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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全传》作者:李庆皋

_25 李庆皋(唐)
  锦帘依旧垂着,床上被褥枕头还在,只是在窗上挂着一张丝网。这是防备雀飞入屋内所设。那些星散的舅兄和诸姨,临走时还能想到这些,真难为他们了。这个大家世族,就这样衰落下去,多么令人悲哀!
  李商隐倒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茫茫月光,照进房里,锦帘似旌旗,轻轻飘动。突然,有只老鼠从窗上的丝网钻了进来,弄出响动,好像妻子走了进来。
  李商隐猛地坐起,侧耳倾听,惊诧不已。这时,他恍惚间,闻到了妻子身上的余香,听见妻子唱起《起夜来》的哀歌。这是一首动人的乐府曲调,词的意思是妻子思念远方的丈夫。
  李商隐点起灯,四处寻找,依旧是孤灯陪伴着自己。他痛苦地坐到几案前,想排遣绵绵愁思,于是吟咏道:
  密锁重关掩绿苔,廊深阁迥此徘徊。
  先知风起月含晕,尚自露寒花未开。
  蝙拂帘旌终辗转,鼠翻窗网小惊猜。
  背灯独共余香语,不觉犹歌《起夜来》。
  吹熄烛灯,他躺回床上,默默地吟咏着,渐渐进入梦乡,耳边仍然响着妻子《起夜来》的哀歌。
  暮春时节,李商隐到达扬州。好在盐铁推官,是个闲散官吏。他一边养病,一边借职务之便,到江东各地巡视,游览了苏州、金陵和杭州等地,看到许多历代遗迹,创作了一组咏史诗,还写了一些泛舟登临之作,极具特色。
  李商隐的身体越来越差,江东湿润温暖的气候,没能使他病体好转。夏日的高热,又使他难以忍受,饮食不进,身子更加虚弱。
  秋日来临,终于病卧扬州。
  晚唐扬州,已发展成为东南的大都会。大运河从这里流过,交通便利,经济异常繁荣,也是文人荟萃之地。当年牛僧孺出任淮南节度使,辟杜牧为掌书记。杜牧喜好歌舞,风流倜傥,留下无数佳话。有人问及商隐道:
  “听说杜公牧是推官表兄,其‘风流美名’传播淮南幕府,推官是否知道?”
  李商隐笑笑,点头称是。杜牧表兄大中六年十一月病逝,至今人们还记得他的“美名”,尽管有涉“风流”韵事,商隐觉得甚为难得。而自己亦将不久于人世,如果尚有人记得自己之名,也就欣慰了。

  大中十二年(公元858年)春,朝廷罢柳仲郢诸道盐铁使,以兵部侍郎为刑部尚书。李商隐也因此罢盐铁推官,由扬州返回荥阳老家。
  年已四十七岁的李商隐,经过一路风尘颠簸,回到老宅,虚弱得连翻身坐起的力气也没有了。多亏河东公柳仲郢派两名差役照顾,才免于抛尸逆旅。
  不久,湘叔来探望李商隐,顺便从韩畏之那里把儿子阿衮和女儿们也带回李商隐身边,给他带来了不少安慰。
  李商隐与湘叔相对而坐,互相看着岁月在对方脸上犁开的道道伤痕,不禁泪往外涌。湘叔年纪虽大,但身体尚好,对商隐的伤感颇不以为然,劝道:
  “商隐,现在你能儿女绕膝,就该满足。古人云:知足者常乐。身子骨不康复,想做什么也不成。我不走啦!什么时候你身子骨康复如初,我再回京不迟。”
  “老夫人那里……”
  “不用操心,临来时,我跟老太太说了。她也希望我在你身边照顾你。”
  “八兄不会说你什么吧?”
  “唉!你想那么多干吗?他十天半月不回老宅一趟,把他妈都忘了!这个不孝之子,还能做宰相?天下真没有孝子贤孙了!”
  湘叔生气地骂不绝口。他不愿意再见到八郎,住在荥阳商隐身边,照顾商隐使他舒心。
  李商隐黯然神伤,为慈祥的老夫人有这么个儿子而悲哀。
  在湘叔的照料下,李商隐心绪渐渐好起来,病体稍愈,就支撑着重阅自己的文稿和诗稿,想整理成集。
  由于多病愁思,他患了健忘症,有的诗文需要多次推敲、修改,仔细整理,很费了一些精力。
  他平生嗜酒,不比先辈李白差,病后仍然未改积习。另一个平生嗜好,就是喜欢交朋友,几乎社会各阶层都有他的好友。扬州归返后,生活寂寞,更希望朋友们多多来信,而每信他必亲手复信,一丝不苟。
  夏日,闷热。
  李商隐几天来一直心绪不宁,等待着温兄庭筠的来信。
  他听传说温兄又惹大祸,马上写信讯问缘委虚实。前几年,因填《菩萨蛮》词,令狐綯不叫他向外泄露,他当天就把词告诉给平康坊歌妓,在京都长安很快传播开去。令狐綯非常生气,再也不理睬温庭筠。
  这次听说令狐綯做了宰相,觉得天下姓令狐的人太少,因此凡姓令狐的人来投奔他,不论是亲不是亲,他都竭力推荐,分别情况授大小不等的官。由是远近人等都纷纷来投,甚至那些姓胡的人,也冒充姓令狐,来投奔他。温庭筠写诗讥讽他,道:“自从元老登庸后,天下诸胡悉带令。”令狐綯知道此事,岂有不怒之理!
  可是,温兄一直没有来信。难道是被抓进大牢?李商隐心神不定,更加燥热难忍,命仆役把帘子卷起,打开窗户。不料许多小虫欲飞出屋,有的撞在窗户上,发出“哔哔叭叭”声响。窗外,小燕子在池水上飞着,自由自在,可是自己却像个囚徒,被关在屋里……这寂寞生活,无聊透了!
  李商隐恨恨地吟道:
  多病欣依有道邦,南塘晏起想秋江。
  卷帘飞燕还拂水,开户暗虫犹打窗。
  更阅前题已批卷,仍斟昨夜未开缸。
  谁人为报故交道,莫惜鲤鱼时一双。
  湘叔从外面进来。
  李商隐笑道:“湘叔,你过来,看看我刚写的这首诗。”
  “不,老夫看不懂。你的诗太含蓄隐晦,不好懂。令狐公楚的诗也比你的诗好懂多了。”
  “湘叔,你说错了。小侄的诗不是每首都隐晦含蓄。你看这首诗,首联写我自己‘多病’,天天盼望秋凉。颔联说‘卷帘’‘开户’,外面仍然很热。颈联先写整理旧文稿诗稿,后写饮酒。尾联盼望‘故交’来信。这首诗还隐晦吗?它是我此时此刻生活与思想的描叙,难懂吗?”
  “这首诗还行,有点像白公乐天的新乐府诗。我喜欢白公的诗。”
  李商隐心里很不好受,自己写了一辈子诗,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看不懂,都不喜欢,不是白写一辈子了吗?也就是白活一辈子了!
  湘叔觉察自己话说重了。这个商隐年纪一大把,自尊心还这么强,不让人说一个“不”字,真是秉性难移呀!
  “商隐,刚才在外面遇见一个京官,我替你打听温钟馗那小子的情况了。那京官说,宰相令狐綯早朝时,在皇上面前说温庭筠有才无行,不可用。八郎为人——唉!”
  温兄恃才傲物,算什么大不了的事,用得着告诉皇上吗?没才,他也不敢傲物啊!“不可用”?如果皇上真的听信八郎的话,温兄这辈子算完了。李商隐的心情更加沉重。
  炎热的夏日,没给李商隐带来宁静,在内热外热交相攻击下,再也不能下床走动了。眼疾开始萌发,不敢再阅读整理文稿诗稿,整天躺卧床上,像个废人。

  秋风,把中原大地吹成金色。黄河不再怒吼,仿佛经过春与夏的奔波吼叫,已经累了,温顺地向东方流去,带走了人们的怨愤。
  李商隐的病时好时坏,病体稍有好转,便强撑着下地走几步,累了,喘着大气,坐下来歇一会儿,喝口水,然后再走。
  北风呼啸,中原大地雪盖冰封,千里无人烟。咆哮的黄河像被捆住了手脚,静静地躺在圣洁的冰雪地上,屏息敛气,疲惫不堪,令人哀怜。
  深夜,李商隐突然醒来,想起温兄,又想起七郎和九郎,还有在荆州匆匆别去的崔珏,渴望见他们一面,跟他们——这些好兄弟说说话。然而,漫漫长夜,又是冰天雪地,他们怎么能来呢?
  他叹了口气,想翻个身,可是这身子似有千斤重,翻了半天也未能翻成。
  湘叔和他睡在一个屋里,听见商隐长吁短叹,又见他想翻身,连忙起来,走到商隐身边,要帮他翻身。
  商隐却把湘叔的手推开。
  “商隐,身子不舒服吗?哪儿不好受?”
  “不。他们不会来啦?”
  “谁?”
  “七郎他们……”
  “别急,明天一亮天,我就让人去叫。”
  李商隐眼睛一亮,高兴地点点头,突然道:
  “湘叔,我吟一首诗给你,题目叫《幽居冬暮》,看你喜欢不喜欢。”
  “商隐,你的诗,湘叔都喜欢。湘叔会叫阿衮替你保存好的。你放心好啦。”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这首诗……我吟咏完,请湘叔来解诗。如果湘叔看不懂,商隐从此再也不吟诗了。”
  “别胡说!你是小瞧湘叔不会解诗吗?”
  李商隐摇摇头,有气无力地吟道:
  羽翼摧残日,郊园寂寞时。
  晓鸡惊树雪,寒鹜守冰池。
  急景倏云暮,颓年濅已衰。
  如何匡国分,不与夙心期。
  这首诗吟得平和舒缓,情味清冷,明白了然,与他过去的诗大不相同。湘叔笑了,道:
  “商隐,你以为湘叔是个大老粗,不识字不能诗吗?当年湘叔雄心勃勃,也想及第当官,亦有‘匡国’‘夙心’。可惜……”
  李商隐知道湘叔下面要说什么,是怕引起自己感伤身世,才不往下说了。
  “好吧,我来解诗。商隐,不要笑老夫笨拙。”
  李商隐摇摇头,觉得一阵眩晕,闭上了眼睛。
  湘叔没理会商隐情绪变化,解诗道:
  “首联,用鸟翅膀折断,比喻自己受压抑罢职还家,过着‘寂寞’孤独的生活。颔联说‘晓鸡’看见树上白雪,误以为天亮,惊啼起来;天气寒冷,鸭子仍守在‘冰池’上。这两句寓意诗人不忘进取,坚持操守的情怀。颈联感叹光阴短促,衰暮之年倏忽已至。尾联进一步叹息空有‘匡国’心愿,而不能尽职尽责,违背了‘夙心’。怎么样?商隐,老夫解得对否?”
  李商隐被唤醒,点点头,昏昏然不知湘叔都说了些什么。
  “商隐,你的诗过份感伤了。不过卧病床上,还想着‘如何匡国分’,非常难得,我喜欢!”
  把想说的话,痛痛快快地说完,湘叔有一种一吐为快的舒畅感,是许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很兴奋,想抓住商隐的手,再说点什么祝愿的话,谁知李商隐的手这等冰冷。湘叔大吃一惊,失声道:
  “啊!商隐,怎么啦?”
  李商隐没有回答,一动未动。
  湘叔握住他的手,摇晃着,一边大声呼唤起来。
  李商隐依然没有反映,一动亦未动。
  湘叔慌了神,把手放在他鼻孔下,半天也感觉不出一丝气息。看看他的脸,那蜡黄的脸上,尚存留着无限的遗憾和怅惘……
  湘叔颓然坐下,心里明白,商隐贤侄已在黄泉路上,越走越远,一去而不能复返了!商隐贤侄悲惨的一生,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匆匆结束了。
  李商隐的灵柩,在前堂停放七天,等待亲朋好友来吊丧。除了弟弟羲叟之外,他已经没有什么亲人,几个姐姐早已先后离世。朋友中,商隐临终思念的几位里,只有崔珏从荆州匆匆赶来。令狐家的七郎九郎都不在京,身负朝命,不能擅离职守,是可以理解的。八郎身居高位,自不必说了,也没人盼他来吊唁。
  温庭筠没有来,使湘叔大为恼火。平日称兄道弟,人去世了,他连个面也不照!
  什么原因呢?
  派到京都送信的人回来说,温庭筠行踪不定,下落不明。
  竟然没有找到他!
  “你不会到平康坊妓院酒楼去找吗?”
  “湘叔息怒,小的都去了,凡是认识温老爷的人,都问到了,他们都说不知道。”
  崔珏猜度温庭筠很可能怀着对令狐綯的怨怒,离开京城去了江南。劝道:
  “如果温兄不在京都,他浪迹江湖,是很难找到的。湘叔……”
  湘叔明白崔珏的意思。就李商隐的家境来说,不可能停柩在家直到“七七斋”结束。他痛苦地低下头,不再指责那送信人。
  出殡那天,分外寒冷,雪下个不停,风刮个不停,满世界一派银色,给冷冷清清的送葬行列加重了哀痛。
  李家坟地,经过当年李商隐整治,规模虽不大,却比一般百姓家坟地要好得多。四周遍植松柏树木,虽经风雪,依然郁郁苍苍。整个墓地被白雪覆盖着,只有一块块的墓碑,挺立在白雪上,使墓地增加几分肃穆与悲伤。
  商隐的唯一儿子阿衮把供品摆在亡父坟前,开始焚烧纸钱,几个女儿放声哭起来。那童稚的哀哭,像一把把利刃在绞割每个人的心!
  羲叟跪下,叩拜着,也痛哭起来,边哭边念叨着长兄生前的好处,撒手丢下弟弟的不该;弟弟尚未报答兄长的养育之恩。
  湘叔坐在李商隐母亲坟前石头台阶上,没有把积雪拂去,就坐在雪上,两只浑浊的眼睛,盯着墓碑。那是商隐从嵩山少林寺买回来的花岗石,经过细细雕琢而成。湘叔仿佛看见商隐那颗孝子之心!
  “老夫人,我把儿子商隐给你送来……”
  他哽咽了。
  他本想把商隐的光荣与失败,得意与失意,统统讲给商隐母亲听……却什么也讲不出。商隐的光荣和得意太少,失败和失意贯穿他的一生,陪伴他一世,那是难以启口的!
  李商隐的“九原知己”崔珏,规规矩矩地跪在坟头,叩拜后,焚烧着自己携带的纸钱和两首诗稿。突然,大声哀哭起来。开始,他边哭边讲说着自己与商隐兄相识、结交,和在桂管幕府的共同生活。接着愤愤地责备自己在荆州相遇,为什么要匆匆别离!那一别,竟然成了永别!
  寒风卷着雪花,横扫墓地,撞击着挺拔无畏的石碑,发出阵阵低沉的呜咽。
  崔珏抬起头,脸上泪痕斑斑,大声吟道:
  成纪星郎字义山,适归黄壤抱长叹;
  词林枝叶三春尽,学海波澜一夜干。
  风雨已吹灯烛灭,姓名长在齿牙寒;
  只应物外攀琪树,便著霓裳上绛坛。
  湘叔听到吟诗,慢慢站起,仿佛看见商隐就站立坟头上,正在高声吟诗。吟毕,招手叫自己去解诗。他向前蹒跚两步,又听崔珏吟道:
  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
  乌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凤不来。
  良马足因无主踠,旧交心为绝弦哀;
  九泉莫叹三光隔,又送文星入夜台。
  湘叔停住脚,站在原地,嘴里重复着“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忽然双腿一软,坐到雪地上,悲痛地哀嚎起来。那嘶哑、绝望的哭声,撕心裂肺,送葬人莫不动容。
  雪越下越大,西北风越刮越猛,李家墓地笼罩在风雪交加之中,天地一色,苍松翠柏也变成了茫茫白色。
  揪心的绝望的悲痛哭声,久久地在天地间回响着,回响着……
  1995年5月30日完稿于
  大连市马栏村草舍
李商隐全传--后 记
后 记
  李商隐(约813—858),字义山,号玉谿生,又号樊南生。原籍怀州河内(河南省沁阳),从祖父起迁居郑州荥阳(河南省荥阳)。他主要生活在晚唐文、武、宣三朝这个“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没落时期。他曾不无自豪地宣称“我系本王孙”(《哭遂州萧侍郎二十四韵》),而实际是“宗绪衰微,簪缨殆歇”(《祭处士房叔父文》),“四海无可归之地,九族无可倚之亲”(《祭裴氏妹文》),家境寒微,自少年时代起,就要“拥书贩春”,养家餬口。他曾悲叹道:“生人穷困,闻见所无。”(同上)可以说,李商隐为了摆脱可怕的穷困,重振家门,实现抱负,痛苦地奋斗了一生!
  然而,时代没有给他腾达飞黄的机遇,没有赏赐他高官厚禄。他“厄塞当涂”,屈沉使府,“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李商隐是一部悲剧!
  “唐祚将沦”(何焯《义门读书记·李义山诗辑评》)的时代,坎坷不幸的人生,造就了一代诗人,使李商隐成为晚唐著名诗人。他的诗歌是中国诗歌百花苑中,一株馨香别具的奇葩。
  李商隐是位思想较为复杂的古代作家之一。他的诗又写得“隐词诡寄”(张采田语),“深情绵邈”(刘熙载语),“寄托深而措辞婉”(叶燮语)。有时因为种种原因,在写诗时他还故意“埋没意绪”(冯浩语),“纤曲其旨,诞漫其词”(朱长孺语),因此诗意婉曲晦涩,索解良难!连诗人元好问读后都不免喟叹道:“望帝春心托杜鹃,佳人锦瑟怨华年。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论诗三十首》)对李商隐诗作之评价与解释,在他在世时,即己毁誉兼有,颇不一致,延至建国后,受“左”影响,分歧之大,令人望之怯步,几近吓然人矣!
  但是,我还是喜欢李商隐,尤其喜吟乐咏他的诗作。那还是在读中学,记得1956年在哈尔滨道外的旧书摊上,翻到一本破旧的《唐诗三百首》,把一学期的零用钱全掏出,把它买下,回到宿舍,首先被李商隐的《无题》诗迷住了。“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那景那情那警策哲理,牢牢地刻印在心中。后来在长春市重庆路书店,买回《玉谿生诗集》和《樊南文集》,开始较深入地了解李商隐。
  如果说研究李商隐,则是从事古代文学教学的时候。李殿奎先生是教研室研究李商隐多年的老学者,我们常在一起探讨李商隐和他的诗。在接受出版社之约,撰写本书时,他曾好心地替我为难地说:“义山太艰深晦涩。有些问题分歧太大,到今天也弄不清……”
  这确实是难题。再加上李商隐一生屈沉幕府,没做过高官,史料极少,给完成本书撰写带来难以想象的困难。
  马上考证,立即参与李商隐的大讨论,争论出个是是非非……这是不可能,亦没太大必要。于是决定在古今众多方家贤士宏论基础之上,以基本能正确反映李商隐生平事迹、思想性格为原则,不拘泥一家之言,择善而从,我们觉得这是上乘办法。具体操作如下:
  1.李商隐恋情和爱情诗。我们不同意清人朱鹤龄诸家,把李商隐所有爱情诗都说成是“美人香草”的“忠愤”之情的寄托,以至于今人统称为“政治诗”。本书主要参考陈贻焮先生《李商隐恋爱事迹考辨》(1979年6月《文史》第六期),苏雪林先生《李义士恋爱事迹考》(1927年北新书局)。
  2.《锦瑟》诗。元好问、王渔洋诸人,早就发过“一篇《锦瑟》解人难”的感叹,历来分歧最为纷纭。自清代朱鹤龄、姚培谦、冯浩、朱彝尊、毕沅以及近代孟森等,都认为此诗是悼亡之作。这是最通行的解释。另一些人认为它寓有政治寄托,是诗人自伤生平之作。此说在当今最流行,代表可推岑仲勉、吴调公二先生。清人何焯把上面二说折衷,认为《锦瑟》既是悼亡诗,又是“自伤之词,骚人所谓美人迟暮也。”
  我们以为何焯的见地,更接近诗人思想感情的实际。
  宋人刘邠在《中山诗话》中云:“李商隐有《锦瑟》诗,人莫晓其意,或谓是令狐楚家青衣名也。”本书以其说,设计并塑造歌妓锦瑟人物形象。
  3.李商隐“党籍”问题。李商隐到底是牛党还是李党?亦是历来学者争论不休的问题。清人朱鹤龄肯定他是李党无疑。徐湛园认定他“始乎党牛之党”,“终于党牛之党”,当然是牛党。近人陈寅恪说他“本应始终属于牛党,方合当时社会阶级之道德。”但他却出入牛、李两党之间,因而造成终生“凄凉身,固极可哀伤。”第三种,主要以今人如吴调公等先生为代表,认为他“无关乎牛、李党局。”既非牛党亦非李党。
  以上三家,各执一理。平心而论,李商隐对待自己的“党籍”,内心万分痛苦,矛盾重重,是理论家们用一词一句概括不了的。本书拟客观地更接近传主思想性格实际以及当时晚唐现实,塑造党争中李商隐形象,能否达到愿望,尚请诸位品评。
  4.李商隐生、卒年。至今仍没有定案,本书参阅清人冯浩《玉谿生诗集笺注》年谱,今人叶葱奇:《李商隐诗集疏注》年谱。还酌用张采田:《玉谿生年谱会笺》中的一些资料。
  《李商隐全传》是文学传记,不是史传、评传,对于前辈和今人的研究成果,在行文中不便注明,仅在此深致谢忱。
  李商隐怀有凌世之才。他的诗歌具有独创精神和鲜明艺术风格,与李白、李贺并称为唐诗“三李”;与杜牧并称为“小李杜”;与温庭筠、段成式并称为“三才子”。冯浩誉之为晚唐诗坛“巨擘”。在唐诗发展过程中占有重要地位,是不容置疑的。但是,长期以来,文学史上没有给他以应有的地位,就像他生活在晚唐那个时代,所遭受不公平对待一样。今天,是拨正这种不正常现象的时候了!应当给李商隐公平正确的评价。希望《李商隐全传》的问世,能在这方面起点作用,我们就感到欣慰了。
  匆匆成书,偏颇与讹误,恐在所难免,恳请读者惠以纠谬,不胜感谢。
                  李庆皋 王桂芝
                  1995年7月5日
李商隐全传--作者小传
作者小传
  李庆皋,汉族,副教授,中国作家协会辽宁分会会员。1939年出生于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的古镇——吉林省扶余县蔡家沟,金太祖阿骨打雄集精师、大败辽兵的地方。父亲是铁路工人,随着铁路的延伸,他跟着父亲在双城堡、哈尔滨、长春等地的铁路小学、中学度过了梦幻般的童年和少年时代。王桂芝,汉族,编审,中国作家协会辽宁分会会员。1940年出生于北京,厂甸儿的古玩、字画,旧年除夕夜的烟火,正月十五的花灯,五彩缤纷的风转儿以及又红又亮的大串儿冰糖葫芦,给了她一个京味十足、绚烂多彩的童年。后返回祖籍,毕业于旅顺中学。
  1959年,二人同时考入东北师大中文系。浓郁的文学氛围,名师的指教,丰厚的图书资料,为他们的文学起步提供了良好的环境,激发了他们的创作热情。稚嫩但却充满激情的诗歌,在文学之路上留下两个热血青年赤诚跋涉的足迹。
  大学毕业以后,二人同时分配到辽南美丽的海滨之城——大连市,在化学工业公司业大执教。辽阔的大海,沸腾的大工业生产,滋润培育了文学之树,二人在诗歌、散文、小说等文学领域中涉笔,常有作品见诸报端。
  正当“三十而立”风华正茂,一场难以预料的浩劫从天而降,学校解散,教师下放车间倒班,进而下放农村走“五七道路”。闭塞的、点煤油灯度夜的山沟沟,繁重落后的耕种方式,最底层最贫困然而最古朴的山村生活,成为他们创作中最难得、最宝贵的财富和动力,为他们后来的创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八十年代,随着中国大地春天的到来,李庆皋调入辽师大中文系,从事古典文学教学工作,集多年心得,撰成专著《东坡词新论与选择》。王桂芝调入《海燕》文学月刊社,任小说编辑。夫妇二人对流逝的时光深感惋惜,紧紧把握“现在”,工作之余,辛勤笔耕,近年以“焕喆”为笔名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报告文学百余万字,另有《风流皇帝》、《风流皇妃》、《残酷的夏夜》等五部长篇小说相继问世。其中《残酷的夏夜》获大连市文学创作优秀作品奖。《中国当代艺术界名人录》、《辽宁作家小传》、《大连作家小传》收入了他们的辞条和小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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