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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

_12 刘乐土 (秦)
“儿臣已请三人占卜,都认为雍城是理想之地,雍城虽小,但它是宗庙所在之地,中雍、祖庙、昭庙、穆庙、胜国之社会在那里,那是天监厥德、用集大命、抚绥万方的气脉所在。有风水先生说,我嬴秦尚黑,以水为德,雍城正是水德之泉眼,在那里加冕,回咸阳登基,可保秦国昌盛万代。”
赵姬还想再说什么,嬴政不耐烦地说道:
“儿臣已经同众大臣商定,请母后不必多说,时间定在下月初六。”赵姬更是吃惊:“这么急,前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准备能来得及吗?”
“儿臣都已经准备三年了,还能来不及么?其实也没什么,主要就是三个仪式,祖母祭天,儿臣祭祖加冕,花费从简,只在原有建筑设施上稍加装饰即可,就不兴土木重新修建了。”赵姬知道此事不能更改,眼珠一转,瞟一下嬴政说道:
“娘回去就令长信侯着人打扫宫室,装修加冕仪式所用器具,时间虽然仓促一些,但也要办得气派大度,不能让列国小瞧了我大秦国不懂礼仪。”
赵姬说的时候,故意把“长信侯”三字说得重一些,观察嬴政表情变化。
嬴政也看出了母亲心思,装出忽然想起什么事似的道:“娘,有人上告长信侯是假腐入宫,如今儿臣太忙,也无心思过问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先代儿臣追查一下此事,等加冕典礼之后再作论处吧。”赵姬不动声色地问:“以你之见长信侯像是假腐之人吗?”
嬴政一听这话,怒火中烧,恨不得猛然掀翻桌子将母亲赶出宫去,但他还是咬牙忍住了,把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装作并不在乎地说:
“长信侯是母后把他捧出来的,如果将他治罪传扬出去也令母后名声受损,此事就由母后一人做主,认真查处,消弭影响。”赵姬一听这话长长出了口气,知母者莫过于子也,她感激地看着儿子说:
“政儿尽管放心,娘会认真追查此事的,你就不必操心了,把加冕仪式办得隆重些吧。”
赵姬怕着急,当天就匆匆忙忙赶回府城去了。秦王政举行了盛大朝会,宣布加冕仪式提前举行,令负责占卜的内史嬴丙再当众占上一卦,问问何时何地举行吉利。
嬴丙身穿皂衣,头带乌帽,金盆洗手,焚香,面向中天闭目长跪,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双掌合一,取蓍草五十五根,这是天地大衍之数。
按《周易》系辞所云: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数二十有五、地数三十有五,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
嬴丙从五十五根蓍草中取出六根供在香案上不用,只用四十九根进行演算。因为秦国以“六”为最吉利数字,存六不用叫做留住吉利。
嬴丙先把四十九根蓍草随便分成两堆,左右手各持一堆,这叫“分二以象两”。他从右边一堆草中取出一根另放一边,这叫“挂一以象三”,然后将左右两堆草分别以四数之,叫“揲四以象四时”,最后把左右两堆中的余数放在一起,称为“归奇以象闰”。经过分二、挂一、揲四、归奇这四次经营,称为一变。
嬴丙经营十二次,演算三变,得出一个卦象“临”,坤上兑下。嬴丙早已得到李斯的暗示,当众解释说:
“临是迫临之意,加冕仪式应尽快举行为吉,卦象所解,下月初六为最佳吉日。”
此话一出,众人立即议论纷纷,认为时间紧迫,恐怕准备不充分。嬴政不理众人议论,朗声问道:
“你再依卦象推断一下在何地为最吉?”
嬴丙像儿童背诗歌一般唱道:“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生生不息。水又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克克驱亡。红火白金,青木黄土,黑水,我大秦以水为德,水在夏季最旺,当春乃发,如今已是春季,春水东流,以上而下为最佳之地,理当去雍城故都举行加冕典礼。因为故为新上,那里有宗庙故宫,如今又是太后居住之地,到那里举行可谓上上大吉!”
嬴政装作不懂的样子问道:“怎么说在雍城加冕是上上大吉呢?”嬴丙急忙俯身答道:“大王万岁,依照臣的推断,在雍城加冕可保大王十年之内就可以兼并天下登上九五至尊。”
嬴丙见众大臣都把目光集结在他身上,面露惊奇之色,他更加得意了,颇带几分卖弄地说:
“黄帝是土德,崇尚黄色;夏朝是木德,崇尚青色,因为木克土,所以夏朝取黄帝而代。商朝是金德,崇尚白色,因为金克木,所以商朝代替了夏朝。周朝是火德,崇尚红色,因为火克金,所以周必然灭商。如今大王是水德,以黑色为崇色,因为水克火,所以灭周自然是天理。如今一火六分在东方燃烧殆尽,大王以上游旺水顺流而下,扑灭将熄之火实在不足一提,请大王早一天加冕就早一天扫灭六国。”
嬴政虽然也知道是李斯授意嬴丙这样说的,但听嬴丙说得合情合理,也心花怒放,兴奋地宣布加冕典礼就完全按照卦象所说进行,下月初六在雍城举行,典礼仪式由三位丞相全权负责,提升嬴丙为奉常,管理礼乐配置。
尽管有几位大臣以为时间太仓促,再加上雍城已经残破多年,修复恐怕来不及,想提出异议,但见嬴政语气坚定没有任何商量余地,谁也不敢说扫兴的话,都把目光投向吕不韦。
吕不韦并不相信嬴丙的推论,他揣测嬴政突然提出提前加冕并在雍城举行,一定与一案有关。但他从司空马的汇报中得知赵姬最近来咸阳一次,似乎与嬴政没有任何冲突,这大出吕不韦意料,莫非嬴政真的不闻不问么,吕不韦也摸不透嬴政到底想干什么,他在宫中的眼线全部被李斯给铲除了。吕不韦看不出嬴政加冕与己有什么不利,当然不愿出面说一些令嬴政不悦的话。
吕不韦带头拥护嬴政的决定,其他人更不敢有所违逆,但众大臣似乎领会大王的心思在于加冕,对于仪式的规模和排场并不讲究,这样准备起来也就容易多啦。掌灯时分。
卫尉竭正在咸阳宫内巡逻,他看见李斯、王绾、王翦、蒙武、隗状、昌平君等人都不约而同地陆续来到宫中,而且一律便装。卫尉竭多了个心眼,已经派人通知他几次,一定要留心大王的一举一动,有什么异常立即报告于他。卫尉竭略一思忖,莫非大王今晚秘密召见这几个人商讨什么军机大事,仔细一想又有些不对劲,眼下最大的事就是大王的加冕典礼,这是人人尽知的事,何必这么神神秘秘呢。
卫尉竭决定看个究竟,他支开随行的几名校尉,拐了几个弯,悄悄摸进大成殿议事厅。正门早已布满岗哨,幸亏他也是今晚值班人员,对殿内机关布局轻车熟路,没费多大劲便混了进去,并找到一个藏身所在,侧耳细听,嬴政正在分配任务:
“为了严守秘密,务必将奸孽逆党一网打尽,本王决定在加冕典礼结束后的当天夜里行动,由王翦率领一千名虎贲军围捕大郑宫,王绾带领五百名虎贲军搜捕阳宫,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两孽种给寡人找到,我要亲手杀死他们。”
卫尉竭起初不明白将谁一网打尽,一听围攻大郑宫,仔细一琢磨整个秦国就雍城长信侯居住的地方叫大郑宫,看样子大王在雍城加冕是假,揖捕长信侯是真,逆党一网打尽,我也脱不了干系。不等卫尉竭胡思乱想,又听嬴政说道:
“大臣之中还有几位也要拘捕,我把他们一律安排在蕲年宫里居住,你们那边一动手,寡人亲自率五百名虎贲军在蕲年宫里索拿佞臣。”
“大王,我们几人的任务呢!”卫尉竭听出是昌平君的声音。
“你和蒙武守在咸阳,初六日子时许,在我等于雍城举事的同时,你二人立即率兵包围府邸,将府中党羽全部索拿,然后按名册挨家挨户搜捕私党分子。隗状和李斯随寡人左右,有什么特别的任务随时调遣。”
卫尉竭吓了一身冷汗,庆幸自己多了个心眼,也暗暗祷告苍天有眼,让他今晚值班。看样子上天不灭长信侯,自己要立即赶到雍城,现在作准备还为时不晚,只要长信侯提前行动,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卫尉竭想再听一会儿,又把耳朵贴近窗壁,听见李斯说道:“大王,为防意外,还是调派五万步骑兵在雍城近郊待命吧?”“不行,无论以什么样的借口调派那么多兵马都会打草惊蛇,这多日来的功夫就白费了。寡人都怕带走这么多虎贲军会引起怀疑呢,我原打算带三千人,现在只打算带二千人。”“二千虎贲军恐怕不够用。”王绾说。
“如果正面对垒当然不足以挡事,主要是趁在毫无准备的时候打他个措手不及,所以本王安排和吕不韦共同主持加冕大典,目的就是稳住他。”“有没有怀疑呢?”隗状问道。
“从我得到的消息看,开始有所猜疑,最近打消了疑虑。”
这是李斯的声音。
卫尉竭早已知道李斯暗中专门负责为嬴政刺探情况,他估计李斯在身边安有眼线。
卫尉竭算了算再过四天就是加冕之日,时间太急迫了,他也愿意听下去,反正商讨的内容是捕拿长信侯,当务之急是把这个消息报告给长信侯。
卫尉竭离开大成殿,推说肚子痛,找个人替班,便溜出咸阳宫,到长信侯府送信么,不行,万一走露了风声,大王提前行动一切都晚了,必须亲自到雍城报告长信侯。可是现在城门早已关死,没有咸阳城都尉之令是无法在夜间开启城门的。
卫尉竭心急如焚也无计可施,等到天亮之后刚一开城门,便微服逃出咸阳直奔雍城。
正在阳宫陪着一对宝贝儿子和太后打情骂俏,突然听到庆乐来报,说卫尉竭有急事求见。一听卫尉竭突然从咸阳赶来,吓了一跳,扔下太后和儿子便来到大郑宫。不等坐好,卫尉竭就失声说道:
“侯爷大事不妙,大王要灭侯爷满门呢!”
尽管已有了某种预感,但听了卫尉竭的报告仍如晴天霹雳,差点栽倒在地。“竭,消息可告吗?”
“绝对可靠,是我亲耳听见的。”
卫尉竭又把偷听的经过与内容简单说了一遍,最后催问道:“爷,快拿个主意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是个市井无赖,让他吃喝嫖赌玩还可以,他哪里遇到过什么大事,现在直抓耳挠腮却六神无主。
庆乐忙提醒说:“内史肆和中大夫令齐都在雍城负责办理加冕典礼,让他二人来磋商一下,爷出了事他们二人也难免遭殃,我想他们一定会尽力为爷解脱当前险境的。”
派庆乐把二人立即叫来,二人听了庆乐的叙说也十分惊慌,但他们都在朝为官多年,见过不少大世面,遇事还能把握住分寸。
中大夫令齐说:“爷如今已是君侯,距君王仅差一步之遥,如果大王把爷捉住,爷什么都完了,爷平时不常说要干大事吗,如今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爷有胆有识临危不乱方寸,现在准备,到时提前下手,拼死一搏,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对!”内史肆也说道,“大王以为爷不知道他要杀你,爷将计就计,在加冕典礼举行之际立即发难,先杀他个措手不及。嬴政一死,爷就可以顺理成章登上王位,小的们也没算跟错人。”“爷,快干吧,现在只有这一条路了,咱们不能眼睁睁等着嬴政来割脑袋呀?”卫尉竭也催促说。
终于冷静下来,下定决心说:
“爷听你们的,就给嬴政这狗日的小子来个掀桌子砸瓜,让他的加冕仪式成为他的剖腹切瓜仪式。你们有什么好的主意都像竹筒倒豆子一般给爷全倒出来,事成之后都跟着爷吃香的喝辣的,女人随便玩,对啦,全部封侯。”
中大夫令齐说:“嬴政只带二千虎贲军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就是来了三千虎贲军也不足为惧,爷的大郑宫中私养的死士约有五百人,阳宫内有七百多太监也都是爷的人,合起来有一千多人了。再派心腹之人立即赶往爷的封地山阳,那里有驻军约四千多人,这足以应付那三千虎贲军了。”
内史肆连连摇头:“七百多太监不足为用,目前这里可以利用的人马只有爷府中的五百死士。山阳距此地千里之外,兴师动众来此,只怕人没有来到便被嬴政发觉,如果嬴政提前知道消息走露,我们就只好等死了。”
卫尉竭也说:“估计大郑宫中有李斯收买的眼线,行动一定要保密,决不能走露半点消息,一切准备工作只能暗中进行。”为难地说:“仅仅保密有鸡巴用,必须有足够的兵马对抗三千虎贲军才行。”
庆乐忽然提醒说:“爷,你不是讲过太后手中有一块调遣雍城周围几个县城守军的令牌吗,何不拿来一用?”
一拍脑袋笑道:“对呀,我怎么把这事忘了,幸亏你提醒,这下有足够的兵力对付三千虎贲军了。这块令牌还是赵姬刚来雍城时,吕不韦怕赵姬不安全,特别给她的,可以随时调遣周围县城的守军来这里保护太后。后来嬴政从吕不韦手中收回军权时,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有意留给太后作应急之用的,没有把它收回,想不到现在竟然派上了用场,真是苍天有眼不绝我。也是嬴政这小子存心不良,想谋害假父遭到了天怒降祸于他。”手中有了兵,几人忐忑不安的心都安定下来,经过周密协商,暴乱拟定在加冕典礼高潮之际开始,临时推说生病不参加典礼仪式,到城外带兵围攻蕲年宫,卫尉竭带领五百死士埋伏在蕲年宫后作内应,中大夫令齐在阳宫保卫太后和两位少公子,庆乐守护大郑宫。
计议商定后,回到阳宫,向赵姬索要调兵令牌,赵姬不解地问:
“这里平安无事,你要令牌干什么?”
撒谎说:“刚才大王派人来告知加冕典礼快要举行,为防止恶人前来破坏,令他调兵入城保护各种仪仗。”赵姬将信将疑:“大王所派来人为何没有通知本宫,令牌是我掌握呀,你不能随便调兵取闹,再惹出祸根我可给你挡不了,这次政儿饶了你全是看在我的情面,实话告诉我,你要令牌有什么用?”赵姬没有料到是想叛乱,她估计又想出什么新鲜的逗乐法儿呢。
急了:“女人怎么如此口罗哩口罗嗦呢,大王让我负责加冕礼仪,如今让我调兵保护这是理所当然的,令牌虽然在你手中,你却什么也不懂,大王当然没必要通知你,加冕之后你再亲自询问大王也行,现在先给我去调兵,误了大事我可担当不起,亏你说大王已经对我不满了呢,我不能再让大王失望了,否则我只有死路一条。”
赵姬从内室取出调兵令牌。
接过调兵令牌,在手中掂了掂,狞笑道:“实话告诉你吧,我调兵不是保护加冕仪仗,而是保护你我二人还有咱们孩子性命的,你的那个宝贝儿子把你也骗了,他来雍城加冕是假,捕杀我们一家四口是真——”
不等说下去,赵姬就吼道:
“是谁告诉你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政儿不是那种人,他不会对我那么狠,更不会欺骗我,他是我的亲骨肉,是我从小一把屎一把尿将他拉扯大的,我了解他。”
冷冷一笑:“你了解他的过去,却不了解他的现在,他现在是威震天下的大秦国王,他为了维护王室声誉什么都干得出来,正因为你是他的母亲,他才要你死,他不希望有一个整日与人偷情给他脸上抹黑的母亲,他更不想有我这样一位名不正言不顺的爹爹,不调兵保护大郑宫与阳宫,你我必死无疑。”
“你、你、你一定是害怕政儿追究责任,想在政儿来此加冕之际借兵谋反,他已经答应我不追究你的责任,你为何还要做出大逆不道的事呢?快把令牌归还我!”
赵姬上前要抢令牌,火了,上前抓住赵姬的衣领,抬手就是一巴掌。
赵姬捂住红肿的脸,又气又恼:“你、你敢打我,没有我哪有你的今天,你如今翅膀硬了,竟然胆大包天要起兵叛乱,我去找政儿问个清楚!”
“给我站住,老子叛乱全是那个小混蛋给逼的,你敢报信,老子现在就宰了你!”
赵姬望着一双充血的眼睛胆怯了。她知道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赵姬结结巴巴地说:“好,我、我不报信,但你也不要头脑发昏干出蠢事,即使你调来几个县城的兵又有什么用,他派大军一来还不把雍城踏平,成不就是个例子么,别干傻事了,我保证你平安无事。郎,我能不心疼你,你我夫妻多年,不为你,也要为咱们的两个儿子着想。”赵姬说着,早已泪流满面。
为了稳住赵姬,又哄骗说:
“我这样做也是为咱们儿子着想,嬴政的确要在加冕之夜血洗两宫。你知道我是胸无大志之人,除了吃喝玩乐对王权并不感兴趣,是他先要杀我,我是被逼反叛的。姬,如果反叛成功,就让咱们的儿子登上王位,你仍就是太后,无论谁为王都是你的儿子。”赵姬号啕大哭:“这是我自己造的孽,手里手面都是一样,我不希望政儿杀咱们的儿子,也不想让你杀政儿,他们都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啊!天呐,我该怎么办呀!”
为了防止赵姬泄密,派人把她看管起来,不允许她走出寝宫半步。
一向冷清破败的雍城陡然热闹起来,大街小巷挤满了人,到处插满了五彩旗子。
蕲年宫更是装饰一新,这座沉寂多年的古老宫殿,经过一大批木匠、石匠、泥水匠、漆匠巧夺天工的布置,变了个样,虽然还称不上瑰丽堂皇,但也算宏伟壮观,处处透露出喜庆和生机。宫门前摆放着周王朝当年的王器——九鼎至尊,象征至高无上的王权,这是昭襄王灭西周国时得到的。每个鼎中装满香草,正焚燃着,袅袅香烟直冲云霄。九鼎旁边的祭案上摆满各种祭品,五谷六疏七牲八俘,此外,还一次排列各种兵器,枪、刀、剑、爿斤、斧、钺、钩、铣、铩、矛、盾、箭、钗、镝、镞等等。吉时一到,粗犷的号角长鸣,嬴政身穿一身宽大的黑袍准备上前行祭天礼,隗状上前轻声说道:“刚才大郑宫来人报告说突然肚子疼痛无法前来主持加冕礼仪,请文信侯一人代劳。”嬴政皱皱眉,问站在身旁的李斯:“莫非消息走露,他听到什么风声?”
“加冕礼式按时进行,我去让王翦带兵警戒蕲年宫,不放一个携带兵刃之人入内。”
李斯刚走,宏大的丹陛大乐响起,执事太监高声唱到:“加冕典礼开始,第一步请秦王政代华阳太后祭天——”嬴政上前,来到九鼎前三跪九叩,焚香祈祷。
礼毕,嬴政又在众王宫大臣簇拥下进行第二步礼仪:祭祖。祭祖完结,嬴政重新跪在象征王权的礼器前面接受加冕。
吕不韦先叩问天地祷祝谢罪,然后上前向嬴政施大礼告谢,这才小心谨慎地把君王冠冕双手捧起,郑重地带在嬴政头上。秦王政所带冠冕顶端是一长方形板,上黑下红,称作延,延的前端垂有冕珠,就是用彩色丝拧成的重绳,绳上穿以玉珠,一共九串。嬴政再次叩拜天地,然后向吕不韦再行一个礼,正要站起,突然听到有人高声叫喊:
“不好啦,有人造反了。”
嬴政一惊,差点跌坐在地上。隗状急忙扶住嬴政说:
“大王不必惊慌,王翦、王绾守在宫外,不会有问题的,请大王按步骤一丝不苟地完成仪式。”
事到如今只好如此了。尽管群臣十分慌张,嬴政仍然沉下心来把登基与告臣两个礼仪完成。
嬴政手扶御座,望着三跪九拜的王公大臣说:
“众卿不必惊慌,倒行逆施,冒天下之大不韪纠结死党作乱,欲谋取王位,寡人早已有所觉察,派王翦、王绾两将军率两千虎贲军在外平乱,谅反贼猖狂不了多时的。”吕不韦虽然并不惊慌,但觉得十分意外,他对嬴政借加冕之际铲除势力有所觉察,对突然发难却十分意外,怎么办?万一蓄谋已久,后果十分堪忧,尽管王翦与王绾都是能征善战的大将,但毕竟只有二千虎贲军,寡不敌众呀。
吕不韦站出来说道:“大王,估计这次作乱是早有准备,仅靠王翦所率的虎贲军未必能挡住叛军攻势,当立即派人回咸阳搬兵,让臣先率在这里的所有文将前去助战。”这时,又有来报,说蕲年宫后发现私养的死士正向这边攻来。嬴政庆幸多带了一千名虎贲军,他立即命令吕不韦与隗状指挥虎贲军到蕲年宫后面剿杀乱军。
嬴政再也坐不住了,情况比他预想的要糟糕,他原以为与死党作乱最多不过三千人,且是乌合之众,如何能抵挡训练有素的虎贲军和王翦与王绾两员勇将呢,不出一个时辰定能平息叛乱。当他得知从周围县城调来了近万人马时也捏了一把汗,后悔一时疏忽把太后手里这块调兵令牌给忘得一干二净,他恨吕不韦当初没有提醒他,更恨太后不顾骨肉之情吃里扒外,决心平叛之后一定不放过母亲。哼,不能埋怨我心狠,你先无情我才无义的,如果不是你做出这些有损王室威名的苟且之事,怎么会有今天的尴尬局面。
嬴政把满肚子火发泄在李斯头上,劈头盖脑骂道:
“你整日为寡人搜集情报,对蓄谋作乱一事事前一无所知,弄到如今被动挨打的地步,真令寡人失望,简直无能至极!”
李斯等嬴政骂够了,陪着笑脸说道:
“请大王放心,我已经用飞鸽传信的方式到咸阳调集蒙武率大军救驾,不出两个时辰,蒙武一定率骑兵赶到,叛军一个也跑不了。”嬴政听了心里稍稍宽慰一些,仍不满地说:“尔等办事如此不力,能让寡人放心吗!”
李斯也很困惑,究竟从何处得到的消息呢,他们这几位近臣绝对不会泄密的,李斯忽然听说在蕲年宫后领兵作乱的匪首是卫尉竭,明白了泄密的原因,后悔自己的疏忽,决定平叛之后一定进一步调整自己掌管的人马,增设监察机构和人员,扩大活动范围,决不能再有任何失误而招致大王不满,否则,自己的仕途又将黯然失色。情况越来越紧急。
打着大王遭奸人劫持的旗号率兵攻打雍城,没有费多大劲就攻破了外城涌向王城,王翦与王绾死命率二千虎贲军抵抗。尽管二人骁勇,二千虎贲军也是反复筛选出来的,能够以一敌数人,终因寡不敌众,虎贲军损失惨重,王翦与王绾二人也都负了伤,王城也被攻破,只好退守蕲年宫,等待救兵的到来。
蕲年宫本来留下一千虎贲军保护秦王政,因为发现了埋伏在宫后的内应五百死士,吕不韦与隗状又率这一千虎贲军前去剿杀。双方又是一场血战,最后虽然剿灭了这五百死士,一千名虎贲军也拼死过半。
王翦与王绾所率的残军和蕲年宫中仅剩的几百名虎贲军合在一起不足千人,就是文武大臣都持刀上阵又能怎样。
情况危急到这种程度,部分大臣的心也都活了,有人主张讲和,有人提出投降,嬴政气得骂道:
“就是拼死到最后一人也不能向这个逆贼投降!”嬴政几次要亲自出宫抗敌,都被李斯劝阻了。
双方在蕲年宫外又相持了足足一个时辰,眼看要攻破蕲年宫门了,他欣喜若狂,高声喊叫道:
“快杀进宫为秦王护驾,第一个进宫之人赏黄金千两!”
话音未落,忽然听到王城外人声鼎沸,似有大军杀来,等他弄清是怎么一回事,蒙武与李信已经率军杀到。嬴政在蕲年宫也得到援军赶到,立即精神大振,命人给他换上一副铠甲也要求出宫督战,众人不同意,陪嬴政登上宫门的箭楼上督战。
嬴政登上箭楼,见仍在下面喊叫秦王被歹人劫持,让不明真相的士兵拼命攻击宫城。嬴政勃然大怒,向宫外的将士们喊道:
“本王在此安然无恙,欲劫持本王之人正是逆贼,人人可以将其缚之杀之。缚之赏金万两,杀之赏多五千!”起初两军混战将士们听不清楚,嬴政反复喊了几遍,所调遣来的将士似乎明白了事情,有人带头倒戈反击。见势头不妙,一面命亲信向嬴政站立的箭楼放箭,一面想溜之大吉。
蒙武接到李斯的飞鸽传信,知道情况紧急,为了不耽搁时间,采用鱼贯发兵的方式,自己先率一千骑兵先行,让李信随后再点一千兵,依次下去,就会有大军接连不断赶到雍城。
蒙武见大军陆续赶到,逐渐控制了局面,向叛乱的士兵喊道:“尔等都是无辜的受害者,中了的诱骗,不知者不罪,但不能放走罪魁祸首,活捉者重赏。”那些叛乱的士兵见势头不对,纷纷倒戈,更多的人弃械逃蹿。见大势已去想逃跑已经晚了,被率先倒戈的士兵活捉了。
被捉,群匪无首,叛乱的贼众大多是不明真相的人,害怕株连,鸟兽而散。蒙武与李信一边命士兵清理尸首器械,一边入宫拜见嬴政。
嬴政亲自扶起已成血人的王翦与王绾,感激地说:
“二位将军辛苦了,回咸阳之后再论功行赏吧,你二人均已受伤,快请太医救治。”
“谢大王关心,我二人都是轻伤,并无大碍,请问大王还有何吩咐!”
这时,蒙武与李信也走上殿内,同声说道:“卑职救驾来迟,让主上受惊,请大王恕罪。”
嬴政大手一挥:“这不是你们的错,逆贼是否抓到?”
蒙武答道:“已经抓获,就押在宫外,听候大王发落。”
嬴政沉吟一下:“先把他扣押起来,蒙武、李信你二人速带兵马包剿居住的大郑宫,不得让一人漏网。王翦与王绾你二人再辛苦一下,随寡人抄查阳宫,也不得让一个人漏网。”
嬴政吩咐完毕,带着满腔怒火直奔阳宫。
不足半个时辰,整个阳宫给翻了个底朝天,宫女太监尽行索拿,赵姬和两个儿子也一并被带到嬴政面前。
嬴政看着那两个畏畏缩缩直向母亲身后躲藏的孩子,浑身的血仿佛陡然升高了,他瞪着血红的眼怒吼道:“来人,把这两个孽种给我立即扑杀!”
所谓扑杀,就是把人装在口袋里用乱棍打死。
赵姬想不到嬴政这么凶狠,搂住两个儿子扑通一声跪在嬴政脚下,哭求道:
“是我一人造的孽,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的错,他们是无辜的,你放了他们吧,随便你怎么处置我都行,求求你饶恕他们,他们毕竟是你的兄弟,都是娘身上肉呀!”赵姬嚎啕大哭。
嬴政怒视着母亲:“你还有脸为这两个孽种求情,让我放了他们,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赵姬见嬴政铁了心,哭喊着:“你、你先把我杀了吧!”一头撞向旁边的廊柱。
幸亏两名虎贲军校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赵姬。
嬴政气急败坏:“来人,把太后拖进宫中看好,不得有丝毫闪失。”两名校尉架着赵姬就走,那两个孩子抱着赵姬的腿哭喊着:“娘,娘,娘——”
嬴政对另两名军校喊道:“还愣着干什么,立即扑杀!”
不多久,赵姬听到两声沉闷的哭声,接着是一阵乱棒扑打声,她的心一阵绞痛,昏死过去。
嬴政看着铺在地上两只血肉模糊的袋子,仍然不觉得解恨,转身怒视着吓得战战兢兢的宫女太监:
“知情不报,都是奸逆同党,全部杀掉!”
嬴政转身离去,身后传来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回到咸阳,嬴政的心稍稍平静一些,但心病并没有去掉,他从的叛乱中看到了另一个潜在的威胁——吕不韦。长信侯的势力被铲除了,还有一个文信侯呢,他再次认识到“臣大而君轻”的危害,必须立即铲除吕不韦,决不能让成与的事再次出现。吕不韦不同于这两人,他如今虽然只有个并无实权的相位,但他在秦国为相多年,潜在势力是无法相比的,何况吕不韦功于心计,老谋深算非自己能比,如果这次叛乱是吕不韦而不是,后果不堪设想。
嬴政愈是这么想,愈觉得铲除吕不韦刻不容缓。尽管吕不韦丝毫也没有表露出作乱的动机。比过去更加小心谨慎,想抓住他的一点过错都办不到,这更激起嬴政的猜疑不安。
嬴政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在宫中打太监骂宫女,有时连齐王后也骂,在朝堂上对大臣们粗言粗语,似乎没人顺他的心意。众大臣都以为嬴政因为加冕仪式上出现叛乱受到刺激,再加上一案还未了结,仍在追查同党,谁也不敢顶撞嬴政,都怕落个逆党的罪名,连擅长察颜观色的李斯也摸不透嬴政现在的心思。不过,小太监赵高却猜出了嬴政的心病。说赵高是小太监,并不是年纪小,而是地位低下,至今连个领班太监也没混上。本来赵高在庄襄王时就成为庄王贴身太监,庄襄王一死,吕不韦认为赵高的作用不大了,赵高也因此不受重用,只在宫中打个闲杂。因为没有机会接触大王与王后,提升的机会就更难了,所以至今仍是个布衣太监。
赵高也多次想找机会表现自己,进而取得秦王政的信任,可惜一直没能够如愿。最近,他从几位服侍嬴政太监的私下埋怨中隐隐猜中秦王政的心事,他决定抓住这个机会冒险试一试。
赵高摸清嬴政每天在宫中的行动规律后这天,他故意约几位太监在嬴政必经的路旁谈论叛乱的事,他见嬴政走来,故意装作不知,大声说道:“该杀,满门抄斩也不过分,但我认为文信侯也应该一同被杀,甚至满门抄斩,他比还坏!”其他几人都大惊失色,急忙阻止说:
“你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了,文信侯是大王仲父,若听见你说丞相该杀不要了你的小命。”
赵高故意执拗地说:“怎么,就是大王在我也敢这么说,吕不韦就是该杀!”
嬴政已经把赵高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走到几人背后,干咳一声问道:
“谁这么大胆,在此乱嚼舌头,说文信侯的坏话?”
几人一见是秦王政,吓得扑通跪在地上叩头求饶,都把责任推给了赵高。赵高也装出惊慌害怕的样子,低头嘟嚷道:“我等在说文信侯该杀呢。”
“文信侯怎么该杀,你要说个明白,否则,本王治你诽谤君侯罪,将你满门抄斩!”
“大王有所不知,文信侯该杀的罪状太多了。”赵高试探着说,“第一,入宫就是文信侯安排的。”嬴政一惊:“你怎么知道的?”“是小人亲自看见的。”“那么第二呢?”
“文信侯安排入宫,又指使太后到雍城居住,不然怎么有叛乱之事。”
“你怎么知道太后去雍城是吕不韦指使!”嬴政威逼道。
“这还用问么,不然太后手中怎么会有调兵令牌,太后去雍城时大王尚未掌握兵权,当然不可能给太后令牌,而当时掌握兵权的正是文信侯。”“如果文信侯说那块令牌是太后强行从他那里索要的呢?”
“那文信侯也有错,他在向大王交出兵权时应该提示大王,让大王收回令牌。”
嬴政对赵高的回答十分满意,他想了想又问道:“除此之外,文信侯还有什么罪状?”
赵高已经摸清嬴政确实有铲除吕不韦之心,大胆地说道:“大王若想将文信侯治罪他的罪可多啦,大王若不想将他治罪,文信侯再多的罪也无罪。”
“此话怎讲!”嬴政不悦地问。
“文信侯总揽相位多年,所有大权一人独握,众人说他跋扈专权,大王若说他体恤君王事必躬亲也未尝不可。再说叛乱,文信侯身为百官之首,负责监察百官,对谋逆之举一无所知,治他失察罪可以,治他知情不报纵容作乱也未尝不可。”
嬴政暗暗点头:“快起来吧。”
“谢大王饶恕奴才之恩。”赵高站起来说道。“你怎么知道本王已经饶恕了你?”
“大王若要治奴才的罪,立马就命人把奴才拉出去砍了,怎会让小的站起来呢。”
嬴政本人聪慧过人,也喜欢聪明伶俐有思想有主见之人。他打量一下赵高,觉得有些面熟,又似乎并不常见,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奴才赵高。”
“赵——高——”嬴政轻声念叨一遍,觉得好熟,却一时想不起来。赵高趁机说道:“大王早已不记得奴才了,小的曾服侍过大王回国呢。”嬴政这才隐隐记得从赵国回秦时似乎有一个随从叫赵高,便问道:“这多年来你一直在宫中担任何职?”
赵高很惭愧地说:“原先服侍先王,自从先王崩驾后一直在宫中干些杂务,并无什么职务。”
嬴政见赵高人很老实,也很能干,敢说敢为,又是故人,便让赵高留在自己身边。赵高喜出望外,不动声色地说:
“多谢大王信得过奴才,小的一定尽心尽力服侍大王。”嬴政把赵高带到寝宫,问道:
“你刚才说文信侯有那么多该杀之罪,可本王念他有功于秦,并不想治他死罪,只想让他知罪而退,让出相位即可,你有办法吗?”赵高稍稍思索片刻说道:“奴才倒有个办法,不知是否可行,请大王明鉴。”
嬴政只是随便问一问,也是想考一考赵高,看看今后能否委以重任。他想在宫中物色几个心腹太监,必要时也能磋商一些军机大事,他从这次叛乱中看出自己身边太缺人手,特别是关键时刻派上用场的人。李斯、王绾、王翦、隗状等人虽然忠实可信,但毕竟不住在宫中,使用起来不十分方便,如果宫中有几位能扛大事的人那就方便多啦。
谁知赵高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居然大出嬴政意外,他连连点头,觉得可行,并让赵高把李斯找来依计而行。
吕不韦对叛乱一事又惊又喜,一倒,他在朝中失去对手,朝臣自然要倒向他这一边。但吕不韦更多地是不安,倘若嬴政深究下去,自己会因一案受到牵连,只要嬴政抓住他的一个过错就会将他治罪。现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以退为进,主动提出退出朝野,回到三川郡雒阳(今河南洛阳附近)封地等待时机。吕不韦仍存在一丝侥幸,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愿就此罢休的。
吕不韦一方面令司空马四处打探消息,一方面忐忑不安地等待嬴政对一案的处理。一晃几日过去了,吕不韦仍不见嬴政下令处决,他心里更感不安,俗话说夜长梦多就是这个道理。
这天,吕不韦突然接到昌平君的报告,大王令他们三人审理案。吕不韦一时仍然弄不清嬴政此举是对他的信任,还是对他的考验。这样也好,自己参与审理,能及时了解情况,掌握住牵连的人员,做出进退的决策。
吕不韦与昌平君和隗状三人坐在大堂上,被带上来了。
吕不韦抬头细看,仅仅几天不见,简直判若两人,白净的面皮又瘦又黄,眼睛凹陷,布满了血丝,浑浊无光。胡须仿佛一夜间疯长起来,又粗又长,把脸衬得更加难看。再配上这一身囚衣,活脱脱一个死囚犯,昔日王侯的神气尽荡然无存。也许这才是的本来面目,吕不韦暗想,他从狠毒的眼神里读出一丝恐惧,说不定今天的形象就是自己明日的下场。
吕不韦不敢和目光对视,他拿起惊堂木敲击一下堂案,喝道:
“,见了本官还不下跪,难道要大刑伺候不成?”早已得到李斯暗示,心中暗想,吕不韦你也别神气,嬴政要借我的嘴治你死罪呢。本不想同嬴政合作,但他也不想看着吕不韦神气的样子,转念一想,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
哈哈一笑:“吕不韦,人们不是说胜如王侯败如贼吗?我如今是贼而你是王侯,你也别高兴太早,你很快也会沦为贼的,咱们二人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飞不了我也蹦不走你。”
隗状喝道:“,你别废话,快把你的同党一一招来,大王会酌情给你从轻处罚的,也许会饶恕你的宗族。”瞪了隗状一眼:“你少插嘴,我现在正供出同党呢。”又转向品不韦:“吕不韦,本来不想供出同党,都是你们苦苦相逼的,我只好从实招供了。”吕不韦从的话听出不对劲,斥道:“,如实招供,但不允许诬陷好人!”
又是哈哈一笑:“诬陷好人?吕不韦,你还算好人么?我假腐入宫是你为了讨好太后,也是你为了摆脱太后纠缠一手安排的。”
吕不韦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他气急败坏地喝道:
“,你死到临头还敢诬陷本侯爷,不怕株连九族吗?你说你假腐入宫是我一手安排的,何人作证?”
“太后即可作证,除了太后之外,宫中也有负责行刑的太监作证。”得意地笑道,“这还不算,我作乱也是你指使的。”
吕不韦更是气炸了肺:“大胆!、你血口喷人!我让你求死不得求活不成。”
昌平君说道:“文信侯不必连连打断犯人的口供,这是审讯不是对薄公堂,侯爷若想辩驳,等到审讯结束到大王那儿再辩驳也不迟。”
吕不韦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现在才真正明白让他审理一案的真正用意。
又说道:“吕不韦,你想作乱犯上却又不直接起兵,特意把调兵令牌交给太后保管,本来我并不知道太后那里有令牌,是你亲口告诉我的,暗示我用令牌可以从雍城周围县城调出地方兵马——”
又说了些什么吕不韦一句也没听见,他头一歪气得昏厥过去。
当吕不韦苏醒过来时已经躺在府中,他见司空马与几位夫人还有儿子吕钟也围坐在旁边,让众人扶他起来,吕不韦拉着几位夫人的手说:
“你们快收拾行李,准备回雒阳封地,我要入宫去见大王,再晚恐怕连命都没有了。”
司空马不解地问:“侯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吕不韦摆摆手:“你们赶快在府中准备吧,是吉是凶还难以预料呢。”
吕钟拉着吕不韦的手:“爹爹,你快去快回,我和娘在这里等着你,要走全家一起走。”
吕不韦抚摸着儿子的头一阵心酸,自己把整个心思都扑在秦国的朝政上,梦想着有朝一日——想不到如今是这样的结局,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一个有其实而无其名的儿子,自己冷落了自己的夫人,更耽误了自己的儿子,像他这把年纪有这么小的儿子真令人难以置信,真是公而忘私吗,吕不韦自己也糊涂了。
嬴政从赵高手中接过抄录下来的口供,满意地说:
“高,你干得不错,有这份口供足以将吕不韦满门抄斩,就看他是否识相了。”
嬴政话音未落,有传事太监来报,文信侯求见,嬴政和赵高相视一笑:
“让他进来!”
吕不韦入内叩拜说:“臣身为百官之首,对作乱一事一无所察,臣有失察之过。臣掌握兵权时曾私给太后一调兵令牌,当时臣只是为太后安全考虑,事后没能及时奏报大王收回令牌,酿成大错,这也是臣的过错。假腐入宫臣确实一无所知,请大王明察。说他作乱受臣的指使更是对臣的诬陷,谨望大王明鉴。但臣为相多年无功于秦,并且惹出种种祸端,非臣存有私心,而是臣无能也,如今臣年事已高,更不堪任用,请辞去相国一职,并望大王网开一面,放过臣的家小,将臣一人治罪。”
吕不韦说完,老泪纵横,俯伏于地。
嬴政并不想立即将吕不韦治罪,他怕数日之内搬倒两侯引起群臣恐慌,动了秦国的根本,影响统一大业,于是,淡淡地说道:“丞相还算有自知之明,还没有像一样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对所供丞相之罪过寡人自有分寸,本王决不放过一个坏人,但也决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寡人恩怨分明,看在你多年为大秦辛苦操劳的情份上,本王同意你辞去丞相一职回雒阳封邑颐养天年。激流勇退,见一叶落而知秋之将至,这是识时务者所为。丞相不是把《吕氏春秋》十二纪按春夏秋冬四季顺序分别论述生、长、收、藏吗?自然四季如此,治理国家如此,人的一生荣辱福祸不也是这样吗?人不可能永远得志,也不会终生时运不济。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周朝兴盛不过八百余年,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法则,丞相为人中姣姣者,定然比常人更能参破自然之理,望丞想回雒阳封邑有一个美好的晚年。”吕不韦明白嬴政这些话的用意,再次施礼说道:“罪臣多谢大王宽宥,一定谨记大王教诲!”
吕不韦告退了,走到大殿廊前,不由自主地又回过身去,瞥一眼端坐在御座上的秦王政,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吕不韦只看到一个高高在上的身影,这是他的亲生儿子呀,这里曾留下他们父子二人快乐的身影,吕不韦耳畔仿佛又听见嬴政那童稚的笑声,但一切都恍若隔世。吕不韦多想忘情地扑倒在地,哭喊一声:政儿,我是你的亲生爹爹呀!但他不能,不能,不能!他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政儿,政儿”,踉踉跄跄地走下台阶去。十里长亭摆满长长的车队,渭水岸边挤满了送行的人,吕不韦频频举手与送行的人作别,人生能有一次辉煌就足够了,还有什么值得遗憾呢?人们反复宽慰吕不韦,但吕不韦总觉得遗憾。当他最后跨上车的刹那,泪水模糊了双眼,这一去他还能再次复还吗?心中升起一个巨大的问号,他今年才刚刚五十出头,并不老,他还能做许多事。姜子牙八十三岁不是仍垂钓渭水等待上钩之人吗,可嬴政,自己的亲生骨肉却把他赶得远远的,他小小年纪行吗?等他不行时一定会来求我的,那时——吕不韦这样想着,他的思绪随着滚动的车轮旋转着,有遗憾,有思恋,更多地是无奈。
第2节 喋血咸阳
嬴政将母亲幽禁阳宫的初衷并不是把母亲打入冷宫,而是让她隔绝起来,不再惹事生非给他增加烦恼,不使王室声誉再次受损。每天仍是锦衣美食,宫中仍有服侍的宫女太监数百人。众臣错会了嬴政的意思,纷纷登门或说教或斥责或劝慰。这样惹恼了嬴政,真是欺人太甚!赶走一个吕不韦仍有那么多人敢来在他面前指手划脚,说三道四,这是嬴政所不允许的,他要树立自己冷面铁人的强权形象,不威服众臣如何让他们唯唯诺诺听从自己使唤。于是,嬴政又给群臣上了一堂生动的试验课,用血淋淋的人头告诉众臣:君可以做他想做的任何事,臣只能去看去听去服从,决不允许妄加指责,更不允许胡说八道。可是,嬴政也想错了。正如孟子所云: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
天下就有不怕死的人,群臣中就有甘愿舍生取义的人。尽管嬴政命人在咸阳宫的正门树起一块牌子:有为太后事敢再谏者,定斩勿赦!
但庄严的秦宫前,血淋淋的人头却一天天上升,从一个、二个,到十个、二十个。
接连几天没有人敢入宫劝谏了,嬴政似乎有点寂寞,也许他杀人已经杀上了瘾,没有人与他作对,他反而觉得浑身不舒服。为了试试众臣有没有被威服,嬴政又在宫门外挂一个带有挑衅的牌子:看有谁胆敢再来送死!
牌子挂上的第二天恰逢十天一次的大朝。按照秦廷规定,三天一小朝,十天一大朝,小朝时一般只许三公九卿一级官员参加朝会,大朝时九卿以下所属的官员也必须列班议事。
上朝不久,嬴政向群臣安排好杨端和率军攻打魏国衍氏的事正要退朝,御史大夫陈忠出班奏道:
“大王,臣昨日整理史书,看到一段《春秋》上记载的一件事,十分令人感动,今天特来讲给大王听。”
“寡人这几天正憋闷得慌,你讲来给寡人听听。”
“郑武公娶了申国公主武姜为妻,生下两个儿子,长子因为难产而生,因此取名寤生,次子叫共叔段。武姜讨厌寤生偏爱共叔段,想让武公立共叔段为太子,但武公不同意,武公死后寤生承袭君位,这就是郑庄公。庄公元年,封他的弟弟叔段于河南京邑,人称太叔。郑国大夫祭仲劝阻说:京邑超过郑国都城,不应当这样封赐你的弟弟。庄公说:这是母后让我这样做的,我做儿子的怎么可以违抗她老人家的心愿呢?叔段到了京邑,训练兵马,屯积粮草,打造兵器,暗中与母亲合谋,准备偷袭庄公取而代之。庄公二十二年,叔段果然出兵攻打郑国都城,武姜也在城中作内应。但庄公对叔段叛乱早有所知,故意装作不知罢了,因此叔段作乱很快被庄公平定,郑庄公对母亲支持叔段与自己作对十分恼火,于是把母亲武姜软禁在城颍,并指天发誓,不到黄泉绝不相见。一年后,庄公十分后悔这样对待母亲,也常常思念母亲。这时,考叔去拜见庄公,庄公盛情款待了他,席间,考叔留下许多精美的肉舍不得吃,郑庄公询问原因,考叔说:臣是想带回家给老母吃的。庄公一听也非常感动地说:其实我也很想念母亲,可是我怕违背自己的誓言呀。考叔就为他想了一个办法,挖了一条地道,看到了泉水,让郑庄公母子二人在地道里相见。这样既不违背誓言,母子又得以团聚。”
嬴政心中冷笑道:啊哈,你小子原来是想变个法子劝谏我,那也不行。
陈忠讲到这里,转口说道:
“庄公都能知错就改,释放出被囚禁的母亲,母子重新言归于好,大王何尝不能做到这些呢?依臣之见——”嬴政不容陈忠说下去,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下面还有谁不怕死,敢出来劝谏寡人迎回太后吗?”嬴政话音刚落,接连又有六人站了出来。
这一下子把嬴政激火了,他觉得众臣不是在劝谏,而是在向他示威,向至高无上的王权挑战。他猛地从御座上站了起来,瞪着这七个人,吼道:
“来人,把他们全部推出宫外枭首示众!”
又有七个带血的头颅挂在高高的杆上,已经整整二十七个了,嬴政估计再也不会有下一个了。就在这七个头颅刚刚挂在杆上的同时,一个衣衫不整的人来到宫门前,回首瞟一眼挂在杆上的人头,摇摇头,微微叹息一声,然后向宫内高声喊道:
“齐国茅焦叩见大王——”
秦国能够日渐强大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善于接纳来自各国的贤才之人,一般情况下外国宾客来到秦国,秦国的君王都热情接待,看看有没有可以任用之人。因此,茅焦话音落下不久,里面就传来话宣齐国客人茅焦进谏。
茅焦走进朝堂大殿,众人都一释刚才的紧张害怕的气氛,偷偷发笑。只见茅焦头戴破旧的学士帽,身穿打补丁的绨袍,脚穿一双草鞋,人也长得黑瘦短小,约莫四十来岁的样子,与站在两旁身穿绫罗锦缎的秦国大臣相比,更显得寒酸,简直与一个讨饭花子没有什么两样。
嬴政本想揶揄几句逗逗笑,但出于对国外客人的礼貌还是忍住了,略微欠一下身问道:
“请问茅先生到此有何指教?”
茅焦环顾一下两旁的大臣,潇洒地甩动一下袖子向嬴政拱手说道:“臣听说天上有二十八宿星辰,如今咸阳宫外已有二十七个死者,还差一人就凑够天上星宿之数。茅某不才,若能承蒙大王厚爱成就一臣的这一心愿,臣不胜感激。”嬴政听了,气得吼道:
“嗬,寡人以为你有什么治国平天下的文韬武略呢,原来从齐国大老远来这里也是劝谏寡人的,寡人偏不让你如愿以偿。来人,在宫外架一鼎镬,寡人要让这不知趣的臭小子死不见尸,烹炸得连一块硬骨头也找不到,看他还想当天上的星宿不?”
熊熊的烈火中,一锅油慢慢翻滚起来,浓浓的油烟从宫外一直飘到大殿上。
嬴政看看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茅焦,问道:
“油已经滚开了,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寡人敬佩你的勇气,一定派人通知你的家人。”
“多谢大王对臣的厚爱,那我就直言不讳了。臣听说活着的人不忌讳说死,君王不忌说亡国,忌讳说死并不能使人永远不死,忌读说亡国也不能阻止国祚的永久延续,生死存亡这类的事是人人都想打听的,难道大王就不想听一听?”嬴政点点头:“你先说说看。”
“大王以鼎镬对臣,臣就从鼎镬之刑治人一死谈起吧。夏桀残暴发明了鼎镬,用来烹炸那些敢于直言进谏的大臣,人并不都是不畏死的,鼎镬之威终于堵住了敢于进谏之人的嘴,夏朝也因此亡了国。商纣发明炮烙,炮烙之刑不弱于鼎镬,比干被剜了心,姬发遭到了囚禁,也不再有人指责商纣的过错,商朝至此完结了。有亡必然有兴,夏亡商兴,商亡周兴,如今周也亡了,尽管群雄割据天下分争,但统一之势不可阻挡,有谁来担当完成统一大业的责任呢,大王你知道吗?”
统一天下是嬴政梦寐以求的事,他一听茅焦谈及此事马上来了精神,问道:
“莫非茅先生知道谁能担当起如此大任?”
茅焦点点头:“孟子在《告子》一文中早已告知后人谁能统一天下,文中有这样几句话:
“故天将将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人恒改,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
“臣按照之几条标准遍观七国君主,符合孟子所言的担当统一天下大任之人惟有一人,那就是大王你啊。大王当初随太后流落邯鄣街头时,可算得上‘劳筋骨’、‘饿体肤’。先王英年而逝,把千里江山这一重担交给大王,算是‘苦心志’。如今又有吕不韦专权,成、作乱,应该是‘行拂乱所为’,以此震动大王的心志,坚韧大王的性格,增加大王原来所不具备的能力。人常常犯错误,但要善于改过自新,正如大王杀戮敢于直谏的人,倘若大王认识到幽禁太后是不孝行为,对被杀的大臣施于厚葬,扶恤死者家属,表露出悔改行为,天下的贤士便会奔走相告,投奔大王之人一定趋之若鹜。假如大王一意孤行,那滚烫的油鼎就会令各国贤士望而却步,宫门外旗杆上的人头也会令秦国的忠臣紧闭嘴巴。倘若东方各国有一位国君大胆改革内政迎纳天下贤士,不出五年,天下形势必定大变,只怕能担当统一大任之人不是大王陛下了。大王如果不相信臣的话,就拭目以待吧。五年之后,臣的话一定会应验的。臣的话说完了,请让我到鼎镬一游吧!”
统一天下是嬴政梦寐以求的事,他一听茅焦谈及此事马上来了精神,问道:
“莫非茅先生知道谁能担当起如此大任?”
茅焦点点头:“孟子在《告子》一文中早已告知后人谁能统一天下,文中有这样几句话:
“故天将将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人恒改,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
“臣按照之几条标准遍观七国君主,符合孟子所言的担当统一天下大任之人惟有一人,那就是大王你啊。大王当初随太后流落邯鄣街头时,可算得上‘劳筋骨’、‘饿体肤’。先王英年而逝,把千里江山这一重担交给大王,算是‘苦心志’。如今又有吕不韦专权,成、作乱,应该是‘行拂乱所为’,以此震动大王的心志,坚韧大王的性格,增加大王原来所不具备的能力。人常常犯错误,但要善于改过自新,正如大王杀戮敢于直谏的人,倘若大王认识到幽禁太后是不孝行为,对被杀的大臣施于厚葬,扶恤死者家属,表露出悔改行为,天下的贤士便会奔走相告,投奔大王之人一定趋之若鹜。假如大王一意孤行,那滚烫的油鼎就会令各国贤士望而却步,宫门外旗杆上的人头也会令秦国的忠臣紧闭嘴巴。倘若东方各国有一位国君大胆改革内政迎纳天下贤士,不出五年,天下形势必定大变,只怕能担当统一大任之人不是大王陛下了。大王如果不相信臣的话,就拭目以待吧。五年之后,臣的话一定会应验的。臣的话说完了,请让我到鼎镬一游吧!”
茅焦说着,解去绨袍,露出臂膀来,毅然转过身向宫外走去。嬴政正在品味茅焦的话,一时还没回过味来,见茅焦已走到大殿外面才猛然惊醒,正要高声阻拦,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挡住了茅焦的去路。嬴政一见祖母亲自来到殿上,急忙离座奔出殿外俯伏地下:
“孙儿叩见祖母太后!”
华阳太后气得浑身发抖,一时说不出话来,许久才点着嬴政的额头骂道:
“孽障,统一大业尚未完成就滥杀无辜,那么多忠臣义士不是死在扫平六国的战场,而是死在你这个小暴君的刀下,传扬出去岂不让天下贤士寒心!茅先生不远千里奔走劝谏,你却用亡国之君夏桀之刑罚对待远来客人,从今以后,你真想断绝国人对你的信任当孤家寡人吗?好,老妇今天就成全你,让你先尝一尝鼎镬之游的味道!”
嬴政从来没有见祖母如此生气过,对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再次叩首说道:
“孙儿知罪,求祖母宽宥政儿,我再也不会做这样的傻事了,孙儿心中难受哇!”嬴政伏在地上呜呜哭道。众大臣早已跪立两旁,齐声喊道:“求太后开恩,大王已有悔改之意。”
华阳太后理一下略有零乱的白发,喝道:“还不快撤了那鼎镬,扶茅先生上坐!”
嬴政这才谢过华阳太后,爬了起来,亲自扶茅焦到朝堂里坐下,歉疚地说:
“寡人听从先生劝谏,明日就把太后迎接回宫,也请茅先生留在敝国辅佐寡人完成上天委派大任。”
茅焦迟疑一下,点点头,会心地笑了,笑秦王政知错能改不失明君英主风范,也笑自己拿生命作一次赌注赢得那么惊心动魄。六月流水。
大地像刚出锅的饷饼,烫手烫脚烫嘴,连马蹄落地的刹那地都迅速弹起。
从雍城故都驶往咸阳的车京车内却凉风习习,春意融融。这不仅是车京车功能好有制凉调温作用,更主要的这是一种亲情融融,是母子释疑言归于好后的感情升华作用。
车京车左边坐着嬴政,右边坐着公孙婉,中间是太后赵姬抱着活泼可爱的小孙女香香,三代人说说笑笑,车京
车内充满浓浓亲情。
小香香忽然搂着赵姬的脖子撒娇地说:
“奶奶,我要快,我要快,让车尉把马赶得快一些。”嬴政斥道:“奶奶年纪大,身体弱,车快受不了。”小香香哇地一声哭了:“不么,我要快,我要快。”
赵姬忙把香香搂在怀里:“好孙女别哭,奶奶不喜欢爱哭的孩子,奶奶还没有那么弱不禁风。”
赵姬一边为香香擦眼泪,一边让车尉把车赶得快一些。
香香高兴了,在赵姬脸上亲吻一下:“奶奶真好,好奶再让赶快,再快,再快,越快越好玩。”
车京车跑得越来越快,已经把护驾车队远远抛在后面,并绕过了前面的仪仗车队。
突然,从路旁的草丛里蹿出一条青斑长蛇猛然袭击了那匹领头的辕马,辕马又疼又惊,连蹦几下,发疯一般向前冲去,其他五匹马也受到了惊吓,跟着辕马狂奔起来。
车尉见事不妙,大惊失色,想控制住马的奔跑,使出平生力气也无济于事,左右两名车校各自控制住手中的缰绳,仍然不能减缓马的奔跑。
六匹受惊的马拉着车京车如飞一般狂奔着。
嬴政正和婉儿讲着话,忽然觉得不对,透过帘子一看,大惊失色,急忙高呼:“停车,停车!”
车尉也想停车可是已经停不下来了。后面护驾的郎中令与虎贲军校尉等人催马追赶,但一匹马怎能赛过六匹马,都被远远抛在后面。车京车在路基上左右摇摆着,突然在一个拐弯处冲出路面向前面的山包冲去,车毁人亡的悲剧眼看就要发生,就在这里,从旁边冲出一个年轻人飞身抢上,一剑劈死领头的辕马,又反手砍断两匹边马的马头,然后死抱住另外两匹马。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索。马势顿然大减,车尉与车校也竭力控制着车势,就这样,车京车又向山包上冲出十几米才被控制住,离前面的一处断崖只有几米远了。
有惊无险,众人都长长松了一口气。
嬴政见出手相救之人长得高大结实,手脚麻利,做事果断,有一股大将风度,顿生爱才之心,上前拱手说道:
“多谢壮士相救,请问尊姓大名,敝人也好登门致谢。”那人从马身上取下剑,擦去剑上的血,瞟一眼嬴政说:
“要谢我还要谢你们呢,今天不是你们的马惊我还没有练剑的机会,我这把莫邪宝剑已经三年没有饮血了,只怕早已渴了,今天能借你的宝马饮血也算不枉我外出一趟。你们这些大户人家也太讲排场了,两匹马拉马还不满足,用六匹马,赶上周穆王西巡会王母的车驾了。”
这人说到这里愣住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站在旁边的公孙婉,公孙婉也在打量着对方。车尉见这人如此无礼敢死盯着公孙婉的脸,上前就是一脚,斥道:
“大胆的狂徒,敢对我家主子无礼,我废了你的双腿。”
这人也不理会,只是轻轻一甩脚,车尉便栽倒在地。其余几人正要上前捉拿这人,公孙婉突然喝住了众人,上前问道:“请问壮士尊姓大名?”
这时,护驾的郎中令、校尉等人率先赶到,向嬴政叩首谢罪。那人一听是秦王,嘿嘿一笑,讥讽道:
“我说一般大户人家也不会有如此排场呢,原来是秦王的车驾,早知如此,我就一气把这六匹马都杀了,让我的宝剑一次饮个够。失陪了!”那人说完,把宝剑往身后一背转身就走。
公孙婉急忙追上去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名字只是人在这个世上的一个记号,如同花草树木猪猫鸡狗一般,何况重名重姓者多如牛毛,记与不记有何意义!你今天见我搭救了你们,出于礼貌询问我的名字,明天相逢也许形同陌路,我不是一个希望他人报恩的人,刚才也已经讲了,我救你们只是为了试剑,咱们谁也不欠谁的,两讫了。”公孙婉见他又想走,急忙说道: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并不是想报答你,只是见你像我小时候的一位亲人——”
那人止住了脚步,上下仔细打量一下公孙婉:“我也觉得你像我小时候的一位朋友,只是像,当然,我并不是想高攀,可以看出你不是公主就是王妃,而我的朋友恐怕平民都不是,你不会是她,我是魏国人更不可能是你的朋友。”“我也是魏国人,我叫公孙婉。”
那人突然怔住了,欣喜若狂地上前抓住公孙婉的双手:“你真是婉儿妹妹?让我看看,我是魏缭。”
魏缭一把拂去公孙婉左臂上的裙衣,看到肩下一块半寸长的疤痕,高兴地晃动着公孙婉的胳膊说:“一点不错,你就是婉儿妹妹!”
魏缭突然见人都不说话了,傻愣愣地看着他,顿时觉得不妥,慌忙松开公孙婉的玉臂,极不自然地说:
“我、我太高兴了,刚才失礼了,冒犯了你,请你多多海涵?”公孙婉没来及回答,嬴政走过来问道:
“看你们刚才的亲热劲儿,莫非是旧知?”公孙婉高兴地介绍说:“大王,我来介绍一下,这就是我常给你提及的师兄魏缭。”
嬴政经常听公孙婉说魏缭得到他父亲真传如何有才,今日相见的第一印象也很好,但觉得此人太狂傲了,也许狂傲之人都是真正才华横溢之人吧,不然,如何能够狂傲起来。嬴政恳请魏缭入朝为王,魏缭辞谢说:
“我一个布衣,平日浪荡惯了,恐怕受不了朝廷的繁缛礼节约束,大王还是另请高明吧。”
魏缭愈是推辞,嬴政愈觉得他有才,诚恳地说:
“你可以不受朝廷礼节约束,你是婉儿师兄,从今以后,你我二人就以兄弟相称,你为兄我为弟,彼此平起平坐,同衣同食。”公孙婉也说道:“师兄,你我兄妹离散多年,今日异地邂逅,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只怕三天三夜也叙不完,你就此别去难道不觉得遗憾吗?”
魏缭从魏国逃到秦国就是为了寻找师妹,当然想了解离散后的遭遇,诉说多年思念之情,但是一想到两人地位已有天壤之别,更主要地是婉儿已有了美好的去处,用不着自己关心爱护,留在秦国也无益,便有归隐之意。一听婉儿这么说,魏缭又不忍拂了婉儿的心意,便说道:
“我山上有位朋友,还有我潜心多年记下的师父传授的兵法,你们先走吧,我改日再去宫中叩见大王和婉儿妹妹。”
嬴政一听魏缭写出一部兵书,对他更加欣赏,惟恐魏缭找借口逃走了,便说道:
“请魏兄与我等一起回咸阳,我立即派人上山把你朋友请来,你所著兵书等有用之物也全部带来。”
魏缭无奈,只好答应随嬴政和公孙婉去咸阳。嬴政为了笼络魏缭,重新调整了车辆,让公孙婉与魏缭同乘一车,给他们师兄妹一个互诉衷肠的机会。车轮悠悠,心也悠悠。
小小车内公孙婉与魏缭彼此互望一眼,用眼睛读着对方,真是千言万语一时无从问起,还是婉儿先打破了沉默:
“缭儿哥,这许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何时到的秦国!”
“婉儿妹,还是你先说说你是如何选进秦宫的,告诉我师父他老人家是怎么死的?我要为他老人家报仇!”婉儿看着魏缭一脸愤怒的样子,问道:“你怎么知道爹死了?”
“你堂叔公孙喜告诉我的,他曾派人打听师父和你的下落,听说师父被秦兵杀害了,而你下落不明。”“堂叔现在在哪里?”婉儿问道。
“他在魏国当官,很得魏王赏识,自从我逃离大梁,多年没有见到他了。你快告诉我师父是谁杀的?”魏缭追问道。“爹不是他人杀的,是自杀。”
“师傅为什么要自杀?”魏缭不相信地问。
公孙婉便把父亲当年给嬴政治病违背诺言后,为了不食言自杀的经过简单讲一遍,魏缭惋惜地说:
“师父他老人家做事太认真了,当今世人为了权贵可以出朋卖友,为求荣华富贵贪生怕死之人更是比比皆是。师父一死,只怕天下如此讲信义之人再也没有了。”
婉儿一听魏缭说到“为求荣华富贵贪生怕死”,以为师兄在指责自己,幽幽说道:
“宫廷的日子并不好过,幼年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只觉得住在宫中处处新鲜,不愁吃也不愁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有那么多人围着你转,捧着你,宠着你。可我现在越来越感到宫廷生活的险恶奸诈,且不说宫中这几年发生的一系列污秽事件,就是大王他也大不如从前,变得一天天让我感到陌生,对我也没有过去——”
公孙婉欲言又止,魏缭忙问道:
“嬴政那小子是否欺负你,告诉我,我废了他个王八羔子!”公孙婉摇摇头:“大王对我很好,只是——唉,还是说些别的吧,宫中的事说了你也不明白,缭儿哥,说说咱们离别后你的经历吧?”
“我可没有你那么幸运。”魏缭便把自己流落大梁以打铁为生后被太子增雇佣行刺安王诬陷信陵君的事说一遍,婉儿不解地问:
“缭儿哥,你怎么能做那样的事,信陵君受天下人敬仰,你帮助太子增诬陷信陵君一旦传扬出去,将来何以做人?”
魏缭惭愧地说:“我是受了太子增的欺骗,有人让我入宫行刺安王,我也认为他昏庸无能给魏国百姓带来那么多灾难,本来以为杀了他信陵君就可以承袭王位,从此魏国富国强兵再也不受秦国凌辱,谁知那是太子增设好的圈套,不仅没有帮助信陵君,反而害死了他,我是魏国的罪人啊!师父曾经告戒我: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可我因为贫贱贪图几个小钱,竟然做出了终生悔恨之事,师父他老人家地下有知也不会饶恕我的。”
公孙婉见魏缭悔恨交加的样子,安慰说:
“这也不能完全责怪你,当今魏王如此险恶,又那么昏庸无能,如今魏国国土已有多半被秦占有,也算是他罪有应得,魏国灭亡只是旦夕之间的事,师兄,有什么打算呢?”
“景王知道我了解他的底细,对我杀人灭口未成,我几经周折才逃了出来,魏国是再也不能回去了。纵观东方各国,韩国最弱,国土只有秦国的两个郡大,韩桓惠已经够软弱的,如今太子安继位为王比其父有过之无不及。赵国在东方六国中本来最强,自从长平之战后一蹶不振,国势一天不如一天,国君也是一代不如一代,赵襄王贪图享乐,爱好女色,自从立香娇为妃后朝政荒废,如今郭开专权,香妃与郭开内外勾结已经废去稍有作为的太子嘉,立一个毛娃娃公子迁为太子,据我估计赵襄王一死,赵国也没有多少时日了。燕国远离中原,有胡人骑射的经验,地广人稀,又少有征战,正是发展生产富国强兵的大好机会,可惜燕王喜目光短浅,为蝇头小利不计后果,贪小失大,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加上不会用人,让乐氏家族投奔赵国,至使几次与赵国争战一败涂地,如今只有个大国的空架子,也不堪一击。”“那么齐楚两国呢?”公孙婉问道。
魏缭叹息一声:“齐国自从被燕国大将乐毅攻破后,齐王被杀,齐国几乎亡国,齐襄王复国后,襄王无能,但他有一位贤德的王后,使齐国一度国富民强,襄王死后,齐王建继位,母亲年老无力撑国,齐王建安逸享乐,看不到齐国的危险存在,曾拒绝谋士周子的建议援助赵国抵抗秦国,可惜齐王建不听劝告,拒绝援助赵国,赵国长平惨败后,齐国失去阻挡秦国的屏障。如今齐国受秦国蒙骗结为婚姻之好,自以为高枕无忧了,孰不知危险正一天天逼近,赵国灭亡,齐国一定不可能独自存在,正如周子痛心疾首所言的:唇亡齿寒啊!”
魏缭无可奈何地摇头,十分痛心地分析完齐国又谈到楚国:“曾经一度天下无敌的强大楚国,在怀王时响应苏秦的合纵之策,一度被推为从约长,可惜怀王是优柔寡断之人,中了张仪的计,被诱骗到秦沦为阶下囚,终于客死异地。襄王也是胸无大志之人,面对秦国强大的攻势隐忍退让,数次迁都,从郢迁到陈,如今又从陈迁到寿春。当今楚王无子,春申君与太傅李园争权夺利打得不可开交,倘若春申君一死,楚国又能延续几天实在难以预料啊!”公孙婉听师兄分析完东方六国都不足以立身,便说道:
“大王对你十分敬重,你就留在秦国吧,我们兄妹也能时常相见,彼此有个照应。”
魏缭一时无语,心绪又随着滚动的车轮旋转起来,过了许久才说:“我来秦国并不是寻求高官厚禄,也不想在这里建功立业留名后世,更不想辅佐秦王兼并天下,我是为了寻找你才来到秦国。苍天不负有心人,如今终于如愿以偿在这里与师妹相遇,知道师妹有了好去处,也不需要我照顾,更不需要我来保护,我也可以告慰师父师母在天之灵了。我在此只会拖累师妹,我是不拘小节之人,对世俗繁复礼节最为讨厌,如何受得了朝廷礼节约束,做一名令秦王满意的大臣呢?短时间没有什么,时间一久我活得不自在,秦王也会对我不满意,到那时让你夹在中间是多么难为情,与其那时三个人都不快乐,我不如早早离开这里。”公孙婉一阵心酸,黯然神伤地问道:
“东方六国不足以立身,这里你又不愿意呆下去,那么师兄想到何处去呢?”
“效法师父他老人家归隐田园,超脱世俗之樊笼,得天地人生之真谛。”
“爹爹那样做是出于无奈,因为没有找到贤仁的明君英主,空有一身安邦济国之才,没能实现人生鸿愿便魂归黄泉,留下几许遗憾。师兄是爹爹终生惟一传人,通晓兵法,文武兼学,应效法吕尚、孙武子、吴起、孙膑之流,驰骋疆场,建功立业,光耀祖宗,扬名天下,也不枉爹爹教诲,令他老人家笑慰九泉之下。”魏缭仍不为公孙婉的话所动:“归隐山林我也不会辜负师父他老人家的栽培之恩,一定效法孔孟荀卿鬼谷诸人,广纳门庭,传道授业,训导出几位治世济民的旷世奇才。当然,归隐只是一种别无选择的选择,正如师父曾踏遍列国寻求明主一样,我也是在等待明君的出现啊。”
公孙婉有点意外地望着魏缭:“是嬴政不足以辅,还是秦国不足以展师兄平生之所学?”
魏缭没有立即回答公孙婉的话,过了许久才说道:
“婉儿妹,我本来不想对秦王政评头论足,既然你问及了此事,我也就直说了吧。秦国自穆公以来,雄主倍出,均不甘偏居西陲,有问鼎中原之心,几易国都,步步东进。自孝公任用商君新政以来,秦已呈现迅猛崛起之势,惠安王用张仪破坏合纵之策,秦已经雄居七国之首,昭襄王以白起为将范睢为相,远交近攻,版图蔓延,没有任何一国可比,国之实力更是如日东升。嬴政袭位,吕不韦为相,独断专权,但功绩不可没,以农为本,农商并重,急学尊师,重儒扬道,隆礼正乐,杀伐当先,秦已到空前之盛世,因此赵太子嘉庞春申之流合纵兵败,不足为奇。不韦为相,虽有专权之举,并无篡国之心,尽管近年秦国祸乱迭出,均未撼动秦国根本。嬴政虽幼,因聪颖好学,功于心计,外加祖母华阳太后为其掌舵,因此处事少年老成,有大国霸主之风采,有别东方六国孱弱腐化之君。如今秦王政奋六世余烈,吞二固而亡周祀,耀兵关东大地,大军所到之处有风卷残云之势,威震四海,令诸侯君臣闻之色变,淡及两股颤忄栗。囊括宇内,并吞八荒,履至尊而制六合只是跷足之间的事。”
魏缭刚说到这里,公孙婉急忙插话问道:
“师兄既然对秦国如此看好,何不顺天下大势在此有所作为呢?将来裂土封侯,名传千古也是情理之中呀!”“可是——”魏缭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偷偷瞟一眼公孙婉,然后避开她企盼的目光说,“刚才我仔细观看了秦王政的长相,从面相而论,此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为人寡情少恩,有虎狼一样的凶狠心肠,身处逆境时谦恭隐忍笑脸待人,一旦得志便暴露出原先隐藏起来的凶恶本性,擅长杀人,甚至有把杀人当作一种乐趣的心性,这样的君主只可同患难而不能共享乐。按照师父当年对越王勾践的评论,二人如出一辙,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也许自古帝王都有此本性吧。”
公孙婉不以为然地说:“也许是师兄多心了,大王在剪除逆党时做的有些过分,他是想除恶务尽呀,不至于师兄说的如此吧。以我与大王多年的交往,我认为他待人真诚,为人随和,礼贤下士,惟贤是用,不分贵贱和出身,也能知错就改,比如今天到雍都迎取太后一事。刚才,大王与师兄一见就蒙生惜才之心,为了挽留师兄,废去一切繁缛礼节,要与师兄平起平坐,同衣同食。昔日文王去渭水邀请姜尚也不过如此,请师兄三思而行。”公孙婉见魏缭低头不语,又柔声说道:
“师兄与大王仅是一面之交,轻下断语恐怕不妥,你先留下来住上一些时日,如果大王对你不恭,真像你所说的那样,到那时再走不迟,我、我也会随师兄一起离开秦宫归隐山泽的。”
最后一句话公孙婉说得那样轻柔,魏缭听了却如夏日里的一阵凉风,心清气爽,有一种说不出口的快慰,情不自禁地摸了一下师父当年交给他的玉。
咸阳宫,秦王政大宴宾客,为太后接风洗尘,相伴之人有华阳太后、齐王后、公孙婉以及王室大臣及三公九卿之人,当然,更有贵宾茅焦、魏缭和他的朋友姚贾。
席间,嬴政把茅焦推到首位坐下,再次拜谢说:
“先生之言令寡人茅塞顿开,使得我母子相见,前嫌尽失,没有茅先生哪有今天的融融乐,先生就是寡人的颖考叔呀!”当下授茅焦客卿职衔。
嬴政又亲自上前扶起魏缭和姚贾,把他们一一介绍给众人,向二人祝酒致谢,也授客卿衔。饮酒正酣,赵高上前说道:“李斯有要事求见。”
嬴政宣李斯上殿也饮一樽,李斯上前窃窃说了几句,嬴政听后啪地一声把酒樽顿在几案上怒道:
“带郑国到大成殿等候,寡人要亲自审问他!”嬴政说完拂袖而去。
郑国五花大绑跪在地上,李斯、王绾、隗状及几位宗室大臣侍立在两旁,嬴政坐在高高的御椅上,怒视着郑国吼道:“郑国,你知罪吗?”
郑国毫不畏惧地仰头答道:“知罪。”
“知罪就从实招来,是谁派你来谋陷我大秦国的?如有隐瞒,寡人立即派大军兵进韩国,索拿你全家,杀无赦!”
“请大王息怒,待臣把事情原委讲完,要杀要砍悉听尊便!”“快讲!”李斯在旁边喝斥道。
“臣初来咸阳游说先王与文信侯时,确实是奉韩国先君桓惠王之命前来行疲弊秦国之计,妄图借修筑水渠工程使秦国劳民伤财,无力东侵攻占我韩国。等到臣受文信侯之托认真考察了水渠的地形以及牵涉的农田水系后,臣已经完全改变初衷疲弊所为,决心尽终生之力在瓠口处修建一泽被后世的水利工程。一旦水渠完工,引泾入洛成为现实,改造大批良田不说,关中地区将成为秦国富饶的谷粮之仓,补给咸阳军民供给,进可攻退可守,粮食是成就千古帝王之业的根本。臣在修建水渠时,一切从秦国及当地百姓利益出发,能省则省,能减则减,决不多用一人,决不多耗一物。修建水渠时尽管动用大量人力物力,但多是当地民工,所耗物资也多是从地方百姓中抽取,动用国库的储备极少。这许多年来,秦国并没有因为修建水渠而停止对韩的攻伐,韩王听信庸人之言,不思进取,富国强兵振兴家邦,希图用修一水渠之力撼动秦国的根本,实在愚蠢之极。如今韩国国土一天天减少,国力更是一天天削弱,尽管苟延数年,终不能改变行将覆灭的命运,而秦国虽然晚灭韩几年,却修建成一条给秦国带来万世之功的水利工程,臣私下以为,臣这样做无功于韩却有功于秦——”不等郑国说下去,宗室大臣嬴况早已愤怒至极,拍案骂道:“住口,大胆狂徒,死到临头还敢狡辩,你分明是来秦国当奸细,旨在耗费我大秦的军资与兵丁补给,妄图保全韩国,却口口声声是为秦国着想有功于秦,罪该万死!”
嬴况转向秦王政:“大王,别听他一派胡言,立即停止水渠工程,将此贼子凌迟处死。”
其他几位宗室大臣也一致主张立即停止修筑水渠,集中人力物力兵进韩国,力争一举灭掉韩国。
秦王政一时拿不定主意,郑国跪在地上匍匐向前两步急切地恳求说:
“大王,你杀了小臣可以,万万不可停止水渠工程,如今水渠已经历时八年有余,渠口、引水渠早已完工,灌溉渠的干渠和支渠都已开始,如果中途废止岂不给秦国带来巨大损失,千古遗憾呀!大王,万万不可半途而废!”
嬴政已不像刚才那样震怒,平静地问道:
“郑国,寡人问你,你明知修渠有百利于秦也不能阻止韩亡,为何还要坚持修下去呢?是否想以此取信寡人,在我大秦谋取一官半职?封妻荫子,为自己和子孙寻找一个可以托身的靠山?”郑国摇摇头:“敝人热爱水工犹如大王之于统一天下的宏图大业,我能展平生所学在有生之年修一令今人后世惊叹的水利工程,造福子孙后代,是我积淤心中多年夙愿,也算英雄有用武之地。倘若大王在统一大业行将功成名就之时突然被迫停止,前功尽弃,大王将作何感想呢?”
嬴政沉思不语,李斯从旁劝说道:
“郑国所说的也有些道理,如果就此中止工程,以前多年的花费都将付水东流,现在稍稍投入一些人力物力就可以完成全部工程,并能给秦国带来一劳永逸的益处——”李斯话未落音,嬴况就立即反驳说:
“秦国当务之急是兵出东方,而不是修渠筑坝,这些事可以等到完成统一大业后让抓来的各国战俘去做,何况修建水渠所产生的效益也不是短时间就能见效的,何必那么急呢?”
另一位宗室大臣嬴兴业也说道:“这些来自外国客卿的话都不足以听取,他们到秦国来根本不是为了秦国的强大,而是各怀其图,商贾为谋取暴利,士人为捞取官爵,更有甚者是卧底当奸细,即使一些被重用的朝廷重臣,为了骗取大王信任委以高官,也时常伪造情报,有时知情不报。”
嬴兴业说着,翻眼瞧一下侍候在嬴政旁边的李斯。
嬴况又趁机说道:“奉常大人言之有理,这两年来秦国祸乱不断,究其原因都是国外一些客卿把持我朝大权所致,不说他人,且说前相吕不韦,他独断专权,力主纳捐取爵,致使众多爵位流到毫无战功的商贾手中。吕不韦本是商家出身,当然以商人利益为重,他为相也利用职权官商勾结谋取暴利。更令人不能容忍的是,吕不韦排斥王室之人,把众多宗室大臣驱逐权力核心部门之外,他所重用的人多是同他一样的外来客卿,其歹毒之心路人皆知!”
嬴况说到这里,向秦王政拱手说道:“大王,以愚臣之见,外来客卿全部靠不住。大王不是要发动扫灭六国的统一战争吗?这些客卿本来存有二心,如今大王对他们国家用兵,我大军一到抢掠的是他们国家的资财,捕获的是他们的亲人,他们能无动于衷心甘情愿为大王驱使吗?与其让这些人到时候掣肘大王对外用兵,不如现在就将他们驱逐,这也算大决战前的一次整顿吏制,肃清内部持不同政见之人,使统一战争顺利完成。”
其他几位宗室大臣纷纷点头称赞,说嬴况这个建议提得好,早就应该如此,连隗状、王绾二人也表示同意。
李斯一听嬴况建议秦王政驱逐外籍客卿,心中暗暗叫苦,此令一出,秦国蒙受损失不说,自己的仕途也就无望了,他明知嬴况等人会直接反对,仍然小心谨慎地说道:
“大王,驱逐客卿的做法实在不妥,尽管秦国近年几桩祸端与客卿有关,但也不能因此一概否定客卿对秦的重大贡献,应该分别对待——”
正在这时,赵高慌慌张张走上殿来打断了李斯的话,他呈上一份竹简说:
“大王,副丞相昌平君全家突然不知去向,这是从他书房中发现的一份呈交大王的书简。”
嬴政挥手示意李斯退在旁边,喝令两名虎贲军校尉先把郑国押进大牢,这才莫名其妙地问赵高:
“昌平君不是生病在家将养,怎会突然失踪呢?会不会遭到歹人绑架?”
嬴政边说边打开竹简,原来这份竹简是昌平君送给秦王政的一封告别书,上面写道:
大王陛下,臣昌平君顿首!未提笔前先向大王告罪,臣本是楚国公子,顷襄王子嗣也。先父王时秦楚友好,太子熊元入秦为质,臣奉父王之命入秦寻找太子,从此流落秦地一去近三十年矣,承蒙庄襄王不弃,升为客卿,又蒙大王厚爱,升迁为副相。臣虽为楚人,这许多年来备感秦之恩德,恪守职位,兢兢业业,不敢有所倦怠。尽管秦楚间有数次争端,臣丝毫没有为楚之利而伤秦,处处以秦为先。臣本欲将三尺之躯托付于秦竭力图报王恩,终老于秦而效命大王陛下,无奈母国萧墙之乱,祸及王室,楚有密使来访,数次规劝臣回国理乱。臣本无归故之心,奈何王室之裔,不能坐视宗室蒙羞,乃肯请辞去,又恐大王怒臣欺而索臣,故不辞而别仅以书告上,望大王海涵谅之。大王怒恨与否不必派兵追索矣,王得书之日臣已抵郢,再拜,顿首。
嬴政本是随便一问,见李斯立此毒誓,也不好再说什么,稍稍缓和一下口气说:
“你也不必如此发誓,谁对寡人忠心,本王心中自有一杆称。由于你连续多件事失察,搜集掌管情报的差事就由赵高接任。”赵高一听这话,心里美滋滋的,表面上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说:“多谢大王对小人的厚爱,奴才能胜任吗?”
“怎么不行,本王说你行,不行也行,本王说谁不行,行也不行,寡人封你为侍中!”
赵高扑通一跪,朗声说道:“谢大王,奴才决不辜负大王的栽培!”嬴政斥退李斯,又对众人说道:
“驱逐客卿一事等明日朝会再进一步商讨,现在立即派人查抄昌平君府,并用快马十匹追索昌平君,看他是否真的逃离国境,此事由隗状与王绾负责,及时奏报寡人。”
昌平君为何放弃丞相职位不做,突然逃回楚国,这与楚国发生一件大事密切关联。国舅李园发动宫廷政变,杀死春申君自立为相国,立年仅六岁的太子捍嗣立王位。说起楚国的这次宫廷政变的起因,竟然与吕不韦谋篡嬴秦王室宗嗣有着惊人的相似。楚襄王时,秦楚友好,楚把太子熊元质押在秦国,并派宗室大臣左徒、黄歇去秦国服侍太子。黄歇身在秦国却时刻派人了解楚国的情况,当他得知襄王生病时,便携太子熊元微服逃出秦国,回到国都,不久,襄王病逝,太子熊元登上王位,这就是考烈王,他追封先王为顷襄王,提升黄歇为令尹,赐封吴地,称为春申君。考烈王袭位多年却无子嗣,春申君组织国人向考烈王进献好多女人,希望考烈王早有子息,结果都没有一人怀孕。这时,春申君府中有位门客叫李园,赵国人,见春申君为考烈王求子心切,顿时生出一计。
李园有个妹妹叫李嫣,长得颇有姿色,他想利用妹妹偷桃换李为自己谋取高位。于是向春申君告假回家省亲,故意过假不归,当回到春申君府时,主动告罪说,家中有个妹妹长得十分貌美,齐王听说了,特意派使臣来聘求,固与齐国使臣饮酒商讨聘礼的事耽误了假期,所以来晚了。
春申君一想,此女名闻齐国,一定长得貌若天仙,心中不免蠢蠢欲动,不自觉地询问是否接受齐国的聘礼,并要求见一见。李园见春申君上钩,便把妹妹精心打扮一番送到春申君府中。春申君一见李嫣长得确实讨人喜爱,便送给李园许多金银玉器,把李嫣留在府中纳为妾。
未过多久,李园得知妹妹身怀有孕,暗自高兴,私下告诉李嫣,你在春申君府中不过是暂时得意的宠妾,一旦年老色衰必将一无所有,如今楚王无子,你有幸怀有身孕,若进献给楚王,将来生下的孩子是女也会封为公主,若生下男儿一定能够立为王,到那时你就是王太后,与今天的妾位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李嫣被哥哥说动了心,询问如何才能入宫为妃,李园把想好的计策告诉了李嫣。
一天夜里,李嫣侍寝时对春申君说,楚王对君如此厚爱,就是亲兄弟也不如,如今你辅佐楚王二十多年了,可楚王仍无子嗣,楚王百年崩逝后必然以其兄弟嗣立国君,众兄弟恨你独揽大权把持朝政,一旦他们为王你将到何处安身呢?只怕吴地封邑也不能保呀。
黄歇听了李嫣的话久久沉默不语,李嫣又说道,我有一个办法也许能够为你避免这些灾祸,并且带来富贵,但我感到十分愧疚,难以启齿,又怕你不听我的劝告,所以迟迟不敢说给你听。黄歇再三恳求下,李嫣才把哥哥告诉的计策说了出来。李嫣说妾身已经怀有身孕,外人并不知晓,我来到府中时间也短,其他人也不会有所怀疑,倘若你把我进献给楚王,大王一定宠爱妾身,如果上天保佑我生下男孩,将来一定能被立为太子继袭王位,楚国就是君爷你的了,怎么还会有灾祸呢?
黄歇听后连连点头称赞李嫣才智过人胜过男儿,当即答应了她的提议。
春申君在楚王面前夸赞李嫣貌美如仙,并说相面的人都说是适合生子之女人,齐王正准备聘请呢。考烈王听后便让春申君宣李嫣入宫,李嫣貌美又善于卖弄风情,很快得到考烈王的专宠,等到产期生下双胞胎男孩,考烈王大喜,长子取名悍,次子取名犹,并立李嫣为王后,长子悍为太子。李园因此成为国舅,权势一天天增长,几乎和春申君不相上下,但李园外表对春申君仍同先前一样恭敬谨慎,内心却视春申君为仇敌。
考烈王二十五年,也就是叛乱这一年,考烈王大病不愈,李园想起妹妹怀孕一事只有春申君知道,将来太子为王时怕自己不能专宠,于是产生杀人灭口之心,暗中纠集死士专待时机的到来。这时,春申君府中有一门客,名叫朱英,魏国人,听说李园暗中蓄养死士,就报告春申君,再三告戒说:天下有无妄之福,有无妄之祸,又有无妄之人。所谓无妄之福,你辅佐楚国二十多年,名为相国,实际上与楚王没有什么两样,如今楚王久病不愈,一旦死去,太子即位你再辅佐他,就像伊尹、周公一样名传千古,等到少主年长时再归还给他王权。如果上天保佑君爷,便可以面南背北取而代之。所谓无妄之祸,李园现为国舅,一旦少主承袭王位,李嫣为太后,李园联合李嫣将把持王权,其权位一定胜过君爷。李园表面柔顺,但内心不甘居于君爷之下,我听说他私养死士,一定是为了对付君爷,这就是“无妄之祸”。所谓无妄之人,李园与其妹李嫣互通信息,及时了解宫内变故,一旦楚王崩逝,李园抢先入宫控制局面,就会矫诏铲除君爷。
黄歇听后不以为然,认为李园软弱无能之辈,做事一向谨小慎微,不值得顾虑。
朱英见春申君根本不听自己劝告,便不辞而别,归隐田园山水之间了。
朱英离去不久,考烈王病故驾崩,李园事先从妹妹那里得到消息,先入宫控制了大局,秘不发丧,然后密令死士埋伏在宫门内,这才派人奔告黄歇。春申君听说楚王归天,匆匆驾车入宫,刚进宫门便听到门内有人大喊:黄歇谋反,奉王后密旨诛杀反贼!春申君知道事情有变,想回车逃走已经来不及了,手下人被杀散,黄歇头被砍下挂于城门之上。李园铲除了春申君的势力后才为考烈王发丧,立太子悍为王,号楚幽王,李嫣为王太后,李园自立为相国,楚国大权一人独揽。
当昌平君从秦国逃到郢都时,事已成定局,昌平君知道不能与李园硬斗,只好再次隐匿行迹,等待时机。三
夜已经很深了,李斯睡意全无,他回头看看正在睡熟的妻儿老小,心里真不是滋味。在外漂泊多年,仕途刚有起色,本想妻儿老小能跟着享几天福,谁知好景不长,明日又要漂泊四方。秦国不能立足,又到何处谋求发展呢?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仕,天下之大竟没有我李斯用武之地,明主啊,你在哪里?李斯几乎要喊出声来。
明日酒醒何处?渭水岸灞桥边,还是咸阳道烽火台,李斯也不问那么多了,他顺手抄起旁边的酒斛猛灌一气,竟呛得大声咳嗽起来。妻子黄氏惊醒了,她见李斯又在喝酒,急忙披衣起身,夺下李斯手中的酒斛劝慰道:
“李郎,要当心身体,喝坏了身子骨我们娘儿几个还指望谁呢?”李斯握住妻子的手,伤痛地说:“我心里难受,更不心甘呀!”酒入愁肠化作痛苦泪。
黄氏望着李斯眼角浸出的点点泪珠,也禁不住泪流满面地说:“人们不是常说,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秦王既然把咱逐走,就到其他国家求发展,赵国、齐国、楚国不都可以去吗?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李斯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仕途之事你不明白,魏赵楚齐等国外强中干,已如风中之烛不堪秦国一击,如今匆忙投靠他国,将来都有可能成为秦国的阶下囚。”
“那咱就回上蔡老家,你开馆授徒,我纺线织棉照样可以养家糊口,日子也许过得清苦一些,总比在外受气要舒坦一些,今天漂泊在那里,明天又不知流落何地。人们都说伴君如伴虎,既然不能出人头地就索性回到故里过一种平常人的日子,平平淡淡才是真,祖辈父辈都这样过来了,咱又何偿不能那样活着呢?”
李斯点点头:“你说得也是,既然命中注定不能拜相封侯,只能做一个平平常常的人,那也只好认命了,明晨咱就回上蔡,永远也不再想入仕的事。”
李斯把妻子扶上床,开始整理要带走的书籍。面对一摞摞沉重的书卷,李斯感到委屈,自己满腹经纶却得不到赏识,空有安邦治国之才却被拒绝在庙堂宫阙之外。
一怒之下,李斯把一卷卷书投入炉中,听着噼啪地烧竹声,飞窜的火苗中李斯仿佛又看见了多年来一直缠绕在心头的那两只大老鼠:一个在囤仓中饱食终日,一个在厕所间污秽不堪。每当想到此,李斯都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他向往那仓中之鼠,不止一次地告戒自己,无论仕途多么坎坷,都必须扼住命运的咽喉,自我奋斗,不惜牺牲一切去改变自己的境遇。文信侯府隐忍八年都已经挺住了,如今又到了命运的一个急转弯,怎么办?真的就这样携妻带子回老家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不,我不能回去,回去就又成为厕所中的那只可怜的老鼠,我不能当厕所中的老鼠,我一定要成为仓中之鼠。
第3节 《谏逐客书》

夜已经很深了,李斯睡意全无,他回头看看正在睡熟的妻儿老小,心里真不是滋味。在外漂泊多年,仕途刚有起色,本想妻儿老小能跟着享几天福,谁知好景不长,明日又要漂泊四方。秦国不能立足,又到何处谋求发展呢?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仕,天下之大竟没有我李斯用武之地,明主啊,你在哪里?李斯几乎要喊出声来。
明日酒醒何处?渭水岸灞桥边,还是咸阳道烽火台,李斯也不问那么多了,他顺手抄起旁边的酒斛猛灌一气,竟呛得大声咳嗽起来。妻子黄氏惊醒了,她见李斯又在喝酒,急忙披衣起身,夺下李斯手中的酒斛劝慰道:
“李郎,要当心身体,喝坏了身子骨我们娘儿几个还指望谁呢?”李斯握住妻子的手,伤痛地说:“我心里难受,更不心甘呀!”酒入愁肠化作痛苦泪。
黄氏望着李斯眼角浸出的点点泪珠,也禁不住泪流满面地说:“人们不是常说,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秦王既然把咱逐走,就到其他国家求发展,赵国、齐国、楚国不都可以去吗?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李斯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仕途之事你不明白,魏赵楚齐等国外强中干,已如风中之烛不堪秦国一击,如今匆忙投靠他国,将来都有可能成为秦国的阶下囚。”
“那咱就回上蔡老家,你开馆授徒,我纺线织棉照样可以养家糊口,日子也许过得清苦一些,总比在外受气要舒坦一些,今天漂泊在那里,明天又不知流落何地。人们都说伴君如伴虎,既然不能出人头地就索性回到故里过一种平常人的日子,平平淡淡才是真,祖辈父辈都这样过来了,咱又何偿不能那样活着呢?”
李斯点点头:“你说得也是,既然命中注定不能拜相封侯,只能做一个平平常常的人,那也只好认命了,明晨咱就回上蔡,永远也不再想入仕的事。”
李斯把妻子扶上床,开始整理要带走的书籍。面对一摞摞沉重的书卷,李斯感到委屈,自己满腹经纶却得不到赏识,空有安邦治国之才却被拒绝在庙堂宫阙之外。
一怒之下,李斯把一卷卷书投入炉中,听着噼啪地烧竹声,飞窜的火苗中李斯仿佛又看见了多年来一直缠绕在心头的那两只大老鼠:一个在囤仓中饱食终日,一个在厕所间污秽不堪。每当想到此,李斯都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他向往那仓中之鼠,不止一次地告戒自己,无论仕途多么坎坷,都必须扼住命运的咽喉,自我奋斗,不惜牺牲一切去改变自己的境遇。文信侯府隐忍八年都已经挺住了,如今又到了命运的一个急转弯,怎么办?真的就这样携妻带子回老家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不,我不能回去,回去就又成为厕所中的那只可怜的老鼠,我不能当厕所中的老鼠,我一定要成为仓中之鼠。
剩下的书卷李斯再也舍不得投放火中,这是他能够改变位置的本钱,他重新挑亮了烛灯,决定作最后一次努力,哪怕希望只是万分之一他也要试一试。
北国的冬夜是那样漫长,又是那样寒冷,李斯全然不顾,时而凝眉沉思,时而奋笔疾书,手冻僵了,放在嘴上哈一哈,写累了,站起来伸伸懒腰,东方露出鱼肚白时,一篇流传千古的奇文终于写好了,他匆匆揣上书卷推门而出。
哦,一抹阳光洒满窗扉,又是一个好晴天。
李斯来到咸阳宫门前,守门的虎贲军校一见李斯,没好气地说:“大王的逐客令不是已经诏告全国了吗,你也在驱逐之列,怎么还赖着不走,滚远点。”
几天前这些人还对自己毕恭毕敬,只是一夜之间就变了脸色,李斯再次认识到世态炎凉,更激起他要掘起高官厚禄之心。李斯强作笑脸地说:“我还有点小事没办完,让我进去吧?”“宫中禁地岂是你说进就进的,你以为你是谁呀,走远点,惹火了爷只怕想走都走不成了,这宫门前就是你的丧身之地。”一个校尉喝道。
李斯仍然笑着说道:“那就有劳军爷通报一下赵高,说我求见,临行之前道一声别。”
“赵高也是你叫的么?应叫赵爷或赵侍中。”
李斯连忙改口说:“有劳军爷通报一下赵侍中,说小人李斯求见。”“不行,你先在这站着,只怕赵侍中现在还没起呢。”
李斯无奈,只好怀抱书卷站在宫门旁边,平日里进进出出他从来也没认真看一看咸阳宫门,今天仔细一看,才真正感到宫墙的巍峨、宫门的高大,相形之下自己显得更加矮小寒碜。“这不是李客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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