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华子良传奇》作者:弓戈

_10 弓戈(近代)
                  四
  鄂西北山区,秋雨绵绵。沮水涨了,来这里收山货药材的船只,正在顺流而下,华子良搭着他们的船走了。交通员和老药农来为他送行。立在船头的华子良举着的手依依惜别。
  船老板,一个身体单薄的中年人,看上去很温和。交通员和老药农求他让华子良顺便搭便船,他满口答应了。
  一路上,华子良同这中年人攀谈起来,中年人从华子良的谈吐中,看出这位先生是有学问的人,除了同情之外,还加上几分尊敬。这天华子良发现船舱里有很多书,顺便问了问:
  “老板,您看的什么书呀?”
  老板笑着答道:
  “呃,《三国演义》。”
  “这本书有味儿!”华子良点了点头,发出对书的赞美。“几部名书中,这《三国》是属讲史的,真《三国》,假《封神》嘛……”华子良接着说。
  “呃,呃”船老板随口应,书页翻过一面。
  “看过《东周列国志》吗?”华子良又问道。
  “呃,呃……没看过。”
  “也是讲古的。”
  “呃,呃……”
  “那里面还有生意经哩!”
  一句话,船老板抬起了头:
  “哦,是这样……”
  “老板可知道春秋战国时期有个巨富——陶朱公吧?”
  “仿佛听见过……”
  “巨富”二字对他太有吸引力了。
  “这陶朱公就是范蠡……”华子良说着,船老板眼睛睁得大大的,很有兴味地听。
  “这范蠡是春秋时期越国的一个大夫。那时,吴越争霸,吴国打败了越国。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他的主要谋士便是这范蠡大夫。此人富有奇才,他向越王献了计策七条,勾践仅仅用了五条,便把吴王夫差打败,雪了会稽之耻……”
  “哦,是这样……”
  “范蠡不但善于用兵,而且很会做生意。越国复国后,他便功成身退了。他早已看出越王勾践,其人鹰鼻鹞目,只能同患难,不能共富贵。他向越王告辞,退隐在民间,变名去姓,做起了生意,成为了大富豪,游齐之后,到陶(今山东定陶西北),称为朱公,即世呼的陶来公。十九年之内,三聚其富,三散其财……”
  “啊!”他瞪大了眼睛。
  “这陶朱公经商可有道道。他主张要把生意同天时、地利联系起来看,好好分析预测购销的趋向,‘旱则资舟’。就是说,天旱了,河流干了,你要多造点船,一旦涨大水,这东西就是奇货可居了。换句相近的老百姓的话来说,这叫作:‘晴带雨伞,饱带干粮’,‘月亮缺了会圆,圆了会缺’,生意人可要把眼光看得远,才能成大器……”
  船老板不断称赞:
  “先生,你的学问可大哩,你是干什么的?”
  “敝人只是个教书先生。”
  “哦,教席,教席,是不同,肚内有墨水!……先生,我有一事相求,愿赐教吗?”
  这小商人把他的梦想向华子良托出来了。
  原来他是一个徒弟娃出身的搅船人。父早丧,母年轻轻就居孀。他从小身体单弱,母子俩相依为命。十三岁了,托人介绍去一个杂货铺子当学徒。入店三个月,被店家辞退,苦命的孩子生了九子烂痒。颈了鼓起一个个大包包,红肿了。溃烂了,流血又流浓,母亲把他背回家。试了好多个草方:草草药,靛脚子、什么虫虫蚂蚊的,用杵捣,用嘴嚼成耙耙糊上,全无效。后经人介绍,去求著名中医外科黄二老先生。母亲驮着孩子,走一程,歇一程,受尽了于辛万苦。终于走到那个门院了。黄二老胡须颤抖,瞪眼训道:
  “你这妇道人家,怎么搞起的,这晚了,才找我!”
  这黄二先生同情他们,费力治好了他的病,一分文不取。
  “先生,眼下世道,百货飞涨,敝人这趟山货运回去实际上并不赚得很多,我倒想改行……”
  “你想改行做什么生意?”
  “我想改开匹头庄,常言道:吃饭穿衣,人人不离。但眼下,我正在主意不定。先生,你说行不行呢?”
  “到武汉后,待我见见市面行情,再帮你斟酌、斟酌。”
  “那就有劳了!”船老板喜形于色。他很快自报了姓氏,言道姓熊,华子良也托言熊姓。船老板哈哈笑着:“家门,家门,您可要拉扯小弟一把哦!……”他容光焕发,充满希冀。
  船行沮漳河,船入长江,天气总是时好时坏的。阴沉沉天气居多。一路上船老板心情很好,他觉得听华子良讲古,讲生意,有趣,有味道。
  到武汉只剩下一日半的航程了。这天,天气阴霾,江中雾气沉沉,老板依旧吩咐开船。近正午,雾散开,太阳露了一会脸。江面船只增多了,几乎全是下水船,扬帆急驶向武汉。后面一艘艘轮船赶上来了,载着兵,那些壮丁们,挤在船舷,手扶栏干,两眼无神地望向身后白花花的江水……兵船过后,载武器的船来了。老板心神不定了。天气不好,兵船又多,那只官船耀武扬威,波涛掀得老高。
  大夜弥天。起风了,江中波阔浪大,船行疾,船身在剧烈颠簸,舱中那盏灯笼摇晃得厉害。老板不睡,也不说话。
  江心的兵船,武器船还在过,一串明亮的灯光过了,船身就受到一次震动。前头一艘艘木船,也遭到同样命运,它们都在飘摇着……
  华子良躺着,睁着眼,心里也在担惊。
  所幸,后半夜,兵船过尽了,江风也似乎小了些。夜空,浓云好象变薄了,有几颗星在闪。船行平稳,江边渔火,前方木船的灯,都在静静地闪烁着。
  老板脸色平静了些。船头、船尾,也听得见水手们的走动谈话声了。大家的心情开始轻松下来。
  但只有这么一会儿,江中忽然起雾了。江面前头一片微微水光蓦地消失了,夜空几颗稀疏的星,完全隐没,渔船、航船的点点灯火,也都不见了。那雾又浓又重,已经把一切淹没。
  船行得出奇地平稳,出奇地静。水手们的声音一点都听不见了。这深沉的寂静令人不安,预兆着某种不祥。事实上,这不祥已在寂静中开始。经验丰富的水手们已经感觉出来:从遥远的天边,已经发出了某种轻微的、异样的沙沙声……这是风暴要从地狱飞出的前奏。
  老板坐着。他已陷入深深的惶恐中了。
  华子良拥被坐了起来。他也感受到了这种紧张的气氛。
  忽地,那沙沙声变成了一种呼啸。那呼啸声越来越大。
  老板一撑而起,急急奔上船头。
  他刚离舱,突然船身震动了一下。华子良的头重重地碰在船篷上。那盏灯笼,火苗猛闪几闪,差点灭掉。
  狂风大作,浪头更高了。呼呼风声中,老板对老舵手的请求声,老舵工对众水手的吆喝声,全被割得五零四散……人们只能从神态、从手势中把对方的意图弄明白。船员们开始同风浪搏斗了。
  船身第二次震颤,比第一次更猛烈,一下把华子良荡下了床。他慌忙穿衣而起。他想出舱,他想参加进抢险的队伍,但船头突地向上跳起,倏即猛往下沉,一颠—伏,华子良咚地倒了下去。
  风声。哪里是风声?是巨兽在吼。这声音是低沉的,喑哑的,但倏地尖锐了,嘶叫了,好象是一群恶狼在急急地奔突嗥叫。这吼声,这嗥叫,旋又变成一阵“轧裂裂”的声响。如象一片巨大的森林,巨人在挥斧,成排成排的树木,一批一批的断裂,倒下……狂风逞威,巨浪肆虐。两个恶魔在相帮,在竞赛,它们想共同撕裂这条船。狂暴的风,想把船身吹倒,吹飘,一心想将船儿刮向高空去!凶恶的浪,不示弱,伸出粘粘的手,只想把船儿狠抓住,摔在浪谷中,将它摔得粉粉碎……船象一支羽毛,飘旋旋,只凭恶魔戏弄……”
  天在旋,水在旋,华子良的头脑在打旋。
  黑灯瞎火,云水弥漫的江面上,突然一只盲目瞎撞的野兽,一艘重载的兵船,向这艘小小的木船冲过来了,浊浪如山,小船一折两断……
                  五
  江中遇险,华子良抱着一个木板,浮浮沉沉,昏昏迷迷,最后被冲到了一个沙滩上。老板,上半身在沙滩,下半身泡在水里,手前伸着,昏迷了过去。
  华子良救醒了他。这小商人眼一睁开,望着苍黄的天,猛一跃,一声撕裂人心的狂喊发出:“船,船,我的船呀!……”便向无情的江水扑去了……
  华子良拉住船老板,踅进小巷,来到船老板的家门。他刚进家门,一件意外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他看到,一盏浑黄的油灯下,横着一具尸体,那是他的母亲。他直扑上去,抚尸大恸:“妈呀!我的妈……”原来他的杂货店早被一群烂兵抢了,母亲一气死去……
  华子良帮他料理定丧事,打听好北上的火车,就要继续北上了。这天蓦见街上墙边一个报栏,外面围着好多人。他多日没有看报了,非常关切局势,挤身入内一看,那张《武汉日报》上,赫然大字标题:
    洛阳东南两军展开血战!
    双方频施肉搏尸体山积:
  眼角一晃,其他小标题是:
    共军攻占黄梅,
    国军固守宿松,
    空军助战,无奈天气阴霾。
  更有一则消息,透露出武汉的不妙形势:
    〈本埠讯〉:近以共军扰窜,各地保安团队参战居众,每一战役后,亦
  必多有伤亡……各兵站医院巳车今收保安团队伤患。
  突闻一声枪响,几个便农特务正在追捕一名逃亡者,说是在抓什么共军探子……华子良心中一惊,急急去武汉车站。
  ------------------
  
华子良传奇--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一
  天刚蒙蒙亮,许昌城内的一条小巷里,一户人家的院门“咿哑”一声开了,走出一个老头,他手托一个鸟笼,大摇大摆走在小巷上,绅土派头,神气十足。其人额头特别高,向前突,脑袋特别光,因而使面孔显得特别长。上穿马褂,下穿灯笼长裤,裤腿扎着,脚踏一双青色织贡呢便鞋。一些早起的熟人,纷纷向他招呼致意:
  “曾大爷,早晨好!”
  “曾大爷,您早听!”
  “曾大爷,溜鸟去!”
  他一一含笑点头,偶尔还回答几声询问,态度显得随和、得体而又不失气派。一看这情景,便知道这是此地一个有势头的人物。
  这日他溜马回家,把鸟笼挂在房檐下。他的老婆,一个小脚妇人,立即把一碗荷包蛋端来放在他的面前,他刚端碗举箸,忽听那鸟儿又鸣啭起来,“唧唧妙妙”的,十分好听。这是一只美丽的画眉。它站着叫几声,又上下跳动着。主人看了心中十分畅爽。老头儿刚才在归路上,碰见他的女婿宋德全。他提出有一批货物出脱,款项不日到手,就亲来奉献。老头子喜眯了眼。真是鸟也知音,它先来祝贺了。他顾不上吃荷包蛋。转头对里屋的老婆子唤道:
  “那喂鸟的糠虫还有吗?”
  “有,还有,在笸箩里满边爬……多的是!”老婆答道。
  “唔,快拿出来!”
  老婆拿出来后他接过笸箩,用手拈起几只胖妞妞、肉腻腻的小虫子,放在掌心,走到笼边,手指撮着一条,伸进笼丝,口里“嘬嘬”着,那鸟飞过来,乖巧地把它啄去了,摇头,吞食,然后更高声地鸣啭。他指尖虽被鸟嘴啄得有点酥麻酥麻的感觉,但心里畅快极了……
  老婆子唠叨:
  “看你疯的,荷包蛋都凉了……”
  老头子笑着:
  “我知道,知道。”直到把食喂完,方回来坐下。挟开一个荷包蛋,忽然挑剔地说道:
  “唉,又煮老了。我给你说过多少遍,要煮淌心的,才养人!”
  老婆子怯怯地答:
  “中,中……真难伺候!”男人是当家的,弄钱的,说话气粗。没等老头开口,“砰砰”传来拍门声。
  老头子并不起身,只漫声问道:
  “谁呀?”
  没有回答,仍自“砰砰”地敲。
  鸟儿受惊了,鸣声嘎然而止。它在笼里飞转几下,回到横枝,呆头呆脑站住了。
  老头子对屋里的女人大声吩咐,
  “娃他娘,你在干什么?快去看看!”
  老婆子出去开门,他进里屋去了。这是他的规矩,一般常客,都由老婆子支应。邻居来打问什么,老婆子自己回答,陌生人,或者相求办事的。老婆就推说老头子不在。只有谈生意的人,老头子才见。
  老婆子颠颠颤颤地走到门前,问了一声“谁呀!”“咿呀”把门开了。只见门前站着一个舒舒气气的,象做生意,又不象做生意;象公事人员,又不象公事人员;象教书先生,又不象教书先生的人。老婆子怔怔地问道:
  “你找谁呀?”
  来人亲热地招呼这:
  “嫂子,你不认识我了?”
  老婆子更愣神了,吃吃地道:
  “你打哪儿来?”
  “从外地来,我曾大哥在家吗?”
  老婆子猛觉此人十分面熟……
  正在屋里谛听动静的老头子,一听来人尊称自己大哥,心里猛然一动,莫非是远方的大主顾,直接找上门来了:老婆子答话结结巴巴的,不懂事,万不可将财神菩萨推走了!
  他急步冲出房来,去到门头,只听老婆已经发出惊呼:
  “哦——,你是小卖部的华先生呀!……”
  来者正是同他们在息烽一起坐过监牢的华子良。
  为了把这事情交代清楚,亲爱的读者,请允许我们略花一点笔墨,先把这曾绍发的身家历史叙一叙。
  原来这曾绍发世居许昌,家住双槐树村,弟兄三人。后来父亲死了,全家生活无着,母亲带着幼弟改嫁他乡。他和二弟,只好各奔前程,自寻生路。母子一别,就是好多年,哥俩没有见着母亲和三弟的面。后来曾绍发长成年,就去吃粮当兵,在军阀张宗昌手下先混上了一个连长,后又当营长,因故解职还乡,在许昌做起小生意度日。一次偶然听人谈起,他三弟发迹了,成为了当今一个显赫的人物。曾绍发动了高攀之念,千里迢迢来到南京,吃了闭门羹,灰溜溜又回许昌了。
  后来,抗战兵兴,兵荒马乱,河南一带更是民不聊生。这就使得曾绍发重萌了寻弟之念。他想:与其在家困死,饿死,不如破釜沉舟,举家全去。或许三弟老来积德,念起手足之情,不论大小,给个差事,也好把生活过下去。于是变卖家产,凑足盘缠,一家三口,吃尽千辛万苦,来到陪都重庆。可那三弟一听,不知趣的人又寻来了,顿时恼羞成怒,暗示过军统特务,以曾绍发“讹诈行骗,扰乱治安”为名,将他全家抓了起来。先关重庆望龙门特务团,不久即转息烽监狱。在息烽,正巧与华子良同牢。
  初进监狱时,这曾绍发窝窝囊囊,整日里当着铁窗兀立,两眼直往大牢那边呆望,不住垂泪……对任何人都一言不发。一见看守过来,就缩头缩脑,怕得不得了。其时,华子良正当小卖部的管理员。一时捉摸不透他是个何等人物?他曾试图问过他的姓名,但一听问话,那人便抖瑟瑟地什么也答将不出。华子良也懒怠理他了。一天,他可怜曾绍发太邋遢,便买了一把牙刷,一包牙粉送给他。不料这两件小东西,倒把那人的牙关“刷”开了。他接过“礼物”,顿时涕泪双流,连呼:“好人呀,好人:您太关心俺了……”当夜,便向华子良讲述了自己的不见身世。
  时光飞快逝去。抗战胜利,国共谈判,公众舆论强烈要求释放“政治犯”。国民党当局迫于压力,释放了息烽少数莫名其妙的被囚人员——曾绍发全家得幸出牢(敌人玩了花招,真正的共产党员和革命者,他们—个也没放)。临别,他以感谢的心情向华子良说出:“华兄,后会有期,将来有事,请到许昌找我。”
  这本是曾绍发脱口说出的一句客套话,想不到天不转地转,今日华子良真的站在他面前了。
  他瞧华子良的一身打扮:身穿蓝布长衫,脚蹬青布便鞋,面孔依旧,精神颇好,只是两鬓苍苍。“难道他也出狱了吗,何事前来找我?”他心中惊疑不安,但面色却显得十分镇定。
  华子良手中提着三只公鸡。这是他用身上所有的钱买来的见面礼。他知道对曾绍发这样的人不能免俗,送点礼物方好说话。他把公鸡倒提着,递上去:
  “大哥,这是小弟一点心意,不成敬意,望收下。”
  “哦嗬!”曾绍发笑容满面,“怎么送这样的厚礼!”见了礼物,心欢愈畅,打躬谦让,“好说,好说!”躬身把华子良让进屋里。
  气氛是相当温暖的。
                  二
  当晚,华子良在曾家过夜。他在堂屋里一间小榻上躺着,并未合眼,继续想着日间的事。
  他此次到许昌,人海茫茫,何处落脚?迫于无奈,只好来找这个特殊的”旧友”。在息烽监狱他与曾绍发有过一点交往,算个朋友。现在找他寻个掩护,谋个“身份证”。暂停一时,探明形势,探出回归路线,然后动身就走。他找这“旧友”是经过一番考虑的。
  华子良发现,曾绍发已是今非昔比了,他发了!
  待客用的是铝箔包的纸烟。衣服也光鲜了,面色红润,还养鸟儿……同他在息烽监狱那副窝囊相比,巳经相去十万八千里了。
  变化最大的是那双眼睛。以前昏黄无光,如今变黑,变得有神了;从前胆怯、畏缩,此时矜持,自得;从前呆钝发直,此刻滴溜溜乱转了。
  华子良也注意到了,曾绍发的那双眼睛,时时地打量他,好象要发现什么似的。人心难防啊!曾绍发也说不上是个什么神秘人物哩。他认为有必要为曾绍发解开疑团。
  这天,在闲谈时,华子良有意说出自己的去向:“大哥,我此次是回山东老家,经过此地,特来探望您的。”
  曾绍发笑着:“您太有心了,”那双眼睛,疑团并未完全消除,假装客气地说道:“那可要在这里多待几天了,好好玩一玩,观观许昌风光。”
  “看情况再说。”华子良答道。
  “没有打店吗?”
  “尚未。”
  “那好,就在愚兄家里委屈一住吧。”
  曾绍发大方留客,似乎很热情,但那双眼睛却看不出热情之光。华子良心里直打鼓,他已经做好一切精神准备。
  曾绍发留客的心思,连他的老婆都估摸不出。就在华子良想心事的时候,隔壁房间,老两口正在对话,声音细而又小。
  “你怎么把这老头儿留在俺家了?这世道混混乱乱的,非亲非故的!”老婆子抱怨。
  “……”老头子没有说话。
  “这人要住好久?每天由俺伺候他的吃喝?”
  “你就担待一点吧。”老头子语调有些生硬。
  好半晌,没有声音。
  “老头子,不是我多心,从息烽出来的人,提起那监狱,俺就心痛!……”
  “你少管闲事!”曾绍发有些发怒了。
  “俺少管,他要是把息烽那些事情的底透出去,咱们在人前还有脸面吗?”
  曾绍发他们回乡后,尽管得到不少好处,家也发了,但是那段痛心的生活,他是一直隐瞒着的。于是,自作聪明地说:
  “这个,我知道,你个妇道人家,唠叨什么?”
  “你那么能,我提醒一下不行吗?”
  “我知道了!”老头子好象要发作了。
  “俺还在想,他要是共产党呢?岂不更坏事了!咱们能受他的牵联吗?”
  “少废话!”老头子口气已是温怒。很明显,老婆子的话,点着了老头子的心病。
  “睡你的去!”老头子下命令了。
  老婆子咕咕哝哝两声,在床上背转身去。长期以来,她已养成了服从的习惯了。
  曾绍发通夜没有睡着。
  第二天,曾绍发早早起来了,在院子中调弄画眉。他给鸟笼边挂着的小罐儿加水,加食,还撮嘴学舌,想逗鸟儿发声。他是在借故捱去时辰,等待华子良起床。
  脚步声响,华子良出房了。曾绍发故意显得漫不经心地回过头去,向华子良打了个招呼:
  “昨晚睡得还好吧?”见华子良点头,又好象是十分随便地邀约道:“不出去遛遛,透透新鲜空气?瞧,我正要出去溜鸟儿哩!”
  两人来到城郊一条小河边的树林——往日溜儿,他可去的是公园。秋风已把树叶吹黄了,抖落了一地,显得清冷萧索。
  曾绍发把鸟笼挂在小树枝头,那画眉对着朝阳。高兴地鸣啭起来。
  华子良踏着淡淡的树影散步,曾绍发与他并肩,同步相随。
  空气很清凉,它混含着落叶、腐草和田禾的气味儿。华子良作了几下扩胸动作,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接着,又摆了几个拳脚架式。
  曾绍发瞧他这些动作,笑道:
  “兄弟,你还有功夫呢!”
  华子良回道:
  “教书时,跟一位行家学了一点拳,他是真功夫,我只学了点皮毛。”
  “哦,得了真人指教,有底子,不错,不错!”曾绍发笑着赞叹。随即转口悄声道:
  “老弟,为兄想跟你过过心头话。”
  华子良停止了动作,若无其事,漫不经心地在等待早在意料之中的谈话。
  “你我既然过去共过患难,为兄也不把你当外人看了。莫非,你碰着什么碍难事么?”
  华子良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看了看他。
  “是这样吧?若有难处,就请开口。”口气说得挺爽快的。
  华子良笑了笑,若有所思。曾绍发眼中闪跳出一点狡黠的火花:
  “是不是缺盘缠。果真这样。为兄境况再不佳,也应帮衬几个的。”
  华子良也没有什么表示。
  “是不是要找个饭碗?”曾绍发自以为在点要害了,说得更直截了当了。“要找事干,我就介绍你到许昌县府去谋事。”
  华子良突然开口了:“行哦!”
  归来路上,曾绍发更摸不出深浅了:华子良究竟来许昌干什么?
  那鸟儿呆头呆脑地在笼子里站着,不跳,不扑,不鸣,只随着他的步,在一摇一颤。
                  三
  华子良为什么爽口应承到许昌县府任事?原因是他想深入敌人心脏,正好把两军战事打听清楚。而且还可把此地军政情况了解一个大概,或许将来对我解放许昌有用。
  他当天早晨回来,就开始琢磨起这件事情来了。最大的问题是,他究竟以什么身份出现为好。过去在息烽,华子良是这样向曾绍发讲的:他原籍山东,出身农家,后到北平“春秋书店”作店员,皆因“爱国获罪”入狱……现在,还能以这个店员身份出现吗?华子良觉得这样似乎不妥。“春秋书店”是个进步书店,早已名声在外,岂不自惹麻烦!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以一个落魄的“国文教员”的身份出现为好。到县府当个什么文书之类职务,抄抄写写的,也好应付。这事儿最好能向曾绍发言明。但又虑及,他能容我这样“谎报军情”吗?看来,必须对曾绍发最近的情况作个了解了。华子良决定从他老婆身上打主意。
  同曾绍发相比,他老婆的变化不那么显著,只是脸上有血色了,不再象监狱时那样蜡黄。但依然是不爱整洁,一身黑色衣服,绉绉巴巴,头发经常乱蓬蓬,小脚走路颤颤巍巍,说话也是那么唠唠叨叨的。
  华子良趁着帮她摘菜时,拉起了家常:
  “老嫂子,您姑娘呢?”
  “成家了。”
  “抱外孙子了吗?”
  “唉,孩子都好几个,拖了一大群了……”
  “常去女婿家看看吗?”
  “不常去。家远,在农村,只女婿一个人在城里。”
  “他是个当官的吧?”
  “当什么官,是个开店的!”
  “开什么店!这年月,生意可难做啊!”
  停了一阵。华子良又问道: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