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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全传》作者:李庆皋

_15 李庆皋(唐)
  渔阳鞞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
  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
  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七兄,你说唐明皇是怎么啦?开始他对贵妃爱得死去活来,连早朝都不去了。安史之乱,他往四川逃亡,‘六军不发’要求斩杀贵妃兄妹时,他就答应赐死贵妃。等到贵妃死后,他又掩面而泣,懊悔不迭,真是个无能无用的君王!当年就是因为唐明皇无能,控制不了藩镇节度使,才酿成了安史之乱;而今天又是因为皇上无能,控制不了宦官,才造成甘露之变,有那么多的大臣和百姓被杀。李氏皇朝江山社稷呀,真令人焦虑!”
  义山从来没有把话说得这么透彻,常常是含而不露,欲露还藏。他的诗文赋,也都是这样,令人难以揣摸。
  七郎听后,十分惊讶!义山心里对朝中之事这等清楚,如果他要能当了宰辅,定会使朝政清明,宦官不敢折辱朝臣。七郎不同意把安史之乱与甘露之变相比,把责任都推到皇上身上。但他不想跟商隐争个面红耳赤,折箭断交。七郎是个宽宏大度的兄长,于是激义山道:
  “驴背上吟诗,颇有情味,何不以《马嵬》为题,吟咏一首呢?”
  李商隐笑笑,望着马嵬坡,张口吟道:
  冀马燕犀动地来,自埋红粉自成灰。
  君王若道能倾国,玉辇何由过马嵬。
  吟罢,看见七郎沉吟不语,以为对此诗不满意,接着又吟一首,道:
  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
  空闻虎旅鸣宵柝,无复鸡人报晓筹。
  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
  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吟毕,七郎点头笑道:“我喜欢你用典故多的诗,令人寻味不尽。‘海外……九州’是用方士到海外仙山寻找贵妃的故事,用‘徒闻’加以否定,说‘他生’能够成为夫妻渺茫未卜;‘此生’的夫妻关系已经完结了。这是何等痛苦之事呀!你写得一波三折,让人不由得发问:为什么?中间两联四句扣题,写马嵬兵变,贵妃赐死。‘当时七夕笑牵牛’,是讥讽唐明皇七夕在长生殿上,跟杨贵妃海誓山盟。最后一联两句,仍然是讥讽唐明皇做了四十多年的皇帝,还不如一个普通百姓卢家,既能保住善于‘织绮’,又善于‘采桑’的妻子莫愁。
  写得不错,但指责明皇太过,是我所不敢苟同的。”
  李商隐抿嘴笑道:“七兄,你尚不知小弟的心思啊!如果按照七兄的意思,女人是祸水,贵妃是罪魁,她害了先帝明皇。但是,如果反过来说,先帝唐明皇宠爱杨贵妃,又受了她的害,坏了朝纲乱了朝政。那么,今天的皇帝不也是宠信宦官,又受宦官之害,被宦官挟制,使朝政黑暗吗?小弟此诗的目的,就是借古喻今,借古讽今。”
  七郎点点头,又摇摇头,默默地催马前行。
  李商隐没有得到七兄的赞同,心里很不好受,默默地催驴赶上他,还想继续再解释。

  护丧队伍浩浩荡荡,来到京都西郊。
  七郎和李商隐两人仍然并肩而行,相互却不说一句话,似乎都在想心事。
  李商隐渐渐抬起头,看见冬日的阳光,照得大地暖融融的,没有冰天雪地,也没有严寒。野草和树木好像开始发芽,可是由于干旱又都焦枯卷缩着。农田一片荒芜,农具丢弃在道旁。饥饿的牛,死在土堆旁。村落里,断壁残垣,破残的房屋,孤零零地伫立在一片瓦砾中。
  “七兄!走,过去看看,他们这是怎么啦?好像经过盗匪洗劫。”
  他们向一座破茅屋走去,有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从屋里探头看看,马上又缩了回去。接着从屋里走出一个男人,穿一件露着棉花的长袍,腰间扎一条带子,羞涩地盯着来人。
  “你们这是怎么啦?”
  那汉子畏惧地背过脸,肩膀一耸一耸地,好像在哭泣,七郎和李商隐愈加莫明其妙。那汉子走回门口,又站住,转过身子,开始陈述这里发生的一切。
  原来,这里经过两次大洗劫。
  第一次是安史之乱战祸,唐明皇逃往蜀地,安史叛军到处抢劫杀掠,放火烧房子,十分凄惨。
  第二次是甘露之变,宦官带领神策军追杀李训和郑注,一路抢劫骚扰,如同强盗一般。
  那汉子边诉说边哭泣。全村人跑的跑、亡的亡。
  李商隐心中像燃起大火,又愤怒又悲伤。他最痛恨官兵盗匪如同一家,残害百姓;最不忍听百姓无以为生,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从怀里摸出二两银子给了那汉子,打驴离开。
  七郎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送给了他。
  一路上,李商隐绷着脸,一声不吱,直到进了开化坊令狐府,才气哼哼地对七郎道:
  “我要写一首长诗,像杜甫的《北征》、《兵车行》和《咏怀五百字》,对!题目就叫《行次西郊作一百韵》。一会儿,你来我屋,我给你吟咏。”
  七郎也是个急性人,护丧的事全推给八郎和九郎,在自己房里洗把脸,没换衣服没喝茶,就跑到西客院,来到商隐的房里,问道:
  “写好啦?杜甫的《北征》和《咏怀五百字》,那可是‘诗史’。《北征》一百四十句,诗人怀着‘乾坤含疮痍,忧虞何时毕’的心怀,写了安史之乱中百姓痛苦、山河破碎的世道。好像一份陈情表,把他自己探亲路上和到家后所见所闻所感,全写了下来,向唐肃宗皇上禀报。他当时是左拾遗,自然有责任这么做了。”
  “我虽然不是官,但也有责任把百姓的痛苦,和李家皇朝的治乱兴衰,禀奏给皇上。好啦,你就听我吟咏吧。”李商隐连脸都没有洗,一直在构思这篇“诗史”。他吟道:
  蛇年建丑月,我自梁还秦。
  南下大散岭,北济渭之滨。
  草木半舒坼,不类冰雪晨。
  又若夏苦热,燋卷无芳律。
  高田长槲枥,下田长荆榛。
  农具弃道旁,饥牛死空墩。
  依依过村落,十室无一存。
  存者背面啼,无衣可迎宾。
  始若畏人问,及门还具陈。
  “这是咱俩刚刚亲眼所见,长安西郊农村荒凉破败景象。”
  “‘农具弃道旁,饥牛死空墩。依依过村落,十室无一存。’
  写得真实,是咱们看见的情形。”
  李商隐呷了口茶水,道:“下面是用那汉子的口吻,陈述李唐皇朝的治乱兴亡。”
  右辅田畴薄,斯民常苦贫。
  伊者称乐土,所赖牧伯仁。
  官清若冰玉,吏善如六亲。
  生儿不远征,生女事四邻。
  浊酒盈瓦缶,烂谷堆荆囷。
  健儿庇旁妇,衰翁舐童孙。
  况自贞观后,命官多儒臣。
  例以贤牧伯,征入司陶钧。
  “商隐,你这不是颂扬皇朝大治天下,一派升平吗?”
  “对!这是安史之乱前的隆兴繁盛景象。因为朝廷任用贤明宰辅和大臣,才会有这种升平气象。”
  降及开无中,奸邪挠经纶。
  晋公忌此事,多录边将勋。
  因令猛毅辈,杂牧升平民。
  中原遂多故,除授非至尊。
  或出幸臣辈,或由帝戚恩。
  中原困屠解,奴隶厌肥豚。
  ……
  奚寇东北来,挥霍如天翻。
  ……
  但闻虏骑入,不见汉兵屯。
  大妇抱儿哭,小妇攀车辏。
  生小太平年,不识夜闭门。
  少壮尽点行,疲老守空村。
  生分作死誓,挥泪连秋云。
  廷臣例獐怯,诸将如羸奔。
  为赋扫上阳,捉人送潼关。
  玉辇望南斗,未知何日旋。
  ……
  “这就是安史之乱空前浩劫!乱后朝廷腐败无能,不敢拔除锅根,于是造成宦官乱政。”
  近年牛医儿,城社更攀缘。
  盲目把大旆,处此京西藩。
  乐祸忘怨敌,树党多狂狷。
  生为人所惮,死非人所怜。
  快刀断其头,列若猪牛悬。
  ……
  “商隐,你对李训、郑注被杀,还很同情可怜吗?”
  “不,他们被残杀如同猪牛,把首级悬挂城墙上,够悲惨的了。并非可怜他们。”
  李商隐反对宦官当权残酷镇压李训和郑注的政变,但对李、郑轻举妄动的政变也不赞成。最使他愤怒的是无辜百姓被屠杀被抢掠。他接着又吟道:
  夜半军牒来,屯兵万五千。
  乡里骇供亿,老少相扳牵。
  儿孙生未孩,弃之无惨颜。
  不复议所适,但欲死山间。
  ……
  我听此言罢,冤愤如相焚。
  昔闻举一会,群盗为之奔。
  又闻理与乱,系人不系天。
  我愿为此事,君前剖心肝。
  叩头出鲜血,滂沱污紫宸。
  九重黯已隔,涕泗空沾唇。
  使典作尚书,厮养为将军。
  慎勿道此言,此言未忍闻。
  李商隐吟咏完,两手捂着脸,为朝政日非,国事艰难而忧愤不止。
  七郎同意义山的选用贤才以挽救危亡的主张,觉得义山确实有头脑,有才干,满腹经纶,应当得到朝廷重用。
  “义山,明年吏部的释褐试,要好好准备,朝廷需要像你这样的大治天下的人才。”
  李商隐没有回答,心想,这吏部一关要想顺利过去,也非易事!韩文公愈当年及第后,三试吏部而无成,则十年犹布衣。还有的及第二十年,过不了吏部这一关而得不到官,拿不到奉禄。他叹了口气,抬头对七郎苦笑笑。

  《代彭阳公遗表》奉呈朝廷,文宗深表哀痛,下诏曰:
  生为名臣,殁有理命。终始之分,可谓两全。卤簿哀荣之末节,难违往意;诔谥国家之大典,须守彝章。卤簿宜停,易名须准旧例。
  ……
  册赠司空,谥曰文。
  赐吊赙赠,必别有谢表,李商隐又草写《为令狐博士绪补阙綯谢宣祭表》。
  总算把丧事办完,李商隐才抽身去萧洞找同年韩瞻。到得萧洞,他真有“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之感。
  在洞前,矗立起一座富丽堂皇的庭院。门是用黑漆漆成,钉满了金光闪闪的铜钉。台阶上还有两尊石头狮子,气魄之大,不亚于卿相大宅。
  李商隐跟随家丁走进院内,见一条白石砌路直通正堂。正堂是迎客之所,楠木桌椅,井然排列。墙上山水画、题赠字画,整齐悬挂,飘散着淡淡的墨香。
  韩瞻从内室迎出,见是商隐,大呼小叫寒暄着,急切地道:
  “你跑哪去了?可把人都急死了!最急的还是七妹。她三天两头地派人来询问你的消息。”
  “她在哪?”
  “在哪?你真是的,在泾源他老父亲任所里。她说如果再打听不到你的消息,她就自己来京找你。还说要回东都洛阳去找你。这个七妹可比不得她六姐,厉害着哩。”
  “我刚刚从兴元回来,令狐恩师仙逝,我真是……难过欲绝。”
  商隐哽咽了。
  “令狐公是当今朝廷名臣贤相,不过人活百岁,终要黄泉觅路,没有办法。商隐呀,你要节哀顺便。”
  韩瞻看看商隐,见他消瘦得皮包骨头,脸色蜡黄,担心他身体支持不住,诚恳相劝。
  “在朝中,原想有表叔崔戎和恩师令狐公可以依靠,而今两位恩公,先后都离我而去!吏部的释褐试,更需要卿相名臣的推荐。唉!明年的释褐试,我一点信心也没有。”
  “没有卿相名臣推荐,是难过这一关的。如果有一个大臣鼎力推荐,还可以免试得官。你还不知道,我就是老泰山的大力推荐,已经得官获俸禄了。”
  “是吗?”
  李商隐尚不知道,惊讶地看着他,眼睛里流露着艳羡。
  “你看我,有好些事都没来得及告诉你。这座宅院,也是老泰山出资为我们建的。因为在京做官,没有自己的宅院很不方便。房子已经建好,过几天就去泾源接你嫂子去。你来得真是时候,再晚来几天,我就动身走了。在泾源过年,年后才能回来。”
  李商隐由艳羡,渐渐变得悲伤起来。自己中第的名次在畏之前面,可是他却先得了官。自己光棍一条,寄居人家的屋檐之下,可是他却娶了妻子,又建了新居,万事顺畅,事事如意!
  是自己的命不好吗?是自己冒犯了上苍,得罪了太上玄元大帝?他眼圈微红,眼泪盈眶,低垂下头,不敢正视年兄畏之。
  韩畏之豪爽粗心,没有注意年弟的情绪变化,只顾自己地又道:
  “义山年弟!以我之见,你就跟我一同去泾源。在七妹家过个喜年,也好谈谈婚事。我还要当你俩的媒人哩。另外,你就在泾源入幕,做掌书记。这样一来、老泰山也好再使把劲,给你也推荐一番。只要通过吏部这一关,以后就好办了。怎么样?”
  李商隐虽然艳羡年兄命好,不费吹灰之力,什么都有了,但是,又觉得把婚事与推荐过关得官搅乎在一起,不甚光彩,有损自己的感情。爱情、婚事,是圣洁不可猥亵,不可玷污的,更不能交换。
  他摇摇头,又叹口气。
  畏之是好心,不能让他难堪,所以商隐没有向他剖白自己的心。含而不露,欲露还藏,这是他的性格。
  “年兄,你什么时候走?我来为你饯行。”
  “我要赶到泾源过小年,所以想腊月二十走。还有几个朋友也要来饯行。你二十日来吧,给你介绍介绍。”

  腊月二十日,京都阳光灿烂,温暖如春,家家户户都在为过年而忙碌。大街小巷人潮如涌,热闹异常。
  李商隐如约而至。正堂已经座无虚席。桌上酒菜摆齐,但尚未开宴,像在等待主人发话。
  管家在门口招呼一声:“李商隐到!”
  满屋人目光都焦聚在他身上。
  韩瞻上前拉住他的手,介绍道:“这是我的年弟,怀州李商隐。”
  “哈哈哈!义山弟,别来无恙?”
  温庭筠依旧嘻嘻哈哈,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李商隐抱拳施礼,对温庭筠点点头,笑道:“庭筠兄,近日又在何处高就?我还有事正想找老兄。”
  “四海为家,风云飘泊,依然是白衣卿相。贤弟有事说好啦。不是又有哪位公子要请‘枪手’吧?想中进士的,就叫他来找我好啦,我是有求必应。”
  众人听他说请“枪手”,都哈哈大笑起来。所谓“枪手”,就是代人进考场应试而已。这是为士林所耻的事情,温钟馗却大声讲在广众面前,毫不回避,依然嘻嘻哈哈。大家都以为他在开玩笑。
  李商隐走到他面前,低声说了一阵话,只见温庭筠脸色骤变,连连点头,道:
  “好吧,一会儿再详细说说。这个混帐东西!非给他点颜色不可!”
  韩畏之把商隐让到自己身边的一个客位上,道:“是给你专门留的位置,坐下,喝吧。”
  把自己安排在主人身边就坐,李商隐很高兴,心里明白年兄把自己当作最知心最尊贵的客人,悄声道:
  “年兄,我要赠诗一首,报答厚意!”
  韩畏之却大声笑道:“义山弟,我们不仅是同年,还要成为连襟。报答则请免提,诗要好诗,酒要先痛饮三杯!”
  客人中,也有不少是他俩的同年,状头李肱和张裳、王牧也来凑热闹,听说他俩是未来的连襟,一齐起哄,举杯祝贺。
  酒过三巡,温庭筠大声问道:“请歌妓来侑酒,畏之老弟!”
  韩瞻一脸窘相。
  “我知道你没有家妓,那就派管家去平康坊去请,提我名字,她们都会抢着争着来。我知道你还没拿过俸禄,提我的名字,她们不要钱,只是要好诗,可以歌唱的好诗。今天来了状头,要看看状头的诗,怎么样?”
  温庭筠浪迹江湖,大小场面什么都见识过,没有歌妓歌舞,提不起精神,酒也喝不下去,才三杯下肚,就晕晕糊糊,不把别人看在眼里了。
  李肱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哪个皇亲国戚他没见过?提到自己的诗,更觉得天下第一无敌手,不屑地接住温庭筠的话,道:
  “人们都说温钟馗走到哪里,歌舞妓就跟到哪里。今天为什么要吩咐管家去请呢?有损钟馗大人的芳名了。我的诗,主考官大人说是天下第一,请唱敝人试中之作《霓裳羽衣曲》诗,没有歌妓,温大人要代劳了。”
  “这有何难?把诗吟来,我就献丑一唱!”
  众人都叫起好来。
  李肱自恃是当今的状头,站起来,抑扬顿挫地高声吟道:
  开元太平日,万国贺丰岁。
  梨园厌旧曲,玉座流新制。
  凤管递参差,霞衣竞摇曳。
  宴罢水殿空,辇余香草细。
  蓬壶事已久,仙乐功无替。
  谁肯听遗音,圣明知善继。
  温庭筠听后哈哈大笑道:“‘圣明知善继’?你是要皇上好好继承什么?是贵妃的《霓裳羽衣曲》?让当今皇上像当年唐明皇一样去听歌赏舞,纸醉金迷,尽情淫乐,忘掉朝政,再来一次安史之乱吗?到那时,你们这些宗子,就好乘机夺权篡政,是不是?”
  “住口!好个大胆狂徒!给我打出去!”
  李肱也气糊涂了,以为自己是在家中,呼喊仆役打走这狂徒。
  温庭筠依然狂笑不止,一副倨傲不恭的模样。
  李肱到底是皇族宗子,暴跳起来也真让这些刚刚及第进士恐慌,众人顿时沉默,堂内鸦雀无声。
  李商隐想为温兄解围。温兄言语太过,涉及圣上,有亵渎之嫌,担心以言招祸,站起来,笑道:
  “李年兄勿怒。温兄吹弹尚可一闻,如高歌舞蹈,却令人捧腹。不如先听小弟吟诗一首,敬请诸位仁兄赐教。题目就叫《韩同年新居饯韩西迎家室戏赠》。”
  籍籍征西万户侯,新缘贵婿起朱楼。
  一名我漫居先甲,千骑君翻在上头。
  云路招邀回彩凤,天河迢递笑牵牛。
  南朝禁脔无人近,瘦尽琼枝咏四愁。
  温庭筠听罢,复又哈哈大笑,重新吟咏一番,细细琢磨,道:
  “此诗好就好在一个‘戏’字。‘万户侯’出资为‘贵婿起高楼’,点出‘新居’二字。‘居先甲’‘翻在上头’,押在‘同年’二字。颈联点明‘西迎家室’。至于尾联,用了两个典故,隐晦而不得详解,还是请状头李大人详之。”
  显然温钟馗又想挑起争端,要考考李肱。
  李肱的情绪,此时冷静多了,觉察自己的失态,跟这种人生气太不值得,冷冷地不屑一顾地用鼻子哼了一声,道:
  “脔,是指切成片的肉。《晋书·谢混传》讲,元帝在建业时,各种物资食物非常困乏,每次得到一只小猪,认为是最好的膳食,尤其认为小猪脖子上的一脔最香,所以就把这一脔送给元帝吃。当时群臣不曾尝过,于是就把它叫做‘禁脔’。现在人们把在中第进士里所选的婿,称为‘脔婿’。畏之贤弟是不是也应称为‘脔婿’?”
  温庭筠又狂笑不已,道:“所答非所问,让你说的是‘南朝禁脔’这个典故。只讲‘脔’怎么可以呀?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如果不知,温某不才,愿代状头之劳。”
  李肱并不生气,亦不理睬他,又道:“《晋书·谢混传》中讲,孝武帝想为女儿晋陵公主求婿,大臣王珣螨向孝武帝推荐谢混,介绍说:‘谢混虽然赶不上刘惔有才华,但是,不比王献之差。’孝武帝满意地道:‘有这等才干就满足了。’过了不久,孝武帝驾崩,袁山崧想把自己女儿嫁给谢混。王珣劝道:‘袁大人请不要接近禁脔。’王珣用‘禁脔’戏称谢混。后来谢混终于娶了公主。在诗中,义山弟就是用禁脔戏称畏之弟。”
  温庭筠不再插科打诨,静静地听着。
  李肱见温钟馗老实了,颇为得意,又道:“诗的最后一句中,‘琼枝’出自屈原《离骚》:‘折琼枝以继佩’,在诗中指畏之弟。‘四愁’指张衡的《四愁诗》,诗中每章都以‘我所思念’领起。尾联,义山弟写得极风趣,说畏之是禁脔,即万户侯的贵婿,所以没有一个女子敢接近,他在新居感到寂寞无聊,人都消瘦了,整天吟咏《四愁诗》,思念妻子。”
  “解得好,解得好!不愧为状头。”温庭筠拱手施礼道歉,“休要生气,温某在此向状头陪罪,大人休见小人怪。温某钦佩之人,温某都要敬重七分。”
  李肱见他诚恳,也抱拳还礼,只是一言不发,脸上依然愠怒。
  李商隐很敬佩状头同年,解诗细而不漏,典故记得极为清楚,学问广博,是赏诗里手。但对他以沉默待温兄的态度,颇不以为然。担心温庭筠受冷淡而再惹是非,忙把他拉到一边,把锦瑟的话转告给他。
  温庭筠顿然火起,大骂令狐綯不是人,非报此仇不可!
  李商隐怕他到令狐府上去闹事,忙劝道:“怎么报仇?弄不好,八郎会变本加厉地折磨锦瑟的。她的日子更不好过。”
  “我不会那么傻。先把她救出来。然后报仇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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