸦片一事,儿定能办好,还请母后放心。”道光怕皇太后担心,于是撒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谎,然而眼睛却也不免闪烁不定。
  “母后是从小看着你长大成人,对皇儿哪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所以皇儿也就认为有些事也就不需要告诉我了,是不是?”皇太后板着脸说。
  道光一听皇太后的话中,明显有责怪之意,又见太后板着脸,知道母后已生气,就连忙改口说:
  “儿所说的并非那个意思,试想儿从小就受母后抚养教诲,成人后唯恐不能极尽孝道,哪敢总让母后担心呢?”
  “既然皇儿这么说,那么后宫有什么事你总该和我商量商量吧!”皇太后不紧不慢地说。
  道光听太后一说,猛地一愣:难道朕打算立后的事太后已知道了?可是道光仍装作不知道所指何事的样子,说:“不知太后所指的是后宫的哪件事?”
  “你还以为我不知道哪件事,听说你欲立全贵妃为后,不知可有此事?”
  道光见皇太后已知此事,也就爽快地承认确有此事。
  太后见道光已承认确有此事,就说:“皇儿可考虑清楚没有?”
  沉默了片刻,道光说:“儿已考虑清楚了,儿认为全贵妃做事非常稳重,对人也是威而不骄,再加之从小熟读圣贤,懂得为天下之母之所任,想当初让其执掌六宫之事务,母后不也是同意了吗?”
  一提这件事,皇太后总是后悔。当初,皇太后见全贵妃做事确实得体,并无不是之处,又加道光多次在太后面前说全贵妃的好处,太后也就勉勉强强地默认了。可到了全贵妃总摄六宫事务后,太后见全贵妃在好些事上对自己总是不卑不亢,一点也不顾及太后的颜面,静妃又总在太后处说她的坏话,于是太后越来越对全贵妃的行事起反感,总是后悔当初不该让其执掌六宫的事务。
  太后现在听道光这么一说,知道道光心意已决,恐怕并没有挽回的可能性,就长叹一声,沉默不语了。
  皇太后不做声,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沉默了一阵子,道光又说:“母后可有什么异议?”
  “你已经成人了,有了自己的打算,现在未必肯听额娘的话了。”平静的语调掩不住淡淡的辛酸。多少年来,道光还很少见到母后流露出如此不满的情绪。
  道光垂下头,不作声。
  于是皇太后接着缓缓地说:“皇后是天下之母,天子之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非贵人不足当此,而贵妃的父亲不过是御前侍卫,且还是汉人,要是立贵妃为后,恐怕未必得当。”顿了顿口气又说:“我大清皇后历来多由满人为之,现在要立汉人为后,难免满人不会反对。”
  皇太后所担心的原来是这一点,道光说:“这一点母后可放心,我大清自建制以来就多用汉人为官,长期以来在人们的心目中,满汉并没有多大分别,都可以一同在朝中任职,再说立汉人为后,儿并非先例,先祖已做了表率,想来到我朝也总该不会有人反对此事。母后也就不要太多顾忌了吧。”
  皇太后想了想,实在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脸上带着苦笑说:“既然皇儿这样说了,看样子皇后之位己非全贵妃莫属,皇儿即已决定,我这做额娘的还有什么话说呢?一切就由皇儿自己决定吧!额娘实在已经老了,有些事我已经力不从心了。”皇太后知道,以后全贵妃作了皇后,在这后宫可就由不得自己颐指气使任意为之了。
  说着,抬起头默默地望着窗外。秋意已渐渐浓了,挂在树上的衰老变黄的叶子,随风扭动了几下肢体,不情愿地落下来,飘零在这秋意浓浓的季节里。
  光阴似箭,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当许球等所奏的折子批到广东的时候,已到十一月了。
  两广总督邓廷桢的府第在广州城内繁华的街市闹区,门外穿梭往来,行人众多,而在府内后花园内,却飞鸟绝迹,只剩一座孤零零的雕花小亭。
  “将!”只听穿蓝色拷绸的那人猛喝一声,两广总督邓廷桢一愣,细心一看棋面,自己所执的老“帅”已在对方的紧逼之下无路可逃了。
  “哎,又输了,鸿墀兄棋技果然高明,老朽佩服。”邓廷桢双手一拱,微笑着说。
  “嶰筠兄过奖了,我虽然算不得高明,但比起嶰筠兄来,那还是赢多负少的。”穿拷绸的那人说。
  邓廷桢看着园内苍茫的景色,听那人这样一说,却不作答,只是微微地露出一丝笑容。
  那人见邓廷桢并不答话,似有心事,就询问道:“嶰筠兄又在想什么心事,莫非嫌端坐公堂时还没有用尽心思么?”微微拂弄了一下胡须,开玩笑地说。
  邓廷桢收回目光,看了看那人,含笑地说:“你呀!这么大年纪了,有时候还是这样为老不尊。”说到这儿,他停了一下,脸色也变得严肃了,接着又往下说:“其实也并没什么事,只是这些日子皇上为了鸦片一事经常派人来询问事宜,兵科给事中许球等人不久又上奏反对实行弛禁鸦片,不知鸿墀兄可知此事?”
  那人哈哈一笑:“这等事哪有我不知道的,我虽蛰居越华书院,闲时鼓琴下棋,但对朝中政事却还不至于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地步。”
  邓廷桢苦笑的说:“老兄你难道现在还不满意么?在越华书院里谈书论字有什么不好,我羡慕还来不及呢。唉,若真能够只读圣贤书,又何苦管什么窗外之事呢!”
  “嶰筠兄,你这话可就说错了,我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尝愿呆在这书院?若是能像你一样一展雄才,我这一生也就不算是白活了。”
  邓廷桢静静地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那人,方脸堂,大脑门,八字须,这些无不是邓廷桢所熟悉的,尽管十年了,他已比往年显得心宽体胖,脸膛也比往年显得红润了许多,但双眼依然有着往年刚见到他时的那股锐气,所变的只是他的岁数罢了。
  其实那人并非别人,他就是越华书院陈鸿墀,而这越华书院也是和广州城“学海堂”并驾齐驱的学术重地之一。
  这陈鸿墀虽是越华书院的人,整日多泡在书堆里,和官府少有往来。以往历任巡抚一到广州之地,慕其声名总是前来越华书院希望能向他请教一二,他却总是闭门谢客一概不见。官府里的人又有几位能像三国刘备那样愿三顾茅庐?因此吃了闭口羹后也就不屑再来了。他虽与官府交往甚少,但对朝廷政事却很关心,分析也颇有见地,而且和两广总督邓廷桢关系甚密。
  你道这是什么原因?原来这里还有一个小插曲。
  邓廷桢,字嶰筠,江苏江宁人氏。二十六岁那年中了进士,后来仕途也一帆风顺,到了道光六年始做安徽巡抚,虽然当时年已五十但意气犹存,几年下来政绩显著,百姓也多拍手称赞。然而却有一条没有做好,那就是在禁止鸦片一条上没有搞好,邓廷桢开始也曾试图从各个方面来实施对鸦片的禁绝,但没有成效。时间长了,对此也实在无能为力,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贩卖吸食鸦片放松,专心去忙别的民事了,并取得了不少成绩。邓廷桢自己也怡然自得起来。就这样几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然而不知何时,巡抚衙门外多了一个乞丐模样衣衫褴褛的人,这人却又不同于乞丐,他不要饭,却喜欢唱莲花落,且改了词,不只在众人面前唱,且喜好在巡抚大人出衙时唱。起初邓廷桢并没在意,他要唱就随便他唱,并不理会他。时间长了邓廷桢也记住了几句词,记得最清楚的莫过于这句:“穷了酒家富了谁”,邓廷桢无事,便琢磨起这句来,琢磨着这句似乎很有深意,但总是有疑惑,且他记得那人每次唱到这句时总是有意无意地加重口气,眼睛也总是有意无意朝他瞟去。
  一日,邓廷桢刚出衙门,就见那人又在外面,众人也不像往日那样围着他瞅,邓廷桢就走上前去,问道:“你经常这样唱,众人都不愿听了。”那衣衫褴褛的人并不回答,只是好像自言自语地说:“有心人听了自然有用,无心人听了自用。”说完扬长而去。这夜,邓廷桢正看着关于禁鸦片的一份禁令,又想到白天那人所说的话,似有所悟,就连忙派人把那人找来,待之如上宾,向他讨教此事。以往皇上虽屡下诏书,通令全国严禁鸦片,邓廷桢只是认为禁鸦片目的只在于不使民赢士弱,至于白银流失也不多,无足轻重。然而请教那人以后才知道,白银流失过重,照此下去几年以后国库必然空虚,财政必然危机。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过后邓廷桢感慨不已,于是励精图治整治鸦片,虽没取得多大成效,但已是尽心尽力了。此后深信人不可貌相.待那人更加殷勤,而且后来还知道那人是陈鸿墀,本来也是进士出身做过几年官,但是由于性情随便,不喜受约束,就辞了官职,过起浪荡的生活。邓廷桢听后,更加客气,以礼相待,并要招为慕僚,被拒绝了,邓廷桢见他比自己小不了几岁,就对他以弟相称,结为知己。
  道光十五年,邓廷桢因政绩颇佳,皇上下诏升为两广总督。而这时陈鸿墀也已在越华书院了,他乡遇故知是人生一大乐事,因此陈鸿墀总是三五日就来探望他的这位老朋友,两人交往甚密。
  邓廷桢听陈鸿墀这样一说,接着就劝道:“那你却为何不愿帮我,来做幕僚呢?”
  “嶰筠兄,你莫再劝了,我这人生性并非走仕途这块料,就不要为难我了。”
  邓廷桢叹了口气说:“你不来助我,我这一摊子又该怎么办呢?”
  陈鸿墀一听,忙问:“嶰筠兄,难道又出什么事了么?”
  邓廷桢于是就把昨日的事大致向这位老弟叙述了一遍。
  原来就在昨日邓廷桢接到皇上所批下来的奏折。原本以为皇上已同意弛禁,这次或许是来询问如何弛禁的事宜,没料到打开奏折一看却是许球等人的奏折,北京城距离广州几千余里,交通不便,所以虽事隔近一个月,但广东方面对许球等人上奏一事并不知道,所以这次下诏要广东协议。邓廷桢疑惑起来:上次皇上把许乃济的奏折批来协议,这次又把许球等人反对弛禁的奏折批来,这可不是简单的事宜,说错半句话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辛苦大半辈才坐上两广总督这个位子,况且现在也已经六十多岁,可不能在余生出什么差错才是。想虽这样想,邓廷桢这时却猜不透皇上的心思了,皇上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这次又把许球等人的奏折批来协议,那么是该赞同还是应该反对呢?赞同吧,说实在的并非我等所愿,不赞同吧,谁又能知道皇上是否赞同。该怎么办呢?真是左右为难呀!
  于是,邓廷桢又把广东巡抚祁贡等人找来征询他们的主意,可他们听过此事也都避重就轻,“一切愿唯邓大人马首是瞻。”
  无奈,邓廷桢就想到他的这位老友。他深知他的朋友见多识广,考虑问题也很周全,就把他找来,表面说下棋,实际上是想向他请教此事。
  陈鸿墀听完,沉默了片刻,缓缓地说:“此事千万不能等闲视之,还须从长计议才好。想当初,在许乃济大人上奏前,皇上是一直支持弛禁的。几年前,前任总督卢坤大人等人不也是曾偷偷奏请弛禁一事么?然而当初皇上并未加以理会,自那以后卢坤大人也就没再敢议此事。皇上却是在这几年内一连下诏六次要求严禁鸦片,禁止贩卖。只是两年后禁鸦片没取得多大成效,可白银的流失却愈来愈重,于是许乃济大人奏请皇上。皇上也许是在万般无奈下才接受此议,却没有同意,只是批来广东协议罢了,然而皇上的心思却未必就同意弛禁。我猜,可能许球等人的奏清又挑起皇上禁鸦片的念头,所以这次嶰筠兄你可要小心从事才好!”
  邓廷桢假装温色地说:“既然这样说,那么早在上次皇上把许乃济的奏折批来协议,我曾去询问你此事,你却为何不说?”
  陈鸿墀含笑着说:“嶰筠兄,这你可错怪我了,一来奏折批到这以后,你们都同仇敌忾反对严禁,赞同许乃济所奏,在那时候我总不能泼冷水吧;二来当时我又怎么能知道皇上到底怎么想的,更何况现在我也只是推测而已,不可全信的。”
  “我不相信你,还会相信谁呢?”邓廷桢微笑着说,话中明显恭维他的这位老朋友。陈鸿墀爽朗地笑了笑,并没反对。
  邓廷桢接着又问:“那么依老兄你的意思,我该如何呢?”
  陈鸿墀庄重地说:“事情关系重大,远则于国于民有害,近则于嶰筠兄也脱不了干系。如若你支持弛禁,上奏朝廷后,皇上不同意,这可不光是身家性命的问题,累及吾兄声名。百世后,青史所书鸦片弛禁为老兄你所请,那又怎生是好?要依我说莫如支持严禁为好,但也不可不为自己留条后路,以防不测才行。”
  邓廷桢自然不能不顾身后名,性命倒还在其次。听陈鸿墀这么一说,立即醒悟了其中的利害,马上站了起来,双手一揖,说:“鸿墀兄,果然高人也,实令邓某佩服,请受邓某一拜。”说着就是身子一拱着地,深深地一拜。陈鸿墀也不客气,受了他一拜。
  送走陈鸿墀后,邓廷桢立即回到书房,在备好的奏折上一挥而就,道:“……从此再努力支持严禁三年,如果到时候没有效果,再考虑其它方法也为时不晚。”
  道光十七年十二月,正值北京城白雪纷飞,下到广东的奏折又送回到京城。
  道光自从把许球等人所奏批到广东后,不免惴惴不安,收到回奏后,大为欢喜,把广东所奏立即交给九卿科道会议处。另一方面又赶紧筹备立后事宜,一来道光知道虽然皇太后勉强答应立全贵妃为后,但心里定不情愿,道光又是孝子,见到此景也不舒坦,惟恐夜长梦多再生变故;二来道光心想还是先把后宫料理清楚,省得忙着政务分心。
  到了十二月初八,正逢吉日,道光下诏册封全贵妃钮祜禄氏为皇后,追封皇后父为乾清门二等侍卫,世袭二等男,颐龄为一等承恩侯谥荣禧,由其孙瑚图哩袭爵。虽然道光力主节俭,册后典礼依然盛大。
  这一天,京城和全国各地都奉到喜诏,人人须穿红戴绿,家家要张灯结彩,以示万民同庆。偌大一座北京城,登时打扮得花团锦簇。热闹喧杂的声音,白雪飘摇的季节,全都给喜洋洋的气氛增色不少。
  这一天,是皇家的喜庆,皇城另是一番天家气派:宫内各处御道铺上了厚厚的红毡毯;门神、对联焕然一新;午门以内各宫门殿门高悬大红灯笼;太和门、太和殿、乾清宫和坤宁宫挂喜字彩绸,中和韵乐设在太和殿前廊下的东西两侧,余音绕梁。
  皇太后高坐在坤宁宫正殿的宝座之上,等候着给皇后行册封之仪,她因为穿了全套礼服而显得庄重,由于面色不变,加重了肃穆的气氛。
  午门上钟声响了。一派管笛悠起,导引乐队吹打着典雅的乐曲,在御杖的前导下,出隆宗门缓缓而来。接着全贵妃在几百名宫女导引下出来,步往慈宁宫向皇太后行礼,只见全贵妃穿着隆重的全套皇后衣饰:三重宝石冠顶上,珍贵的东珠围绕着一块硕大的红宝石,九只镶了珍珠的金凤环集在皇冠的四周,金凤嘴里各衔着五串珍珠垂挂,前面的垂向前额,侧后面的垂至耳下肩头;马蹄袖的深紫色朝袍外,罩着石青色绣行龙朝褂和披肩,上有山海日月龙凤图案,显示着母仪天下的尊严。
  走在全贵妃后面的是各宫主位妃嫔、贵人、常在、答应等人,随着全贵妃鱼贯而入进了慈宁宫,行了跪礼。皇太后默默地接受了她们跪礼,知道有些事已无法挽回,默认了这一切。
  册封典礼过后,皇太后在众多太妃和宫女的伴随下回慈宁宫去,见到静妃时少不得安慰她几句,静妃也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皇太后和太妃们走以后,按礼仪惯例,各宫的答应、常在、贵人、嫔妃等也都向皇后道贺,夸耀几句,皇后含笑着点了点头。忙忙碌碌直到下午。
  九卿科道会议阅过广东上奏的折子后,又呈给道光。道光见并无议处,传令军机大臣穆彰阿进见,命军机处草拟圣意,传命下去,再一次下诏严禁鸦片。至此才算长舒一口气。
  道光十八年正月十五,家家元宵之日,北京城内的居民们从清晨就开始忙碌了,加上前不久册封皇后,皇上大赦天下,城内外更显得一片喜庆的气氛。
  猛然间,犹如海面上刮过一阵烈风,人潮如流纷纷涌向城门前。疯魔了似的观众你推我拥,拼命朝前挤,挤到门前,才看清楚了刚张贴在前的告示,不识字的还在愣愣地瞅着,识字的却已在小声念着:“天朝圣谕,长期以来,深受鸦片之乱……因鸦片惑乱天朝,自今日起如若发现有私自贩卖鸦片者,定当从重议处决不轻恕……皇上手谕,谨此。十八年正月十五。”
  念过后,叹了口气似自言自语地嘟哝几句,然后心犹不甘地转身挤出围观的人群,那些没能挤进去看个究竟的外层人群还在使足劲往前挤,伸长脖子朝前张望。
  “子序兄,去看看皇上又出了什么新花样。”人群外一个身着紫红漳绒披风的文士听到有人小声嘟哝后,对同伴大声说。他的同伴看他一眼,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着紫红披风的文士转身挤入了人群,片刻出来哈哈一笑:“我还道出了何事呢,原来皇上又下诏禁鸦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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