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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灯塔去

作者:弗吉尼亚(英)
栏目:文学.小说
类别:国外
大小:380KB
评价星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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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节选

书籍章节作者介绍
  “当然,要是明天天气好,我们一定去,”拉姆齐夫人说,“不过你可得起大早才行。”她补充道。

  她的话带给了儿子极大的快乐,好像一旦决定了,这次远游就一定会实现。在一个晚上的黑暗和一个白天的航行以后,他盼望了仿佛多少年的奇迹就会出现在眼前。詹姆斯?拉姆齐还只有六岁,但他属于那个不会区分不同感觉、必须使未来的期望随同其欢乐和悲伤影响现实的伟大一族,对于这种人,即使在幼小的童年时代,感觉之轮的每一转动都具有把忧郁或欣喜的一刻结晶、固定的力量。这时他坐在地上,正在剪陆海军商店商品目录册上的图片,妈妈的话使他在剪一张冰箱的图片时感到心花怒放。四周充斥着快乐。小手推车、割草机、沙沙作响的白杨树、雨前泛出白色的树叶、呱呱嘈叫的白嘴鸦、摇摆的金雀花、窸窸窣窣的衣裙——一切在他心中是这样生动清晰,他已经有了只属于他自己的代码,他的秘密语言。从外表上看他十足一副坚定严肃的神态,高高的前额,犀利的蓝眼睛带着无瑕的纯洁坦诚,看到人类的弱点就微微皱起眉头。母亲看着他用剪刀整齐地沿着冰箱的边缘移动,想像他穿着饰有貂皮的红袍坐在法官席上,或在公众事务出现某种危机时指挥一项严峻而重大的事业。

  “可是,”他的父亲在客厅窗前停下说,“明天天气不会好的。”

  要是手边有斧头、拨火棍、或者无论什么能在他父亲胸口捅个窟窿把他当场杀死的武器,詹姆斯都会把它抓起来的。拉姆齐先生只要在场,就会在他子女的心中激起如此极端的感情。现在他站在那里,瘦得像把刀,窄得像条刀刃,满脸嘲笑的神气,不仅因使儿子失望和使在各方面都比他好一万倍(詹姆斯这样认为)的妻子显得可笑而高兴,而且还因自己判断的准确性而得意,他说的是实话;永远是实话。他从来不会不说实话,从不篡改事实,从不为使任何人高兴或方便而改掉一个不愉快的词,对自己的孩子更是如此。他们是他的亲骨肉,应该从小就意识到人生是艰难的;事实是毫不留情的;要抵达我们最光明的希望被熄灭、我们脆弱的小舟在黑暗中沉没的那个传说中的世界(说到此处,拉姆齐先生就会挺直腰板,眯起小小的蓝眼睛遥望地平线),一个人最最需要的就是勇气、真理和毅力。

  “但是明天天气可能会好——我想会好的。”拉姆齐夫人说着,不耐烦地轻轻扭了一下正织着的一只红棕色的袜子。如果她今晚能够织完,如果他们明天真能到灯塔去,就要把袜子带去送给灯塔看守人的小男孩,他得了髋骨结核。还要带上一大堆旧杂志和一些烟草。其实,只要她能找得到的、四处乱放着没什么用处只会使屋子凌乱的东西,她都要拿去给那些可怜的人,使他们有点消遣的东西:他们整天坐在那儿,除了擦灯、修剪灯芯、在他们一丁点儿大的园子里耙耙弄弄之外,什么别的事情也没有,一定烦闷得要命。她常常会问,要是你被禁闭在一块网球场大小的岩石上,一呆就是一个月,遇上暴风雨天气可能时间还要长,你会有什么样的感觉?没有信件或报纸;看不到任何人;你要是结了婚,见不到妻子,也不知道孩子们怎么样——是不是生病了,有没有摔断胳膊腿;一周又一周地看着单调沉闷的波涛撞碎成飞溅的浪花,然后可怕的暴风雨来临,于是窗上布满飞沫、鸟儿撞上灯塔、整个地方都在震撼、连把头探出门外都不敢,生怕被卷人大海。要是这种情况,你会觉得怎样?她常常提出这个问题,特别是对女儿们提。她用很不一样的口气接下去说,因此,应该尽可能给他们带去一点安慰。

  “风向正西。”无神论者坦斯利说,一面张开骨瘦如柴的手指好让风从指间穿过,他正和拉姆齐先生一起,在平台上来来回回地进行傍晚时的散步。也就是说,风来自最不利于在灯塔着陆的方向。是的,他确实爱说讨人嫌的活,拉姆齐夫人想,现在又故意重复这让人不爱听的话,使詹姆斯更加失望,实在可恶;但同时她又不允许孩子们嘲笑他。他们称他为“无神论者”,“那个小个子无神论者”。萝丝嘲弄他;普鲁嘲弄他;安德鲁、贾斯珀、罗杰嘲弄他;就连—颗牙也没有了的名狗巴杰都咬过他。原因是(按南希的说法),他是第一百一十个追随他们一直到赫布里底群岛的年轻人,而他们觉得没有外人在一起要好得多。

  “胡说!”拉姆齐夫人十分严厉地说。她能忍受他们从她那儿学来的夸张的习惯,以及暗示她请的留宿的客人太多(这是事实),以至于不得不把有些客人安顿到城里去住,但她不能容忍对客人无礼,特别是对青年男子,这些人穷得一文不名,她丈夫说他们都“极有才能”,是他的崇拜者,是来他们这里度假的。确实,她把所有的男性都放在她的保护之下;其原因她无法解释。因为他们的骑士风度和英勇气概;因为他们所做的议定条约、统治印度、管理金融的事;最后还因为他们对她的态度,有种稚气的信赖和崇敬,没有哪个女人会觉察不到或不会因此而感到愉快。一个上年纪的女人可以接受青年男子的这种信赖和崇敬而不会失去自己的尊严,但若是一个不能刻骨铭心地感受到其价值和全部意义的年轻姑娘接受了这种信赖和崇敬,那就会是一场灾难——祈求上帝可千万别是她的女儿们。

  她严厉地转问南希。他并没有追随他们,她说,他是应邀而来的。

  他们必须找到个办法来解决这一切。可能会有什么更简单的办法,不那么费劲的办法。她叹了一口气。当她向镜子里看去,看见自己的头发白了,面颊凹陷;五十岁了,她思忖着,也许她本来有可能把事情处理得好一点——她的丈夫、钱财、他的书籍。但是就她个人来说,她对自己的决定永远不会有丝毫的后悔,永远不会回避困难或敷衍塞责。现在她看起来令人生畏,只是在她就查尔斯?坦斯利说了这番严厉的话后,她的女儿们——普鲁、南希、萝丝——才从餐盘上抬起眼睛,默默地琢磨她们在和母亲不同的生活中逐渐形成的离经叛道的思想;也许是巴黎的生活;更为无拘无束的生活;不用总是照顾某个男人;因为在她们心里对于尊重女性和骑士风度、对于英格兰银行和印度帝国、对于戴戒指的手指和带花边的华丽服饰,都抱着无声的怀疑。尽管对她们来说这一切中包含着本质的美,呼唤出她们少女心中的男子气概,使她们在母亲的目光下坐在餐桌旁时,对她奇怪的严厉、对她像女王把乞丐的一只脏脚从泥浆里拿出来洗净那样的极度谦恭有礼产生了崇敬之情;母亲因为她们谈到那个一直追随她们到——或更确切地说,被邀请到——斯凯岛来的讨厌的无神论者而这样极其严厉地告诫她们,也使她们产生了崇敬之情。

  “明天不可能在灯塔靠岸。”查尔斯?坦斯利双手啪的一声拍拢说道。他正和她丈夫一起站在窗口。真的,他该说够了吧。她真希望他们俩个离开,别再打搅她和詹姆斯,他们自己继续去聊。她看着他。他真是个可怜的家伙,孩子们说,满脸疙疙瘩瘩。不会打板球;他只会乱捅;他只会瞎搅。他是个爱挖苦人的可恶东西,安德鲁说。他们知道他最喜欢什么——没完没了地和拉姆齐先生来来回回地散步,说说谁赢得了这,谁赢得那,谁在拉丁文诗歌上是“一流人物”,谁“才华横溢,但我认为在基本论述方面不扎实”,谁毫无疑问是“巴利奥尔最有才干的人”,谁现在在布里斯托尔或贝德福暂时不露峥嵘,但等到他给数学或哲学的某一分支学科所写的导论发表之时。就肯定会声名大震,如果拉姆齐先生想看的话,坦斯利先生这里有这篇文章头几页的校样。他们谈论的就是这些东西。

  她自己有时候也忍不住笑出来。有一天她说了句关于“浪如山高”之类的话。不错,查尔斯?坦斯利说,是有点风浪。“难道你浑身没有湿透吗?”她问道。“湿了,但没透。”坦斯利先生拧拧袖子、摸摸袜子,说道。

  不过孩子们说他们讨厌的不是这,不是他的长相,不是他的举止。是他这个人——是他的观点。他们对查尔斯?坦斯利的抱怨是,当他们谈论些有趣的话题:人物、音乐、历史、任何东西,甚至只是说一句今天傍晚天气多好,干吗不在外面坐一会儿什么的,坦斯利要是不把谈话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表现自己、贬低他们,以他特有的尖刻把一切剥得赤裸裸的搞得他们心烦意乱就决不满足。有人说,他会在美术馆里问人家喜不喜欢他的领带。萝丝说,上帝知道,谁会喜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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