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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督周瑜

_11 耿峥(三国)
  “就是奸计,又奈我何?”曹操镇静道。他扭头命令文聘:“你速领可开动的船只前去迎敌!凡有后退者,立斩!”文聘领命而去。曹操又对身后的曹仁道:“速击鼓发令,唤醒旱寨、水寨军人一同迎敌!”曹仁赶紧令手下击鼓传令。曹操又对乐进道:“你速令人解开大船锁链,将大船分开!”乐进领命而去。
  但为时已晚,东吴的火船已经冲进曹军水寨,并撞上曹军的船,火船前的铁钉牢牢地钉进曹军的船只。大火借着风势呼呼地往曹军的船上烧去,烧得帆橹结结作响。一只火船斜刺里飘过来,一下撞着曹操的这只楼船,铁钉钉进楼船里。火船上的火苗腾地一跳,顺着楼船的舷就往上爬,一股火舌直朝曹操冲过来。程昱和荀攸赶紧拉着曹操往后退。曹操挣开他们喊:“快快灭火!”几个士兵上前灭火,但哪里灭得掉,不但火越烧越大,灭火的士兵也被烧得焦头烂额。曹操四望,只见水寨已成一片火海。呼喊声、叫骂声、惨叫声、毕毕剥剥的燃烧船帆的声音,响成一片,乱成一片。身上被烧着的军士纷纷往水里跳,或往岸上跑。许多从梦中被烧醒的军士身上背着火嚎叫着到处乱跑,从一个火堆跳进另一个火堆,然后惨叫着、打着滚,直到被烧得动弹不了,或者跳入江水之中。到处是哭爹叫娘之声,到处是扑嗵扑嗵的落水声,到处是大火烧着甲板与云帆的毕剥毕剥的声音。到处是纵横的火龙,到处是火海中逃命的军士。大江被映得通红,波涛里滚动着死尸和逃命的军士。天空也被映得通红,已看不见月亮的影子了。文聘好不容易调动两只可以开动的船,但那里开得出去?早被着了火的船将路堵死。于是赶紧回来救曹操。与此同时,江南岸,一片战鼓喧天,周瑜下令出击,二千只战船乌云一样浩浩荡荡往这边杀过来。刘备见周瑜发令出兵,也赶紧领着将士,开动船只,往江北杀来。而黄盖手下的军士也纷纷开弓射箭,箭如雨飞,将企图救火的军士纷纷射下船去。有几枝箭从曹操耳边擦过去。“我一时轻敌,致有今日大错!”曹操望着眼前叹道,一种大势已去的悲哀弥漫心头。
  “丞相!水寨已被烧着,无力反攻!请丞相撤到岸上!”文聘驾着一只小船穿过火海,在下面喊。
  “文仲业所说极是!请丞相上岸再作定夺!”程昱也急道。
  “再晚了只怕到了岸上也无力回天!丞相速速离去为好!”荀攸也催道。
  曹操身边的许褚不由分说,上前背起曹操,穿过浓烟和火阵,穿过火海,往岸上跑去。身边的众谋士、官员、将官、歌女、乐女也慌成一团跟着往岸上跑。
  上了岸,到了曹操的大帐前,许褚令侍候在岸上的侍卫将曹操的马牵过来,将曹操扶上马。曹操令曹仁领军反击,守住岸上一线。话音未落,下游的粮仓附近传来喊杀声,同时烧起冲天大火。原来是陈武、蒋钦两只人马得了手,在后面放起火来,并攻杀睡梦中的曹军。与此同时,水寨里的火烧到岸上来了。岸上,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数条火龙横冲直撞。树林、帐逢、房屋不少已被烧着,火借风势又以不可阻挡之势往纵深烧去。在帐中睡觉的身着单衣的士兵身上披着火,惨叫着从着火的帐逢中逃出来,乱窜一气。而东吴兵船和刘备的军队乘风破浪,擂着鼓,呐喊着,越来越近。数以万计的曹兵被大火追赶着不停地从水里往岸上跑,或从岸上往更远处跑,象成群的被猎人追着到处跑的兔子。大多丢盔弃甲、衣冠不整。即使穿戴了盔甲的也弃了刀枪、拼命乱窜。这其中有不少是原荆州水军,原本就三心二意,此刻自然逃命要紧。一个士兵影响一群士兵,一群士兵影响一片士兵。整个防线已经象破堤的江水一样,一溃千里。火光中到处可见着了火的士兵痛苦地嚎叫着、挣扎着,在地上滚爬着。为了阻止军士溃逃,曹操拔出剑,连连砍倒两名欲从他身边跑过去的校尉。曹仁也砍倒几名退却的士兵。但仍未能阻止住黄蜂一样的溃兵,更没有能阻止住大火的蔓延。曹操见此情景,长叹一声道:“无力回天了!速速撤军吧!”跟着望着江中隐隐扑过来的孙、刘联军,怅然道:“周郎!周郎!孤就成全你罢了!哈哈哈!”直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笑够了,四周一看,见身边除了众文武将官外,已聚过来两支齐整的人马肃立等候着,一只是乐进的数千人马,一支是许褚、曹纯的五千虎豹骑兵。乐进原奉令去解开大船的锁链,但火烧过来了,船上军士也跑光了。他只好随曹操上了岸,击鼓召集了自已的人马,回到曹操身边待命。曹纯是曹仁之弟,掌握保卫曹操的虎豹骑兵,隶属许褚的虎卫军。他原在甲板上与众将一道饮酒,随曹操上岸后,赶紧将自已虎豹骑召集起来。此外,曹仁、徐晃、文聘等人也召集了一部分溃散的军士在火中待命。曹操就命令曹纯、乐进各领本部人马断后,把剩下的没有烧掉的船全部烧掉,不要留给周郎。乐进、曹纯得了命令,赶紧领人去布置了。曹操又令曹仁道:“孤亲领大军在前开路!子孝原路搜集人马随孤开路!”然后,一打马鞭,在曹仁、许褚等众将的护卫下穿过浓烟和一座座燃烧的寨子,沿着华容道,慌忙往江南郡首县江陵方向撤去。沿路不断召集旱寨中的部队撤离。他在江陵和襄阳两个重镇都驻有重兵,但离江陵近,离襄阳远,况且到襄阳还要过汉江,他没有了船,只能沿华容道逃往江陵。他的旱寨方圆数十里,共有二十多座寨子,除一部分军士听见击鼓声赶到岸边来抵当东吴兵外,其余的多在原地待命,听说前面已败,斗志全无,又传来撤退的命令,就跟着曹操往江陵狂奔。而数万名患了病的曹军或在帐中或爬到外面坐等孙刘联军来俘获。
  乐进、曹纯领着所部,又截住一些没有跑掉的曹军,一面抵挡东吴军,一面烧掉一些没有烧掉的船只。曹军水寨绵延十多里,此际烧掉的是正中心的一片,两边的船有些还未烧掉。为不留给孙、刘联军,乐进令士卒全部烧掉。又令士卒阻拦孙、刘军上岸。乐进是曹操手下名将,此时官拜折冲将军,以骁勇果敢著称。跟随曹操南北征战,多建奇功,曾经在阵前力斩袁绍名将淳于琼,又曾多次冲锋陷阵、率先登城。曹操曾经表奏汉献帝,夸乐进、于禁、张辽、徐晃、张郃等人道:“每临战攻,常为督率,奋强突固,无坚不陷。统御师旅,抚众则和,奉令无犯,当敌制决,靡有遗失。”因为有胆略,又善治兵,很受部下拥戴,部下也愿为他效命,尽管此际大难临头,但他的士卒多随他留下来断后。而其它部的士兵因他拦着,也不敢在他眼皮底下逃跑。曹纯是曹仁的弟弟,从小就跟随曹操征战,常立战功,曹操将精锐的五千虎豹铁骑交由他统帅。长板坡一仗,就是他率领五千虎豹铁骑和荆州降将文聘一道大败刘备。现在,大火虽然烧得他的虎豹铁骑东奔西窜、乱成一片,但毕竟训练有素,也十分骄悍,所以,很快聚集起来,在岸上断后。
  再说黄盖见烧了曹营,就令军士放箭,将救火的曹军士兵纷纷射落江中。不一会,水寨中火势已经小了,他就令部下驾船冲上去,刚冲进烧焦的水寨,就被流矢射中,翻身落水。被后面紧跟上来的韩当令人救起。此时,北岸江边的船已大多被烧光,大火已经从岸边往乌林纵深处烧去岸上。周瑜已领着大军乘风破浪,靠近北岸。战鼓如雷,吼声如风,声震云霄。近三万东吴军如生龙活虎,挥枪舞刀,张弓射箭,呐喊着跳下船,直往岸上冲去。甘宁一刀砍翻一个迎上来的乐进的一名校尉,然后翻身上了他的马,提了刀在曹军中乱砍开来。乐进见状大怒,挥刀上前迎战甘宁,战了五六合,乐进抵挡不住,就虚砍一刀,趁甘宁闪开之际,赶紧往江陵方向奔逃。甘宁也不追,领着部下砍杀其它曹兵。凌统正撞上曹纯手下一名司马,挥手一刀,将他砍翻。曹纯赶紧上前迎战,战不二合,抵挡不住,也纵马逃命。凌统追不上,就继续掩杀岸边其它曹军。曹军见东吴大军杀上来,主将又抵挡不住,有的纷纷跪地投降,有的跟在乐进、曹纯后面逃走。
  周瑜上了岸,跨上随着楼船带来的战马,令鲁肃领一部分兵马在此打扫战场,自已则和程普一道领军追击曹军。此时,刘备带着刘家军也冲上岸,两军合在一处,浩浩荡荡直往前追击曹操。因曹操走的是小路,前些天又下过雨,路上泥泞不堪,加上人马众多,所以,沿途见到不少被人马踩死的曹军死尸。更有不少因患病无法行走,爬到一边等着东吴兵来的曹军。路途上,有一个数十米宽的大坑里,近千名被踩死的曹军和泥土、石块、树枝一道被填进沟中。其中有些士兵并没有死,仍在里面呼号着、呻吟着。显然,这些军士是被命令搬石取土为大军修路的,因为追兵赶到,来不及修好,曹军便从筑路军士们的身上踏过去了。
  江面上,吕范领着所有战船,载着赤壁寨中的物资、器械、粮食,溯江而上,追击着曹军。刘备也效法周瑜,留一部分人由将领糜芳带领,带上战船,跟在吕范后面,溯江而上。
  ·40·
  耿峥 著
  第四十回
  围江陵曹仁战周瑜 借荆州刘备袭四郡
  周瑜、刘备领着孙、刘联军追了两天,一直追到南郡首县江陵地界,曹操被守江陵的曹洪接应着,方才停止追击。然后,周瑜令部队就地扎营,刘备也随同扎寨。吕范、糜芳等领的孙、刘联军的战船不久也到达江陵江面。周瑜和刘备就领大军乘船过江,在江陵对岸的油江口扎下人马,与曹操隔江对峙。在后面清点战果的鲁肃也很快赶了上来。然后周瑜升帐,清点战绩,奖功罚劣。将领们各各叙功,周瑜一一封赏。经查点核实:此役东吴军共俘获曹军四万,斩杀和烧死曹军六万多人。沿路因病和饿死的曹军二万多人。曹军大小战船一万余只全部烧毁,岸上营寨二十座也全部被烧毁。尽管大部物资器械在曹操撤退时被烧掉,但缴获夺取的器械、旗帜等仍堆积如山。而东吴军仅战死900余人,大多是黄盖先行攻上岸的那些士卒。将领仅黄盖一人中箭伤,其他无一损伤。此外,刘备军队也斩杀和俘虏不少曹军。算来,乌林一战,曹操应损失了十四、五万人马。周瑜命将俘虏的荆州水军编入东吴军,其余北方的曹军发给路费令其回家。又令鲁肃带着战绩表及各将领的军功表回江东向吴候报捷。
  曹操在江陵驻扎后,想自已纵横天下三十余年,从没有遭遇如此败绩,如今却以优势之兵,败于周郎,实在令人沮丧,背地里哭了几回。细细思量,他已悟出此次兵败的主要原因,既非投降的荆州兵不善战,也非青徐兵不善水战,也非周瑜使火攻及诈降之计,而是自已过于轻敌!全没有往日北方纵横时的谨慎,连带往乌林的名将、谋士都没有几个!自已也忙着饮酒赋诗。结果,骄兵必败,以至于此。当然,他也不能不佩服周瑜的智谋过人!不惧强兵压境,奋然领兵迎击十倍于他的大军已显出他的雄烈过人与自信,从容自若,设计破敌,更是无与伦比,就是古名将孙武、卫青也不过如此。在许都相会周郎时,他就料到这个风流倜傥、潇洒飘逸的美男子必成大器,所以竭力要收为已有。现在,此人果然就一战成名!想到这里,他有些后悔当初没有杀掉周瑜。
  尽管内心里很难受,但表面上,他仍谈笑自若,对众文武官员笑嘻嘻道:“乌林一战,孤虑及瘟疫流行,主动退兵!若非疫病,孤当与周郎决一死战!孤并不以此为羞!哈哈哈!”部下虽知他的话并不合实际情形,但见他本人心情很好,也跟着都轻松多了,军心也渐渐稳住了。住了两日,他想以时下情形,无力进攻孙、刘联军了,不如先取守势,待日后再来复仇,于是令征南将军曹仁、横野将军徐晃守江陵。令乐进守襄阳。其余的兵则由他带回许都。北方不稳,马超、韩遂未平,刚吃了败仗,怕马超等人趁机起兵,大部队还得带回去。此外,荆州的一班降官也带了回去在许都调用。
  周瑜在南岸油江口领军休整,刘备也领人前来祝贺并慰劳了江东军,周瑜也回访了。过了些时,鲁肃从江东回来,带来吴候的慰喻和封赏。周瑜、程普升为偏将军,黄盖升为中郎将。甘宁、周泰、凌统俱由都尉升为校尉。所有有功将士,俱赏赐了金银丝帛。周瑜领众将受了封赏,将吴候所赐自已的金帛赏给三军将士,又犒赏了三军。此外,鲁肃还带来吴候的谕旨:为配合周瑜攻打南郡,吴候孙权领兵在合肥攻打曹操合淝的守将张辽、李典,以期与周瑜遥相呼应,但兵力不足,要周瑜拨一万人马交吕范带往合淝。周瑜于是令吕范依令带一万五千兵前往。
  这天,周瑜与程普、鲁肃商议,决定趁曹操离去,攻打南郡首县江陵。于是,一面令潘璋领五千精兵先行渡江,攻打江陵;一面请鲁肃去与刘备商议,要刘备派兵,两家一同围攻江陵城。周瑜原有三万人马,又收降了部分荆州水军,共三万五千人马,现在走了一万五千,只余了二万。围城之战需人多,且江陵城高沟深、坚固无比、粮食充足,二万人马是围不住的。鲁肃得令去了。
  潘璋领五千兵过了江,直逼江陵城下。曹仁、徐晃领八千精兵镇守江陵,见周瑜前锋杀来,令众将坚守不出。曹仁手下骁将牛金奋然请战道:“兵临城下而不战,恐为敌耻笑!”曹仁不答应,道:“周郎善用兵!如果我军出战,恐为他后面大军包围!还是固守为上!”
  牛金慷然道:“某愿领精兵三百,前往迎战!如不溃其前锋,誓不回城!”
  曹仁见他勇气可嘉,与徐晃商议后,就令召募五百敢死队随他出战。牛金手提砍刀,领五百敢死队跨马出城。潘璋令五千兵将牛金部团团围住厮杀。牛金勇猛过人,加上初生牛犊不怕虎,领着五百铁骑左砍右杀,毫不畏惧。但到底人少,五百铁骑渐渐抵挡不住,形势危急。江陵城上的曹仁、徐晃及长史陈矫等人见了十分焦急。曹仁要领军亲自去救牛金。陈矫赶紧劝阻:“我军出击,若周瑜杀来,如何办?”曹仁道:“无妨!我只带数十壮士足矣!其余的随徐公明守城!”陈矫惊道:“敌军众多,不可抵挡!与其将军殒身,不如牺牲牛金等数百壮士!”徐晃慷然道:“若要舍命出城拼杀,也是我徐公明的事!非主将所为!”
  曹仁道:“我意已决!公明领军守城便可!”然后,自选了数十名善战的勇士,各骑快马,冲出城门,跃过沟堑,直冲入潘璋队伍中,挥动长刀,左砍右剁。围攻牛金的东吴军抵挡不住,纷纷散开,任他直杀入核心,救出牛金等士卒就往外冲。潘璋指挥众军又围上厮杀,曹仁领牛金等大部人马奋然杀出重围,另有数十骑曹军却被截在里面。被截住的曹军大呼:“将军要弃我等而去吗?”曹仁听见了,返身与牛金一同杀进去。潘璋大怒,提刀直取曹仁,却被曹仁挥刀杀败。部下围上去,也被曹仁、牛金杀散。两人冲进重围,将被围在后面的数十壮士救了出来。与此同时,城内的徐晃也领兵出来接应,一阵混战,打退潘璋的兵。曹仁得胜回城。陈矫由衷叹道:“将军真天人也!”众将士也叹服曹仁不已。曹仁令陈矫慰劳出战的勇士,并令加紧守护城墙,以待周瑜大军。
  江南,周瑜见潘璋领败军回来,又惊又怒,惊的是曹仁及部下壮士如此神勇,怒的是潘璋领五千人竟敌不过人家数百人,实在丢尽了东吴军的脸,于是喝令将潘璋推出去斩首。众将赶紧求饶,周瑜想他到底是吴候孙权的心腹之人,看在吴候面上免了。
  鲁肃从刘备营中回来,说刘备愿与周瑜一同过江围城,但却需将南岸油江口划给他,让他有一块寄放家眷的基地。周瑜听了,沉吟不语。要围城,需借助刘备的兵;但刘备若得油江口,就可以随时南夺荆州在江南的长沙、桂阳等四郡。
  鲁肃似乎看出周瑜的犹豫,道:“公瑾!刘备与我军一道破曹,如不答应他,恐说不过去!再说,荆州之地,乃我东吴所开拓,我谅刘备不敢擅去取江南四郡!”
  周瑜见他说的有理,就同意了。
  刘备见周瑜将油江划给他,大喜,当即令人在油江口筑城,改名为公安,作为自已的大本营。
  第二日,周瑜升帐点兵准备过江围城。甘宁建议先取江陵以西六十里处的夷陵,占了夷陵,必令曹仁惊慌,取江陵就容易了。周瑜深以为然,连赞甘宁懂谋,并令他领一千兵乘船沿江而上,攻占夷陵。
  甘宁到了夷陵,只半天,就攻了下来。曹仁得知甘宁攻打夷陵,也赶紧派徐晃和牛金领兵前去营救。于是,甘宁前脚打下夷陵,徐晃、牛金后脚就将夷陵团团围住。
  周瑜见夷陵被围,令凌统守大营,自和程普领大军杀到夷陵城,杀退徐晃、牛金。
  之后,周瑜与刘备各领大军过江,围住江陵城。周瑜请刘备绕过江陵,布防在江陵以北的汉水一线,截断曹仁与曹操及襄阳间的联系。自已则在江陵城南、城东扎下营地。江陵城为南郡首县,城墙高大坚固,城外沟壑很深,城中粮食很多,易守难攻。曹仁、徐晃又为曹操名将。周瑜攻打数次,均未攻上去,怕士卒伤亡大,就围而不攻,相持着以待时机。
  转眼到了建安十四年(公元209年)春,周瑜正在大帐与程普议事,忽听探子来报,说刘备已从江陵城北撤军,连夜过江,派关羽、赵云、张飞分头攻打江南零陵、桂阳、长沙、武陵四郡去了。
  周瑜一听,大怒,骂道:“这个织席卖屦村夫!竟敢如此无理!”
  原来,荆州共有七郡。计南阳、南郡、江夏、零陵、桂阳、长沙、武陵。南阳为曹操所有,江夏为刘表公子刘琦所有,南郡则犬牙交错,为曹操、周瑜、刘备三方所共有,并正为争夺南郡首县江陵打得不可开交。零陵、桂阳、长沙、武陵四郡在江南,各自为政。周瑜自然是要得江南四郡的,只是因大敌当前,他无暇顾及。他知道刘备也想得江南四郡,但他以为:刘备至少不会在他与曹仁相峙之机偷偷去取江南四郡的,至少会在与他共同打下江陵后,再商议如何平分荆州土地的!没有想到,他竟悄悄撤兵,偷偷去抢占江南四郡了!
  程普听了也愤愤然,建议代周瑜领兵去与刘备争夺江南四郡。周瑜摇摇头。他知道:刘备自得了油江口后,一面协助周瑜围江陵城,在城北截断与襄阳联系,一面趁周瑜与曹仁大战之机在江陵附近及公安一带招兵买马,如今势力已有数万人马,远过于周瑜在荆州的二万兵力。再加上关羽、张飞确是万人之敌,分一半兵给程普去争夺江南四郡,未必是刘备对手。而如果自已提兵南下去争江南四郡,曹仁势必会趁势南攻,并西攻夷陵。况且,没有吴候孙权的谕旨,怎敢贸然向刘备开战?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上疏吴候,请与刘备一战。并请吴候将吕范带走的一万五千兵派过来,一面围江陵,一面争夺江南四郡。此时,东线孙权攻打合淝无功而返,吕范的兵已闲置未用了。于是,给吴候上书,派人速送给吴候。同时,给正在金口办理粮食器械等事宜的鲁肃修书一封,要他在吴候面前力陈刘备夺江南四郡之害。又分出一部分兵交董袭带领,赶到城北汉水边,接防刘备撤军后腾出的空地,截断襄阳与江陵的联系。
  过了两天,给吴候送信的使者回来禀告,说刘备派诸葛亮到金口见吴候,称周瑜分他的公安之地太少,取江南四郡只是暂借而已,便于供给军中粮食。孙权问鲁肃意见,鲁肃竭力赞同。孙权便答应刘备暂借江南四郡。
  周瑜听了,觉得有必要回曲阿一次,遂请程普代掌军中事,自已带上李通、方夏等人赶紧乘船赶回江东。
  回到金口,已是翌日子夜。周瑜直奔府宅。家僮见是周瑜回来,惊喜不已,赶紧就要去唤小乔,被周瑜拦住了。然后,周瑜蹑手蹑脚向内屋走去。只见内屋的窗子还映着灯烛,里面传出一阵忧郁伤感的琴声。周瑜听得出是汉乐府诗《迢迢牵牛星》。推门而入,见小乔一身红妆,正专注地弹着琴。岁月在昔日娇美、活泼的小乔身上留下些许痕迹,使她多了些端庄、稳重、风韵、温存、贤淑,成熟的风韵加上美丽的容貌、婷婷的身材,使她更显得风韵款款风情万种。她与周瑜共生有二男一女。长子周循,次子周胤,女儿周非。周瑜出征在外,她便在家悉心教养二子一女。乔玄及夫人、周瑜的父亲周异及母亲周夫人都在这几年前先后过世,她有时只与姐姐大乔聚一聚,不免有些孤单。此刻,她微蹙双眉、鼻尖上挂着细密的汗珠,娇媚的脸蛋在烛光映照下白里透红,几分秀丽、几分端庄。高梳着云鬓头,使她又具一份富贵妇人的高贵。她似觉察到了什么,抬起头来,一下愣住了。只见周瑜正满面含笑地凝望着她,朝他走来。她不敢相信似地愣了一会,发现这并非幻觉后,一抹红晕立时飞上脸颊,竟一时说不出话来,眼眶湿润了,呆呆地看着周瑜,又羞又惊又喜又激动。
  周瑜快步走了上去,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小乔也软软地倒在周瑜怀里。
  “夫人!你一人在家受苦了!周郎无日无时不思念你!”周瑜搂紧她温存道,自已的眼眶也湿润了。
  只一句话,小乔泪如泉涌,偎在他的怀里,一言不语,默默流泪。周瑜也不说话了。两人默默相拥一处,好象千万种语言都在这一拥之间默默地传达到了彼此心间。自周瑜去年春征讨黄祖之后,两人整一年未曾相见了,其间的相思之苦非言语可诉。
  是夜,两人久别胜新婚,其中的柔情缱绻,自不待言。
  翌日,周瑜入见吴候孙权。吴候在周瑜攻打江陵时,也领吕范等人攻打曹操名将张辽、李典镇守的合淝。但攻打多日,屡攻不下,后曹操又增了兵,孙权只好退兵。留部分人马与张辽对峙,自已回到金口。见周瑜回来,孙权赶紧慰问。周瑜说起江南四郡之事。孙权告诉他,已听从鲁肃意见,允诺将江南四郡之地先借给刘备。周瑜叹道:“刘备虽智术浅短,但折而不绕,志存高远,又心机幽深,善抚人心,兼有关羽、张飞万人之敌,如得江南四郡,迟早会成江东大患!”
  孙权不以为然道:“孤何尝不知刘备之志?只是曹操如今仍然强大,须与刘备为友!”
  周瑜争道:“曹操固然强大,但周瑜足可制之!”
  孙权见周瑜坚持,就令人唤来鲁肃,与周瑜各陈述借地与不借地的理由。鲁肃却主张借地给刘备,理由是:如今曹操势力强大,无日不思报赤壁之战之仇,不仅扼守襄阳、江陵,且增兵合淝。如贸然与刘备翻脸,曹操势必趁机南下。况刘备与东吴一同破曹,如果不分一些土地给他,说不过去。再说,刘备承诺,只是借地,日后如得了益州,必会归还。
  周瑜坚决不主张借地给地刘备,理由是:刘备素有吞并荆州、益州之志,如给他土地,日后必为东吴之大患。至于刘备承诺日后得了益州再归还江南四郡,只不过是其诈术而已!刘备虽一同破曹,但东吴在他走投无路之际出兵抗曹,使他免于灭顶之灾,已足抵他同破曹操之功。而况,刘备是曹操之下屡战屡败的败将,并无能力抗曹。有他不多,无他不少!刘备对江东而言,只会添乱,不会相助!不如攻而击之!曹操新败,实力有限,北方马超、韩遂未定,决不敢再大举南下。现在攻刘备,正逢其时。
  两人在孙权面前各陈已见,争执不下。孙权一时拿不定主意,想了半天,道:“公瑾与子敬各有道理!只是,孤已答应刘玄德,暂且就此定下!待日后他取了益州后,再找他索要土地!那时不还,再出兵不迟!”
  周瑜见孙权主意已定,只好告退了。鲁肃也退下。
  出了吴候府,周瑜对鲁肃叹道:“子敬乃是养虎遗患啊!”
  鲁肃庄重地对周瑜拱手躬身,长施一礼,信誓旦旦道:“公瑾实在多虑了!借地只是权宜之计!日后鲁肃保管为东吴收回荆州之地!子敬为公瑾属下,今日却与公瑾意见相左,乃为国家事,难免得罪了!”说完,拜倒在地,施了个长跪之礼,起身,又冲周瑜拱拱手,上了马车,离去。
  周瑜呆呆地望着马车远去,良久,叹道:“子敬忠烈不苟,只是未免迂腐了!唉!”摇了摇头,走到自已的马车边,上了马车。
  回到家中,程普派人传来消息,说刘备已先后占领武陵、长沙、桂阳、零陵四郡。四郡因原属荆州,加之知道刘备与刘琦是叔侄关系,所以除武陵太守金旋稍有抵抗,被刘备攻杀外,其余都降了刘备。刘备已坐拥四郡之地,他自掌武零郡,驻扎公安,令关羽、赵云、张飞等将驻守各个关隘,封诸葛亮为军师中郎将,负责调度长沙、桂阳、零陵三郡的赋税,以充军实。同时又上书献帝和曹操,表奏刘表大公子刘琦为荆州刺史。刘琦视刘备为叔,做了刺史后,自然可以令刘备代他掌握江南四郡,这样,刘备坐拥江南四郡便有了合法理由了。
  周瑜听了消息后,长叹口气。他知道刘备这个志大才疏的枭雄从此尾大不掉了,诸葛亮在隆中为他提出的三分天下之论便有了雏形。而他为东吴开拓荆州,进而拥有益州的抱负自此要多费些周折了。但他不便将此心情在小乔面前流露。翌日,他与小乔带着三个子女,邀约大乔及其孙策、大乔之子孙阳一同乘马车去郊游踏青。自孙策故后,为怕大乔孤单,只要回家,他都要与小乔一道邀大乔同玩。
  正是暮春,江南草长莺飞、百花竟放、姹紫嫣红,风景如画,十分诱人。大、小乔虽为孩子母亲,但此情此景,竟都恢复了做女儿时的娇态与活泼。打秋千、捉蝴蝶、躲迷藏……真是其乐融融,开心之极。看着娇喘吁吁的小乔泛着红晕的脸蛋、寡居多年的大乔难得的笑容及几个小孩天真活泼顽皮动人的样子,周瑜深感欣慰,深为自已能在戎马倥偬之中尽些为夫为父为友的职责而欣慰。春光明媚之中,趁大乔开心,他又对大乔说了再嫁之事。此前,他已让小乔转告大乔多次,劝她如有合适郎君,不妨改嫁。西汉虽有董仲舒倡导女子之“三从四德”,但因光武帝刘秀的开明,并亲自为其姐湖阳公主再嫁择驸马,故自东汉以降,女子改嫁或再嫁之风仍盛行,并不以为过。周瑜想,以孙策的开阔,在天之灵若有知,也必会赞同的。吴候孙权自然也不会为难。小乔赞同他的主张,也曾劝过大乔,但大乔心系孙策,总是婉拒了。这次,周瑜又劝,大乔含泪拒绝,说今生心内只有伯符一人。周瑜感叹不已,悄悄对小乔戏言:“日后若我早逝,你断不可一个人孤守!”话一出,小乔泪珠儿就滚了下来,只骂他乱说一气,拿着香帕,赶得他抱着小女树林里乱跑……
  就这样呆了十多天后,周瑜带着对家庭天天伦之乐的眷念,又返回了江陵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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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峥 著
  第四十一回
  中箭矢周瑜励士气 裂胆魄曹仁撤江陵
  转眼到了十一月,周瑜围攻江陵城已近一年,却仍无进展。一方面是曹仁、徐晃皆当世名将,所养士卒也勇敢无畏,城墙又高大,粮食又充足,另一方面则是周瑜刻意只围不攻,既怜惜将士性命,也借此机会收复了江陵附近的属于南郡的一些小县,委任县令,征收粮食赋锐,以充军实。但到了十一月,他觉得拖久了于自已不利,这么多将士都陷在此处,其它处便吃紧了。料曹仁、徐晃也疲了,于是决定攻城。他先令驻在城北切断曹仁与襄阳联系的董袭之军撤了回来,以便让曹仁从北面溃逃。他不想曹仁死战,只需要夺得城池便可。
  这日,周瑜在江陵城下誓师之后,便令攻城。他亲自抓起鼓槌,击鼓进军。一时,战鼓如雷,呐喊声声。在他的激励下,江东军如决堤的洪水,咆哮着朝城下冲去。城楼上,曹仁、徐晃指挥曹军奋力反击。曹军用石头滚木往下砸,用刀砍枪捅,用箭射。江东军很难爬上城头,纵使爬上去了,也被砍了下来。很多梯子刚搭到城墙上,就被推倒下去。更有很多士卒,来不及冲到城墙下,便被射倒在壕沟边。一时,江东军死伤惨重。在后边督战的众将怒火直烧。凌统忍耐不住,大喝一声,抢过一个士兵的盾牌,挽在手上,抓起一把短刀,领着几名亲随纵马就冒着箭雨冲上去。冲到城下,他一提马疆绳,战马飞过沟堑。然后他跳下马,扶起一个倒下的云梯,往城墙上一架,就奋力往上攀登。城上的士兵将乱石纷纷砸下,凌统的几名亲随尽被砸下去。凌统一手挽盾挡开乱石、乱箭,一手提刀往上爬。眼看快要爬上城头了,城上牛金举起长矛对准他的肩头捅下来。凌统猝不及防,被捅中肩头,大叫一声,栽了下来。周泰赶紧领一队江东军举着盾牌冲了过去,将凌统抢了回去。
  周瑜见江东军死伤惨重,心如刀割。他猛地扔下鼓槌,跨上战马,对程普道:“若我殒身沙场!请程公代我掌兵!”
  程普惊道:“公瑾莫非要亲冒矢石?”
  鲁肃也一旁劝道:“攀城爬墙,士卒所为!公瑾身为主帅,万万不可!”
  周瑜道:“主将不用命无以激励士卒!若公瑾因殒身而使士卒奋然踊跃,一鼓下城,也算死得其所!”
  说完,拔出剑,对身边担任中军的四千亲兵喊道:“众将士!随我上前!”,说完纵马而出。左边李通、右边方夏紧紧护卫着他。身后四千士卒,呐喊着奋勇冲锋。掌旗官举着“周“字大旗,迎风摆动。后面程普、鲁肃含泪亲擂战鼓。黄盖、韩当、周泰、吕蒙见周瑜亲自冲锋,赶紧跃出阵来,领着后面人马往前冲去。正在前面攻得精疲力竭的士兵们见周瑜亲自领兵冲了上来,士气大振,重又爬城。一时,喊声如雷。一排排江东军的弓箭手也赶紧冲上前,站成一排,往城头上射箭。
  城墙上,曹仁见周瑜亲自冲锋,数千铁骑势不可挡,既吃惊,又紧张,赶紧令弓弩手准备好涂了毒药的箭张弓以待,只射周瑜一人。眼见得周瑜快冲到城墙脚下了,曹仁大喝一声:“放箭!”牛金领数百弓弩手,对着周瑜,乱箭齐放。城下,周瑜挥剑拔开一阵急雨般的箭,不料,牛金射出的一枝箭正中他右肋,将他射落马下。身边的李通、方夏赶紧下马来抢他。曹军继续放箭,方夏和随后跟上来的侍卫一边举着盾遮箭,一面抬着周瑜往回跑。吕蒙、黄盖等将也指挥江东军的弓弩手们往城上放箭掩护。周瑜的战马中了箭,倒在地上,又爬起,愤怒地长嘶一声,跳过深深的壕沟,就往城墙上扑,城上乱箭射下,战马身中数箭,倒在地上,痉孪着,再也没有爬起来了。李通见周瑜中箭,周瑜的坐骑又被射死,怒火中烧,举起剑,挽起盾就往前冲,终于踩着死尸,跨过了壕沟,扑到了城墙脚下。然后,与一同冲到城墙脚下的几名士卒扶起一架被掀到的梯子就往上爬,刚爬到一半,被斜刺里一枝箭射中咽喉,从梯子上栽了下来。举着盾牌冲在后面的周泰大腿也中了箭,跌倒在地。程普见状赶紧鸣金收兵,江东军见周瑜被射落马下,已经心慌了,又听见鸣金声,就潮水般退了回去。吕蒙、黄盖两将领军士抢起周泰,在江东军弓箭手的掩护下也无奈地退了下去。
  周瑜被抬回到大营,一直昏迷不醒。军中医官用铁钳子给他拔出箭头,用金疮药敷了伤口。到晚上才醒来,却感到身上疼痛难忍。守候一旁的鲁肃告诉他:箭头有毒,毒气已在周围扩散,不要轻易动怒,也不可太劳累。又告诉他:强攻未能成功,李通被箭射中,阵亡。周瑜坐骑也被乱箭射死。尸体都在城墙脚下,没能抢回来。周瑜顿时泪如泉涌,叹道:“李通与我居巢相识,随我已有十多年了,今日竟殒身异乡,实在令我心痛!李通之死,皆因周某无能!”说完流泪不已。程普、鲁肃赶紧安慰他。程普道:“公瑾今日踔厉奋进,固非主帅所为,也并非过失!足使曹仁胆战心惊!”鲁肃也安慰周瑜:“李通和诸将士阵亡,固然伤感,但大丈夫马革裹尸,也死得其所!”周瑜哭了一阵,要程普、鲁肃好生将伤者医治,抢回来的尸体都好生安葬。又请程普代他掌兵,自已则遵医嘱在帐中调养。
  江陵城中,曹仁亲眼见周瑜被毒箭射落马下,心想周瑜不是死也是伤重不治,便派暗探混进周瑜军营打探,果然得到消息说周瑜卧床不起,军中大事皆交给程普处理。大喜,想正是击退对方之机。就令徐晃、牛金陈兵周瑜大营前,叫阵搦战。程普见军心不稳,几个斗将如凌统、周泰又都挂了彩,甘宁又在夷陵,便令众军士大寨内坚守不得出战。
  周瑜在大帐中卧床不起,多在昏迷中,饮食俱废,隐隐听外面的叫骂声,知道是曹军搦战,却无力理睬。
  徐晃等一连叫阵三天,均无回应,这天,令徐晃守城,自已亲领大军出城,在东吴军大营前叫阵,大声辱骂江东军。
  周瑜正在大帐中昏睡,被叫骂声和呐喊声吵醒,听得这次呐喊和叫骂声非往日可比,就令人唤程普来问是怎回事。程普告诉他说是士卒在操练。周瑜不快道:“程公欺我!我已听出是曹军出城叫骂!程公既与我同掌兵权,何以坐视不管?”
  程普只好道明实情,称曹仁亲来骂战。又告诉周瑜:因周瑜伤重,将士军心不稳,他已与众将商议,准备暂且退兵,待周瑜伤势好后再做打算。
  周瑜一听,脸色凛然一变,奋然掀开被褥,从床上跃了起来,慷然道:“岂可为我一人而废国家大事?”说完,令方夏取盔甲过来。方夏见他神情凛然,不敢怠慢,赶忙取来。周瑜披挂好衣甲,出了大帐。侍卫给他牵来一匹放好了鞍的马,扶着他骑了上去,直往营门外走去。程普等众将也赶紧跟上。营门外,曹军主力正列了阵势大声叫骂江东军。曹仁也立马横刀,站在阵前,威风凛凛。他身旁的牛金大声喊道:“周郎小子!料必横夭!为何不敢出战?”忽然,他愣住了,只见周瑜金盔金甲,领一队铁骑昂然从营中走出来。程普等众将簇拥着他。他瞪大了眼睛,两眼发直。曹仁看见周瑜出来,也惊呆了,坐骑不由自主后退两步。身后的曹军也惊骇不已,一齐噤了声。而营中严阵以待、闭门自守的江东军看见周瑜出现,并且神采奕奕,全无病态,都踊跃欢呼起来。
  周瑜望着曹仁,稳稳一笑,喊道:“曹子孝将军!识得周郎否?”声音洪亮,穿过春天的原野。随着这个声音,周瑜大营里的士兵都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原先中箭休养的凌统、周泰等将听说周瑜正意气风发地巡营,都一跃而起,骑着马赶了过来。
  “今日出城,是否可与周郎一战?”周瑜又朗声笑道。这声音连同江东军呐喊声让曹兵胆颤不已,好象声音从天空滚过来一般,势不可挡。曹军都禁不住往后退了几步,好象周瑜手一挥,数千铁骑便会没头没脑地冲杀过来一般。曹仁见状,惊恐不已,连连下令撤退。于是,曹军哗地一窝蜂似地往城里奔去。就是骁勇的牛金也吓得一马当先,往城中奔去,生怕周瑜追上来报一箭之仇。
  见曹兵退了,周瑜轻蔑地笑一笑,就领着程普、鲁肃在各营巡走。他没有令部队掩杀。他知道城墙上有徐晃领兵掩护曹军,他不想让士卒们再做无谓的牺牲。他所过之处,军士欢呼不已,低落的士气又振作起来了。
  巡完营,周瑜回到大帐,卸了盔甲,忽然吐出一口鲜血,往地上倒去,众将赶紧扶住,抬到床上,人已昏迷。军中医官赶来,给他拿了脉,告诉众将并无大碍,只是不可动怒、气急和过多劳累。“方才周都督一定是强撑贵体巡营的!若是一般人,早撑不住了!”医官感动道。众将听了,感叹不已。
  过了一日,周瑜正卧床养神,程普过来报告,说听城中百姓道,昨夜曹军已全部撤走,已令人去打探了。周瑜欣慰地舒了一口气,道:“未必是诈!曹仁苦撑多日,已尽了全力!早无力支撑了!就是古之名将,也不过如此!必是撤了!”正说着,往城中打探的军士回来了,说曹军确已撤走,从北门直往襄阳去了。听说曹仁走时对徐晃、牛金等人道:“非我等不为国家效命!实是周郎雄烈过人!如不撤,非但城破,就是数千将士性命也不保!”。这时,鲁肃也进来了,听那军士说了,笑道:“全因公瑾前些日身先士卒,昨日又案行军营,激扬吏士,两番吓坏了曹仁!”
  周瑜笑道:“曹仁哪里是惧我!分明是惧众将士浴血苦战!”然后他请程普代他调度众军入城,并嘱程普一定收敛好城墙下李通等众将士的尸骨。程普应了,与鲁肃告辞而去。两人走后,周瑜欣慰地长舒一口气!他想幸亏他前日他提起精神抱病巡营,打击了曹军士气,也鼓舞了东吴军士气,还真把曹仁给哄过去了!
  其实当时右肋处疼痛难忍,早撑不住了。现在曹军终于撤走了!西通巴蜀、东连吴越、南控交夷、北制中原的军事重镇江陵终于落入东吴之手!算一算,这场仗打了快一年!是自已有生以来打得最艰苦的一仗,也是打得最窝囊的一仗。准确地说,这一仗只是打了个平手!以二万将士对付曹仁八千将士,还只打了个平手,想来实在让人心中不甘。但也只能打成这样。攻城之战向来是易守难攻,何况遇上的是曹仁、徐晃这样的名将和曹军的精锐。只是,想起此战损伤不少士卒,还有李通,他又难受了。如果能有来生,他一定选择刀枪入库,休养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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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峥 著
  第四十二回
  诉恩爱夫妻喜团聚 燃妒火香儿泄怨恨
  曹仁确实撤了军。他是曹操从弟,从小喜好弓马弋猎,在曹操起兵讨董卓时,就领少年千余追随曹操,从此随曹操东征西讨、南征北战,战功显赫,也磨励了作战与治军经验,跻身曹操名将之列。徐晃与他也俱为智勇双全、能战能守的名将。两人联手镇守江陵,尽心竭力,抵抗周瑜近一年,也算对得住曹操了。原以为周瑜中箭,东吴军士气低落,于是列阵叫骂,以此吓退东吴军,没想到周瑜竟跃马而出,英气逼人,全无一些病态,而江东军由此士气大振。仗打到这一地步了,还打得下去么?且不说原先忠心耿耿、豪气干云的壮士们已萎靡不振,就是骁将牛将也不敢言勇了。如果周瑜再亲冒矢石,引领士卒如上回那样冲锋一次,城必破无疑。于是,曹仁与徐晃、陈矫商议一下,趁夜悄悄撤出了江陵城,逃往襄阳。
  曹仁撤走后,程普领大军依次入城。周瑜箭疮未愈,躺在马车中被护送入城。程普原将他安置在曹仁原先住的将军府内,被他婉拒了,令给众受伤将士住。自已则住原南郡太守府内。
  入了江陵,周瑜即令程普、鲁肃收殓城下战死的将士,包括李通在内。都好生安葬。又强撑病体令大小三军身着素服祭奠了李通等众战死将士,立了碑,刻了祭文。之后,令鲁肃赍表往江东孙权处报捷,并带上众受重伤将士回江东治疗。又令人张贴安民告示,晓喻百姓。将江东军除军纪严明的吕蒙部及自已的四千亲兵驻扎城内,其余全部驻扎城外。请程普暂代掌军中事。又从原南郡郡府中找出素有才名庞统协助处理大小政事。一时,江陵城内外,百姓安然,秩序井然,一如从前。
  过了几日,孙权派使者随鲁肃前来慰劳众军,抚犒赏了受伤的周瑜及众将士。大小将士均赏赐多少不等的金银丝帛。仅周瑜一人就赏赐了黄金一千两,白银一千两,锦缎丝绸各五百匹。这些赏赐都由江东司管赏罚的官员送往江东各将士家中,并没有运到南郡来。周瑜当即请使者回去告诉司管赏罚的官员,将赏赐给自已的金银丝帛锦缎全部分给李通等阵亡将士家眷,并拟了具体的名单请使者带回去。使者同时宣腾了孙权调动将领的钧旨:因曹兵已退,着令将周瑜所领各将坼散调出,前往长江沿线各要塞把守,同时授以官职。以偏将军周瑜领南郡太守,屯江陵,防守最重要的襄阳、南阳的曹操重兵;以偏将军程普领江夏太守,屯沙羡;以横野中郎将吕蒙领寻阳令,守寻阳(今湖北武穴市)。以校尉甘宁为夷陵长,守夷陵。黄盖、凌统、韩当等仍在军营,领所部受周瑜督率,与襄阳的曹仁、乐进相对峙。赞军校尉鲁肃协助周瑜镇守江陵。其实,周瑜破了曹操,名震华夏,整个江东为之倾倒,张昭等人都建议给周瑜封候,并授将军之职。但孙权未同意。比之孙策,他还是多了些心眼。毕竟,周瑜雄烈过人,文武双全,素有威望,不可授职太高。而周瑜对自已的职位似也并不在意。
  鲁肃还给周瑜带来一个意外的惊喜,那便是:小乔随同来到。
  原来,小乔听说周瑜受了箭伤且卧床不起,十分焦急。孙权体谅她的心情,令她随使者来江陵探望周瑜。见周瑜箭伤处又黑又肿,且体质虚弱,小乔难免又难受一番。
  此后,周瑜就一面调拔军马镇守南郡各县,以防范北方曹军,一面做南郡太守,处理地方政务。南郡共有十七县,除襄阳、中卢、编县等三县由曹军占领,宜城、州陵为刘备拥有外,其余十多县如当阳、华容、夷陵、枝江等均由东吴占领。都是此前围攻曹仁时,周瑜派少量人马占据的,也分派了县令,掌管赋税,筹集军饷。现在,周瑜又给北方与曹军接壤的几个县增派了兵力,加强了守御。原南郡郡府功曹庞统,字士元,襄阳人,貌丑而多才,周瑜赏识他的才干,就任他为郡丞,协助自已处理政务。他将郡府事务多委托庞统,自已专务军营中事,同时在小乔照料下悉心调治箭伤。他白天处理公务,晚上则与小乔或慢步江陵城头,或剪烛西窗,或灯烛下弹琴吟唱,或一同赋诗,或小乔作画、周瑜在画上题诗。食则举案齐眉,寝则相拥而眠。厨人下厨时,小乔多在一旁督促指点,专做周瑜可口的菜羹,并亲口品尝,以周瑜合口为满意。又遍访城中高人,打听可以排毒的山珍、野味,只要打探得到,就请人弄来,做给周瑜吃。每逢周瑜出门,小乔必送至堂屋大门,相拥而别。待周瑜公务回来后,就又迎至堂屋大门,扑进周瑜怀中撒娇亲呢,相拥迎回。如此亲密甜蜜之态,羡煞众家僮、婢女及方夏等诸侍卫。在小乔的悉心调治下,周瑜伤势渐有好转。
  这日晚,周瑜与小乔在城墙上慢步归来后,便在内室点起灯烛,坐在琴边的软席上弹琴。小乔为周瑜弹了一曲《庭中有奇树》。这是一支相思之曲,是一妇人在丈夫远行后倾诉的惆怅相思之情,曲调惆怅柔蔓,一唱三叹:
  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
  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恨。
  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
  此物何足贵,但感别经时。
  周瑜听了曲,知是小乔在江东思念他时常弹奏的曲子,又想起小乔此番来江陵对他无微不至的照料,不觉感慨万千,凝望小乔,叹道:“昔日撒娇任性的小乔如今竟成为如此相夫教子、体恤夫君的贤妻良母!”
  小乔听了,调皮又温婉地笑道:“那夫君是喜欢妾从前的样子呢?还是现在的模样?”
  周瑜神采飞扬地笑道:“从前的小乔是娇艳秀丽、清新脱俗的百合、娇梅、紫荆、昙花一类,今日便是端庄绰约、风韵无限的勺药、牡丹、玉兰!”
  小乔横他一眼道:“那你到底喜欢哪一类?”
  周瑜道:“娇妻与我,天地之合,上天所赐!百合、娇梅、紫荆我所喜,勺药、牡丹同样爱不释手!”
  小乔撇撇嘴道:“油嘴滑舌!”跟着闷闷道:“若是将来,我成一个白头老妪,你还会说爱不释手?”
  周瑜轻轻吻一吻她的玉颈,笑道:“到那时,风流倜傥的周郎也是一垂垂老翁了!你我或并肩而坐,笑看儿孙满堂、垂髫绕膝;或共往江畔,看花开花落,望云卷云舒,或于后花园里,沐浴春光,为娇妻拔去鬓间银丝,或在灯下弹琴、吟咏曾经的时光,这是否爱不释手?”
  小乔听了,脸上飞起一抹淡红的云彩,含起感动又陶醉的微笑,但很快褪去笑容,撒娇的语气,嗔怒的模样道:“哼!说得好听!阁下权高位重、万人之上,到那时定会择一些年轻貌美女子做小妾以清耳目、娱声色,哪里还去看白发苍苍的结发之妻!”
  周瑜脸上褪去了顽皮与轻松,漫上庄重与凝重之色。沉吟一刻,板过她的身子,温情脉脉地凝望着她:“我妻!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昨日周郎如此说!今日明日依旧!”
  小乔身子颤动了一下,方才顽皮嗔怒的表情消失了,浑身洋溢着柔情与感动,秀美的眼睛凝望着他,眼睛湿润了。跟着,眼泪流了出来,咬咬嘴唇,眨动一下睫毛,温柔地将脸朝他宽广的胸口靠去。周瑜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宽阔的胸膛里滚动着一股神圣庄重的气息、一股情感的波涛,热乎乎的,有些发烫。然后,他轻轻、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温存地将唇搁在小乔的云鬓上……
  天地间只有灯烛滋滋燃烧的声音……
  就在此时,忽然方夏来报,说吕蒙手下军士飞马过来禀报,凌统和甘宁在吕蒙舍中快要打起来。周瑜大惊,赶紧起身,整好衣衫,上了马车,赶了过去。
  原来,吕蒙被任命为寻阳令,镇守寻阳。行前,他大宴相处多日的将领。镇守夷陵的甘宁和当阳的凌统前来赴宴。酒至半酣,凌统见甘宁意气风发,想起父亲被其射死一事,怒从心头起,借着酒劲,道:“席间无以为乐!我为诸君舞剑作乐!”起身舞剑,剑锋一次次指向甘宁。甘宁知道他意思,对众将道:“我会舞双戟!给诸君献丑了!”也起身,令手下拿来两只短戟,在席间舞了起来。两人各舞兵器,怒目相对。众将目瞪口呆。吕蒙赶紧起身,道:“你二人虽然善舞戟和剑,却比不上我善舞盾!”令手下取来一只盾,一把刀;一手拿盾,一手提刀,在甘宁与凌统中间舞起来,将两人隔开。同时示意手下速来禀告周瑜。
  周瑜赶来,见此情景,大喝一声,令众人都放下兵器。三人都放了兵器,跪伏在地。凌统痛哭流涕。周瑜抚着凌统的背动情道:“公绩!令尊之事,兴霸也是各为其主!此罪应算在黄祖身上!黄祖已死,令尊当含笑九泉了!而况,足下少年有为,破黄祖、战乌林、攻南郡,名震江东,足使令尊大人自豪!何苦为一时恩怨而置国家、个人前程于不顾?”
  凌统不语,只是伏地痛哭不已。厚厚的双脊颤抖着。
  周瑜又安慰了他几句,就令他的随从将他扶回去歇息。转头又责备甘宁:“公绩有丧父之痛,郁闷在心,时有怨恨,在所难免,你理当体谅谦让!为何竟针锋相对?而况,令你镇守夷陵,为何又擅自离开?”
  甘宁低头红脸,喏喏认错。周瑜令他连夜赶回夷陵,没有命令,不得擅自离开。甘宁应诺。吕蒙不等周瑜说话,就引咎自责,称不该使二人同席。周瑜见他知错,就没说什么。
  第二天,吕蒙领兵去寻阳赴任,行前来向周瑜辞行。周瑜语重心长叮嘱他多读些书,道:“足下聪明谨慎、果敢善战,如笃志读书,日后必会成为杰出将帅!”
  吕蒙点头应诺,含泪拜别周瑜。此前,程普等人已辞别周瑜领本部军前往各要隘赴任去了。
  转瞬一月过去。这天,周瑜正在府中与庞统议事,守门军吏来报,称孙尚香姑娘来到江陵。周瑜大吃一惊,赶紧出府门相迎。还没走出去,只见孙尚香身披软甲、英姿飒爽,领着冬儿等几位侍婢,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周瑜上前叙礼,问孙尚香怎到这里来了。孙尚香似笑非笑道:“周大都督血染征袍,小妹自然来看望了!大都督不欢迎么?”
  周瑜谢道:“香儿的盛情,公瑾谢了!只怕公瑾公务繁忙,不能相陪!”
  孙尚香撇撇嘴冷笑道:“只怕是陪小乔去了吧!”
  周瑜默然。两人又叙了些闲话后,周瑜以孙尚香远来劳顿为由,令庞统带人将她及一百多女兵领到馆驿歇息。孙尚香或许确实劳累,也未推辞,就令冬儿等侍婢奉上她特意为周瑜带来的滋补身子的山珍、药材,其中还有吴国太捎来的一份。周瑜不敢不收,拜谢了。然后孙尚香随庞统去了馆驿。
  孙尚香这次来江陵,自然是冲着周瑜来的。名义是探望,其实是来作最后一搏的。那日在赤壁,她被周瑜严词拒绝,羞愤而去。回到江东,又羞又恼,当着孙权与吴国太的面若无其事,背地里却恨周瑜竟然如此无情;也恨小乔竟有如此魅力,使周瑜如此痴情于她。周瑜刚娶小乔那阵,她还小,很喜欢小乔。两人一度很要好!但现在,这个温柔活泼、美丽可人的小乔成了她最恨的人!因为她公然要周瑜起誓:今生只娶她一人!只钟情她一人!真是霸道之极!她曾一度心灰意冷,想放弃周瑜,赶紧找个人嫁了;但又觉得自已太没有面子了!从小到大,她要得到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她听说周瑜在江陵之战中受了箭伤,饮食俱废。听这消息,她心里咯登跳了一下,象被针扎了一下,疼痛难忍。那一刻,她好想飞到周瑜身边,看看他伤成什么样子。这时她才知道,尽管她恨周瑜,但心底里其实却割舍不下对他的爱恋。她才知道,她唯一爱着的男人便是他,舍此之外,再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让她动心,让她折服,让她心甘情愿侍奉!既如此,何苦要嫁给那些心中并不喜的男人?她又听说小乔往南郡专程去看望周瑜了,就坐不住了。她的想法已经很明确:或者周瑜休了小乔娶她,或者她与小乔共拥有周瑜!只要周瑜答应,哪怕做周瑜的妾也行!至于做妾令吴候与吴国太反对,无所谓,自有她去说。她想,最大的障碍应是小乔!世上哪个男人不愿三妻四妾?但周瑜却不敢!因为有小乔管着他!于是,她决定到南郡再来当着周瑜与小乔的面最后一博。孙权与吴国太见她要去探望受伤的周瑜,自然同意。吴国太还托她捎上一份礼。于是,她领了一百女兵并一百男兵,乘了数只大船,来到江陵城。没想到,周瑜果然还是那付冷面孔。尽管如此,看见周瑜并不是想象中的病恹恹的模样,而是如同平常一样英武秀丽、潇洒果敢,心里就落下一块石头。尽管遭受了冷遇,她心里仍然象沐浴了春风。
  周瑜回到府中,对小乔说了孙尚香代吴国太前来探望她的事。小乔一听孙尚香赶来,脸色顿变,阴云骤起,看着周瑜,愣了半响,酸溜溜的语气道:“哎哟!香儿也算情深意长啊!”。小乔并未听说在赤壁孙尚香与周瑜间的事,但平日里,偶尔与孙尚香相遇时,从孙尚香的目光里,她可以看出些什么。那里面有对她的妒忌、愤恨。女人的直觉是很敏感的。她感觉得到孙尚香暗暗喜欢周瑜。但她并未太当回事。在江东达官望族的社交圈子里,这样的目光她见得太多了。那些豪门望族的女儿和夫人们,偷眼看她和周瑜时,莫不是这种目光。周瑜身为江东权高位重、风流倜傥的名流,为江东女子们倾慕,并不足为奇。所以她想孙尚香倾慕周瑜也不为过。她相信仅此而已,因她相信周瑜决不会抛下她去娶孙尚香的!而孙尚香也不会以吴候之妹的地位来做周瑜的小妾的。即使她愿意,孙权、吴国太也未必会同意。所以,对孙尚香喜欢周瑜一事,她顶多只是心中有阴云,并未太当真。可是,现在,听周瑜说孙尚香专程来江陵探望,她心中的阴云不由自主膨涨了。不管怎样,一个喜欢自已丈夫的女人专门来探望自已受伤的丈夫,对于做妻子的女人而言,会不是滋味!
  周瑜听了小乔说,坦然笑道:“香儿自幼拿我当着兄长,我也视她为小妹,来看看我,也在情理之中啊!况且,她是奉了吴国太之命!”
  小乔美丽的眼睛眨动了一下,盯着周瑜,含着警觉和询问:“那此前香儿随夫君赴赤壁沙场也是探望你?”
  “自然不是!”周瑜笑道,“你知道香儿素好兵器及军中事,故要往赤壁一睹战事!”
  小乔撇撇嘴,不吭声了。过了半响,她提议道:“香儿不远千里来此,你我理当尽地主之谊!我俩在家中设宴为她接风?怎样?日后就请她住在家中!”
  这正是周瑜要同小乔商议的事,也是周瑜最为难的事。依理,他理当宴请孙尚香,理当领小乔去馆中探望,也可邀她住在自已府上。但他担心两人面见,极会将事情弄得复杂。可是,如不与小乔一同宴请孙尚香,又说不过去。总之,此事很为难。现在,见小乔主动提出为孙尚香接风,就顺势答应了。
  当晚,两人备了礼,乘了马车,到馆驿来见孙尚香。寒喧一番后,小乔邀孙尚香来周瑜府上饮宴,并邀她搬到府上一起住。孙尚香用不屑的、忌恨的目光看着小乔,道:“今日本姑娘未免劳累!明日再说!”又不加掩饰地冷笑道:“也让你有个准备,以免你酒席上现丑!既要宴请本小姐,就须得与本小姐比酒!就你那身子,只怕经不住折腾!”
  小乔被孙尚香迎头盖脑一阵抢白弄懞了,难堪地愣在那里。周瑜赶紧对孙尚香道:“你放心好了!你嫂嫂哪怕是一席三醉,也要陪好远来的小妹的!”
  周瑜的圆场使小乔走出了窘迫与难堪,对孙尚香笑道:“就是!就是!香儿又不远千里来探望我家夫君!我做嫂嫂的就是不胜酒力,也在所不辞的!”
  孙尚香鼻子里愤怒又轻视地哼了一声,扭过脸去。
  小乔又道:“今日香儿疲劳,我们就不多打搅了!明日再来接香儿去府上!嫂嫂我亲自下厨,为香儿做可口的饭菜!香儿日后就在寒舍里住下好了!你我一家子人也好朝夕叙叙话!”
  孙尚香冷笑道:“住你家里?我怕你会心生妒意了!”
  小乔脸红了,身子颤抖一下,仍然温婉地一笑,颤声道:“香儿说哪里话!我和公瑾一样,自幼视你为小妹,怎会有妒意?”
  周瑜怕孙尚香伤了小乔,赶紧道:“香儿你既劳累,就早些歇息好了!明日我与小乔为你接风洗尘!”
  说完,又叮嘱馆吏好生侍候孙尚香一行,又要方夏就在馆驿里陪着冬儿,就携小乔离去了。
  上了马车,小乔心情难平,涨红了脸,身子仍在微微发抖。周瑜就怜爱地搂着她的肩安慰道:“娇妻!香儿自小说话无所忌讳,个性又刚烈,你是知道的!今日胡言乱语,你不必与她计较!”
  小乔依然默默流泪,不吭声。周瑜又劝:“就算香儿对周郎有心,周郎也对她无意的!你该知我心意的!”
  劝了半天,小乔终于破涕为笑,幸福地将头靠进他怀里。
  吃完饭,周瑜想起小乔今日受了气,怕他心情不好,就说陪她往城墙上走走。小乔答应了。两人便出了门,走上江陵城墙。江陵是南郡的郡府所在地,一直少有战火侵袭,故民富而知礼。城墙原本高大结实,曹仁据江陵后,为抵抗周瑜攻打,又加固了城墙,使城墙更加高大宽阔,高约五、六丈,并排可走四乘马车,一般的云梯很难伸到墙头。城墙下离墙根十多步是深二丈、宽二丈的沟堑。立在城墙上,南可望浩荡长江雪浪翻滚,烟波浩淼,刘备新筑的公安城,隐约可现。西望,则荆山逶迤、连绵起伏,没入云中。东望乌林、赤壁,烟云弥漫。此刻,日落西山、暮色苍茫,西天上挂一缕晚霞的残影,东西南北的苍茫大地俱已陷入苍茫暮色和渐至的夜色中。寒风卷动着远处的林涛,发出隐隐的喧哗声。几枚落叶在空中飘舞。周瑜与小乔相挽着在城墙上悠然缓行。周瑜不时将小乔披着的貂皮锦袍给她往肩上拉一拉。城墙上偶有执戟的军士见了周瑜便赶紧行礼。
  “娇妻!又是一年寒风起!可还记得便是在建安四年深秋我和伯符大破刘勋,抱得美人归?”周瑜挽着小乔的胳膊笑道。
  一直闷闷不语的小乔脸隐隐挂上笑意。
  “韶华似水,转眼我俩人成婚整十年了!依某看,需纪念一回才是!”周瑜看着小乔笑道。
  小乔莞尔一笑。
  周瑜见她笑了,喜上眉梢,道:“娇妻嫣然一笑,令周郎大开心颜?”
  小乔嗔怒地用手在他腰间拧了一下,目光含情地瞪了他一眼。
  周瑜朗声大笑开来,然后,将她往怀里揽一揽。
  两人偎依着缓缓行走。
  忽然,前面传来马蹄声,还有女人打马的吆喝声。稀微的月光下,只见一队人马迎面奔过来。周瑜心里一紧,他知道,除了他与孙尚香外,尚无人敢如此放肆地跑马城墙。果不其然,待那队人马奔近,他看清领头的正是孙尚香。跟在后面的是她的侍婢女兵。
  孙尚香奔到他们面前,看清他俩,脸色陡变,勒住马。她的披着金缕宝鞍的战马长嘶一声,前肢凌空飞打一阵,在周瑜与小乔面前停下了。
  周瑜下意识地护住小乔,对孙尚香招呼道:“香儿!你也上城墙转悠?”
  “只许你两个城墙上慢步,就不许我来城墙上跑马么?”孙尚香冷笑道。下了马,将马疆绳扔给后面的女兵,又对小乔挑衅道:“只是!城上风大,嫂子弱不禁风,怕会冻坏嫂子的?”
  小乔用聪慧睿智的目光冷静地看着她,不卑不亢地笑道:“无妨!有公瑾宽厚的胸膛为你嫂嫂抵挡风寒,哪里会弱不禁风呢?何况,我俩人心都热得很,自然不会为风寒所袭了!”
  “你!”孙尚香被噎住了,气得脸发白,瞪着小乔,一时说不出话来。半响,气恨恨道:“好你个伶牙利齿!告诉你!本姑娘今番到南郡,便正是要向周郎和你挑明的!本姑娘不要做周郎的小妹!本姑娘要做周夫人!就象我母亲太夫人和二夫人事我父孙破虏将军一样!你识相的话,就不要阻拦!”说完,她涨红了脸,将脸扭向一边,好象要掩饰羞涩,然后又扭转脸来,充满挑衅、充满怒气地瞪着小乔。
  周瑜和小乔都愣住了。小乔愕然地看着孙尚香,目瞪口呆,好象不认识她一样,脸色苍白,身子微微颤抖,嘴唇哆嗦着。冷风吹在脸上的感觉都没有了。天地好象凝固了,只听见护城河水哗哗地拍打城墙角的声音。谁也没有想到孙尚香会当着两个人的面如此直接地说出这种话。周瑜见孙尚香身子微微颤抖着,感到她此刻似乎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惜。可是,该讲的话都已对她讲明了,她却依然如此执著,一种蛮横无理的执著,一种对小乔构成伤害的执著,这又让他颇为恼火。
  “香儿!”他叫了一声,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小乔咬了咬嘴唇,用颤抖的语调一字一句道:“我早料到你有此心,果然不假!你对我冷语相向,原就是为此?但我实话告诉你,你要做周夫人,恐怕不成!公瑾也不会愿意的!”
  “呸!”孙尚香怒道:“若非你这个妒妇从中做梗,公瑾又如何不愿意?本姑娘自小便在周郎家中长大!他自小就喜欢我!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哪个男人不喜三妻四妾?独周郎因你这个自私的妒妇而不敢另娶他人!你独自霸占周郎,反过来却道是他不愿意!真是霸道之极!姑奶奶恨不得——”说完,她举起马鞭迎头就要朝小乔抽下来!……
  “住手!“周瑜见孙尚香如此辱骂小乔,已然不快,又见她举鞭要抽打小乔,更是愤怒,他大喝一声,一把抓住孙尚香举着鞭子的手腕,另一只手抓过鞭子,夺了下来,朝地上一扔,又狠狠地将她往后一推。孙尚香被推得退后两步,悻悻地、恶狠狠地瞪着小乔。
  小乔慢慢缓过神来,镇定地咬一咬嘴唇,迎着孙尚香愤怒的目光和扭曲的脸蛋道:“香儿!你既将话挑明了,我也就直言开来!我不是你说的那般自私的人!我自小就想嫁一个忠贞不二的郎君!遇上,我幸,遇不上,我命!遇上周郎,正是我幸!我也今生只愿嫁周郎一人,周郎今生也只愿娶我一个!我俩人所见略同、情意相投,实在是上天撮合的姻缘!并非我强迫周郎只娶一个!如果香儿喜欢周郎,而周郎也喜欢香儿,我情愿让出,成全你们!这全要看小妹你和周郎的缘份!”
  “好你个狡猾的女人!你分明是在要挟周郎?”孙尚香恶恨恨道,“凭什么不愿与我共一个夫君?为什么就一定要让出?”
  “我说过了!小乔今生只愿嫁一人,也要夫君只娶小乔一人为妻!如夫君愿娶其它女子,小乔情愿退出!”小乔平静道。
  “啪!”孙尚香猛地冲上来,一巴掌打在小乔脸上。小乔美丽的脸蛋上留下五个鲜红的指印,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脸,呆呆地看着孙尚香,泪水潸然。嘴唇哆嗦着,想说话,又说不出话来。一阵寒风吹在她的身上,她打个寒颤。
  “你这个自私的妒妇!我杀了你!”孙尚香跟着又拔出剑来,就要朝小乔砍来。
  “放肆!”周瑜大喝一声,抓起孙尚香拿剑的手腕使劲一拧,孙尚香“哎哟”一声,剑落在地上,发出档啷的声响。
  “我在旁边,你都无法无天,如我不在,你会骄横到何种地步!”周瑜抓住孙尚香的手,铁青着脸,怒道,“你知不知你动手打的是你的嫂嫂!你大哥孙伯符将军遗孀的亲妹!也是我周公瑾的夫人!你太过份了!”
  停了一会,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听清楚了!你休要自作多情!我周瑜终身只娶小乔一个人!其它任何女人都无法让我动心!今生如此,来生依然!我永远不会娶你!今生不会,来生也不会!”
  说完,恨恨地甩开她的手,拉着小乔绕开她,往前走去。一直站在后面看着这一切的方夏赶紧跟上去。
  半轮月牙从云缝中露出脸来,月光照见孙尚香沮丧的、扭曲的、愤怒的、吓人的脸,也照见前面周瑜铁青的怒气未歇的脸和小乔脸蛋上晶莹的泪珠。
  “周瑜!小乔!你们等着!本姑娘一定要报复你们!”好半天后,孙尚香转过脸来,满面是泪,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歇斯底里地喊着。忽然又捡起落在地上的剑,大声喊叫着要追上去,身后的女兵和冬儿赶紧拉住她。
  远处执戟站岗的军士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第二日,孙尚香怒气冲冲地领着女兵离开江陵,直往江东而去。等周瑜和小乔得到消息赶到江边时,船已扯了风帆驶向江中心。孙尚香站在船头,眼里含着泪水,回头看见岸边伫立远望的周瑜和小乔,恨恨地瞪了他俩一眼,又转过脸去。周瑜与小乔紧紧偎依在一处,默然无语……
  ·43·
  耿峥 著
  第四十三回
  刘玄德公安娶新妇 孙尚香洞房拒新郎
  过了十多日,小乔因惦记家中的三个孩子,周瑜也不愿小乔久待在军营里,营中将领均未有家眷在此,便将小乔送上去京口的船,与他依依惜别。
  小乔走后没几日,从江东办事回来的鲁肃告诉周瑜:前些日,刘备使人往江东求亲,吴候已答应将孙尚香嫁给刘备,年底前择日送往公安完婚。
  周瑜大惊。愣了半响,连问此事确切否。鲁肃告诉他:刘备自三个月前没了甘夫人后,常患无妻。因对孙尚香印象甚好,就使糜竹前往京口求亲。孙权征询吴国太和孙尚香本人主意后,就答应了。
  “这正是吴候的和亲之策,意在稳固孙刘之盟!而况,于公瑾言,不也少些麻烦?”鲁肃开心道。
  周瑜脸色铁青,不发一语,半响才缓缓开口道:“子敬差矣!此是刘备人质之计!刘备之娶孙尚香,既要娶亲,更要以孙姑娘为人质,从此后便有了要挟我东吴的资本!”
  “刘备要挟东吴,东吴也以此笼络刘备,岂不两全其美!”鲁肃高兴道。
  “差矣!”周瑜叹道:“刘备是众雄豪中最好弃妻的人,从前在北方与吕布、曹操诸人争战,但有险境便抛下妻女逃之夭夭!到如今,少说也丢过七八个妻!女人在他眼里只不过是衣服,丢了再换!他岂会在乎孙姑娘?吴候又岂能以孙姑娘制约他?只是此番政治联姻,害了孙姑娘!”
  鲁肃愣了一下,道:“刘备如今年近半百,或有了怜香惜玉之情!而况,此门亲事,也是孙姑娘本人应承的!”
  周瑜几分大惑不解的表情看着鲁肃,道:“孙姑娘会喜欢刘备这个平庸自私狡诈的老贼?”
  “此事吴国太和主公都不敢贸然应诺,都使人问了孙姑娘,孙姑娘却一口应允了!若不喜刘备,会如此?”鲁肃笑道。
  周瑜愣住了。他不明白孙尚香为何会答应这门亲事。莫不是因为恨自已而要有意要气一气自已?因她知道自已对刘备是不屑的!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鲁肃又与周瑜谈了些公事,就告辞了。周瑜一个人在府中郁郁地坐了半天。他实在不明白为何孙尚香如此有主意又直率刚烈的年轻女子竟会嫁刘备这样一个奸诈之人!
  其实,孙尚香正是为了气周瑜才答应这门亲事的。
  刘备自没了甘夫人后,很是寂寞。他是个欲望很强烈的男人,岂能一日无妻?甘夫人身体不好,后又卧床,他已是忍受不了,只是一直东奔西窜、为曹军追杀、提心吊胆,故未有房事之欲。后来,他坐拥江南四郡、兵马数万,又以刘琦叔叔的名义自领荆州牧。一时间,江山如画、兵强马壮、舒适安逸,他进入自起事以来势力最强大、人马最多的时期。更令他欣喜的是:如今天下豪杰只剩下曹操、孙权、他及刘璋诸人了,而他势力又如此强大,真是前程似锦!饱暖则思淫,孙尚香那骄健的身影、俊美的脸蛋、富于弹性的曲线毕露的身材就浮上脑海了。况且,他很清楚:他现在拥有的一切皆是拜东吴之所赐,拜周瑜破曹操之所赐!他更清楚:脚下这四郡之地乃是向东吴“借”的!东吴有足够理由将这四郡拿过去!至少可以拿二郡去。可是,如果娶了孙尚香,与东吴联姻,这四郡便永远归自已所有!不仅如此,还可以吴候妹婿的身份向东吴索取更多的土地!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世上还有比这更完美的婚姻么?于是,他令诸葛亮往江东求亲。岂料诸葛亮直言以孙尚香来挟制东吴,不可取,又言甘夫人尸骨未寒不可另娶他人,不如等到出七之后。刘备听了如遭当头一棒,心里老大不快,脸沉了半天,嘴上只说再议,心里却直骂诸葛亮是个书呆子。后来又找孙乾、糜竹等谋士商议,这两人都赞同。糜竹说这门亲事既遂了刘备娶亲的心愿,又可以孙尚香为筹码要挟孙权,实在是大好事!一席话说得刘备心里发痒,当即就令糜竹备了礼物,往江东去求亲去了。
  孙权见糜竹前来求亲,颇有些动心。一来可以此与刘备交好。他知道今日刘备非昔日可比了,既有土地,更有兵马,且暂领有荆州牧的头衔。二来可斩断孙尚香对周瑜的情丝。孙尚香从南郡回来后,茶饭不思,脾气愈加暴躁,常为小事暴打身边侍婢。他莫明其妙。一日唤冬儿来问,冬儿不敢隐瞒,便将孙尚香喜欢周瑜又为周瑜所拒一事和盘托出。孙权大惊,终于明白为何孙尚香屡屡要往周瑜军营去的原因了。他知道以周瑜的侠骨柔情,断不会接纳孙尚香,而如不遂孙尚香的意,孙尚香便会更加暴躁,如之奈何?就在这当儿,刘备使人求亲,他大喜过望。他先去征询吴国太意见。吴国太自幼疼爱孙尚香,视为已出,自然要让孙尚香自已拿主意。孙尚香一听肥头大耳、年近五旬的刘备要娶她,怒火中烧,恨不得拔剑跑到公安一剑劈了他!但一想到周瑜和小乔对她的羞辱,想到周瑜与刘备誓不两立的关系,竟一口允诺了。她想周瑜若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又气又急如五毒攻心!想到这里,她心里那种渴望报复的欲望似乎得到一点满足,心里似涌起一种快感!吴国太见孙尚香应充了,而刘备又为当世英雄,就同意了。于是两家定亲,择于年底前将孙尚香送往公安成亲。两家既定了亲,自然分外亲密。刘备立即上表献帝保举孙权领徐州牧,孙权又上表献帝保举刘备为荆州牧。虽然这些奏章都到不了献帝手中,而是被曹操扔进故纸堆中,但无关紧要,只要双方彼此承认,各自的手下及各自占领地的百姓知道就可以了。上表只是一个形式与安慰而已,朝庭和曹操准不准都是次要的,双方从此都以荆州牧和徐州牧自称便可。
  建安十四年十二月(公元209年),载着新娘孙尚香的东吴的船队浩浩荡荡来到了公安。船队抵达公安时,周瑜的巡江军士报告了周瑜。周瑜情不自禁领众将来到江边,朝对面凝望。只见对岸,数十只东吴的大船已经泊进渡口边,隐隐可以看见从船上走下上千人马往公安城内走去,想必是簇拥着一乘大红的花轿。
  周瑜表情冷峻、一言不发地凝望着对岸,如一尊挺拨峭立的岩石。身后的众将也愤愤不平地望着对岸,唏嘘不已。
  江流滔滔,寂然无语。几叶风帆,在远处的江面上如雪花一样飘动,直飘入铅灰色的天空。寒风瑟瑟,掀动着众人的衣襟,如冰冷的手掌拍打着众人的脸颊。江浪在寒风推动下,一阵一阵击打着江摊和停泊在江边的密密麻麻的战船。
  “就算是娶亲,也应刘备往江东去接了来,为何竟自江东将孙姑娘送往公安?我江东竟屈辱至此乎?”周瑜身后的徐盛流涕道。
  “刘备老贼欺我江东无人么?”凌统也愤然道。
  “刘备靠我大破曹操,不唯免去一死,而且坐拥荆州四郡,如今又领了荆州牧,做了吴候妹婿,从此锦上添花,青云直上了!有道是双耳肥大者必是有福之人,斯言不假啊!”黄盖叹道。
  周瑜听了众将议论,长吁一口气,对身边的鲁肃道:“子敬与吴候太抬举刘备的势力了!以为刘备与我为盟,便可防操,与我为敌,便可毁我!其实未必!以周郎观之,刘备至多与刘勋、刘繇同类!就算有数万之众,又怎可与曹操数十万虎狼之军相提并论?如与他攻战,周瑜只需一万兵便可擒他!如要他共御曹操,倒不如摆个泥人罢了!”
  “刘备虽为庸才,但关羽、张飞,世之虎将!曹操不能不防?”鲁肃道。
  周瑜叹道:“战争胜负,乃天时、地利、人和、人谋所共定,非三五个武夫所掌控!刘备自起兵以来,关羽、张飞一直随侍左右,但哪一仗不是丢盔弃甲?就是关羽本人,也曾为曹操所虏!赤壁之战,江陵攻坚,虽与我联手,哪一仗不是我江东众将士浴血奋战,斩将立功?关羽、张飞又做过些什么?就是单论骁勇,我东吴的甘宁、凌统诸将也不逊色于他二人!”
  说完他轻轻叹了口气,望着对岸:“可惜,如今刘备拥有江南四郡,地广粮多,兵强马壮,又善笼络民心,倒是尾大不掉了!我东吴乃是养虎遗患!我与孙伯符将军原先谋划的据长江而拥有江南的主意从此便多了些艰难!二分天下之说便成三分天下了!”
  “都督说的是!”周瑜身后的凌统道:“如不借荆州之地与刘备,则江南之地尽属我东吴!一面分兵把守各关隘,一面都督亲统大军去取益州,进,出汉中、荆襄而取天下,退,据长江之险而守江南,何乐不为?”
  鲁肃默然无语。
  半响,周瑜望着对面的公安城道:“只可惜孙姑娘一生就此误了!”
  鲁肃望了望前面,道:“孙姑娘和刘使君两相恩爱、白头到老也未可知!”
  “差矣!”周瑜叹道,“刘备小人,唯有功名之心,何曾有怜香惜玉之情?女人在其眼里,不过衣服而已!”
  说完,勒转马头,一挥鞭,喝一声:“驾!”,往来路奔去。众将及护卫们也跟在后面,打马而回。
  鲁肃虽然受了抢白,但并未生气。他和周瑜是好友,尽管在对待刘备一事上,两人甚有分歧,但并未影响两人交情,毕竟皆是为国事。他默默地勒转马头,跟在周瑜后面。
  天空低垂,铅灰色的云在原野上空流动,衬出大地的苍凉。一片片树林如灰蒙蒙的寒烟孤独地弥漫在寒风之中。这行披甲顶盔纵马奔驰的人在这空旷的原野上显得落寞无比。
  当日,刘备派使者来江陵拜会周瑜,称刘备与孙小姐今日成亲,请周瑜及众将前往赴宴。周瑜原不愿去,但经不住鲁肃的劝,只好令人抬着礼品,带了鲁肃、甘宁、凌统、韩当、黄盖、徐盛、丁奉等一班人及南郡郡丞庞统过了江。甘宁、凌统、韩当这班将领这两日均被周瑜从军营和南郡各镇守之地召来议事,正赶上此行。
  周瑜一行入了公安城,直奔刘备的府衙。身披大红锦绣袍、肩系红绣团、一身新郎装束的刘备早领着诸葛亮等人站在府门前迎候了。这是两人自刘备从江陵撤兵南收江南四郡之后第一次相见。今日的刘备已非昔日流离失所之人,又是大喜之日,自然春风得意。虽有喜怒不形于色的涵养,并竭力做出谦恭之态,但得意的、沐猴而冠的表情仍不经意地从眼角眉梢穿透而出。偶尔也流露出偷偷抢占江南四郡的心虚。周瑜克制住内心的愤恨与鄙视,表达了祝贺之意,令人抬上礼品。鲁肃等众将也上前祝贺了。然后周瑜冷竣从容地随刘备入了将军府。
  婚宴就设在刘备的豪华堂皇的将军府里。公安城为新筑的城,城内房屋均为新建。多住的是刘备大小将士的家眷,及南迁的百姓。新建的刘备的左将军府甚是气派堂皇。正厅高大又宽阔,从内往外摆满宴席。珍馐佳肴,美不胜收。宾客如云,笑语声喧。两旁置众多鼓乐。宾客除了刘军部分将领外,多是四郡之地德高望重的名士、闾里长者、大小官员。正厅之后有数间小厅,为刘备私密议事之处,及临时寝所。穿过小厅间的走道,有一门,直入后院,后院里有山亭水榭,回廊庑房,及数间飞檐拱壁的琉璃瓦房。这自然是刘备的家眷及自已的寝食之处了。其实这构局与诸多府衙大体无异,只是面面积更宽大、厅房更多、后花园更精致、房屋更为华丽而已。
  刘备引周瑜在自已席边坐下。江东特使诸葛瑾已候在那里了。周瑜见自已与诸葛瑾一边一个坐在刘备一边,心里很憋闷。他豁达容人、尤能折节下人,向来不在意位置高低,但今日与诸葛瑾一边一个坐于他最看不起的刘备的身边,他心里实在有些郁闷。但看在吴候及吴候使者诸葛瑾面上,他隐忍不语。见刘备、周瑜、诸葛瑾入了席。司仪孙乾便请众宾客入席。众宾客在诸葛亮、糜竹等人引导下,分成两边放了佳肴的几案旁席地而坐。鲁肃及甘宁、庞统等人被诸葛亮安置在大厅中央的筵席上,由诸葛亮陪同。庞统是襄阳人,早先在襄阳与诸葛亮一样知名,且都与襄阳名士司马徽有深交,所以彼此致意,一见如故。席上的众宾客听说刘备迎着的那个领头的东吴客人便是周瑜,都情不自禁打量,纷纷惊叹不已。有的叹周瑜果然帅才风度,有的叹他雄姿英发,风流无双,有的叹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还有的叹江东将领个个威武雄壮、不愧为江东精英。惊叹声传入席间的关羽耳里,他不满地板起枣红色的脸膛,捋一捋引起为骄傲的美髯,冷眼看着众人。
  众宾客入了席,刘备令奏乐,并起身举爵,答谢众人相贺,众人也起身祝贺。于是,鼓乐声中,众宾客轮番举杯,往来行酒,一时笑语声喧,贺喜之声不绝于耳。刘备满面喜色,不停地与贺喜之人回礼行酒,同时与周瑜、诸葛谨及鲁肃等人行酒。周瑜代吴候与刘备行过酒、道过贺,饮了两樽酒后,就绝少再饮酒了。饮过一巡,一位妇人从屏风后的小厅里走了出来,脸色红红地扫了周瑜一眼,赶紧跪拜在刘备面前,禀道:“将军!夫人欲与将军及东吴客人一同饮酒!”周瑜听得声音耳熟,扭头定眼一看,原来竟是吴太夫人的婢女草儿。
  刘备仍沉浸在喜悦中,想了想,笑吟吟对草儿道:“宾客满座,夫人来此同饮,恐怕不妥!你去回报夫人,待我与众宾客饮毕后,在洞房花烛下与夫人再饮!”
  草儿道:“夫人就请将军即刻往内室同饮!并唤江东使者诸葛子瑜先生及周瑜将军同去!夫人称,如不遂意,就带婢女来大厅同乐!”
  刘备脸上倏现惊慌,赶紧用征询的目光望着周瑜、诸葛瑾道:“周都督、诸葛先生,我等到内屋陪夫人小酌数杯,如何?”
  诸葛瑾连称无妨,周瑜沉吟一刻也答应了。
  刘备赶紧吩咐旁边侍从在内室里摆上酒席。然后,三人一起离座往后面一间内室去了。周瑜问草儿问为何也来了荆州。草儿回答:吴候嫁孙尚香于刘备,吴国太怕孙尚香年幼不知事,加上孙尚香常领带甲婢兵数百,故老夫人令她做孙尚香的管家婆,管理孙尚香和数百女兵的开支费用。
  说话间,进了内室,只见里面环列数十名身披软甲、腰中悬剑、威风凛凛的婢女。孙尚香身着红妆短袄,正在屋里舞剑。见刘备等人进来,一个白鹤亮翅,收了剑,交给一边的婢女,怨恨地飞快地瞪了周瑜一眼,迎着刘备,笑道:“夫君!今日大喜,微妾欲与夫君一醉方休,如何?”
  “甚好!备也有此美意!”刘备满面堆笑,赶紧应诺。然后将周瑜、诸葛瑾引见。周瑜、诸葛瑾依礼节上前与孙尚尚香行礼。孙尚香象不认识周瑜一般与之行了礼。侍从们摆了酒席,双方分宾主坐下。四人各一案几,一同举樽相饮。酒过二巡,孙尚香脸色泛红,举着酒樽对着刘备故作亲密之态笑道:“夫君!能嫁给夫君这般英雄,奴妾三生有幸!哈哈!来,且同饮了此樽,为妾贺喜!”说完,举着樽对着刘备一饮而尽。刘备也赶紧举樽一饮而尽。然后,她将自已面前的几案搬到刘备的几案旁,与刘备的并在一处,一手搭在刘备肩上,一手频频与刘备举杯。一会搂着刘备喝交杯酒,一会靠近刘备怀里哈哈大笑,一会又亲一亲刘备脸颊,浪声浪气,直饮得脸上、颈上香汗淋漓,更显得娇羞可人。偶尔也与诸葛瑾行酒,独将周瑜冷落一边。周瑜知她要怨恨自已,并不计较。只是,看见年近五旬的刘备腆着肚子、身上肥肉堆积、脸上油光泛亮、眼里贮满陶醉与春风得意的模样,内心里但升起一种鄙视与不平,但他尽力掩饰这种鄙视,表情坦然自若,时不时微微一笑。
  孙尚香见周瑜神色淡然,并无反应,便又靠在刘备肩上用娇憨语气道:“夫君!听说周郎擅弹琴!就让周郎为你我弹一曲助兴如何?”
  刘备怔了一下。他并没有胆量向周瑜提此要求。已经半醉的诸葛瑾则拊掌大声道:“正是!周都督!此刻理当为新郎官、新娘子弹奏一曲,方可尽兴啊!”
  刘备见诸葛瑾说了话,就赶紧接道:“是啊!久闻周都督善音律,备若领教,实不枉此花烛之夜啊!”
  孙尚香瞥了周瑜一眼,目光热烈如火,又很快掩饰住,靠在刘备肩上,似醉非醉,手指着周瑜,大大咧咧地嚷道:“周郎啊!你就弹一曲为我夫妻二人助助兴如何?本夫人仍是吴候之妹,你可不要抗命!”
  周瑜表情凝重,微蹙眉头,不动声色地饮着酒,思考着对策。此刻为刘备弹曲助兴,对他而言,无疑有受辱之感。但若不弹,孙尚香定会不依,不仅如此,孙尚香会以为他嫉妒刘备,对她有意,免不了又对自已念念不忘。
  “嗯?周郎莫不是看不起我夫妻二人?”孙尚香见周瑜没有动静,嗔怒地半醉半醒的样子瞪起了眼睛。眼里却不经意地闪出一缕兴奋。周瑜的抗命让她以为周瑜在嫉妒与愤懑,她要的便是这个效果。她此刻恨不得周瑜与刘备拔剑相向!周瑜愈生气,她便愈有一种报复心得到了满足的快感。
  “哎呀!公瑾啊!有何不便?如今刘皇叔乃吴候妹婿,与我东吴乃一之人了!”诸葛瑾大大咧咧地带着醉意嚷道。
  周瑜微微一笑道:“实在抱谦!周瑜因受箭伤,已不便弹琴,更兼这几日身体不适,更是难以操弄!请诸位海涵!日后周瑜伤愈,定为诸君献丑!”
  孙尚香正要张口说什么,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和桌椅的撞击声,跟着,一个小吏跑进来禀告刘备道:“将军!外面关将军、张将军和东吴将领打起来了!”
  “什么?”刘备一愣,看了看周瑜。
  周瑜一听,赶紧站了起来,大步走出去。刘备、诸葛瑾等人也跟着出去了。
  只见外面大厅,东吴将领以甘宁为首在一边,刘备的将领以关羽、张飞一边,双方各执宝剑对峙着,都怒目相向,两边的几案都已掀翻,酒菜佳肴撒了一地。不相关的宾客远远躲在角落里。诸葛亮、鲁肃、庞统拦在中间相劝着两边。
  “怎回事?”周瑜大步走过来问。
  “主公!周都督!”诸葛亮对刘备和周瑜禀道:“只是双方多喝了些酒,生了些口角罢了!无关紧要的!”
  “到底怎回事?”周瑜问凌统等人。
  “那个姓刘的狂徒喝得烂醉,口口声声道他义父有本事娶了吴候之妹!还道吴候乃是要巴结他义父才要嫁妹于刘备!我等忍受不下!”凌统指着对面张飞旁边一青年将领怒道。这个青年将领是刘备攻长沙时收的一个养子,本姓寇,其舅舅也是刘氏后人,与刘备同宗,故被刘备收为养子,改姓刘,名封。此人年纪不大,但性刚猛,有武艺,气力过人,甚为刘备喜爱,现充任刘备贴身护卫司马之职。此时,他仗着酒劲,正对凌统怒目而视。
  周瑜听了凌统所说,剑眉下的两道目光如剑一样直刺在刘封脸上,目光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和凛然之气,更有一种篾视与轻视。刘封虽然年少气盛,也禁不住后退一步,畏缩地躲过他的目光。
  “还有姓关的目中无人、口出狂言,对旁人称江东众将都不在他眼里!”甘宁也怒道。
  话音一落,关羽在对面一手提着剑,一手拈着胡须,傲慢道:“关某就是说了,又如何?”
  甘宁大怒,一摆手中剑喝道:“狂徒!信不信我甘兴霸五合之内取你首级!”
  关羽也大怒:“某杀人无数!取你这个江东鼠辈首级只消一个来回!”
  甘宁不答话,举剑就冲上去,关羽也挥剑来迎。两把剑砍在一处。周瑜与刘备同时大喝:“住手!”
  两边都住了手。鲁肃与诸葛亮赶紧各将二人拉开。
  周瑜板着脸对甘宁等人喝道:“今日乃刘使君大喜之日,不可无礼!”说完,转身对刘备拱手道:“周瑜怕众将又生出是非,先领众将告辞了!”说完,对众将喝道:“统统都跟我回去!”
  众将悻悻地瞪了关羽等人一眼,将剑收入鞘中,然后,跟着周瑜悻悻地昂然离去。
  刘备赶紧跟着周瑜一行后面送他们出门。诸葛亮也跟了出来。到了大门外,周瑜同刘备拱手道:“刘将军!告辞了!”就领人上了马,径往城外江边而去。鲁肃也同刘备、诸葛亮施礼告别。诸葛亮叮嘱鲁肃道:“子敬!今日宴请,于周都督及众将多有得罪!还望在周都督和众将面前好生转达孔明愧疚之情!”
  鲁肃应道:“孔明兄且放心!我江东诸将也有过失!周都督气度恢宏,断不会为在意的!”说完了,也打马跟了上去。
  周瑜一行出了城、离了岸,上了船,一路无语。其实,今天的事,周瑜不用问便可知原委。江东将领与刘备将领一直就不和,刘备的手下关羽等人仗着资历老、在中原一带有名气,时常看不起江东众将。而江东众将多是血气方刚、能征善战、忠烈不苟之士,也看不起刘备及手下屡战屡败、四处投奔他人的经历,由此难免冲突。而此前,刘备趁周瑜领军大战曹仁之时私下里占了江南四郡,也令江东将领心底忿忿。今日吴候嫁妹,刘家欢天喜地,难免不会激怒江东将领。正因为此,他便不想责备众将领。
  船行江中,甘宁忽又忿忿道:“若不是我等随周都督赤壁破曹,救刘备等人性命,哪有他今日气焰?”
  其余众将也多附和。
  周瑜眼望前方,缓缓叹口气道:“今日之事,本督并不责怪诸君!诸君不要多说了!”
  众人望着他,默然无语。
  几只载着人与战马的风帆在沿灰色的天空下和浅黄色的江流中缓缓移动……
  刘备送了周瑜出门后,回到大厅,责备了关羽、刘封等人几句,又令奏乐,继续饮酒。回到内室,却不见孙尚香。问婢女,婢女答:孙尚香已回洞房。于是进了后院,直入洞房。在门口却被持刀的婢女拦住。婢女禀告刘备,说孙夫人有令,但有擅自闯入的,无论何人,格杀勿论。刘备只好悻悻地回到大厅与众宾客一同饮酒。酒宴罢,宾客散尽。刘备也喝得半醉,被人扶着喜孜孜往洞房走。这次,婢女们并没有拦他。进了洞房,只见灯烛之中,孙尚香似酩酊大醉一般和衣呈大字躺在卧榻之上。榻下烧着两盆炭火,将屋子烧得暖烘烘的。草儿和冬儿在卧榻旁劝说着孙尚香,要她宽衣入睡,以免中风寒,孙尚香半醒半醉地嚷着要她们出去。
  刘备走了过来,挥挥手,绷着脸令草儿和冬儿退下。草儿于是大声道:“夫人!刘将军来了!我们退下了!”说完,就和冬儿走了出去。身后两名执刀的婢女也一同退下。
  刘备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上前挨近孙尚香。朦胧烛光下,孙尚香潮红的脸蛋和被红妆勾勒出的丰挺的胸部更显动人,让他内心里涌起一阵一阵悸动。他俯下身子,挨近孙尚香的脸蛋,用发颤的声音温存道:“夫人!身体不适么?”
  说完用手摸一摸孙尚香的脸。
  孙尚香醉意朦胧地哼了一声,翻转身子,侧着背对着他。
  “夫人!”刘备笑嘻嘻地带着几分醉意将她的身子板过来,开始解她身上的衣裳。
  孙尚香猛地一把推开他的手,微闭着醉眼,大声道:“夫君!你今日去别的房间歇息!本姑娘饮酒甚多,实在不胜酒力!”
  刘备一愣,脸沉了下来:“夫人!新婚之夜,哪有分居之理?”
  “我说不可,就是不可!”孙尚香猛地坐起,大吼一声,睁开眼瞪着刘备,杏眼圆睁,柳眉倒竖,一脸怒容。见刘备愕然地看着她,她忽然仰头哈哈大笑了,笑得前仰后倒,最后停了笑,跳下床榻,快步走到墙边兵器架上,“哗”地抽出一把宝剑,目光凛凛,用剑指着刘备道:“夫君!我俩人比武如何?如要羸得我手中这把剑,我今日便与你同房!如羸不了,便分居!”
  刘备酒也醒了,愣了半响,道:“夫人!你喝多了酒!我唤人来煮醒酒汤为你醒酒!”
  “哈哈哈!本姑娘没有醉!”孙尚香放下剑,仰头疯了似地大笑,边笑在屋里踉踉跄跄地走动,一不小心,差点被绊倒。刘备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她,孙尚香哗地又提起剑,指着他。刘备只好站住,愕然地看着她。
  “你一个堂堂将军,却不敢与我比剑,真是枉称英雄!”孙尚香冷笑道。忽然一个踉跄,差一点又要摔倒,她赶紧扶住了墙。
  “夫人!孤虽戎马半生,但多是指挥千军万马,并不曾阵前厮杀!再说,舞刀弄剑,怕伤了夫人!”刘备脸色阴沉,望着她手中的剑道。
  “那就快给我离开!不许靠近我半步!”孙尚香杏眼一瞪,用剑指着他喝道。
  “夫人既已酒醉,孤就去隔壁歇了!夫人也好生歇息!”刘备见孙尚香眼中含有杀气,知道今夜是圆不了房了,就用大度的宽厚的口气道。皮肉松驰的脸上绽满和蔼的笑容。拱拱手悻悻地退了出去。
  刘备一走,草儿和冬儿就走了进来。孙尚香将手中剑一扔,剑在地上发出哐挡的响声,跟着,孙尚香感到一阵晕眩似的用手扶住头,身子顺着墙往下滑。草儿与冬儿赶紧上前,将她扶到卧榻上躺下,又给她解了衣裳。孙尚香任由她两人摆弄,好象睡着一般,眼角挂着几颗泪珠。等她们给她合上被子,正要离去时,她嘴里忽然发出带含混不清的吼叫声:“给我看好门!谁敢闯入,格杀无论!”草儿应诺一声,带着冬儿出去了。听见关门的声音后,孙尚香的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一样滚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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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峥 著
  第四十四回
  遭冷落刘备另筑城 望江东香儿伤心情
  孙尚香带到公安的随行人员有数百人,其中有一百女兵,三百男兵,再加上一些亲近的婢女。在屋里闷得慌,孙尚香时常带数百男女兵骑着马在公安城内外纵横驰骋,来去如风。偶有百姓和刘备的军士被撞翻在地的,孙尚香也不予理睬,带着马队扬长而去。刘军其它军士见是孙夫人的马队,也不敢拦下。有时,手下男兵和女兵城内闲逛,也不把公安军士百姓放在眼里,时常辱骂公安军士、百姓。诸葛亮几次抓了孙尚香手下的军士,因虑及是孙夫人手下,都放了。此外,孙尚香住进将军府后院之后,令男兵在将军府四处把岗,遇有可疑人等就盘问。女兵则多带兵器,日夜环绕在她住宅四周,没有她的命令不得擅自进入。就是刘备本人,也需通报方可入内。那些把守在将军府四周的江东军士时常与刘备的军士发生争执,并打伤刘备许多军士,告到刘备那里,都不了了之。一时,公安城中,无论百姓、军士望见孙尚香的马队及其手下都避之不及。孙尚香骄横之名未几便在公安城传开。镇守各地的关羽、张飞等人的家眷多在公安城,从家书中闻说后,都捎书刘备,谏议刘备略加管束。刘备因畏惧孙尚香,一时没有什么对策。
  这天,刘备暗察所属数郡归来,带了两个侍卫径到将军府后院。一个侍卫怀里抱着一盒从桂阳带来的酥饼,是送给孙尚香的。到了孙尚香住处,守在门口的几名执剑婢女欲要拦他,被他一顿呵斥,赶紧将他放了进去。但在内室门口,却被守在门口的草儿和一执剑婢女拦住,称不经夫人允许不可擅入。刘备想起自成亲以来一直被拒之门外的耻辱和孙尚香手下男女兵骄横的传闻,怒从心头起,扬手打了草儿一巴掌并喝令推出斩首。一个侍卫立即上前,抓住草儿胳膊,扭住。孙尚香在屋内听得声音,赶紧提着剑出来,见此情景,大怒,举着剑喝住刘备的侍卫。刘备正要杀鸡儆猴,不予理睬,喝令侍卫将草儿快快推出斩首。孙尚香大怒,挥手一剑捅进这个侍卫的腹中,侍卫惨叫一声,捂着肚子,慢慢往地上蹲下去。孙尚香猛地拔出剑,一股鲜血喷出,溅了刘备、孙尚香、草儿一身。刘备沙场奔波半辈子,血流成河的场面见得太多了,也被这场面惊得愣住了。他看了孙尚香半响,恼羞成怒道:“夫人!你太过分了!打狗也需看主人,你怎敢当着孤擅杀孤的侍卫!”
  孙尚香冷笑道:“我孙尚香在江东无人敢欺我!就是擅杀吴候的守门军士也任我所为,你一个小小侍卫我岂杀不得么?”
  刘备怒道:“夫人!此地非吴地!你也非昔日东吴公主!”
  孙尚香蛮横道:“我孙尚香在东吴尚且横行霸道,何况你这区区公安之地?”
  刘备愣住了,他没想到孙尚香是如此看待他引以为自豪的基业。他铁青着脸看着孙尚香。孙尚香也瞪着眼看着他。终于,刘备败下阵来,收回目光,含恨道:“夫人既嫁孤为妻,却日夜将孤关在门外,又派女兵守护,是何道理?既嫌弃孤,为何又要嫁与孤?”
  孙尚香冷笑道:“本夫人自小个性刚烈、不受拘束,如受人管束,不惜刀枪相见!你既娶了我,也当遵从本夫人个性!”跟着对草儿和四周环侍的带剑女兵道:“没有我的许可,任何人都不许入内,违者立斩!”
  草儿与众婢女应诺了。孙尚香凛然地扫了刘备一眼,提着血淋淋的剑,进了内室,关上门。
  刘备在门口呆呆地站着,一股恶气在心中挥之不去。他想发作,但一时又发作不了。暴跳如雷并非他的性格,可是,不发作又觉得心中恶气难忍。就在此时,诸葛亮匆匆进来,禀告刘备道:“主公!夫人两名侍卫方才又砍杀张飞将军府上一名军士!”刘备问是何理由。诸葛亮道:“张将军府上军士在城中撞上夫人的两名江东军士,两下发生争执,夫人手下军士拔剑砍伤张将军府上军士。糜芳将军领军士赶来,因见是孙夫人带来的人,未敢造次,就禀告了卑职!”
  诸葛亮说完了,又用刚直恳切的语气道:“主公!孙夫人手下多骄横无法度,长此以往,不仅乱我法度,而且损我军心、民心,乞主公严加管束才是!”诸葛亮此刻的职务是军师中郎将,在关羽、张飞、赵云之下,主要职责便是调节刘备江南四郡的赋税,以补充军队给养。有了地盘与军队,最要紧的就是钱粮供给,因诸葛亮为人公正忠厚,又有理财及行政之才,故刘备派了他做调节赋税之事。而军中及荆州府中大小事,众将吏在禀刘备前,也多先禀告他。
  刘备听了诸葛亮说完,呼出一口恶气道:“孔明所说有理!传我口谕下去,将那两名军士抓了正法!以后凡有坏我法度、伤我军民者,无论是夫人手下,还是孤的手下,一律就地正法!”
  诸葛亮一恭身:“是!”跟着又道:“亮以为,子龙将军公而无私,可请他回公安任掌内事,督管将军府及公安城内军人,就是夫人手下,也由他管束,如此,会使夫人有所收敛!”
  他说的子龙即赵云,此刻领桂阳太守驻守桂阳。
  刘备摇头道:“桂阳离不开子龙!对夫人另想办法吧!”话音未落,孙尚香的门开了,孙尚香提着那把带血的剑气冲冲地出来了,一抬手,剑向诸葛亮道:“你这个诸葛村夫!昔日你和刘皇叔被曹操追得无立椎之地,去我江东求救,哭哭啼啼,低三下四,幸亏我哥可怜刘备,派周瑜击曹,才有了你们今日,又以本夫人年轻之躯,嫁与刘备五旬之身,你等不思图报,竟敢使心眼来整治我了!看我不杀了你!”
  说完,举剑要砍诸葛亮。诸葛亮脸吓得惨白,赶紧后退。刘备慌忙上前,抱住孙尚香道:“夫人!休得动怒!休得动怒!”
  孙尚香因为刘备抱着,加上并无砍杀诸葛亮之意,于是不再追赶,只恨恨地看着诸葛亮。
  “夫人!”有了刘备挡着孙尚香,诸葛亮镇定下来,他躬身行个礼,庄重道:“夫人!吴候和周郎大恩,在下均没齿难忘。东吴之恩决非夫人骄纵枉法的资本。夫人既嫁我家主公,尊为堂堂大汉左将军、荆州牧的夫人,理当奉公守法,遵从妇德,为刘皇叔千万部曲家眷之楷模,怎可以枉法徇私?”
  “呸!你这个诸葛村夫!本夫人出身名门世世家,也轮得到你这山村野夫来管教?”孙尚香大怒,举剑又要朝诸葛亮砍来。
  刘备将她拦住,猛地一推,恶狠狠道:“夫人!你太过份了!孤发急了,也下得了手的!”
  “哼!周郎就在对岸江陵城,你有本事下手,我东吴定会开仗!”孙尚香挑衅道。
  “只怕孤与周郎开仗,吃亏的是周郎!北有曹操,南有我数万大军。曹操一直在思报赤壁之仇。我如与周郎相争,曹操大举南下,周郎哪里还有葬身之地?”刘备冷笑。
  孙尚香说不出话了,凶巴巴地瞪着诸葛亮和刘备。双方对峙片刻,孙尚香气冲冲道:“不与你们理论了!只是,若杀了我那两名江东军士,本夫人不会干休!”说完,气冲冲地返身走进屋里。在屋里的冬儿赶紧将门关上。
  刘备望着诸葛亮,耸耸肩,叹了口气,缓步走了出去。诸葛亮赶紧跟上。走到门外,刘备令跟在他后面的抱着酥饼的侍卫找人去收拾方才被孙尚香捅倒在地的侍卫的尸体。侍卫应诺了,又看着怀中的酥饼请示刘备道:“主公!这——”
  刘备没好气道:“算了!送与孔明军师吧!”
  孔明赶紧道:“不可!主公!既已拿进夫人住处,还是送给夫人好!为区区小事又引得夫人动怒,实在不智!”
  刘备看了看他,点头道:“军师所说有理!做大事之人须重小节!勿以小善为不善,勿以小恶为不恶!一盒酥饼既可使孙尚香恨我之甚,也可使之心生感激!留给她吧!”
  侍卫赶紧转回去将酥饼交给草儿。
  “孤后悔没有听先生之言!原以为娶了夫人,会有资本要挟东吴,岂知是个掣肘!”刘备边走边后悔的语气对诸葛亮道。
  “既已娶之,主公就不要后悔!况且,夫人对于保全我四郡之地,还是有用处的!”诸葛亮劝道。停了停,又道:“至于夫人骄横一事,亮思得一计!”说完,他停下了脚步。
  刘备眼神一亮,盯着他。
  诸葛亮沉着道:“不妨在公安城外为夫人再筑一小城,令夫人及其男女兵统住在其中!如此,公安城和主公将军府便清静了!主公如要见夫人,只需招唤夫人或往小城中去见就可!”
  刘备听了大喜,拍着诸葛亮的肩膀高兴道:“此计甚妙!她不是不愿与孤同房么?那就打她入冷宫好了!实在太妙了!”说完,他看了看四周的回廊、亭子和角落里四处站立的孙尚香的男女士兵,得意地笑道:“冷落长了,她自会来找我!我就不信她守得住!”
  忽然,他眼珠不转动了,一缕隐隐的遗憾泛上脸孔,叹道:“只可惜,孤暂时无法消受这个天生尤物了!”
  “主公欲做大事,何需留恋一个骄横女子?”诸葛亮严肃道。
  “正是!女人如衣服而已,孤岂会留恋!”刘备点头道,“只是,这孙尚香,孤第一回见她,便为之心动!那般身材,正合孤的口味!孤竟无法消受她,实在可悲!”
  诸葛亮脸红了,似乎为他刘备这席话而难堪。
  刘备意识到了诸葛亮的的难堪,呵呵一笑道:“对骄横之人,勿需文雅之辞!”跟着又以命令的口气对诸葛亮道:“在城西筑一小城给夫人居住的事,就由卿去办理好了!翼德府上军士被砍伤一事,也劳先生去慰劳!就称孤已惩罚夫人,将她罚入冷宫,另行居住了!”
  诸葛亮恭敬地欠欠身子,应诺了。刘备回头看了看孙尚香那个被众婢兵环护的住宅,眼里射出一道悻悻的目光,又厌恶地看了看四周站着的孙尚香从江东带来的男兵女兵,嘴里轻轻地哼了一声,挪动肥胖的身子,和诸葛亮往将军府大厅走去。
  两人刚走进将军府,院中假山后的女兵便飞快进屋,将两人刚才的对话报给了孙尚香。孙尚香对身边的草儿和冬儿冷笑道:“这个诸葛村夫!正中我计!”
  “是啊!夫人以后再也不用见刘备这个老头了!”草儿高兴道。
  “甚至可以过江去见周郎了!”冬儿话中有话道。
  孙尚香脸红了,眼一瞪,几分慎怒、几分羞恼吼道:“不要在我面前提那个周瑜!”
  冬儿吐吐舌头,和草儿对看一眼,心知肚明地眨了眨眼。
  二个月之后,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正二月,公安城西面一座新筑的小城拔地而起。孙尚香领着她的数百男兵女婢住了进去。城不大,南北东西均长三百余丈。城墙以砖石和土垒成。只有两个城门,外面有刘备派的五百军士把守,内面全是孙尚香带来的人马。里面的房屋都是新盖成的,既宽又新。街道宽大,足够她的马队纵横驰骋。当地百姓称之为“夫人城”。孙尚香在城中居住,鲜有人打搅。刘备也很少入得此城,偶尔来,也要吃闭门羹的。有时她在城中操练她的军马。有时就坐在屋里发呆。更多的时候是领数十骑在江边飞驰,或嬉戏。眼神常常望着对面的江陵城发呆,或凝望着滚滚东去的江水,一丝忧郁弥漫在脸上。特别喜欢夜深人静时领数名婢女,出得城来,在江边徘徊,听江涛吟唱,看江水东去,望对面夜色中的江陵城。泪水悄悄顺脸上流下。这一切,都被草儿和冬儿看在眼里。
  这日黄昏,用过饭后,孙尚香心情烦闷,领数十个女兵骑着马,出了城,直往江摊而去。
  此时已是盛春,夕阳坠入江中,夜色四合。天空挂起孤月冷星。月华如水,照得大地一片清亮如洗。长江如练,披着月华,宛如一个女人宁静妩媚的脸。江水无语,默默往江东流去。江摊素洁宽阔,流淌着江水清凉的气息。对岸隐约可见江陵城高大的城墙被月光勾勒着,显得坚挺、巍峨,如一只巨大无比的战舰。江风阵阵,卷起一阵阵涛声,也吹起她的衣襟,更象一只温暖存的兄长般的手抚弄着她的脸。孙尚香伫立江边,凝望大江,一行清冷从她眼里滚出。往事如同这月华下的江摊、石头、林木,一一浮现:赤壁鏖战前夜那个大雾迷漫的江边;江陵城墙上那个星月凄凉的夜晚;与周郎吵架,离开赤壁和江陵,在茫茫大江中孤独地航往江东时的伤情之时;刘备使人求婚时一怒之下答应求婚后的不眠之夜……自然,想的更多则是记忆中的儿时和少女时代,周瑜和孙策对他的关爱。那时的周瑜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又和蔼可亲,象一位温存多情的大哥哥,格外喜欢她,疼爱她。全不象今日这般严厉冷漠无情。也正是那份疼爱和呵护,才在她的心底悄悄埋下了爱的种子,使她自情窦初开之日起,就暗暗喜欢上了他。因是吴候之妹,上门求亲的江东名门望族洛绎不绝,吴候和母亲也知她脾气,由她做主,而她一应回绝。她心里永远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智勇双全又象他大哥的周郎。她知道男人是可以娶很多妻妾的,也知道亲戚间是可以通婚的,故她可以无所顾忌地去喜欢周郎。可是,她没有对母亲和兄长提出。她怕告诉了吴候和吴国太后会为人耻笑。她也不喜人去做媒。她想让周郎明了她的心意,想让周郎真心喜欢她,然后亲自开口来娶她。可是,不知何时周郎待她越来越冷淡了,距离越来越远了,昔日那个和蔼可亲的哥哥只在记忆里才可找寻得到了!最后,当她开口说穿了自已的心事后,他竟然一次一次冷酷无情地拒绝了她,并和小乔一道羞辱她!这实在令她伤心透顶,也羞愤无比!一时间,她恨死了周郎!因为恨,因为伤心,她一气之下答应嫁了周瑜最厌恶的人——刘备。心头的气固然是出了一些,但接下来的是无尽的悔恨和痛苦,就如同这滔滔江水永远也流不尽。周郎的爱、美丽的江东、宽厚的兄长和有其它的兄弟,就象这江流滔滔一逝不返了!与周郎从此就隔江相望近在迟尺而不能相见了!原指望能气一气周郎,但从那回婚宴上看,似乎又并没有气到周郎。周郎并没有格外失意难过。这又让她伤感、失落,让她更加后悔这个轻率的婚姻、这场毫无意义的赌博。想到这里,她的泪水如溪流一样在俏丽的脸蛋上纵横开来。痛苦、难受、空虚、后悔,如奔腾的江水一样冲击着她、撞击着她、嘶咬着她,让她难以承受。
  “夫人!”草儿给她递上一块香帕。她是看着孙尚香长大的,知道她刚烈的个性内的一颗女儿心,知道那种爱而无望的滋味。她发自内心地同情她,怜惜她。
  孙尚香没有理她,咬一咬唇,接了她的香帕,拭拭泪痕,头也不回,继续望着前面。
  “夫人!与其折磨自已,不如过江去会会周郎?”草儿靠近她,拊在她的耳边小心又小声道。
  孙尚香身子一颤,回头,定定地看着草儿,一缕兴奋的神色悄然从眼中闪过,但只是一闪而过。
  “会会周郎,心情或会好些!也算了却一世情缘,从此不再为情所伤了!”草儿善解人意的目光直视着她,目光里充满着理解与同情,还有善意、忠诚。
  孙尚香看着她,沉吟地、坚决地点点头。
  就在这时,身后,冬儿喊:“夫人!刘将军过来了!”跟着,一阵马蹄声从身后传来,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脆。
  她没有回头,仍然挺立着,看着前面。
  刘备纵马奔至孙尚香跟前,在一个侍从搀扶下挪动着肥胖的身躯动作迟缓地下了马,缓步走到孙尚香面前,脸上堆着笑道:“夫人好有兴致!”
  孙尚香猛地转身,瞪着他:“你来做什么?”
  刘备陪着笑道:“孤正要进城陪夫人说说话,听守门军士讲夫人来了江边,便赶了过来!夫人!今日月光甚好,我俩人就在江边走走……”忽然他愣住了。他看见孙尚香眼角的泪痕。
  “夫人因何事伤心了?”刘备几分狐疑、几分关切道。
  “我伤不伤心,关你何事?”孙尚香瞪他一眼道,又扭过脸去。
  刘备在众人面前连遭抢白,脸上不经意地生出怒气与难堪的表情,凶狠地瞪了一眼孙尚香,又收了回去,跟着,脸色稍稍平静,轻轻咳嗽一下,用善解人意的口气道:“夫人定是想家了?”
  “是啊!是啊!”草儿赶紧站了出来,打着圆场,“将军!夫人自小就未出过远门,如今别家多日,难免思家!”
  刘备瞪了草儿一眼,笑呵呵对孙尚香道:“既然夫人思家心切,待孤公务稍闲之际,陪夫人回江东探亲如何?”
  孙尚香没有理他。
  刘备脸上游动一片恼怒与阴云,他想,这多天过去了,孙尚香也寂寞够了,该回心转意了,岂料她还如从前一样冷脸待他,这怎不叫他恼火?
  “夫人!外面风大,孤陪夫人回屋里叙话,商议回江东探亲之事,如何?”刘备压抑火气,讨好道。
  孙尚香后退一步,猛地拔出腰里的宝剑,一道寒光在月光下闪过,宝剑直指着刘备,瞪着眼道:“你今日要胜了本夫人这口宝剑!本夫人就任你所为!”
  “夫人!此是何意?何必如此?”刘备愕然道。
  “夫人我素好舞刀弄枪!凡是蠃得了本小姐的,方可使本小姐答应所做之事!你身为将军,身经百战,竟不明白凡事须靠手中兵器说话?”孙尚香冷笑道。她自称小姐,不再称夫人了!眼中泪光莹莹,瞪着刘备,心里充满厌恶与仇恨!就是这个卖履的所谓汉室后裔毁了她的一生!让她至少从名义上由小姐变为夫人!让她和喜欢的人永无相见的机会了!让她成了望门之寡!
  刘备脸上的肌肉在月光下不自在地扭动了。作为丈夫,被女流之辈如此欺凌,是从来没有过的!他的手下意识地伸向腰间剑柄,抓紧,眼睛直直地瞪着孙尚香,一股杀气慢慢在目光里闪现。但,最终,这股杀气消失了,他松开了剑柄。他从孙尚香眼里看到了愤怒之火,也看到了视死如归。他想和这样的人比剑,十有八九会输,何况,孙尚香原本就是练武之人,而他年近五旬,未必拼得过。就是拼过了,也不便向吴候交差。于是他拼命地咽下一口气,粗大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咕隆的响声,好象咽进一团十分难咽的狗屎一样,脸上也竭力挤匀肌肉,忽然仰头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夫人自幼习武,孤哪里是夫人的对手!夫人要是心中郁闷,请自便好了!孤不打搅了!”说完挂着笑脸朝自已的坐骑走去。走到坐骑旁边,从侍从手中取过马鞭,忽然又转身,瞪着草儿,恶恨恨地吼道:“管家婆!要是夫人出了事!我饶不了你!”待草儿恭敬地应诺后,就上了马,一挥马鞭,打在马屁股上。战马嘶叫一声,朝远处奔去。身后的一队骑兵也跟着他奔驰而去。
  孙尚香将剑放入鞘中,望着他的背影,嘴角挂起一丝冷笑。
  “夫人!没事吧?”草儿上前小声安慰道。
  “夫人!刚才情景,我好担心!”冬儿也上前道。
  “没事!”孙尚香对二人道。又望了望对岸,浓眉下的秀目闪烁着果敢与坚毅,果断道:“给我准备一只船!随我过江!”
  草儿和冬儿对视一下,脸上都不经意地闪过一缕欢欣,赶紧应诺了。
  ·45·
  耿峥 著
  第四十五回
  吐衷情孙尚香泣泪 持兄谊周公瑾坚心
  两炷香的功夫之后,一只小舸披着月光直往江北对岸驶去。草儿弄只船并不难。因为孙尚香有时喜在江上领兵演习,刘备专门为她拔了几只船。平日就泊在江边,与刘家军水军船只泊在一处,孙尚香随时可调用。此际带两个摇橹的男兵取船,看船的刘家军军士也没说什么,只当孙尚香心血来潮,夜游去了。
  船到对岸,草儿与冬儿护着施了粉装的孙尚香上了岸。早有江防军士拿住,领头的听说是吴候之妹要找周瑜,赶紧令人送往城中周瑜府衙。
  周瑜此时已经卧床入眠,因为箭伤,他的精力大不如从前,很少深夜秉书了。听说孙尚香来访,他大吃一惊,揉揉眼,冷静想了一下,令方夏迎入大厅,上座上茶,一边侍候。然后翻身下床,整好衣冠。出了卧室,来见孙尚香。
  到了大厅,孙尚香正坐在椅上候着。略施淡妆,脸上布满红晕,眉宇间现几分淡淡的忧郁。见了周瑜,双眼倏地湿润了,迅速地转过脸去。
  “香儿!深夜来访,有何贵干?”周瑜坐下问道。
  孙尚香没有理他,转过脸,眼角隐隐渗出泪水。
  “哼!你竟然可以安然而睡,一无所知!若不是你,夫人何至于此?”孙尚香身后的草儿打抱不平的语气道。
  “我?此话怎讲?”周瑜似有预感,但仍镇定道。
  “草儿!”孙尚香喝了一声。
  “不!夫人!你莫非要憋在心中独自饮恨一生?草儿今儿为夫人打抱不平?”草儿抗争道。然后,她一眼客厅里的方夏及两位周瑜府上的婢女,对周瑜道:“可否入内室叙话?”
  周瑜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草儿对孙尚香道:“夫人!事已至此,还有何顾忌?”又对冬儿道:“你且在大厅里与你哥相聚吧!”然后扶起孙尚香。
  进了内室,周瑜请孙尚香在案边席上坐下,又令婢女上来茶水,然后令她们出去。草儿将门关上了。周瑜在孙尚香对面坐下。草儿在孙尚香一边坐下。
  “周将军!你可知香儿在公安有‘蛮横夫人’之称?”草儿问。
  “知道!”周瑜道。
  “可知香儿在公安另筑一城居住其中?”
  “知道!”周瑜道。
  “可知香儿这一切皆因了你!你害得香儿好苦!你毁了她的一生!”草儿含泪激动地斥责。
  周瑜身子微微一颤,脸色倏变。
  “香儿因恨你无情,才赌气嫁给深为你厌恶的刘备老贼!原是为了气你!岂料未曾气倒你,反误了终生!从此便以泪洗面、痛悔莫及!因不愿与刘备同居,便纵容手下在城内无法无天,终使刘备怨恨,在城外为她另筑一城!”草儿含泪道。
  孙尚香泪如泉涌,对草儿喝道:“草儿!不要说了!”然后掩面而泣。
  草儿也含泪对孙尚香道:“香儿!小姐!”
  两人抱头痛哭。
  周瑜愣了,呆呆地望着她们,心乱如麻,一股伤感与负疚之情如江水滔滔在心底涌动!孙尚香的做法,他有所猜测,但只是一闪之念。没想到果然如此。他没想到孙尚香竟性烈到如此地步,竟可以胡乱嫁人来气一个男人!也没想到自已对孙尚香的拒绝竟给她带来如此伤痛!看来香儿的一生便这样毁弃了。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嫁夫随夫,嫁狗随狗,但周瑜是主张彼此有情有意的人才可以结为夫妻的!若男子娶了不喜的女子倒还好说,可再娶其它。而女子嫁不喜的男子,则一生又有多少快乐?
  想到这里,他眼眶湿润了,起身,伏地长拜,口中道:“香儿!周郎处事不周,愧为兄长!周郎向你陪罪了!”
  两人未睬他,相拥着越哭越厉害了。
  好半天,孙尚香止住了哭泣,轻轻拭泪,令周瑜起身。
  周瑜拭拭眼角,起身,回到座上,脸上几分愧疚之色。沉吟半响,对孙尚香道:“香儿!事已如此,不需太多伤感!若香儿确实不愿与刘备做夫妻,倒也不必忧虑!刘备在荆州势不必长久!”
  孙尚香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脸上泪痕依依。
  周瑜道:“如今我江东借刘备江南四郡,是子敬的主张!但此举甚为不妥!只会养虎遗患!迟早我会说服吴候与刘备攻战!介时刘备必为我所擒!而香儿从此可脱离刘备!江东俊杰如云,以香儿吴候之妹的身份,岂不可和光武之姐湖阳公主一样,可另择一称心如意的佳婿?”
  “胡言乱语!若江东俊杰,都不如我意,怎办?”孙尚香怒道。
  “世事难料,或到那时,偏有一如意郎君在冥冥之中等候你!此人注定为你所生,注定今生等着你!正如周瑜之相遇小乔,伯符之遇大乔……”
  “够了!”孙尚香脸蛋扭曲着,歇斯底里地喊:“少在我面前提她……”
  周瑜噤了口。
  “周都督!就算你要攻杀刘备,但那要等到何时?为何香儿不可以现在就离开刘备?”草儿道。
  周瑜道:“香儿现在离开刘备,必为吴候所不允!至于我擒刘备,只在今年内!香儿且忍耐些时!如果憋闷,或要躲开刘备,不妨以探亲为由,回江东住些时日!”
  “我的事,我自有主张!不用你管!”孙尚香含泪喝道。跟着又命令的语气道:“取酒来!本小姐要痛饮一回!”又用霸道的、挑衅的目光盯着周瑜:“可否?”
  “理当陪香儿一饮,权当谢罪!”周瑜躬躬身道。就唤来方夏找人置酒菜。不一会,酒菜端了上来。草儿怜爱地意味深长地看了孙尚香一眼,柔声道:“夫人与都督慢饮!草儿出去了!”说完,起身,对周瑜行了一礼,出去了,轻轻带上门。
  屋里就只剩了周瑜与香儿及一个斟酒的婢女。灯烛之中,两人对坐,面前共一案酒菜。
  “香儿沦落到今日,全是为兄不是!为兄且向你陪酒谢罪!”周瑜举起爵,诚恳道。然后双手捧着,一饮而尽。
  孙尚香眼中的泪又流了出来。
  “你若诚心道歉,就满饮三爵!”她抬起梨花带雨的泪脸望着周瑜说。
  周瑜凝重地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连饮三爵。
  孙尚香见他饮完,眼里瞥出热烈的火花,垂下眼敛,含泪端起酒爵,一饮而尽。似觉不过瘾,又连饮三爵。脸上的的霸气少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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