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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年

_2 李宝峰(现代)
  9、晚上可以看6点的动画片,但不能超过9:30.9:30必须入睡。
  以上几条周末可不执行。遇到特殊情况另行安排。其它事宜由钱馨云妈妈具体安排。
  1985年3月16日窃!真不明白,他竟然用一个军人的思想来安排一个5岁孩子的生活的点点滴滴。还写完后洋洋自得,欣赏了好久,把它贴在客厅的玻璃上。给我念了一遍。起初我以为他老人家在写处方哩!我在渔家岭曾经看到过一个中医就那么写的,小小的字,像蚂蚁的脚,爬过去,用毛笔。
  
  11
  那是来到这个小院的第一天早晨。一阵嘹亮的军歌把我吵醒。然后有洪亮的喊声。立正。稍息。向右看齐。接下来是整齐的跑步声,伴着“锻炼身体,保卫国家,保卫人民”的口号。
  我柔软的小手揉揉眼睛。阳光从窗棂上爬进来,弥进我的眼睛。有股气息,和渔家岭一样的太阳的味道。窗外,一堆一堆的军人在院子里来回训练。我趴在窗台上,出神地看着。忘记了一切,忘记了我生命的全部。从那开始,我幻想自己将来会当一名解放军叔叔,端起钢枪,迈着矫健的步伐,在人群中,威武潇洒。然后给胡晓燕看看,她一定会很幸福。她就不会生气我吻了她。
  我对这个小院充满了好奇和幻想。它有很多值得我去探索的地方。与我们渔家岭不同,截然不同。渔家岭的地方我和王小牛曾经一个上午就跑完了,钻完所有的窑洞,在岭脚下的树林中还拉了一泡屎,我用杨树叶擦了屁股。王小牛对着周兴兴家的西瓜地尿了一泡尿。周兴兴家的那只大黑土狗对着他汪汪叫了两声,算是招呼。我开始研究这一家的每一个人的行踪。钱馨云要上班,每天早上七点半就消失。然后的安排就依照那个处方进行着。那个有着倔强的白色头发的老军人会在中午的十点半出去买菜。我在八点以后,就在整个院子里自己到处跑。好奇地看着每一个从未见过的东西。还有很多地方,站着解放军叔叔。他们不让我进去,说那里是禁区。九点开始写字,我不会,什么都不会。甚至人口手上中下。还有āōēīūǘ什么的,我一个都不会。我就用铅笔在本子上画圈圈,画胡晓燕,两只弯弯的辫子,小小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画钱馨云,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画那个白发军人,头发竖直,四方的脸,黑黑的眉毛。画站岗的解放军叔叔,他歪歪斜斜的嘴巴。画渔家岭的那棵槐树。画周兴兴家里的西瓜。总之,我画画的天赋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显现出来的。一个中午,我画完了两个生字本。还用了背面。
  钱馨云中午是不回家的。吃完饭。那个老头说。梁小北你睡觉吧,爷爷看看你中午写的字。
  我赶紧跑进小屋,把本子藏在怀里。
  他说。给爷爷看看。
  不。我不。我说。我不给你看。
  听话。给爷爷看看,爷爷带你出去看大炮,飞机。我最终经受不住他的诱惑,在他对我的未知世界的一种好奇心中我交给了他。他一页一页地翻着。先是眉宇紧锁,上面起了疙瘩,然后又慢慢舒展开来。会心地笑。像个小孩子。天真,无邪。
  他说。原来小北将来想当个画家。爷爷支持你。好好画。爷爷下午给去买图画本。还有彩色的蜡笔。
  下午。老头在客厅里看报纸。我从小屋的窗子爬出去,从阳台上跳下。一个人在院子里溜达。这个地方比起我们渔家岭小多了。不到一个多小时我就转完了。我在东面的那个仓库里看到一辆坦克,真的。我个子不高,踮着脚跟都看不到的。我一跳一跳,终于看到坦克长长的炮筒。我想摸摸,但是它在房子里。
  有一个人拍拍我的头。小朋友,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回过头。看了他半天。眨眨眼睛。我不认识你。我在看坦克。
  你是谁家的孩子。
  钱馨云。
  哦。不要到处乱跑。早点回家啊。
  我说嗯。
  然后我沿着那个房子,一直往里。那里是个空旷的靶场,每天都有人在那里打抢。我偷偷爬过铁丝网,因为我身材矮小,可以从铁丝网的下面钻过去。很多解放军叔叔,端着枪。神气的要命。
  小孩不能过来。这里危险。回去。我被一个人拎着衣领放回到靶场的外面。以后不许来,来我拿枪崩了你。他嘴里“嘭”的一声,然后哈哈大笑。朝着我。小家伙,你是谁家的孩子。
  钱馨云。我说。我一点都不害怕。
  钱馨云。他疑惑半天。钱馨云不是刚结得婚么,那有这么大的孩子。
  我说。我不知道。我是渔家岭的梁小北。然后就跑开了。朝他噘噘屁股,做一个鬼脸,吐着舌头。他就笑。很豪放。
  我从阳台爬上去,钻进屋子。那个老头还在看报纸。《人民日报》、《陕西日报》。我又佯装着学习起来。
  我记得。我不习惯在马桶上拉屎。尿尿还可以,我站在凳子上,就可以画出一个美丽的弧线,像我画画一样的完美。但是拉屎不行。我坐在马桶上拉不出来,然后我就站在上面,还是不行。后来我干脆穿上裤子跑到靶场旁边的草地上,舒服舒服地进行了一次。还用一个土疙瘩擦了屁股。后来我还去过那里几次,像电线杆一样的一堆一堆的往里面拉。最后那里整整齐齐的堆放着我的杰作。后来才知道那里竟然是一个雷区。我居然多少次都没有踩到过。算我运气好。
  我在这里过了不到一个月。已经熟悉了这里的一切。晚上我趁他们熟睡的时候爬上房顶。看天上的星星,和渔家岭的一模一样。或者爬上墙头,在上面过独木桥,两只胳膊平着,一晃一晃,头顶上有昏黄的路灯。或者跑到公共浴室的房顶上看女人们洗澡。那里有很多的大屁股猪。我这么叫那些肥胖的女人。或者我会在站岗的警卫面前扮鬼脸,逗他们笑。等他们笑了,就会被罚,在院子里跑圈。那时我会开心的要命。或者我在院子里大摇大摆着晃悠的时候,有人就会在背后喊。梁小北。我哗的站直,一个敬礼,道。有!他们就会哈哈大笑。愚弄我成功。我甚至可以从放坦克的房子的地沟里爬进去,不管地沟多么的脏。然后摸摸那炮筒。
  我开始想念渔家岭。我不出门。甚至不吃饭。钱馨云以为我病了,带着我看最好的军医。做梦,吃饭,甚至站在马桶上尿尿我都会想起渔家岭。钱馨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地转。
  你知道,一个孩子的世界。总是那么单纯的。
  那天。钱馨云上班。那个老头被一个电话叫了出去。
  我在屋子里。看着我画的画。我想起了王小绵,我的奶奶。我拿起蜡笔,在我的房间洁白的墙壁上。画渔家岭的太阳,月亮。画渔家岭的河水。画王小绵。画钱馨云。画那个把我从靶场里拎出来的解放军叔叔。画胡建娃,我给他画了好长好长的胡子。画王小牛,他长着牛一样的犄角。画周兴兴家里的那只大黑狗,吐着舌头,舔周兴兴拉完屎的屁股。总之,我画完了我想到的一切我要画的,用完了所有的彩色铅笔和蜡笔,从我的小房子到客厅,厨房,厕所。
  然后我拿起铅笔给钱馨云写信。这段时间,我已经学会了拼音,并且会了好多字。我有机会展示一些我的成果。真的,也就是这份信,使我的文学水平有了质的发展和突飞猛进的飞跃。
  我用五个指头抱着铅笔。那个时候我还不太会使用铅笔。写写停停,或者咬着铅笔。思考。由于距离现在时间太久,我无法把信的原文给你一一回忆出来。不过大致内容如下:亲爱的TIAN妈妈:鹅(我)打SUAN会(回)鱼加(家)令(岭)。鹅(我)在ZHE里一点DU不HAO.你门(们)对很好鹅(我)。我节(借)了你5块钱,鹅(我)会还给你。
  梁小北也许你看到这封信一定觉得好笑。其实也是,我为这封信整整花了3个小时。满头大汗。那个铅笔头被我咬去一大半。占了一张生字本的纸,歪歪斜斜,扭扭捏捏,没有间架结构,一拉窝从开始到结束。根本不像现在摆在你面前的信一样。因为根本没有人教过我怎么写信。我本来还想多写一点,说我还会回来,回来再看你们,就想回到渔家岭看看王小绵,再看看我的小朋友。你们对我都很好之类的话。结果那么久,就是因为没有文化,变成了现在这样的一封令人不可思议的信。
  我把信压在钱馨云的香脂盒下面。然后给怀里偷了一个蒸馍。就跑了出来。对了,我还从钱馨云枕头底下拿了5块钱。她那下面有很多很多的钱,钢崩,明亮,耀眼。还有纸币。
  
  12
  我总是把梁田玉忘记。他在我的脑海如过眼烟云,和麦子一样。更多的时候我还是从王小绵的口中了解的他们,所以他在我记忆中支离破碎的感觉也就慢慢完整起来。
  梁田玉见到毛主席。这的确在渔家岭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轰动。
  可是,梁田玉的归来让他见到了渔家岭的另一番景象。渔家岭从此再没有地主,没有贫富差距,没有阶级。渔家岭的政权真正的属于了人民。这是参加批斗会的那个头头说的。因为他们镇压了那个唯一的由人民选举出来的地主,那个曾经是土匪头子的梁长福。
  你看过电影《闪闪的红星》么。回到渔家岭的梁田玉,一身行头与那个叫潘冬子的神似。我不知道梁田玉是怎么经受住了这样的打击。麦子死了,他的亲娘。梁长福死了,他的叔叔。应该说是他的父亲。他却回到家里没有哭,一滴泪都没有滴。他的嘴唇最后咬出了深深的牙印。在王小绵讲述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以后。
  梁田玉,你要与走资派梁长福划清界线,他是人民的公敌。知道么?这是梁田玉回到渔家岭后的第二天村书记审讯他的问话。
  我坚决与他划清界限。他是历史的罪人,应该受到历史的惩罚。
  看来毛主席接见过的人就是觉悟高。那你在这个上面按个手印。
  我向毛主席保证。梁田玉从此不认识梁长福,更不认识王小绵。然后他在一张有字的纸上按了红红的指印。他用的是大拇指,拼命,力量很大,整个拇指的指纹清清楚楚。在我1994年看到时候,还那么清晰。就这样,他们没有了所谓的“血缘关系”。
  打这以后梁田玉就青云直上。因为他与人民群众的专政对象梁长福,以及他的唯一家属王小绵没有了任何关系。所以他很快当了渔家岭的团委干事。
  怎么说呢!可能因为太多的是毛主席的安排,才得以使梁田玉和钱馨云见面。钱馨云是最后一批下乡插队的知识青年。那一年,钱馨云才19岁。积极响应毛主席的教导,奔赴祖国最艰苦的地方,把知识和文化带到农村去。或者更多的是因为钱馨云的军官父亲,为了自己的面子,把钱馨云投放到滚滚的知识青年下乡插队的洪流之中。(其实钱馨云的父亲绝有能力使自己的女儿留在城里,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或者说更多的是因为人的虚荣心在作祟,钱馨云就从容的下了乡,在他父亲的安排下)
  钱馨云先是坐火车,再是被一辆解放车载了一程,后来坐了辆吉普车,就到了渔家岭。这与我从西安城回到渔家岭的路线基本一致。
  或许人一生都在重复同样的一条路,就是浑然不觉罢了。
  钱馨云扎着两个麻花辫子,绾起来像个羊角竖在头顶上。一身鲜艳的绿色军装。可爱,飘,秀气的站在梁田玉面前。她递给他一封介绍信。然后梁田玉签了字,就算是报到。梁田玉的悉心与气质打动了钱馨云少女芬芳的心。他给她拿行李,给她安排处所,给她打扫房间的卫生,给她买中午吃的饭,甚至给她都准备好了卫生纸。男人喜欢女人的过程很多是在行动上战胜对方的。梁田玉也不例外。就那一回,梁田玉在钱馨云心目中的地位就牢不可摧了。尽管还有其他的男下乡知青,还有很多渔家岭的男人对钱馨云垂涎三尺。
  钱馨云有一个习惯。她在1985年的春天再次回到渔家岭的时候就表现出来。她每两天中午都要洗头,在苇河岸边,对着明媚的阳光。因为她有一头长长乌黑发亮的头发。然后她还会洗澡。所有的这些保护工作交给了像当年土匪头子梁长福一样剽悍的男人身上。我说过,钱馨云总是对着明媚的阳光梳头。湿漉漉,一直垂到腰间。那是一个女人最美丽动人的时刻。也许就是因为梁田玉在这样的情景之下,把对钱馨云的爱深化到一个更深的层次。钱馨云洗澡时候的楚楚动人更是令梁田玉魂飞魄散。他幻想,他会和钱馨云在一起,两个人生活在遥远的地方,无拘无束,没有政治,没有革命,没有一切的一切,只有他们甜蜜的爱情。而这个时候的钱馨云,则希望这个男人会和自己一起,会成为自己将来的白马王子。然后她会在河边呆上很久很久,看坐在石头上的梁田玉傻傻的样子。洗完之后,她会对着小小的镜子给自己脸上抹上香脂,那种淡淡香味的,在梁田玉的鼻尖上荡漾。
  那一年的春天。钱馨云和梁田玉在青龙寨大坝上。因为爱情成就了他们的融合。当年的钱馨云,身材匀称,气质,目光引人。和蔼地笑,阳光,明媚,和煦,宜人。把梁田玉的魂魄埋葬了青龙寨坝上的草地上。
  钱馨云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女人。她的细腻,柔软。还有那莞尔一笑的容颜。那一夜,梁田玉如痴如醉。两个人彼此融化了对方,和渔家岭上空眨眨眼睛的星星,和周围洋槐花开的香味,和他们身下颤抖与歌唱的小草,都沉浸在幸福与甜蜜中。
  我是一个不善于与水打交道的人。即使说我是一条鱼。但我不明白,在钱馨云和梁田玉在青龙寨大坝那一年的春天的晚上,我击败了成千上万的对手,成为一个胜利者,在钱馨云的子宫内,游泳,如一条鱼。
  
  13
  2001年春天。我从青岛回到渔家岭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个人。王小绵。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临死之前的神情依旧刻在我的脑海。
  那天。窑洞里,昏暗的电灯下。王小绵奄奄一息。她瘦小,满脸的沟沟壑壑,鱼尾深深,在眼角。躺在炕上,呼吸微弱。
  大夫说。她快不行了。找梁小北说话,她要找梁小北。
  我站在王小绵的面前。把耳朵伸在她的嘴边。一只手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刺骨的寒,如一块冰。她说。梁长福——然后嘴角嗫嚅,就倒下了头。我就听到这三个字。我没有哭,真的。尽管除了我她没有了任何的亲人。渔家岭的人说我不孝,没有人性,或者神经错乱,或者我的书全读进了狗肚子,或者说我不是王小绵的亲孙子。不管他们怎么说,我就是没有哭。王小绵的一生渔家岭的人谁都不会懂,从那金河畔的小姑娘到渔家岭龙钟的老人。她是一个历史,经历风风雨雨,从来,从来,她都没有倒下过。
  关于文化大革命中提到的梁长福藏着金子和大烟土的事情。1995年,也就是王小绵死去的前一年。渔家岭上所有的窑洞要被平掉。王小绵把我从学校里叫了回来。她拄着拐杖,步履蹒跚。我在她的后面,打着手电筒。她把我带进了我们曾经居住过的窑洞。那里蜘蛛网成群,麻雀窝到处,窑洞的顶上也已经裂缝。墙皮脱落,贴着1970年左右的报纸。那个屋子我是熟悉的,我在小的时候老是坐在那个背墙上吃饭。是粘糊糊的玉米珍子,黄澄澄的,就着萝卜缨缨。王小绵在黑暗中给我指着一个破了的一半的缸子。把它挪开。她用拐杖指着。我挪开,下面有一块厚厚的板,潮湿,已经腐烂。我拿开它。里面出现一个地道。进去看看。她说。我从地道进去,只能容一个人的身体,趴着。很难受。弯弯曲曲,一直到了一个宽敞的地方。在一个供奉着财神的龛里,我看到了一个积满尘土的坛子,还有一个生了锈铁匣子。我在地道里停了好久。最后出来时候,王小绵问,就看到这些么。我说嗯。她说。那就好。其实我终于明白她最后一直只字不提那天麦子,梁长福,刘长贵死的事情。一直到她死去。你知道么,那个地道,一直通到哪里。一直通到麦子住的窑洞的炕头上,就这么简单。我却一直没有明白。这个谜,终于被1995年冬天渔家岭整地的爆炸声中埋藏下来。除了我,除了在1996年死去王小绵,没有人知道,在这个世界上。
  我吹去坛子上的尘土。王小绵说,打开吧!她拿着手电筒。我打开,里面的确是大烟土。不过已经发霉,有泥土的味道,长长的毛长在上面,像毛毛虫的背。然后我又打开了铁匣子。里面,除了一个红色金丝手绢,空空如也。王小绵叹息了一下,摇头。
  第二年夏天。我听渔家岭梁万仓说。平地的时候,开推土机的刘序其捡了一疙瘩金子,就在你住的那个窑顶上。我终于后悔起来。那天没有到麦子的窑洞里看看,或者从那个地道里钻过去看个究竟也好,至少还能弄明白那箱金子的下落。渔家岭的老人们说,金子在地下会跑的,它不一定就一直在你发现的地方,除非你把它放在箱子或者盒子里。这样,梁长福平身积攒下来的所有的一切,都随着历史腐烂,或者消失。
  我拿了钱馨云的五块钱,给她写了信。当我从那座有着严密保卫的大院出来的时候,我就迷了路。但是我不害怕。我买了个棉花糖,在路边的商店里。花了我一毛钱。然后我又买了一根棒棒糖,又花了我一毛钱。渔家岭我不知道在那边。我在城市的小巷里。无所事事。我不想回家,或者说我就不知道那个家在那里。我的腿很困,走了很久。然后我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一个脸很脏的男孩子过来抢我的棒棒糖。
  日你妈。我说。给他唾了一口唾沫。你的手很电。
  他把我的棒棒糖打倒在地上。弄的满是土。我哭了,那是我离开渔家岭后第一次。呜呜。我用袖子擦着眼泪。日你妈。我骂他。
  日你妈。他回应我。
  我扑上去玩倒他。我们同时倒在地上。脸都贴在地上,他对着我吹土,吹起地上的尘土,弥在我的眼睛里。我的腿缠着他,胳膊挽住他。我们在地上打滚。他的脸铁青。我挣的脸发紫。他腾出一只胳膊抓着我的头发。把我的头从他怀里抓出来。我在他肩上咬了一口。他就送了手。你是狗变的。日你妈。
  我不跟你打。你小子赖皮。他把我的棒棒糖踩成了一块,在地上,像我在靶场旁边草丛里的拉的屎。
  我朝他唾了一口唾沫。呸。我朝我的口袋摸摸,还好我的钱还在。
  我放弃了和他决斗。那家伙是个牛丸丸。
  然后我路边的树下尿了一泡尿。一个戴着大盖帽的警察叔叔逮住我。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在这里尿。
  我不吭声。我扭着头。因为他一点都不可怕。
  不说。那好。我把你关到公安局里,那里有很多大狼狗,我叫狗咬你,看你说不说。
  我说。我不害怕狗。
  不害怕狗。那我把你关在监狱里,给你三天三夜不吃饭。
  然后我就害怕起来。我看过电视,在钱馨云家里,那个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里面关了很多的犯人,他们有的被活活饿死。
  钱馨云。我说。
  那你家在哪里?
  渔家岭。我说。
  他疑惑一会。渔家岭在哪里?
  我不知道。
  他朝我歉意地一笑。最后把我带到一个办公室里。那里有一个年龄稍长的警察叔叔。看着我。我在那里吃了午饭,那个叔叔给我了一本《西游记》连环画,让我在那里等着,不要乱跑。
  下午3点多。我看见了钱馨云,她和那个军官老头。出现在办公室里。钱馨云头发蓬乱,满头大汗。
  她看见。给了我一记狠狠的耳光。然后我哭。她抱着我,也哭。我说,我想会渔家岭。回去看王小绵。那个老头在钱馨云后面,气喘吁吁。
  后来我的行为改变了他们。钱馨云把我带回了渔家岭。第二年夏天,我在那里开始上学。钱馨云每月会寄钱给我。还会隔三叉四的看我。我的西安之行就这样结束。
  我记得离开西安之前。我在火车站的月台上。望着那个前来送我们的军官老头喊了一声爷爷。他竟然在人群攒动中热泪盈眶。他用一只手绢,一直抹着眼睛,直到我和钱馨云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因为,在此之前,我没有叫过他一次。包括我把画画到他的卧室里。
  
  14
  2000年夏天。我从绿皮火车中一路颠簸。天黑天明,天明天黑。终于火车走不动的时候,我看到阳光,也就到了青岛。
  我梦想的城市。红瓦,蓝天,碧海,登瀛梨雪。
  我的大学,在我梦想刚刚放飞的时侯。我先是坐船,然后是城市中的大巴,最终,当汽车从城市走出乡村,从乡村走向城市的时候,我看到了我的大学。8分零7秒,整整8分零7秒,如果不是我看错,或者是我的表出了问题,我的大学就鸟瞰在我的面前。我的心有点破碎,像一个在阳光中夺目的肥皂泡,突然遇到风,就爆炸了。啪的一下,没有了缤纷的颜色。
  我看到了何玉坤。他黑瘦,突兀。牙齿有点突,在我的面前。
  我的思绪飞跃。虽然我很失落,虽然我看到令我恶心的何玉坤。你知道么,在那8分零7秒的时间里,我竟然发挥了我发现胡晓燕那个时候的审美力量。这个地方竟然有这么多的美女,他妈的,城市就是好。比起我们渔家岭,还有西安。沿海开放程度就是高。我想。
  夏季快要结束的时候,女生的群角飞扬。在校园的角角落落。
  若干天以后。校园里树叶渐渐泛黄的日子。我遇到了杨筱羏.她外表文静、贤惠、温柔、气质。尤其她那双迷人的双眼皮眼睛,长长的睫毛,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
  我没有谈过恋爱。即使和胡晓燕,那也不是什么恋爱。记得很多日子以后,我在海边看海的时候。我又想起了胡晓燕。那个短短的头发,扎一个马尾巴小辫子。额前的眼絮整整齐齐,小小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圆乎乎的脸蛋的小女孩。若干个日子之后,我们彼此从此消失在这个世间里。2001年,在渔家岭的山坡上,这个叫胡晓燕的女孩站在我的面前。她双眼深情,目光聚集在我的身上。我看到她眼角的鱼尾纹,像我在若干年以前在钱馨云家里画的画中的人物。我们同一个年龄,她瘦弱,苍老很多。最使我惊奇的是,她怀里抱着一个孩子,瘦瘦,红红的小脸蛋。显然是营养不良。
  胡晓燕说。好些年不见,听说你在城里念大学。
  我说。在混着,要么能干什么。
  她笑。笑的寒碜。很不自然。
  那总比我要出息。
  我看了她一眼。呵呵,呵呵,这能有什么出息。我的笑声也竟然那么不自然起来。
  营养不良的孩子在她的怀里哭了起来。她搂着孩子,不停地拍打着,嘴里还不停的“嗷嗷”地哄着孩子。孩子最后还是大声地哭,她歉意地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神那么出奇,像是在要诉说什么。然后她解开她的纽扣,在我的面前,把她乳晕混浊,黑乎乎的,硕大,低垂,肿胀,静脉暴突的乳头塞进了孩子的嘴里。他就伶请访问俐的不哭了,吧嗒吧嗒吮吸起来。
  若干年以前。准确的说应该是1992年的秋天。在渔家岭的油菜地里。我和胡晓燕放学回家的时候。胡晓燕在摘油菜花的时侯被蜜蜂蜇了一下。她的脖子,立刻就肿胀起来。她疼痛,嗷叫,眼泪在眼角,委屈。我说,让我看看。她起初不愿意,最终还是同意了。你知道么,胡晓燕坐在路边的草丛中,我的手在她的脖子上游动,不停地吹着她被蜜蜂蜇过的地方。然后我就从她的领口里看见的乳房,小小的,红红的乳晕,像一个小馒头。我的手就开始颤抖起来。慢慢的向她里面摸索。
  梁小北你干什么?
  我不理她。我的手还在不停的摸索。她开始挣扎了一下,当我的手完全落在她馒头般的乳房上的时候。她停止了挣扎。她开始有些微微的紧张,和我一样。我们都喘着粗气。心脏都在怦怦的直跳。我能感觉到胡晓燕的心脏,我把我的脸紧贴在她的背上。紧紧搂住她,生怕她从我的面前逃走。她身上开始出汗,密密匝匝的汗水。我的手心湿润,在她的胸部,腹部以及大腿内侧抚摸。胡晓燕,呻吟,轻轻地,像一只蚊子,在我的耳边萦绕。我亲她,像我们在渔家岭的草垛旁,她也亲我,我们的舌头彼此缠绕。后来我就懂得了男女性事。胡晓燕躺在草丛里,脸色红润。她的腿上,有殷红色的血液,从她还没有完全发育完全的子宫里流出。
  从此以后,那个我亲梅竹马,一直喜欢的初恋情人在我的脑海里消失,一干二净。到现在,他嫁给了一个大她六岁的临村的男人。
  杨筱羏出现在我的眼前的时候,我正在学生会的海报前给写一副字。其实真的,有时候,你有一点点突出的地方,就会博得一些女孩子的喜欢。比如我,就因为会写一点点的美术字,然后就认识了杨筱羏.杨筱羏站在我的身后,一直注视着我在用马克笔写字。当朱明华指着我的时候,我才看见了杨筱羏.她长长的睫毛,外表文静,站在我的眼前。我冲她笑笑,她也冲我笑笑。算是招呼。
  那天晚上。我告诉何玉坤,我看到我的女神,她终于出现在我的眼前。
  贺玉坤说。操,女人他妈的就是衣服,不要看到漂亮的女人就咿咿呀呀的,还真的来劲。现在这世头,要处女你得到幼儿园端着板凳排队去等。
  我说。你怎么这么极端。
  屁!女人是用来干的,不是用来爱的。你知道么,你小子还嫩着呢!找个小妞玩玩可以,千万别动真的感情。
  我反驳他,他口水直流,唾沫星乱飞,在床头与床头之间。
  后来我干脆不理他。自己蒙着头想念杨筱羏.想她对我笑得温柔。含情脉脉。然后我就在被窝里,将我膨胀的生命之根握在手中,直到有白色的液体浸满我的床单。
  
  15
  青岛的天空蔚蓝,蓝的出奇。还有海风,会伶俐的在你的肌肤上轻拂。我忘却了胡晓燕,钱馨云没有给我打电话。我就没有了任何可以牵挂的人。我蓦然的困顿起来,感到孤独,失落,无助。总之很茫然。然后我就会去学校旁边那个杨树林。在操场的南边,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海,对面就是日本。还有碧绿的草坪。我躺在那里,什么都不用想,嘴里会叼一根发黄的树叶,或者草根什么的,那会很惬意。我总喜欢自己的嘴里有东西在,那么才会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还有生命的气息。很多天,在每个下午上完课的时候。
  有一天。我嘴里含着树枝,畅想我在西安那个军营里看那些大屁股猪的快感并哼着信天游的时候。我眯着眼,在微微的光芒中,有一只黑色的小点在游动,像一只蝌蚪,我一眨眼,它就消失,我眯起眼睛,它又慢慢的出现,在我的眼角膜上滑动。我会嘿嘿的笑。然后再闭上眼睛。突然一朵白云,挡住了我眼前漂浮的蝌蚪。我睁开眼,以为下雨,或者天要塌了下来,原来是杨筱羏.她微笑,扎着马尾辫。在我旁边坐下。然后像我一样嘴里含着一根树枝。你就是梁小北?我知道你是梁小北,那天你在那里写字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叫梁小北。陕西的,喜欢写艺术字,孤独,不喜欢和人交往。还有些傲慢。
  她冲我笑笑。
  你怎么知道?你喜欢了解人家隐私。
  她嘿嘿一笑。我叫杨筱羏,安徽合肥的。这回扯平了。她脸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然后她说,我们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在这里相遇。相遇就是一种缘分。我们为什么偏偏要我们在青岛相遇,为什么不在其他城市相遇,因为这是上帝的安排。所以我们就得珍惜。她还说青春的真谛源于生命的年轻,人活着,本身就很幸福,再加上有很多的朋友,那就更幸福。说着说着,她就吐吐舌头,在我面前张扬她的红润。我想象和她接吻肯定舒服。她的舌头给人一种欲望,十分冲动的欲望。然后她说,我喜欢看书,什么书都看。钱钟书的《围城》,《苏菲的世界》,《七日谈》,《飘》,那个那个南北战争时期美丽的爱情故事。还有《红楼梦》,《红楼梦》又有几个人能够读懂它的真谛。如果让我选择,我一定要薛宝钗当老婆,林黛玉当小情人。我还喜欢跳舞,穿着美丽的裙子,有机会一定给你跳。我还杀过人,真的。她说这些的时候表情严肃,认真地像一个小孩子。
  在杨筱羏让我真正了解了什么叫口若悬河和大家闺秀的时候,草地上的枯黄渐渐消失,海与天的衔接处成了绛紫色,远处有北海舰队的汽笛声。一只黑色的毛毛虫在草丛中爬动,缓慢。我把它抓在手里。杨筱羏凑过鼻子来,兴奋的问我发现了什么。我把黑色的毛毛虫往她手里一扔,她啊的叫了起来,把毛毛虫扔了出去,然后扑进在我的怀里。
  这样我就和杨筱羏十分熟悉起来。我们头一次见面到现在。她的坦白令我感到恐惧,我怀疑我们倘若再一次接触她还会告诉我更多。比如她的胸围,月经期,还有其它等等。我躺在床上思绪飞舞。不管怎么说,我是一个不善于言语的人,在陌生人面前腼腆,冷冰冰。人家说我孤傲,像杨筱羏所言。寝室里没有人,他们都去上自习了,从开学第一天高数课结束,那群傻蛋就信誓旦旦的扬言要拼命学习,每天晚上坚持上自习。包括何玉坤。
  我把所有新发下来的书都写上名字,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书架上。我知道那些东西写上“梁小北”这个记号以后便会一直安静躺在那里,像兵马俑,沉睡千年以后才会被人发现。我拿了一本《大学生自我保健》,操!1983年的版本,现在还可以教育人,娘的,全是他妈的推销废品。我随便翻翻,眼睛的目光停止在最后几页的男女的生殖器示意图上几秒钟,然后就把它扔进了厕所。
  然后我就无所事事。无聊。关了灯,在黑暗中。虽然我一直害怕黑暗。窗子外面有校园的灯,昏黄。我摸摸口袋,还有10块钱的零钱。就关了门,一个人溜达在校园的马路上。经过那个排球场,旁边有一个小树林。有几对情侣在那里拥抱,情意绵绵,并且错落有致。我开始想象我和杨筱羏,我们某一天也会在那里,肆无忌惮的拥抱,接吻,直至做爱。我去小卖部买了一支牙刷,还有牙膏。花了我3块多钱。人在无聊得时候会忘记一些东西。我忘记了带钥匙。我掏出我口袋仅有的一张IC卡,50元面值的。那是开学时候学校强迫我买的,要么就不给我注册,我咬着牙关买断了它,主宰了它的生命。把它捅进那个牛头锁里,不停的抖动,像我在凤鸣中学那次在曹印军的办公室里。曹印军是我的初三班主任,教语文。临近中考的时候。我不回家,在学校里住。如果你去过乡下的中学,或许你就会明白。一个教室一样大的宿舍,平摆着两层床板,从房间的东面到西面,没有暖气,更没有空调。不像我现在在大学里的宿舍。还有那窗子,确切的说就没有玻璃,破旧,用蛇皮袋子沾着,更搞笑的是,有人还在那上面贴了一幅周慧敏的照片,电影海报的那种,很大。还有简易的木头床架,人在上面睡就会左右的摇晃。我不知道当初我们住了多少个人,老师安排了我们一班和二班的男生住,结果三班的几个男生也挤了过来。然后我们就像太平间的死人一样整整齐齐的摆了一大床。那天晚上我上完自习,然后用凉水洗了脚,点着蜡烛躺在床上看金庸的小说《射雕英雄传》。我从郭靖回到牛家庄看到周伯通骑鲨遨游的那一段。然后有人就开始磨牙,在懵懂的睡梦中,然后说胡话,什么中位线的证明和三角函数的公式,后来变成了《岳阳楼记》,浩浩汤汤,横无涯际,岸芷亭兰的那一段。还有人放屁,节奏明快,赋予规律,在被窝中。我下了床,在黑暗的校园里晃荡,因为我不困,周伯通的人影还在我的脑海里闪烁。这个时候,我经过了老师的宿舍,曹印军的门口。那个家伙,那次因为我睡过了头,迟到5分钟,罚我在操场上站了一个早读。还在我的脖子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我看看周围,黑魆魆的夜色里,没有闪烁的眼睛。我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我的身份证,还是当初15位数的那个。塞进曹印军办公室的那个门缝。他一定不在的,我百分之一百个确定。因为我在下午的时候看见他神采奕奕的骑着他那个破旧的28自行车子出了校门。我的身份证在他的门里起伏两下,我使劲一推,门就开了。然后我就从容不迫的进了他的屋子。我先是看见他桌子上的照片,笑的灿烂,戴着文绉绉的眼睛,是他念中专时候的纪念。很恶心,我朝他的微笑吐吐舌头。然后我开始翻他的抽屉,里面乱七八糟。笔,药,卫生纸,还有避孕套,各种各样的文件,还有他笑容可掬的毕业证。我最后在他的一沓子书中发现一张照片,一个羊角小辫子小姑娘,站在一个梧桐树下,文静。梧桐树有嫩绿的叶子。然后我还发现了一份情书,曹印军歪歪斜斜的书法,像出自于小孩子的手中。然后我躺在曹印军的床上,他的床柔软,被子整洁,至少要比我们几十个人的集体宿舍要好。我惬意的躺在上面。脱掉外衣,脱掉衬衣,甚至脱掉内裤,仍凭我的身体接触着曹印军的被褥。天快亮的时候,我从温暖中爬出来。我在曹印军的被窝里撒了一泡尿,然后又到了一缸子水。我把被子叠的整整齐齐,然后想象他发现后的第一种表情。气愤,牙齿脱落。或者满口喷血而死。我又拿起他桌子上的五块钱,在上面写着:我爱你曹印军,爱的一塌糊涂。署名小小。歪歪斜斜,像他情书的字体。最后在他桌子微笑的照片上画了个八撇胡子,像日本的山前。我就幸福地笑起来。
  我终于捅开了宿舍门。不过我的IC卡生命就那样结束了。它被折成了两半。
  我几乎想不起来我那天做了什么。我的记忆老是出现裂痕。最后何玉坤他们回来的时候,我在看一本叫《初夜》的色情小说。我那玩意骄傲的站立,在被窝里,与床板成90度,不差一毫。
  我问何玉坤。你们她妈妈的就是认真,自习这么久,害的老子坏了一张IC卡。
  何玉坤笑笑。窃!出去打了一晚上台球,上个鸟自习。
  
  16
  我总是在琐碎的记忆中在一点点地回忆。我认识杨筱羏的那个时候,中国的网络刚刚昂首阔步地迈向民间。我以前没有接触过电脑,也不明白那玩意还有一个名字叫计算机。就像我和蓝蓝师姐在她的寝室里做爱的时候,我还不明白女人一个月只产生一个卵子一样的幼稚。
  朱明华说带我去通宵。我不敢。因为彻夜不归要被处分,严重的会取消学位。那天开学例会上那个叫鲨鱼的教育处长说的。他的话一直在我的耳边萦绕。没有学位就等于没有上大学,没有上大学就等于没有高考。依此类推,就等于我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
  朱明华说。你怕个屁。像个娘们。去了你就知道,那上面什么都有,不比你的《初夜》差。然后我就心动了。我们等到10点半,寝室里熄了灯。然后蹑手蹑脚的出了楼门。然后从学校西面的墙上翻了出去。朱明华的裤子挂在了上面,下来的时候撕了一个洞。朱明华气的发咻。那个通宵我花了15块钱。我什么都不会,朱明华教我打开网页,然后在公共聊天室里如何和女生聊天,还有怎么打开色情网站。然后他自己就开始玩了起来。
  网吧里烟气弥漫。键盘噼里啪啦的声响。
  我打开浏览器。只会看同一个页面的,换一个页面不知道点那里。还有郁闷的是,汉语拼音的输入法里竟然在键盘上没有Nü的这个音。我和一个叫“若竹”的网友说话,我想问她是男的还是女的,我竟然打不出来一个女字,急的我出了一头大汗。坐在旁边的一个男生后来帮助我。他说五笔里面是U就可以打出女字,拼音里打NV就出来女字。朱明华噼哩叭啦的敲着键盘,他的QQ里大约有五个女孩的身影在不停地晃动,屏幕前是一幅幅赤裸的日本AV女郎的写真照片。朱明华津津有味,口水简直可以留在胸前。手里的鼠标飞快的点击那些色情图片的超级链接。我就这样对着电脑花了15块钱,一晚上让电脑和我过夜。
  不过有一点不遗憾。朱明华给我申请了一个QQ,就是现在用的那个。
  我偶尔会去教室上上课。因为何玉坤说那个讨厌的老师会点名。缺席的次数多了就会被取消考试资格。他妈的那么多的制度。我讨厌规矩的制度,虽然无规矩无以成方圆。但是有了方圆就一定有规矩么,不明白。我喜欢上了上课,和喜欢上杨筱羏一样。因为教室的课桌上是一个精彩的天地,它的精彩甚至超过了厕所里那些淫秽的词句。我从一上课就开始欣赏他们,每一节课,每一个教室,我会换不同的座位,然后自在的琢磨,好的语句还会摘在课本里,我的那个《高等数学》里还满满的记了很多。比如“×校自古无娇娘,残花败柳一行行;偶见鸳鸯一两对,还是野花配色狼”,“为什么要结婚,男人想开了,女人想通了;为什么要离婚,男人知道深浅了,女人知道长短了”等等。还有人当课桌是画板,画裸体美女,画日本漫画的小女人。还有人写直白的爱情独白,×××我爱你之类,还留上自己的宿舍电话。或者找一夜情的小广告等等。甚至有人把这些写在蓝色的窗帘上,在阳光中照耀。现在你终于会明白我在前面说我们这些学生是砸碎,流氓,畜牲,社会的败类和负担了吧。
  我几乎抄完了所有教室里课桌上的打油诗和优美的诗句,当请访问然我还学到了不少经典的诗句,比如:长忆观潮,满郭人争江上望。来疑沧海尽成空。万面鼓声中。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别来几向梦中看。梦觉尚心寒。(潘阆《酒泉子》)这就是我从那里学来的。一个酷爱宋词的家伙,将它工工整整写在703第一排的讲台下面。我怀疑那节课一定枯燥无味的高数,要么就是英语。我们最讨厌英语。
  这个工作大约花了我两个星期。我忘却杨筱羏.我的那本《高等数学》密密匝匝的全是记号,皱巴巴的。何玉坤说我就是聪明,自学能力那么强,两个礼拜就把书读成那样。
  我说。你知道么。有一种人,他的IQ=EQ=180.比如我。
  差点忘记了。我在703的桌子上抄了一个找一夜情的电话。那是一个俊秀的字迹,很像一个温柔的女生的笔迹。我记下它,在我的心理学的扉页上,因为我们老在那里上《心理学》。
  我又遇到了杨筱羏.在实验楼的自习室里,那天我在楼道里琢磨卞之琳的那首诗:你站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她就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几乎将她完全忘却的时候。像一个幽灵。
  你也喜欢诗?
  我说。是,就那么一点点喜欢,不是十分。然后我说,其实写诗很简单,那些成名的诗人都是这么写诗的。他们会在一片一片的白纸上分别写上大量名词,形容词,动词,然后扔进纸篓里,等到郁闷的时候就一片一片的拣起来,写在信笺上,就成了一首诗。
  杨筱羏用狐疑的眼光看着我,是么?
  不信你可以试试。
  然后她就把我拖进教室。真的拿出了一沓纸,撕成一片一片。写什么?她问我。我说我来写吧,她就同意了。我略加思索一下,就提笔写道:七月,欢乐,春风化雨,红裙子,忧愁,漂泊,水,地平线,轮廓,红色,闪烁,百合,夏日,心情,飘荡,阴暗,六月,最后的,忧伤,透过,打湿,仿佛,看,沉闷,冲淡,一场。
  我让她扔在桌面上,然后她就一个一个的给我往上拿,我用笔记着:七月,忧伤,打湿,六月,欢乐,透过,心情,我,仿佛,看到,夏日,最后的,百合,一场,春风化雨,飘荡,红裙子,冲淡,阴暗,轮廓,沉闷,忧愁,水,漂泊,地平线,红色,闪烁。
  这也叫诗。
  我说。这不叫诗,得稍作润饰。给它加上虚拟词和语气词。你再看看。我在白色的纸上用笔修改了一会。然后就出现了一首诗:七月的忧伤/打湿我六月的欢乐/透过心情/我仿佛看到夏日/最后的一枚百合/一场春风化雨/那是飘荡在六月里的红裙子/冲淡了阴暗的轮廓/让沉闷的忧愁在水中漂泊/地平线上/那红色正闪烁。
  杨筱羏看着我,惊奇的嘴里能放进个苹果。原来诗是这么写的。当诗人就这么简单。
  我说你以为呢。嘿嘿。我笑。就拍拍她的脑袋。
  看来我也得郁闷几回。弄出个成名作来。
  其实杨筱羏不知道,那首诗是我高考时候写的,差点倒着给她背了。
  杨筱羏就这么给我愚弄了一回。
  
  17
  我开始想念杨筱羏.她的身影在我的烟头上飞舞。烧过的烟灰像麻雀拉的屎,黑白相间,在我的手中举着,不断蒸发着云雾。我不知道烟头在我的手中灼烧了多久,我完全忘却了自己,忘却了我躺在床上。烟灰不掉,挂在烟蒂上,微微弯曲,像毛毛虫的屁股。关于烟,我能有太多的记忆,在我童年的梦里。我太好奇,好奇那玩意竟然是那么多的人爱不释手,然后,我就和周兴兴,在渔家岭的河堤旁,冬天,有枯黄的杨树叶,我们把它揉的粉碎,用纸卷起来,悠闲的抽。杨树叶不好闻,点燃了有树根的味道,然后我们换柳树,洋槐,最后到桑树,桑树的烟味不错,有哈德门的芬芳。当那只烟头灼伤了我的手指后,我决定给杨筱羏写情书。我发挥了我所有的特长,将身体里凝聚的所有的情感细胞全部发挥出来。
  亲爱的杨筱羏:你想我吗?
  没有你在身边,我把每分每秒放大,用来加倍地想你,然后小心翼翼地封存起来。
  我等待用我的真诚,因为我只有这个了。
  春花秋月,是诗人们歌颂的情景,可是我对于它,却感到十分平凡。只有你嵌着梨涡的笑容,才是我眼中最美的偶象。
  多少次幻想着你会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多少次仰望星空希望那里有你的笑脸,多么想可以依偎在你的怀里,还想坐着你的单车一起畅游在大街小巷,更想同你散步在浪漫的雨夜……
  我爱你!如果有一天,我化作一杯黄土,这黄土上长出的春草也是为你而绿,这黄土上开出的花朵也是为你而艳。
  我曾心灰气丧……是你那灿烂的笑容唤醒我那激昂的斗志!
  我知道我真的爱上了你,真的爱你。
  愿把我的心嵌入你的心,使我俩的爱永远不变。
  整夜里我叹息,不得好睡,当膝陇的曙色升起,那燕子又绕着我的四周,絮絮不休。小燕子啊,静静吧,让我再睡一下,也许我会入梦,梦见她温柔的手臂绕着我。
  今夜月色分外迷人,朦朦胧胧的。不禁想问:是不是朦胧的才最美呢?
  亲爱的请把我的手指放在你的心上,闭上眼睛,你会感觉到我指端传来的每秒200次跳动的脉搏,每一次跳动都是在对你说,我爱你!
  我好像置身梦境,爱的梦想今日成真,我感到一切的一切都这么称心如意。
  当快乐的大门关闭时,另一扇快乐的门将打开,但我们总是久久地注视着那扇关闭的门,看不到已经向我们打开的那扇门。
  风声在耳后呼啸过,想你的念头,速度可以表露,所有的情绪,让夜承受,今夜的街头,又一个人游……
  唉!我的心里有多少话儿要对你倾诉,可是一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有三句话想对你说。第一句是“我想你!”第二句是“我想你!!”第三句是“我还是想你!!!”
  因为我想告诉你,假如遭遇一次冰海沉船,我一定不会让你孤独的沉入冰冷的海底,我愿和你一起化作海底的礁石,爱的礁石。我的世界只有你最懂。
  想你,是一株天天向上的牵牛花,一点一点,一厘一厘的不断伸展。既使被无情的寒风吹拂,深扎于心的根,依然滋润着它不停的生长。
  今天我花了四个多小时写信,因此现在才给你写这封信。由于有点头痛,我渴望躺在我爱人的怀里。相信不久就可亲到你那对美丽的小宝贝。过去、现在和将来都对你永不变心。
  初恋时因为小小的口角,她不轻不重地咬一下你的手背,使你麻酥酥地有点疼又有点舒服,你总是痴痴地看着手背上那一块熟悉的区域。
  看著你的眼,我看见了大海,蓝天;更看到了美丽的未来!!
  洞庭湖的水,绿油油,咱两的爱情才开头,你是我的心,你是我的肝,你是我心中的四分之三!
  你带着一串笑声从屋外走进客厅,轻松随便地穿一套红色运动衫,那么美丽多姿,那么热情似火,又那么恬淡简朴,无法谢绝的是开始无法抗拒的是结束思念是世界上最深的秘密从此,我们相对无语。
  当你的笑颜像旭日照亮天边我心花一朵两朵三朵四朵开得妖艳;当你板着脸像乌云覆盖天边我眼泪一点两点三点四点落在脚边。
  我就像那星星般等待着你心灵的交溶,或许我没有太阳光彩夺目,也没月亮皎洁,
  BYE!
  梁小北二○○○年十月十日
  我坦言我不是一个写情书的高手。我翻完了我高等数学上所有蓝色笔迹,用尽了所有华丽的词语,换了一页又一页的信纸,就凑成了我的第一份情书。
  按理说我应该我情书给杨筱羏的。结果我没有。我觉得这样太快,显得我是一个温度很高,非常急躁的人。让杨筱羏感觉我这人不牢靠。
  我开始给杨筱羏打电话。对于电话,我有特别的记忆。你看那个时候,街上突然一夜之间冒出那么多的IC卡电话,像每天早晨起来看到的垃圾,堆在楼道的门口。还有我们的宿舍,铁通和网通向我们的亲生父母一般,殷切的服务,一个30平米的小宿舍竟然有了两部电话。
  我拿起电话。突然想起了还没有记住她的号码。我记得那天在树林里她告诉了我,我忘却了我记在那里。我是一个生活很邋遢的人,或者说就是男人中的极品,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像我这样的的人,几分钟以前的事情,几分钟后就可以忘得一干二净。我把床上扔的书和本子翻遍了,就是没有看到一个叫杨筱羏的电话。我的大脑微微颤动,我想起那天洗手的时候,手背上有个号码,大概是2567481.那是用油墨笔写的,害的我用了那么多的肥皂艘没有洗干净,让我脱了一层皮。管他呢,我拿起电话。打错就打错吧,大不了再见到她问她电话号码了。我拨了号码,那边立刻就有人接了电话。你知道,我们都是大一的新生,对电话和写信都比较敏感,就像钱馨云给我打电话一样,我会拿起听筒兴奋的要死。
  请问你找那位?
  我说我找杨筱羏.你等一下。她说。杨筱羏你的电话,是个男的。她的声音微弱,是对着杨筱羏.她的声音甜美。
  大约能有一分钟的时间。我听见拖鞋的声音,和厕所里水流哗哗的声音。我猜想杨筱羏一定在五谷轮回之地唱歌(我管上厕所尿尿叫唱歌,拉屎叫跳舞,这是比较文明的称呼,尤其在公共场合)。
  杨筱羏声音温柔。喂——我是杨筱羏,你是哪位?
  我说你在唱歌吧,我都听出来了。毛毛虫。
  她哈哈大笑起来。梁小北,是你啊。我以为谁呢。想我了吧,嘿嘿。我刚才在上厕所,没有唱歌啊。
  笨蛋。我说。然后就不知道要说什么。我没有给女生打过电话,除了钱馨云。以前打也没有今天这么紧张,说了两句就没有词了,本来还满腹言语的。
  怎么不说话。不说我就挂了。
  我说那你挂吧。结果她就真的挂了。我手里拿着电话,它在嘟嘟的叫。这个神经病。我就在宿舍里骂她:神经兮兮,脑子进水,脑溢血,小儿痴呆。然后就乐的自己哈哈大笑。
  然后电话又响起来。嘿嘿,不好意思。杨筱羏的声音。抽空穿了一下衣服,我知道你在骂我,要不我们出去一起吃饭。算我给你道歉。
  这个小妖精,这么厉害,她怎么知道我在骂她。我说,当然没有问题,我不会介意别人请我吃饭的,尤其女生。
  我在校门口的无花果树下等杨筱羏.一个女生笑嘻嘻的冲着我走过来。我的眼睛不近视的,虽然我的个子有点矮,和杨筱羏站在一起没有太大的优势。那个笑嘻嘻的女生涂了口红,还画了眉毛,眼睫毛长长,蓝色的,穿着靴子。她说走啊。我说小姐您认错人了吧,我在等人。她说梁小北你装什么,我是杨筱羏.我睁大眼睛。呵呵——呵呵。我冲着她笑笑,怎么像个老巫婆。我以为哪个歌舞厅出来的坐台小姐呢。杨筱羏看着我,没准本小姐还真的去坐台呢!
  
  18
  我回到渔家岭以后,心情立刻舒展起来。钱馨云的脸上也有了笑容。
  这一年夏天。我在渔家岭的破庙里开始上学,学前班。我不喜欢在课堂里整天背拼音和汉字,那个三角眼的老师还让我们几十遍的写,那么浪费本子。我干脆就在路边光滑地方用电煤(电池打碎后里面的碳棒)画字,每天下午放学,我就把放学的路上画满字,从一二三到上中下。那个三角眼老师说,梁小北你怎么不听老师话,让你写在本子上你就是不听。我说我会写,要么你就考考我,我不会写的话你就罚我。然后他就让我在讲台上开始默写第二课的“北京,天安门,五星红旗,我爱北京,我爱中华人民共和国”那一段。我把它整整齐齐地写在黑板的中央,像我在路上写的那样。因为黑板太高,我是站在凳子上的。然后还写了第十四课“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小小的船儿两头尖。我在小小的船里坐,只看见闪闪的星星蓝蓝的天。”三角眼老师惊奇地看着我,我们还没有讲到第十四课,老师才讲到“红灯,绿灯,人行横道。过马路,左右看,不在路上跑和玩。”你怎么就自己看呢。我说那你也不能这样,我嫌你讲的慢,就自己看了。我在西安的时候就已经看过了。然后他让我站在讲台上,还让我放学后把看图识字和第一到第六课的生字全部写十遍。要不明天就站着,不能回家吃饭。
  我第二天就没有去上课。更没有写那些生字。我最讨厌去上他的课。田字格里的字他都写不好,歪歪的像用脚写的。我在渔家岭的窑洞里悠闲的晃悠,东面的窑洞早已经废弃,那里面有很多的废品。我在里面捡了很多电池,我要用它们做电煤,然后画生字。我在窑洞顶上的榆钱树了端了个麻雀窝,那里面有6个蛋,灰不啦叽的,薄薄的皮。麻雀窝像枯燥的城市里女人流行的头发,乱糟糟的,显然麻雀没有审美观念,和那些女人一样。吃中午饭的时候,我拿回家,让王小绵给我煮着吃。王小绵就给我煮了。我还留了两个麻雀蛋,我要给胡晓燕吃的。我有了好东西一定要给她吃的,要么我心里就会难受。她有好东西了也会偷偷分给我,这叫互相关心,我后来理解这叫爱情的萌动。下午上课的时候,我把麻雀蛋塞进胡晓燕的手里。胡晓燕说这是什么蛋,她不敢吃。我说你是个胆小鬼,麻雀蛋,很好吃,我都吃了两个了。王小绵也吃了。她就小心翼翼地拨了皮,塞进嘴里,朝着我呵呵一笑。胡建娃在胡晓燕旁边看见,他一把手抢过剩下的麻雀蛋。梁小北,你掏麻雀窝。我把你给老师告。我说你告吧,我才不怕呢。他就跑出了教室,就是那个废弃了给我们做教室的神像阁。胡晓燕朝我吐吐舌头。我笑笑。一会,胡建娃就回来了,身后面是那个三角眼老师,我最讨厌的家伙。他说梁小北你早上怎么不来上课。我说我病了。那你怎么不请假。我说我病了怎么请假。他胀的脸红,显然有些生气。你不会让同学给你捎着请访问请个假。我说我忘记了。他就瞪着眼睛看我。你的生字写了没有,我昨天布置你的作业。我说,我忘了。忘了,忘了你就晚上不要回去,你怎么不把吃饭忘了。我说,我肚子饿了就想起吃饭,就是想不起写字。他气喘吁吁。你还掏麻雀蛋!啊,你怎么就病了。我说我就是病了,不信你摸摸我的头,我的头现在还发烧呢。我拉着他的手放在我的额头上。我不摸,你就知道骗人,满嘴的瞎话。胡建娃在一旁嘿嘿的笑,他竟然吃掉了我最后一只麻雀蛋。三角眼手碰到我的头,就不再说话。他感觉到的温度,至少要比他体温高。他就让我坐回座位上。
  其实你不知道。我的体温比别人要高,尤其额头,一直发烫。这样三角眼就信以为真了。没有罚我站着,我还按时吃到了晚饭。稀稀的玉米面糊糊,我可以从口里一直倒进胃里。
  夏天里。渔家岭的阳光分外妖娆。像少女的身体,让人浑身燥热。
  我和胡晓燕放学回家的时候。太阳在西边还有一丝残红,映在关公庙的墙壁上。我看见歪歪斜斜的几行字,有我和胡晓燕的名字。“梁小北日女子,和胡晓燕日×”,最后一个字竟然我不认识,女字的中间加了一点。前面的我话意思我是懂得。我问胡晓燕,后面什么意思。胡晓燕说我不知道。我说是胡建娃写的,肯定是。胡晓燕也同意。你看这个字,就是那个家伙写的。太阳完全被西面的云彩吞噬的时候,天空微微变暗。我经过了胡建娃家门口。胡建娃他爸正在院子里喂牛。我对着门,大声喊:胡建娃,日你妈。你不是个好东西。然后我拔腿就跑。
  后来我在破庙的厕所后面发现了一条七寸蛇。我就把它抓起来装进瓶子。然后给胡建娃放进书包,趁他午睡的时候。因为三角眼让我们在教室里睡。胡建娃醒来从书包拿铅笔的时候,哇的哭了起来,飞也似的逃出了教室。然后其他人都跟着跑了出来。胡建娃喊“蛇——蛇,我的书包里有一条蛇。”他还吓得哇哇大哭,脸色发白,像生字本的背面。三角眼听到哭声就跑了过来。他拿了一根棍子,在胡建娃的书包里捣腾一阵,然后那蛇就蜷缩在棍子上。三角眼把它扔进了土壕里。
  三角眼回来的时候怒气冲冲。都给我站着。说,是谁把蛇放进胡建娃的书包。
  我默不作声。两只胳膊伸直站在人群中。大家都不说话,互相挤眉弄眼。
  都不承认,那就中午都不要回家吃饭。三角眼老是拿不吃饭来威胁我们,好像我们生下来就必须吃一样,除了这样,就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太阳明媚,照耀着我们稚幼的脸庞,大约站了半个小时。就有弱柳扶风的女生喊老师我不行了,我的眼睛冒花。便倒在操场上。这样放蛇事件就这样不了了之。因为三角眼和我们在照顾那个晕倒的女同学。这个女同学就是胡晓燕。
  
  19
  我喜欢玩弄小东西,尤其表。钱馨云八月十五的时候带给我一块新的电子表。我高兴的一天一夜几乎没有睡觉。把它戴在胳膊上,从左手手腕换到到右手手腕,又从右手手腕换到到左手手腕,眼睛一直盯着它上面的数字不停地变化。就像那次我在猪场窑里捡了一把链子枪一样的兴奋。我看着那块电子表,看它一秒一秒的在我的眼前飞逝。我的眼睛蓦然模糊起来,记忆载一点一点的开始流淌,然后我就想起了我爸梁田玉。
  我爸梁田玉也有一块表。不过不是电子表,机械表。蝴蝶牌。
  在我刚刚三岁的时候。我记得那天是秋天。渔家岭的阳光温暖。山坡上有五颜六色的花。树的叶子部分已经变黄,像牛皮纸的颜色,贴在突兀嶙峋的枝上。
  我爸梁田玉在红灯笼般的柿子树上。柿子树在王后生家井的旁边,下面是一簇一簇的石榴树。他的额头晶莹,有密密匝匝的汗水,挂在那里。他要为我摘一个熟红了的柿子。我爸说,梁小北,你看看我口袋里的表几点了。
  我在一旁拿着高粱秸在做眼镜。我说我不认得表。你自己看吧。
  他说那你给我拿过来吧。我就一手拿着我的半成品眼镜,一手从他挂在石榴树上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他的表。他的表崭新,每天晚上都小心翼翼的放在头边,第二天再拿出来带上,像钱馨云卖给我那个时候的样子。我只注意着我的眼镜,没有在意其他。
  我说。给你。他在柿子树上,伸手过来拿。我说够不着,你自己下来看吧。
  他说你再递过来一些。他那么一用力,突然柿子树的枝咔嚓一下,断了。我爸像挂在架上的葫芦,跟着咔嚓掉了下来。他喊梁小北趔开。然后树枝和我爸的身影就像一块美丽的图画,在我的眼前扬成一个一字,接着咚的一声,井里溅起了水花。
  我吓得哇哇大哭。扔掉手里的眼镜和手表。我喊我爸掉井里了,我爸掉井里了。声音嘶哑的厉害。我看见井里有水花荡漾,一上一下,翻腾着,像苇河拐弯处的漩涡,我爸的身子在起伏。他喊,在他头出现在水面上的时候,小北,叫——。然后他又沉没了下去,等他再出现的时候,他喊,叫人。我就拔腿跑开,我在渔家岭场上四处狂奔,我看到了王后生他爸。他在给牛割草。我哭着喊,急得话语错乱。我爸掉井里了。我哭着喊,满脸的鼻涕和眼泪。王后生他爸扔掉手中挥舞的镰刀,栽脚马跨的跑到了井前。他迅速的折掉了一根很长的杨树枝,扔进井里。梁田玉,抓住他,抓住他。其实那个时候,井里的已经没有了汹涌的浪花荡漾。王后生他爸看见井里没有反应,然后回头急促促的对我说,回去叫人,赶紧。他就纵身一下跳进井里。
  我叫来了人。他们拿着绳子。在几个剽悍的男人的努力下,王后生他爸和我爸被从20多米的井里拉了了出来。王后生他爸在哆嗦,看来井里的水很冷,虽然清澈,虽然我们还一直吃着它的水。它却那么无情的把我爸淹没在里面。
  我爸躺在地上,他的衣服湿漉漉,有清澈的井水在流。王后生他爸趴在我爸面前,对着我爸的嘴,自己吸一口,然后对着我爸吹一口。那个时候,有鲜艳的阳光洒在我爸的身上,他的身体强悍,宽大,在地上,犹如一块厚厚松木板。阳光割断了他的脸庞,一脸安详。这样很久,当阳光彻底笼罩了他的整个身躯。王后生他爸回过头来对着大家,摇摇头。他的眼角挂着液体,像冰块融化了一般的透剔。
  我记得这个时候电视里开始演《霍元甲》,那天晚上我没有去村里那台唯一的黑白电视机前看霍元甲功夫的厉害。因为我爸死了,死在王后生家柿子树的井旁。我一直哭,眼睛红红的,我不知道我爸还会不会活过来,我的脑海里一直回想他给我摘柿子的情景。我后悔我不要吃柿子,或者我们不从哪里过,或者我们都不要看到那个红通通的柿子。或者就是一千万个不应该让他上柿子树,或者更是我们就不要看表是几点。
  王小绵坐在炕头上,一只手不停地擦着眼泪,一只手拼命的拍打着炕上的被子。一群邻居在劝她,她还是不停地哭喊着。就这样一直一个晚上。我站在地上,跟着王小绵哭。
  第二天,东面漏出一点点鱼肚白,当黑暗被阳光即将吞噬的时候。我看见了钱馨云,那个个子不高,身材匀称,脱俗,富贵,气质,目光引人的女人。她站在我家的门口,眼睛红肿,然后扑过来抱着我,眼泪吧嗒吧嗒就滴了下来,伴着她的啜泣声。
  她看见了梁田玉,不说话,脸上的肌肉在颤抖,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淌,在她洁白的皮肤上。然后抱着王小绵,两个人蜷缩在一起,恸哭着。旁边的人也泪流满面。
  那一夜,钱馨云一直守在我爸的身旁。偎依着他强悍,宽大的身体。她说话,很多。絮絮叨叨,然后会自己傻笑,还会哭,还会对着天喊。她说,梁田玉,我回来看你了,你醒醒啊,你醒来看我一眼啊。我知道你这几年过的很辛苦,你一直照顾着小北和小绵婶子。我是爱你的,你知道。我这几年是所么想你们的。那个时候我应该留下来,我就不应该抛下你和小北,但是,但是,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不能弥补什么,可是就这样你就走了。你怎么就不在给你找一个人呢。我真后悔,后悔我回到城里,或者我当时就应该把你带到城里……
  天亮的时候,我爸的遗体就被埋进了黄土,在梁长福和麦子的坟冢旁边,又新添了一抔黄土。钱馨云在坟冢边,跪着,有鲜艳的阳光掠过她的脸。
  这是1984年。阳光灿烂的日子。
  
  20
  胡建娃终于和我对立起来。因为我在他睡觉的时候给他的书包里放了蛇。他也不再在关公庙的墙壁上写那些令人恶心的句子。我们彻底的大拇大过,一辈子不再说话。
  星期五,天上下着小雨,温柔的只淋湿了路面。我和王臭蛋在弹玻璃球,在财神庙的废墟里。王臭蛋赢了我六个玻璃球,我要把它们赢回来,我已经辛辛苦苦的赢够了50个玻璃球,再有10个白色的我就可以组成立一盘跳棋。我把那些玻璃球放在一个玻璃瓶子里,藏在了我们窑洞前的那个瓦砸堆里面。王臭蛋趴在地上,眼睛眯成一条缝,然后玻璃球弹了出去,啪的一下,就打中了我的玻璃球。他呵呵地笑着。梁小北,你都输完了,我不和你耍了。我说你借我五个,我再输了就不和你玩了。王臭蛋用他粘满泥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五颜六色的玻璃珠,从里面给我拣了5个最烂的给我。你得还我,知道么。王臭蛋把手给我的时候,天空中划出一道裂痕,打在我和臭蛋的手上,然后五颜六色的玻璃球就滚开了。胡建娃看着我,哈哈大笑。王臭蛋瞪着胡建娃,你弄丢了我的玻璃球,你还我。胡建娃说,滚!你他妈的滚。我收拾梁小北,你少痞干。王臭蛋拣起几个玻璃球,眼睛歪歪地看着胡建娃,就离开了。
  我站在地上没有动。我说胡建娃你收拾谁。
  我收拾你,咋么?不行么?
  我说就你。我的蛇把你娃没吓死,还逞能。嘿嘿——嘿嘿。
  你看你样子。刮笑个屁。他趁我没有注意就抬起脚,踢在我的小肚上。
  我抱着肚子,躺在地上打滚。我的衣服就粘满了清新的泥土味。我是装着的,因为在他踢之前,我就用手挡住了。
  胡建娃挎起他的红军包,一溜烟的跑掉了。
  我在地上滚了一会,没有意思。因为没有人理我,我还想着谁扶我起来。我眯着眼睛,看着胡建娃闪烁的影子。我大声喊:胡建娃,日你妈,下回我碰见你,就清了你的气,让你娃张狂。
  胡建娃回头,吐着舌头。有本事你撵我啊,就痞硬。
  我再没有理他。我拍拍身上的泥,拍不掉,回家王小绵会说我又和别人打架,虽然我很皮实。我心里嘀咕,怎么收拾他呢。让你娃胡建娃骚轻,妈的。给他家的牛槽食里倒土,把牛给憋死,不行,他爸整天在牛身边。要么把他家花生全给拔了,让他家没有花生吃。要么就烧了他家的麦草垛,让他大冬天里睡不了热炕,他家的牛还没有草吃。想到这里,我就哈哈大笑起来。让他娃欺负我。我踢了脚下的石子,石子就滚起来,一圈一圈,在湿漉漉的地上。我在那里扫荡,恍恍惚惚的寻找我被胡建娃弄掉的玻璃珠,不过一个都没有找回来。我就哼着《两只老虎》在财神庙的胡同里转。我看见一只觅食的公鸡,花花的,高高的鸡翎冠子,脖子上有一缕白毛。后面跟着一群母鸡。胡建娃他家的公鸡,我敢肯定。我就没有了其他的想法。我说,公鸡啊,不是我不好,你运气太差,遇到了胡建娃给你当主,谁叫他欺负我。
  只见那只公鸡咕咕地叫着,不停的用爪子在枯干的树叶里拨着,还时而环顾一下四周,如果发现别的鸡找到好吃的东西,便一股脑跑过去把人家赶走,然后自己慢慢啄着吃,很享受的样子,最后就喔喔地叫。
  我“呼”地朝公鸡扑去。
  公鸡见我向它扑过来,便摇头晃脑地跑开了,屁股一摆一摆的。
  我捡起一块瓦砖,朝公鸡狠狠的砸去,结果把公鸡砸瘸了。它躺在地上,翅膀还不停地扑腾着。
  我在胡同里找了一大气,找到一只干了的农药瓶子,很臭很臭的农药。我咬着牙,费了很大的力气把瓶子拧开。然后“当当”的一阵,给瓶子灌满了我的尿。
  我闻到一股骚味在空气中弥漫。然后找了一根树枝使劲搅了搅。那瓶泛黄的液体瞬间成了乳白色,像我在月里吃的钱馨云的奶,不过有股特别的味道,臊臊的。
  公鸡躺在那里不动了,估计是我砸晕了的缘故。
  我把公鸡抓起来,它抖擞一下,醒过来,头昂着要鹐我,我就用树枝狠狠抡了一下,它就老实的垂下了头,红红的冠子耷拉着。
  我就一只手把公鸡嘴扳开,另一只手将乳白色的液体顺着鸡嘴灌下去,那家伙竟然咕咚咕咚将那么多的尿喝光了,没有挣扎一回。我在墙角下挖了一个坑,把公鸡扔进去,用几块瓦盖了起来,上面掩了土。站在上面来回踩了几下,然后铺上一些干枯的树叶。我在想象胡建娃和他爸在黄昏时分找鸡的情形,晃头晃脑的,会在满村里喔喔地叫着,活像两只大公鸡。
  我击败了成千上万的对手,在钱馨云的子宫内游泳。钱馨云躺在梁田玉的怀里。青龙寨的坝上,繁星满天,洋槐花开的香味弥漫。钱馨云看着梁田玉的脸,会心地笑,用手摸摸他的胡茬,新鲜的胡茬,像刚割完麦子的茬,整整齐齐。来回摩挲,她的手洁白。梁田玉白抱着她,右手的食指在钱馨云的鼻子上,然后脸上,不停地画圈。梁田玉说,你的脸真白。然后他就笑笑。钱馨云说你的胡子还很硬呢,不过我就喜欢。她又摸着。嘿嘿。梁田玉笑,就紧紧抱着钱馨云。然后两个人不说话,脸紧紧贴在一起,在草坪上哼着小调子,脑袋不停的左右摇晃着。
  梁田玉躺在草尖上。他用手指着星星数着。
  钱馨云说,田玉。你爱我么。
  爱,怎么不爱!我爱的恨不得把你吃了。
  那我们将来结婚,再生个儿子,在这里盖个小房子,一辈子在这里安安静静的。
  好啊。等到那个时候你在家里,我出去挣钱。我们每天都这样看星星。
  钱馨云说好啊,就钻进梁田玉的怀里。
  那天梁田玉在办公室里看初三的《代数》。因为已经恢复高考,他准请访问备参加大学考试。钱馨云就进了她的屋子。
  你进来也不敲门。梁田玉朝钱馨云笑笑。给她倒水。
  我不喝。田玉。钱馨云坐在梁田玉旁边。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梁田玉摸摸头,看了她一眼。你个傻丫头,什么事情?他一只手伸到钱馨云脖子上。
  你甭碰我,人家给你说正经的呢。钱馨云避开他的手。
  你脖子上有根头发,不知好歹。
  我说真的。有件事情我真的得和你商量。你把门关上。
  嘿嘿,这么神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还怕人听见。梁田玉关了门。说吧,他说。
  他拿掉了钱馨云脖子上的头发。钱馨云脖子白皙,修长。
  我怀孕了。她压低声音。
  什么?
  我怀孕了。
  真的!梁田玉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拿起一个杯子递到钱馨云手里。喝水。他的眼睛呈一条缝,灿烂。深情的看着钱馨云。
  又没有水,你让我喝什么!钱馨云推开梁田玉递过来的杯子。我们要把他生下来么?
  梁田玉这才回过神来。他不作声,低着头,手在不停地挽着裤脚。钱馨云用期望的眼神。
  你说呢?梁田玉问。
  我们没有结婚,人家会说闲话。我想,我们还是不要了吧。钱馨云眼睛眨眨,看了梁田玉一眼。他还低着头。
  要不生下来。
  我不想,田玉。你知道我的心思。
  钱馨云离开后,梁田玉点了一支烟。他举着烟,看着烟在眼前飘忽,一缕一缕。烟头上的火焰闪烁。他叹息,端起杯子,又放下,在房间里来回转着。一步一步。
  晚上。梁田玉躺在炕上。钱馨云在他一侧。他看着她。要不我们再想想,想好了再说。钱馨云不说话,眼珠子忽闪。要不我问问王小绵,还是我们把他打掉,以后再要一个?钱馨云翻过身去。你真烦。她用被子蒙着头,说。梁田玉爬起来,拿掉被子。人家这不和你商量么,你又不说话。他的一只手抚摸着钱馨云的头发,她那柔软的头发。你压疼我了!她推开他。让我摸摸,梁田玉的手摸钱馨云的肚子。不要碰我。梁田玉就平躺在炕上,像一只海星,哎的一声,然后也用被子蒙了头。钱馨云背对他说,你说话。我说什么?梁田玉问。你不管说什么,我就是要你说话。我不说,我现在很烦。梁田玉说。钱馨云就起来,掀起梁田玉的被子。人家都没有脸出去见人了,你还没一个主意,让我以后再你们渔家岭人面前看笑话,你梁田玉也跟着看笑话啊,没见过你这种男人!钱馨云的头发散起来,在夜色里,像一块黑色的帘子。要不明儿个我陪你去公社的医院看看,做了算了。梁田玉说。我自己去,免得你老人家没有面子,说你伤风败俗!钱馨云又躺下。你在渔家岭什么身份,不敢劳驾。他们俩就背靠背的躺着。夜很静,没有一点声音,可以听见梁田玉的呼吸。梁田玉不耐烦地翻身,用手抱着头,又拿开。钱馨云背对着他,瘦小的肩胛骨突兀,在他的眼前,往下是她平坦的背。梁田玉手停在钱馨云的背上,又缩了回去。他又哎的一声,蜷缩起来躺着。钱馨云眼睛睁着,在黑暗中,不动。
  就这样一夜。
  天亮的时候。
  钱馨云刚擦完雪花膏的时候。梁田玉在外面就喊,我们去公社医院吧。他推着一辆28自行车,是借的队长的。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你怎么就这么犟呢。就去检查一下。
  吃饭的时候。梁田玉匆匆两口就吃饭了。钱馨云不紧不慢,一口一口的。梁田玉在一旁等着,一声不吭。
  自行车在路上颠簸。钱馨云在车座后,紧紧抱着梁田玉的腰。她开始不说话。梁田玉骑的很慢。一直到青龙寨的坝上,钱馨云开始唱《外婆的澎湖湾》,声音在他们的耳边缠绕,一直到凤鸣公社。
  凤鸣公社的医院很简陋,一座三间的房子,一个是药房,一个是医疗室,一个是住院室。医疗室里有一个男大夫和一个女大夫在那里聊天,谈话内容无疑于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梁田玉把头从门外探进来。
  你看病?那个女大夫问。
  不是,是她。钱馨云从他的身后出来。
  怎么了?女大夫问。那里不舒服?
  梁田玉笑笑,憨厚,歉意,苦涩。
  钱馨云脸蛋红红。她看了梁田玉一眼,又看了那个那大夫一眼。
  女大夫说。你先出去。她指着梁田玉。老张你也出去吧。
  梁田玉就出去,在过道里。两只手在胸前不停地搓着,来回的走。那个男大夫去了隔壁的药房。
  女大夫说,这回可以说了吧。
  我估计是怀孕了,最近我一直恶心。钱馨云羞涩的说。
  那个女大夫顿了一下,上下大量了钱馨云一番,看着她红扑扑的脸。有多久了?她的目光鄙夷,心里肯定在想,这个小妖精,饥渴成这样,肯定是和刚才那个鬼鬼祟祟的男人搞的,要么那么心虚。
  三四个礼拜了。
  大夫摸了钱馨云的肚子,用她沙子一般的手。然后用听诊器听了一会。要做就得趁早,太晚了就对大人不好。你回去好好想想,看来你不是我们这里的人。
  嗯。钱馨云点了点头,整理好她的衣服。就走了出来。再没有说什么。
  梁田玉靠近身来。怎么,怎么,大夫怎么说?
  钱馨云拉着他出来。路过药房的时候,那个男大夫突然停止了说话。一直对着他们俩歉意的笑。钱馨云说,大夫说要做就赶紧。脚步匆匆。梁田玉一路小跑。他们身后,那个男大夫和药房的女人指指点点。
  
  21
  这个时候,在渔家岭的部分知青已经陆续返城。
  钱馨云父亲一个电话一个电话的打。说馨云你可以回来了,整个下乡运动都结束了,爸已经托人给你找好了上班的单位。钱馨云想了好些天,还是没有决定下来。钱馨云那天没有事情做,她洗完脸,就在渔家岭的胡同里走。她的肚子已经明显起来,凸出来,微微的鼓着。她寻思着,要么就把孩子生下来,再回到西安。要么就和梁田玉在渔家岭这个穷地方呆上一辈子。要么就得让梁田玉抓紧复习,到时候考到西安去上大学,他们两个就可以永远在一块。钱馨云最后坐在胡同的田埂上,她看见一只羊在那里吃草,旁边一只小羊羔蹦蹦跳跳的,一会用头挤母羊,一会又偎依在母羊的身边,一会又含着模样的乳房吃奶。钱馨云笑了笑,然后摸摸自己的肚子,感觉很幸福。
  钱馨云告诉梁田玉,你的好好复习,到时候考到西安去,我让我爸同意咱们两个结婚,现在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他不同意也的同意了。梁田玉握着钱馨云的手,说是是,我一定好好努力,不辜负你的希望。梁田玉那天在凤鸣公社的集市上买了一斤鸡蛋,带给王小绵,再三叮嘱要做给钱馨云吃。王小绵很诧异,说钱馨云不是好好的么,平白无故的给她吃什么鸡蛋,而且还得天天吃。梁田玉说她最近身体不舒服,得好好的补一补。王小绵朝梁田玉看了一看,轻笑着说还是你知道疼女人,比你爸那个老家伙强多了。梁田玉听了心里乐滋滋的。
  日子就那么一天一天简单的过着。钱馨云看着渔家岭的麦子由嫩绿变黄,她的肚子也就慢慢大了起来。她几乎这个时候不出门,整天呆在梁田玉家的窑洞里。人也明显胖了很多,脸蛋鼓鼓的,像个蒸熟的热馒头,白白的。钱馨云父亲又一封信一封信的催钱馨云,说你再不回来你的工作别人就替了。要么你就永远不要回来了,全当我没有生你这个女儿。钱馨云把这些信扔进火炉里,化为灰色的粉末。梁田玉这时候整天围在钱馨云的身边,像只跟屁虫,把钱馨云照顾的无微不至。
  农历的五月。麦子收获的季节,渔家岭麦场上到处是欢腾的景象。碾麦子的拖拉机一圈一圈的在麦场上转个不停,打麦机轰隆隆的叫着,旁边的人忙得不亦乐乎。地里一群一群的人在埋着头割麦子,头顶上是炎热的太阳。梁小北就是这个时候出生的。那天梁田玉一到麦场上,王小绵就一颠一颠的,一路小跑着追过来。田玉你赶紧回来。她老远的喊。梁田玉回头说,你没有看见我正在忙着么。你忙个屁,钱馨云要生了。王小绵凑近他低声的说。梁田玉扔下手里的活,飞也似的跑回家。叫来了村里的赤脚医生,钱馨云已经在炕上疼得哇哇大叫。她额头上爬着豆大的汗粒。赤脚医生在屋子里忙活着,她不停地对着钱馨云说话,还吩咐王小绵。梁田玉在外面急得团团转,就是人家不让他进去。王小绵每次出来时候他就问,怎么样了,生了么?王小绵说快了。女人生孩子你以为像吃饭呢,两下就完事了。他就不再作声。
  太阳照在梁田玉窑洞的顶上的时候。梁田玉听到了婴儿的哭声。他在外面高兴得跳了起来。赤脚医生说,梁田玉是个儿子,你本是真大,把人家城里姑娘弄到手,还让人家给你什个儿子。请访问钱馨云虚弱的躺在炕上,抱着一堆刚出生的肉球梁小北。梁田玉一个劲地好好的说着,不知道他在好什么。王小绵说,看你的傻劲,还不过来帮忙收拾东西。地上全是红色的卫生纸,一堆一堆的。梁田玉呵呵的笑个不停,钱馨云看着他的样子,不停也嗤嗤的笑。
  梁小北晚上老哭,钱馨云从来没有带过孩子。她抱着孩子一个劲地哄着,但是却还哭个不停。钱馨云从炕的一角挪到一角,他就是停不了哭声。王小绵说,八成是孩子饿了,你给她吃点奶。钱馨云把衣服撩起来,露出她的鼓鼓的乳房,她把他的小嘴往上含,他就是不含,眼睛闭的实实的,哇哇的哭个不停。梁田玉站在地上,不知所措。就这样一夜。钱馨云累的眼角红肿,老是打哈欠。天亮的时候,那小家伙却安稳的睡起来,还打着呼噜,嘴唇咬得紧紧的。
  可能太多的是因为命运。人的一生更多是因为自己的命运。钱馨云的命运也是如此。梁小北生下的一个月之后。一辆吉普车开到了梁田玉的家门口。一个头发灰白的军人下了车,径直进了屋子。当他看见钱馨云的时候,钱馨云哗的从炕上坐起来。说爸你怎么来了?我就不能来么。老头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小孩的身上。你的孩子?钱馨云低着头,嗯。她不再说话。脸都让你丢尽了。老头低声说。王小绵从外面进来,她手在围裙上搓搓,这是?钱馨云说,婶,这是我爸。王小绵超老人看着,说他叔好啊。外面一群孩子在围着吉普车玩,那个警卫不停地挥手让他们离开,小心碰坏了,碰坏了你们赔不起。那群小孩就跑远了,一会又会回来。老军人说,我接我女儿回去,你帮她收拾一下东西。要回也得吃顿饭啊。吃什么饭,都成什么样,还有心思吃饭!王小绵觉得心里哽了一下,把嘴里的唾沫又咽回去。钱馨云苦笑着看了她一眼。
  王小绵就赶紧出去。她指使人叫梁田玉赶紧回来。梁田玉一大早就去了村委会。等他回来时候,钱馨云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说是收拾东西,其实就没有什么收拾的。梁田玉一进门就懵了。那个老头说,你就是梁田玉。梁田玉说唉。麻烦你出来一下。老头没有看他。梁田玉注视钱馨云,她朝他吐舌头,然后摇摇头。他就跟着出来。老头站在院子里,看了一圈。他终于把目光落在梁田玉的脸上。小伙子,要是我当年的脾气,我早就把你撕成两半扔进沟里了。你说你这是做的什么事情,让我女儿回去怎么见人?梁田玉低着头。我,我,我了半天没有一句话。这样吧,女儿我接回去,孩子留下来。这样你也不吃亏,有什么怨言可以到西安来找我。然后他就进了吉普车。警卫,让馨云上车。警卫“有”的一声,就快速进了屋子。钱馨云抱着来梁小北,在他红扑扑的小脸蛋上亲了又亲,眼泪哗哗的就落了下来。王小绵说,孩子别哭,总有办法的,你先跟你爸回去,从长打算。钱馨云点了点头。梁田玉在一旁,看着哭着的钱馨云,不知所措。警卫给他拿着东西。钱馨云上了车,她又看着王小绵怀里的孩子,然后就回过头去大哭。吉普车轰隆一声,引擎启动,就飞驰起来,车轮后扬起一股烟尘,漫天飞扬。
  梁小北在王小绵的怀里哇的哭起来。
  梁田玉站在那里,像一尊冰雕的柱子。
  
  22
  女人她妈的天生就是尤物。这一点你不得不承认。杨筱羏就是厉害。刚来青岛不到一个月,就对青岛的大街小巷了解的清清楚楚。我就纳闷为什么自己不行,那么多的小巷子,拐来拐去的。什么江西路,香港路,中山路,宁夏路,贵州路,整个中国城市的名字全给它用完了,你说这谁会记得住。
  她领着我上了36路车。她无袖的粉红色的毛衣包着她突兀的胸脯,在汽车的前进中上下晃动着。我的目光被它牵引着,它就像一根细细的金属丝一般。杨筱羏推了我一下,看你色迷迷的样子。我回过头去,车外面有时髦的女人闪过,还有很多洗头房的招牌在闪烁。最后终于进了台东的万和春的排骨米饭。服务员朝我们笑笑,显然认为我们是一对小情侣。杨筱羏用手捋了一下额前的头发,你想吃什么随便点吧。我说既然我们都这么熟了,那就不客气了,免得让你难为情,好不容易请我吃顿饭。其实我心里叽咕,来这里能吃什么好的,不就排骨米饭,再好也还是排骨米饭,还那么冠冕堂皇的,标榜的这么好,所谓请我吃饭。女人就是那么小气,全天下的女人。我要了十二块钱的一份。我估计那个时候杨筱羏脸上虽然笑嘻嘻的,心里肯定在骂我。不一会就上了饭,万和春在青岛很火的。杨筱羏边吃边和我说话。我嘴里含着肉,一只手拿着排骨。她说你能不能文明点,真丢人,以后再这样就不带你出来。然后瞪着眼睛看我,一会又哈哈大笑。我说你老人家别这么豪放,这里男人这么多,免得影响你老的形象。我的眼光又汇聚她的胸部上。吃饭都这样,回头让你摸摸,免得让你的身体受损。杨筱羏把耳朵凑近我,挤眉弄眼。少给我来电,我的磁场不会受你的干扰。我说,孔老先生不是早就说么,食色性也,你说人吃饱了还能干什么啊!她的脚就在下面踹了我一下。
  吃完饭,她就在步行街上一家挨一家的转。摸摸这件衣服,看看那双鞋子。说都好,就是自己没有钱。一会又瞅瞅那个包,爱不释手的样子。尤其在诺玛特看到那件毛茸茸的风衣,脸在上面的不停的贴着,上下摩挲,很陶醉的样子。服务小姐说,小姐不买请勿动。她看看标价,人民币1280.00元。她就朝我莞尔一笑。我看看表,三点半,离天黑还早,虽然青岛暮色降临的比较快,阳光来临的比较早。我说杨筱羏我们没有事情出去转转吧,这里空气不太好,闷闷的。她回过头来,你赶紧不跟着我实习实习,等你有了女朋友了你就适应了,免得人家将来烦你。我说我女朋友还没有出生呢,还陪她逛街!她说那你将来不是强奸幼女了,要被枪毙的。我说那也行,难的人生这么度过,也潇洒一回么。她就瞪我一眼,眼神里蕴含着不屑。
  我们在台东转困了,在路边的石凳上休息了一会。杨筱羏去肯德基买了两个冰激淋,我说那东西就像猫吃了老鼠吐了一样的颜色。她骂我,恶心死人了,还让人吃不,说话也不讲个场合。我说你刚才吃的排骨还是猪的尸体呢,干嘛那么文明,就是换一种说法而已。她背过身子,没有见过你这样恶心的人,真是的。我就自己乐滋滋的享受起来。步行街上有很多美女,穿的一点不比杨筱羏的逊色。鼓鼓的,圆圆的,弄得我神情恍惚,都没有了心思吃冰激淋,奶油摸了一裤子。好久,真的没有劲。你说吧,那些看起来很龌龊的男人,他旁边就有一个美女陪着,我就纳闷,我也不是很猥琐的,但就是没有美女陪着我。尽管现在有杨筱羏.我们和人家不是一样。难怪何玉坤会说,他妈的,好女人都给狗操了。
  我说杨筱羏,哥哥给你算算你的年龄吧。她掏出纸擦了擦她红润的嘴唇。怎么算,准不准啊。我说不准我就不摸你,准了你让我摸一下。她说一言为定,不准你得听我的,我让你做什么你就的作什么,准了我就让你摸,一万下都行。我就嘿嘿笑起来,我说这是你说的,你千万别后悔。怎么会呢,我不后悔,本小姐说活从来就是算数的。我说我一面念你一面做:首先,挑一个数字(0-7)表示每个礼拜想出去走走的次数,把这个数字乘上2,然后加上5,再乘以50,如果你今年的生日已经过了,把得到的数目加上1754,如果还没过,加1753.最后一个步骤,用这个数目减去你出生的那一年,现在你会有一个三位数的数字,第一个位数是你一开始选择的数目,接下来的二个位数就是你的年龄。杨筱羏在一边自言自语,我是1982年5月14日,我一个礼拜想出走三次,按你说的,我的生日已经过了,她拿着手机的计算器在算着,322.不会吧,这么准啊!她惊讶的看着我,有点不相信这是真的。不会不会的,我再算算。我说你不用算了,再算我也摸定你了。她说那就只摸一下,就一下,多了不行。我说摸那里呢?她说你算便。我说你最敏感的地方在哪里?她不好意思地看着我,你说呢。我就那么心怀不轨的看着她,呵呵的笑着。
  
  23
  何玉坤除了说女人的一些惊人的话,还会有令人吃惊的行动。我说过我们宿舍有两部电话。铁通的那部突然有一天所有的电话都可以打了,包括国际长途。整个楼就火热起来,一层一层的电话铃声会在每一天的每一个时间突兀的响起来,使人听到铃声会感到毛骨悚然。先是一个女生打电话到我们宿舍,朱文华接的。晚上11点。她说我找5号床,5号床是何玉坤。朱文华回头看了半天。他不在,刚出去,可能去厕所跳舞了。那个女生说去厕所跳舞,不会吧,厕所里怎么跳舞啊。那我找你了。朱文华说我又不认识你,你找我干嘛。反正你睡不着,咱们说会话吧。那个女生没有挂电话的意思。朱文华说你睡不着干我什么事情,我还有事情,等5号床回来你找他吧。说完朱文华就挂了电话。
  朱文华屁股还没有挨着床,电话又响了起来。朱文华满嘴牢骚,他妈的,老是电话,老子住下铺就这么倒霉。又哪个混蛋的电话。朱文华生气的拿起电话,他问,你找谁?你混蛋,让5号床回来给2567477打个电话。然后又挂了电话。朱文华听到是刚才那个女生的声音。他娘的,什么玩艺啊。他嘴里骂道,就拔了电话线。徐赭趴在床头上看着司汤达的《红与黑》,他的脑袋一点一点。嘿嘿,老大我说你啊,人家是找5号床,你咋唬什么啊,再说了,有本事你也找个女生让给3号床打个电话,让弟兄们瞅瞅。朱文华是我们宿舍最小的,为了平等,给他一个老大的称号,以显示我们的民主与进步。
  何玉坤从厕所里回来,满脸幸福和快乐的样子。他只穿着一条蓝色的T型内裤,靸着拖鞋,嘴里哼着刘德华的《男人哭吧不是罪》,整个楼道里一片哗然。突然啪的一声,有人从楼上扔下来一只破鞋,砸在我们的窗子上。妈的,叫个屁,要唱回家唱去,跟死了娘似的,让人还睡觉不。有人在上面窗子上大喊。何玉坤来了劲。你妈的有本事你小子下来,我唱怎么了,死了娘干你屁事。楼上的不示弱,有种你上来啊,唧唧歪歪的,跟只鸡似的。何玉坤把手中的《半岛都市报》一扔,从窗子探出头看看,气咻咻的就冲上楼去。何玉坤一脚踹开203的门。刚才谁在喊?里面五个人,都躺在床上,他们的目光几乎同时都汇集在何玉坤突出的牙齿上。没有啊,我们宿舍没有人喊啊!显然他们被何玉坤的尊容给镇定了,失去了先前的锐气与锋芒。妈的以后老实点,别瞎鸡巴叫,我记住你们了,203.然后啪的关了门。扬长的离开。
  回到宿舍的时候。何玉坤嘴里还嘟囔:这群小子,在我面前还逞强,嫩着呢。他把他的蓝色的T型内裤提了提,里面包裹着是他所谓的男人最锐利的武器。
  朱文华说,5号床,刚才有个女的给你打电话,让你回个。何玉坤满嘴脏话,操,老子又不认识什么女生,谁会找我。徐赭歪过头来,嘻嘻,人家送上门了,你还不趁机,啊——嘿嘿。他笑得很含蓄。朱文华说,你知道什么叫便宜没好货么,送上门的东西,你见过上等的么!何玉坤对着镜子自我欣赏一番。什么啊什么,你们两个瞎掰和什么。徐赭又说,坤哥走桃花运了,有了好的别忘记了兄弟,嘿嘿。何玉坤不屑的看了他一眼。窃,就你,那东西跟牙签似的,白给你都用不了。徐赭就老实不说话了,继续看他的司汤达。
  何玉坤拿起电话。对着墙上的电话号码拨着。片刻,那边就有了声音。你找那位?
  刚才谁给3公寓103打过电话?
  电话换了一个人。另一个女生的声音。是我。你就是5号床?
  何玉坤说,这还有假,找我有什么事?他这人开门见山,从不拐弯抹角。(估计这是他人唯一而且最大的优点和缺点了)
  那女生说也没有什么,就是好玩而已,我随便打一个,我也是5号床,所以一个电话一个电话的打了。
  何玉坤心里暗骂,这电话不花钱也太便宜这些人了吧,无聊就拿起来随便找个人聊天。他就顺着那个女的声音说道:反正我也闲着无聊,不如我们说会话吧。那边说,好啊好啊。然后问,你的性格肯定很耿的,你是哪里人啊。何玉坤说,问这个干嘛,你说些别的吧。那个女生又问,你喜欢什么啊?何玉坤顿了一下,具体也没有什么,就是喜欢玩,对了,还有和女生一起聊天。那边说,这么说你一定在女生中很有人缘了。何玉坤在这一头暗自窃笑,妈的,说我有人缘,简直是孙悟空大战变形金刚——搞笑么。还行,不是特别有人缘的那种。那头呵呵一笑,这样说话太累,你稍等一会,让我躺好了。看来这女生准备进行长久的攻战,做好了一切的战前准备了。何玉坤趁机把电话线扯到自己床上,也躺下来,用被子蒙着头。一种可能是因为怕我们听到他的谈话内容,另一种可能是怕影响我们休息。你说怎么可能呢,一个孤独的女生和一个饥渴的男人抱着电话不停的调情,另外的五个男人会没有反应,我真的不敢相信。那边电话终于有了声音,我就是觉得挺无聊的,就想找个人说说话。请你不要介意。(她的言外之意她还是一个淑女,或者压根是个处女)何玉坤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可以理解,人嘛,都一样的,都是感情动物,七情六欲什么的,喜怒哀乐经常会有的。所以你不必太担心太多。(何玉坤的意思很明白,你装什么淑女,你那么饥渴,我也这么饥渴,我们还不如趁早把事情解决了,免得你拐弯抹角的)那女的说,知己啊,我打了那么多的电话终于碰到一个与我有共同语言的人。她有些兴奋。何玉坤心里想,八成你是个烂货,要么会没有人要,哼哼呀呀的给那么多男人打电话,还是遇到我好,可以成全你。他说,人间知己千里寻啊,要不怎么叫缘分呢,有些人是有缘无分,有的人是有分无缘,我们是有缘有分,要么上帝怎么会这么公平呢,你说是吧!那边甜甜一笑,原来你也相信缘份啊,真是千里难寻啊。后来何玉坤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的换了N个姿势,那边也喊着天快亮了,我们睡觉吧。我约摸算计着,何玉坤创了103宿舍有史以来打电话的记录,大于六小时。我先是趴在床头上听他们的谈话内容,后来就飘起来,飘到渔家岭的财神庙里,嘴里还流着哈拉子。不过我在懵懂中听到以下的内容。
  何玉坤杜撰着,说他很无助,自己和高中的同学恋爱4年,结果上了大学两个人就分手。何玉坤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故意叹息一下,以显示他还是一个十分注重感情的人。那边不停地安慰,没有关系的,那种女人不要为她后悔什么,这个世界上比她好的多了,到时候咱再找一个比她更好的,让她刮目相看。那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显然和何玉坤的距离拉近了许多。何玉坤又故意抽泣一下,我这个人太注重感情,你说都在一起四年多了,怎么就说分就分了。真不明白女人心里都怎么想的。
  那边已经很同情何玉坤,过去都过去了,忘了她,咱还得好好活着,是不?何玉坤说,你真好,她有你的一半就好了,我真想抱抱你。(贺玉坤其实涵义是,如果你现在在我面前,我就干了你)那个女生会心的一笑,那你就来啊。(他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何玉坤说,我说真的。(后面的就是“真的想和你做爱”,只是没有说出口而已)我又没有说假的啊。那个女生回答。再后来我什么都忘记了,但是有一点就是,他们说这个周末去看电影是真的。
  
  24
  我以为我和杨晓羏的一切是耶稣在安排。虽然我不相信主。我们都相见恨晚。《红与黑》中有句话这么说,要打动人心就得伤害人心。我不知道我这次真的打动了她的心还是伤害了她的心。我和杨筱羏最后在学校外面的网吧上网,看了一部韩国情感剧。我看看表,完了,11点15分,宿舍肯定关门了。10点30分熄灯的,女生宿舍。我问杨筱羏怎么办?她说我也不知道。我说我现在还可以进去,我们是一楼,可以从楼门翻进去。杨筱羏说你进去我怎么办!我说那你说怎么办吧,总不能让我们睡在马路上吧。她朝我笑笑,很暧昧。要不我们再去通宵吧,明天早上回去。我和朱文华已经在网吧里有过一次通宵的“经历”。我说我不,要通你自己通,打死我都不会去的。杨筱羏嘟着嘴,那至少有个地方睡觉吧。要不找个旅馆吧,凑合着一个晚上,明天回去继续睡觉,反正我明天前两节没有课。我说好吧,嘴里哈欠连绵。我们顺着学校的马路拐过好几个胡同,终于看见一个私人开的小旅馆。10月的天,夜里凉爽,星星满天。月光照在马路上,树叶随着海风的涌动,影子像河流里流淌的水。一个大娘笑嘻嘻的迎出来。小伙子要住宿?几个人?她用着青岛话。我说两个。她说两个人住双人间的比较划算,现在是旅游淡季,30块钱,而且你们两个人比较方便。然后她探头看看杨筱羏.她是你女朋友,小姑娘长得挺俊的,是来青岛旅游吧,我们青岛可好了,空气清新,气候宜人。都去哪里玩了?来了就多玩几天,阿姨收你们便宜一点。我这里的床垫可都是新买的,不像有的人全是买的黑心棉的垫子,糊弄人。我说就一晚。杨筱羏看了我一眼。那个大娘就不吱声了,带身份证没有?我说我忘记了。其实我带着,就是不想拿出来而已,我不喜欢把真正属于自己的那个号码留给别人,因为只有这个真正能代表自己,我以为。她拿着笔在一个本子上划着。按道理说没有身份证的话是不让你们住的,看你们是学生,也就破例一次,下次一定记着带啊。什么啊,爱钱就明白说么,还破什么例,我就不信今天我们没有身份证就住不下来,我和杨筱羏还没有结婚证,按道理我们还不能在同一个房间呢!真是的,我心里叽咕。杨筱羏在一旁就是不说话,装淑女。我交了钱。然后就去了最南面的一个房间。还行,有个破电视,15英寸的,两张床分别在角落。杨筱羏把包扔在床上,就去上厕所了。
  我打开电视。中国音乐电视台正在放张学友的《堕落天堂》。“SA‘TURDAY的晚上,想不想疯一疯狂。先把面具戴上,再把渴望上膛,来到十八号房,想不想尽情摇晃,先饮两杯黄汤,再来填满欲望,想要HIGH的念头,有谁能阻挡,管他音乐棒不棒,YOUGOTTAHAVEFUN.今夜过瘾不只这样,今夜喝酒不知深浅,暧昧气氛还在酝酿,情绪早已上场。管他荒唐不荒唐,野兽本性怎么隐藏,先脱下你的伪装,随着节奏解放……”杨筱羏回来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我,我像一只鱿鱼,平摊在床单上。我脸贴着被子,我说杨筱羏你不能赖帐的,你说话得算数。她往手上涂着小护士,回头问你在叽咕什么梁小北。我说那算了,下午刚说过的,现在就开始装算。她呵呵一笑,哦,就让你摸摸啊,一会一会,我说话算数的,这不正在收拾着么。五分钟后,杨筱羏躺在床上,她的胸脯上下起伏,在均匀的呼吸中。梁小北我好了,你开始吧。我回过头,目光立刻被她胸脯里面的东西粘了过去。我看了一会,然后又回过头来。何玉坤说在女人面前千万不要那么轻易出手,要么女人会以为这个男人一定很肤浅,你越装的深沉她就越想了解你,这就叫周瑜打黄盖了。杨筱羏说,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闭上眼睛,睫毛一眨一眨,上下跳动,嘴唇薄薄的,唇微微张开。我就抱着她,开始一动不动,后来我就把手塞进她的无袖的粉红色毛衣里面。我的手有些凉,我能感觉到我的体温,虽然我的额头温度始终要比别人的高,但是我的四肢却是冰凉的。我的手从她的毛衣,再进入她的内衣,杨筱羏立刻感觉到我手的冰凉,动了一下,立刻又镇定下来。她的身体立刻给我的上肢有了热传导。我惊奇的是,她没有穿文胸,我的手不大,刚好扣起来罩着她的乳房。我猜测她是戴C罩杯的请访问。我就用手掌揉她的乳房。她的乳房柔软,像我在西安的街上买的棉花糖那样的软绵绵的感觉。然后我掐她的乳头,黄豆一般大小。她的乳头如同手指一样,慢慢硬了起来,我就使劲钳住。疼不能,我问。她说,有一点,不过很舒服。我的手掌已经在她的衣服里悟热了,密密匝匝的汗。我就使劲压着,她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后来杨筱羏说你那天令我很恐惧。我是第一次和男生在一起干那种事情。你虽然不像一个很坏的人,但是你的举动令她感到可怕,阴森。她说我总在想发泄什么,可能是因为性格孤僻,或者隐瞒着什么。我的眼睛散发着一种奇怪的目光,还有身上有一股特别的味道,她也说不清,反正不是汗臭和脚气。她的话令我后来吃惊,虽然我明白女人有时候喜欢神经兮兮的,故弄玄虚。但是,我终于明白,她的说法是正确的。时光倒退,我总能想起梁田玉,王小绵以及和我一些亲近的人,我的一生在他们生死的过程中度过,他们的音容笑貌还会不时的出现在我的睡梦中。那天我就在夜里梦见王小绵,她带我去窑里挖金子的那个情景,我从床上跌了下来,幸好在下铺,要不肯定会少几根肋骨。我最后告诉杨筱羏,可能是因为那间屋子好久没有人住,是床垫发出的味道,霉味,时间久了,就不知道什么味道了。她摇摇头,又说可能吧。我问她那你干吗不带文胸,她说那玩意带着浑身不舒服,也憋着难受。我就明白为什么在大街上有很多的女人的胸脯总是一挺一挺的。
  杨筱羏的身体像一根弦,全部绷紧起来。虽然她很瘦,瘦得锁骨垫着我的胸部有点疼。我的一只手伸到下面,她开始抽动,身体一点一点的颤抖。她说我很坏,看着没有那么坏,但是做起来就坏的要命。我就亲她,先是她的脖子,她就伸的长长的。她的脖子白皙而修长。我的另一只手在她的耳垂上摸摸。她就哦哦的叫起来,然后就嘻嘻的笑,你真坏!她说。我不理她,我亲她的脸,她脸上还有化妆品的香味,我一口一口的把它们全吞进自己的嘴里,然后对着她红润的嘴唇。她就含着我的舌头,我们的舌头在一起交织着,有着化妆品和唇膏的润滑。她的指甲紧紧叩住我,两条腿紧紧缠着我。我就脱了她的外衣,内衣,还有裤子,她穿着粉红的KETI内裤,包裹着她诱人,神秘的令我思绪斐然的地方。她洁白,白的像瓷器店里的碟子,光亮,透明,颤颤欲滴,流淌着一股健康而高贵的肤色。她轻轻咬着我的胳膊,说你用点力,用点力。我就用舌头舔她的乳房,胸脯,腹部,一直到大腿内侧,甚至她的脚。她的脚光滑,没有一店皴皮,像三四个月小孩的脚丫子。我舔她脚趾的时候,她就抬起了屁股,我看见她的阴毛紧贴在那里,湿润,像刚洗过一般,一张一歙。她说你进去啊,我要。她的声音颤抖。我就进去,在她温暖的阴道里寻找湿润与幸福的感觉。我觉的我的下面酸酸的,温暖,膨胀,仿佛要爆炸。然后我就向她的身体乞求可以解脱我欲望的处所。她大叫,声音悠扬,在房间里飘荡,节奏明快。随着杨筱羏在我身下的不断抽搐,我就被她融化掉了。她温顺,热烈,激昂,纤细的喘息声荡漾,温柔的发丝抚摸着我的胸部。我像一个鼓起的气球,从开始鼓胀到爆发,直至一点点的萎缩下来。我幸福的趴在杨筱羏的身上。她的乳头还微微发硬,红润。
  后来杨筱羏一把把我推开。你也得让我摸摸。她调皮的眨着眼睛。我说那你摸吧,反正我把什么都给你了。她就用她光滑柔软的手在我的脸上来回游动。我长络鳃胡子的,她手停在上面,很陶醉的样子。最后她的手就停在我那东西上。它害羞,软绵绵的躺在那里,上面有白色的液体,湿润,带着草腥味。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擦。她捏在手里,她手掌的温度又使我感觉自己的生命之根膨胀起来,它一点一点的耸立起来,在杨筱羏温暖的手中。杨筱羏说,你真贪婪,还想吃我。我说不是我,是它。她就哈哈大笑起来,使劲拧了我一下。我条件反射的用手捂住我的重要部位。我说你做爱的样子很淫荡。她说是么,你是不是还是处男?我说你说呢?她说我看八成不是,看你老练的样子。我就把她再次压在身下,她就顺从的躺下。我说,是处男又能怎么样,让你爽就厉害。她就咯咯的笑起来,双手紧紧抱着我的腰。
  
  25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柔和的阳光从窗帘上流淌进来,洒在我的眼睛里。我打开手机看看时间,八点半。身体散发的特殊的味道,在蛇一般扭曲的床单上弥漫。杨筱羏在身边紧贴着我,柔暖的乳房抵着我的肋骨。我又抱住她。她咕哝了一声,翻过身,露出她光滑大块的脊背。阳光照着她的背。这个场景很诱人,我想起那首“半江瑟瑟半江红”的诗句来,杨筱羏此刻的背部,完全可以这么形容。看着眼前的情景,我真不明白我们两个人一晚上怎么在这张床睡觉的,感觉有些凄凉。
  我的手指就在她的背上画着,像我在钱馨云的家里的客厅里一样的画着。她呵呵一笑,用被子裹着自己。你真烦,她说。我就下了床,在她的包里翻腾着。我有喜欢翻别人东西的嗜好,你知道的,在凤鸣中学的时候,在曹印军的房子里。她的包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润手霜,唇膏,卫生纸,钱包,小饰品,我一样一样的看着,最后拿出来一只铅笔,我估计是她画眉来用的。关于铅笔我还是十分在行的,理工科工程类的学生整天要用铅笔的,什么型号的都得用,5H,3H,2H,H,HB,B,2B,这一系列的铅笔,圆规要用B的,边框加粗用B或2B,这样的乌黑发亮,而且线的粗细还有严格的规定,画箭头要用削尖的H铅笔,写宋体字用2H以上。杨筱羏现在用的铅笔至少是2B的,要么比2B还软。她只剩了一小截,看不清铅笔的软硬。我就在手心里一划,感觉不会伤害了杨筱羏白皙的背。我又躺回去,拿着铅笔在她的背上写字。她说你烦人,痒死了。她咯咯的抖动着。我说我摸摸,就一会儿。她就听话的不动了。我把铅笔在她的背上流淌,然后用我的脸在她的肩上蹭了一下。我说小懒虫赶紧起来。她就娇滴滴的喊,大色猪,人家再咪一会。
  杨筱羏在穿衣服的时候,我给她拿来镜子。她后头看着,满脸的怒气。我在她的背上画了一只乌龟,旁边写着“梁小北到此一游,2001年10月18日”。
  学生时代是最幸福的。尤其是刚上大学的时候,课程不多,就有很多的时间自己安排着度过。懒的时候,赖在宿舍里,买一大箱的方便面,打上开水,甚至开水可以不去打,在宿舍里用热水器烧一壶,反正电是不收钱的,不用白不用。躺在宿舍里,饿了就吃泡面,也不用去上课,甚至好几天可以足不出户。这个时候,就有很多人开始了青春年华的快乐逍遥。有言曰:我的青春喝醉了酒,在梦里,一个人行走。
  那天星期五,下午没有课。徐赭和朱文华揽了一群人在宿舍打牌。青岛的够级,六个人,四副牌,在青岛很流行的游戏。那群人在宿舍里大喊大叫,弄得满屋子里乌烟瘴气,十月里还有人光着膀子穿着裤头在整个楼道里跑。
  何玉坤又给2567477的五号床电话。那边说5号床不在,出去了。何玉坤就怏怏的挂了电话。
  何玉坤说,5号床还行,人长得不错,有点李英爱的味道。这是礼拜五晚上兄弟们问他他透漏的信息。徐赭说,给兄弟们引荐一下,看她们宿舍还有没有资源,也给兄弟们解决一下实际困难。何玉坤白了他一眼,什么事情你都想凑热闹,该干嘛干嘛去。然后何玉坤就津津有味的讲述起来,依然口水飞溅。他说他那天还故意早去了一会,人家小姑娘就在那里等他了。他就买了票,小姑娘买了包瓜子,一起进去看电影。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看电影?朱文华问。嘿嘿,还是老大了解我,我心思就一直在她脸上,他妈的,那个地方太黑,我就看不清长什么样子,幸好最后出来,我在路边请人家吃了烤肉串的时候,借着路灯看清了。脸圆圆的,屁股圆圆的,胸脯也圆圆的,就是话太少。你小子你说你没有揩人家油?对着本拉登发誓。朱文华说。揩个屁,倒请访问想,就是没有机会。最后何玉坤就高兴的哼起“爱就爱他个天翻地覆”来。从这一天开始,何云坤很注意形象,最明显的是,脏话是少多了。
  何玉坤放下电话,在床边靠了一会。他点了一根烟。对了,忘记告诉你,那个时候,他是我们宿舍唯一一个吸烟的男人。
  等烟灭了,他又拿起电话。2000年,我们还很贫穷。手机仍然是奢侈品。很多人还在使用传呼。他给5号床打传呼。他拨了传呼台的号码,一个女人很甜美的在那边说,先生请留言。何玉坤说让她速回电话。姓何,单人一个可以的可。麻烦你多呼几次。那边笑笑,谢谢您的使用,309号话务员为您服务。
  何玉坤在宿舍里开始翻一本《汽车之友》,然后又翻完了一本《军事天地》,最后他的目光聚集在《军事天地》封面的那辆坦克上。他妈的,他又骂了一句。怎么没有反应。
  他又拿起电话。请问你是哪位话务员?
  那边说,301为您服务,先生要呼哪位?
  麻烦你找一下309号。
  309号现在忙,你可以稍后再打。
  那她叫什么名字?何玉坤还很心平气和。
  对不起先生,这个我们不能告诉你。工作时间我们不能和别人聊天,先生您要哪里?
  何玉坤说了声“算了你们的服务真差”就挂了电话。
  他拿起笔在张纸上写了一会。你知道他在干嘛么。我说何玉坤简直就是一个天才,在某些方面。他的聪明之处在于作了很多事情后,你得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又拿起电话。一个又一个的打,反正电话时免费的。我怀疑这个伙计对这个东西产生了太多的兴趣,甚至对脏话的研究。等到那边有了309号甜美的声音。他的聪明是无可挑剔的,但是不在学习上。他确信是309号话务员,那个特别的声音,50%的假音和50%的腑音。CANYOUCALLMETHENUMBER6012547?何玉坤说,但是很慢。那边一怔,你说什么?何玉坤重复一遍。CANYOUCALLMETHENUMBER6012547?那边就急促的挂了电话。何玉坤嘿嘿冷笑一下,让你服务这么差,我整死你。他在想象那边一定双手抱在胸前,紧张的喘息,胸脯一起一伏。他又拿起电话,他现在拿电话的姿势竟然那么优美和娴熟。这回是114.在一段音乐和提示之后,何玉坤不耐烦的说帮我查一下95515服务台的投诉电话。他讨厌这些东西,什么都没有干就开始计费,之前一大堆音乐,然后提示音一大堆,偶尔还有小广告和新业务,才是正经的事情。那边查到了,还是一大堆罗嗦的言语,这显然没有传呼台的服务人性化,具有亲合力与引诱性。
  何玉坤拨通了投诉电话。你们服务很差,我有意见。他说。
  先生您慢点说。那边还是一个女的。
  我一个外国朋友刚才给我打传呼,刚说了一句,你们接线员就把电话断了,弄得我那朋友很扫兴,你说你们的服务质量这么差,这不给中国人丢脸么。何玉坤气势汹汹。
  那个女的赶紧回应说,是,是,我们调查一下,我们一定给你的朋友一个圆满的答复。先生您留个电话,以便我们联系。
  何玉坤更来了劲,这么好玩。那好吧,有了结果给我通知一下,你们得及时处理。他留下了宿舍的电话。最后还撂了一句:好像是309号话务员接的。
  说完他就乐呵呵地笑起来。他为自己装腔作势洋洋得意,开始想象309号卷铺盖滚蛋的狼狈样。来求何大爷,何大爷就不整你了。他嘴里叨叨。
  
  26
  什么是烦恼。我不知道。莫扎特说过,烦恼可能就是我不知道我是谁了,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时光如果可以倒退,我总想把它停滞在1997年的那段时光。我又想起了胡建娃。我在凤鸣中学读完初三。我没有像和我爸梁田玉一样有串联的机会。胡建娃,那个时候他已经改了一个时髦的名字叫胡晖。(与日月同辉)我们以同一压录取线的分数进入冀韩高中。钱馨云在那之前曾经苦口婆心的劝过我让我去西安的一所高中上学,我没有依她,尽管王小绵已经不在人世。冀韩高中,校长在开学迎新的大会上美其名曰,际山枕水,美不胜收,因而每年金榜提名的不再少数。其实呀,前面压着一条河,还是排污与灌溉两用的,历史业已百年。后面一个土坡,所谓枕山。考大学每年的人数也以个位数来计。因此对于我们来说,上大学无疑是一个纯洁而崇高的理想了。我和胡晖住在同一个宿舍。上高中了,估计宿舍应该上了一点档次,没有在凤鸣中学像教室那么大的宿舍,小一点,不过头数还是不少,10个人一窝。我的心也就寒了。我那个时候突然对刻章产生了兴趣,兴趣之深甚至超过了看《玉蒲团》和《玉女心经》一类的录像。我和胡晖刚满16岁的日子,我们那天下午没有课,他就怂恿我从冀韩高中后墙的垛口中翻了出去。胡晖说梁小北我带你去见见世面。我说胡建娃你还带我见世面,笑话么。那你看过毛片么?他轻蔑的看着我。我说,不就是黄片么。他不屑。一看你娃就没有看过,小孩儿。我说你看过?他就抬起头,那当然,什么三级片和毛片,还有人兽恋的,我都看过。
  那个时候,我就对胡建娃产生了莫大的敬佩之心。我们两个沿着陇海铁路,在通往天边的轨道上行走,偶尔有急速的火车从身边驶过。胡晖的眼睛一直盯在轨道的枕木中间。你在瞅那些女人的卫生巾吧?我讥笑他。他回应,你看,这些上面还有血呢!我朝他指的地方看着,果然一个洁白的纸巾躺在那里,上面有殷红的血。旁边一个肯德基的盒子,那个老爷爷在含蓄地笑着。胡晖最后捡了两个烟盒,他把有铝箔的那张撕下来,朝我窃窃的一笑。我说看你的傻逼样,拿那玩意干什么?他说一会你就知道了。他把铝箔折的平平整整,在有信号灯的两个钢轨连接的地方,放上去,然后用脚踩了踩。他说,梁小北你等着看好戏吧!我纳闷,什么好戏?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急个屁!我就怯怯的不做声。他把我拽着藏在玉米地里。然后我就看见火车的信号灯由绿色变为黄色又变为红色。胡晖说,梁小北你看啊,变为红灯的时候火车在这里都会停的。果然,一会,一辆特快列车呜呜两下,在前面就停了。司机下来看了一圈,拿出电话打了一会,又狐疑的看了一下四周,火车才慢慢地离开了。胡晖高兴地哈哈大笑。我说万一两个火车撞了怎么办?他笑笑,露出他的虎牙。撞了就撞了,管咱们屁事。然后我们两个就冒出来,继续在轨道上数着枕木。大约五分钟,两个骑着三轮摩托的警察出现再我们面前。哎,小朋友!他吆喝我和胡晖。谁是小朋友,我心里叽咕。胡晖抬起头,干什么?他们从摩托车上下来。看见刚才谁铁路上乱捣,把火车都弄停了,万一出了事,怎么办。胡晖眯了一下眼睛,不知道,我们没看见。然后他又看看我,梁小北,是吧,我们没有看见有人啊,我们也是刚上来的。一个警察瞅了我一眼。铁路上不能随便乱跑,以后不要上来,车速那么快,出了事怎么办!胡晖说,出不了事,这年头,谁不想多活几年,我们还这么年轻。然后他俩就哈哈大笑。那两个警察就消失了。我们打了整个一下午的台球。当太白山吞噬了桔黄色的宛如蛋黄的太阳的时候,我和胡晖溜进了录像厅。一个大屏幕放在中央,头底下全是沙发。胡晖和我猫着腰坐在第一排,他说他没有戴眼镜,看不清局部。开始放着一些港片,成龙的《警察故事》、《快餐车》,以及李连杰的很多片子。等到我眼皮子开始打架的时候,有人在后边喊老板换碟。然后胡晖捅了捅我,梁小北,开始了,开始了!我说什么开始了?他说还有什么,动物世界啊。我就睁开眼睛,大屏幕里一个身体赤裸的金发女郎骑在一个黑人的身上,嘴里还不停的哦耶哦耶地不停地叫着。(写到这里我想到何玉坤曾经的一句话,他说女人他妈的天生就贱,什么场合下宁愿用手,用口,如果用了她那东西,还可以去修复,立什么贞节牌坊。这个世界除了钱,什么都是骗人的,钱有时候也有假的,得把眼睛放的亮晶晶。)我想起我和胡晓燕在渔家岭的油菜地旁,她的声音微弱,像苍蝇的嗡嗡,不过令人魂牵梦绕。胡晖后半夜老是起来上厕所。我后来说,你小子一晚上尿个不停,是不是得了膀胱炎。他嘿嘿一笑,是急性肾炎。看那玩意不得肾炎才怪,你没有看见那些人都不停的上厕所么。然后我就朝他诡秘的笑着。第二天我们从录像厅出来。天麻麻亮,微风吹得脑袋发晕。我脑海里还是不停浮现着金发女郎身体一扭一扭的情节。胡晖和我互相扶着,一瘸一拐的回到宿舍。我把鞋一踢,就摸上了床。我感觉自己在床上飘,床板就像在海上,摇啊摇,一直摇到海中央。然后我就在甲板上晒太阳,太阳暖暖的,把我拥抱在怀里,然后不停的抚摸着,像一只温暖的手,在我的脖子,胸脯,直到大腿。然后我就不由自主地挺立起来。我感觉热,因为太阳渐渐暖和起来,离我那么近,在桅杆上。我就脱了衣服,翻了身,太阳在一侧把握抱着。我的下体鼓鼓,一股温暖将它噙着,慢慢的蠕动。然后我一阵抽搐,像电击一般的快感传遍全身。我睁开眼,一个偌大的躯体在我的被窝里,他疵着牙,朝我憨笑。我一脚把他踢下床。一个声音在地上喊。梁小北你干什么,我是胡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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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欢刻章不是因为喜欢,而是为了消磨时光。代数课真的无聊透顶,那个秃子老头,每天照本宣科的在黑板上板书一边,然后就会乐呵呵的回家抱孙子去了。我就在他的课堂刻,我用书在前面堵着,怕秃子看见。然后再橡皮上刻字。因为我的水平还有限,还不能在石头上。第一个成品是我的个人印章,篆书的“梁小北印”。我趁同桌石瑜凤打瞌睡的时候再她的脸上盖了一个。石瑜凤瞪了我一眼,又转过脸去,我又在这边盖了一个。下课以后,她从厕所回来的时候,全班都哈哈大笑起来。胡晖在一边喊,石瑜凤你什么时候卖给了梁小北了。哈哈哈——石瑜凤在一旁纳闷。我低着头,嘿嘿地笑着,装不知道。石瑜凤更是丈二摸不着头脑。最后一个女生说,你看看你脸蛋。她就对着镜子,突然哇的大哭起来。给了我狠狠地一捶。然后趴在桌子上。胡晖凑过来,还趁能!我白了他一眼。少痞干。他就缩了回去。这样代数课本被秃子照抄快结束的时候,我的刻章技术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不光橡皮,还有石头,骨头,甚至萝卜。甚至我们班每个人都有了他自己的私章。石瑜凤有两个,一个隶书,一个篆书,主要我是为了将功赎罪,向她献殷勤。我一直还对胡晖有些不满,自从他亵渎了我的青春之躯以后。那天我无所事事,我就在白纸上写着:不要恣意调情,血液中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海誓山盟也会会烧为灰烬。(莎士比亚传奇剧《暴风雨》)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王之涣的《登鹳雀楼》)夏日睡不着,处处蚊子咬,打上敌敌畏,不知死多少。春日乏人正好眠,夏日不是读书天,秋日凉爽冬日冷,要想读书等来年。…………石瑜凤,屎与粪,我爱石瑜凤,我爱屎与粪。屎是死人剩的饭,粪是米田共。我爱石瑜凤。我真的爱石瑜凤。我真的就那么深深的爱石瑜凤。我真的就那么深深的爱着那么可爱的石瑜凤。我真的就那么深深的爱着那么漂亮又可爱的石瑜凤。我真的就那么深深的爱着那么漂亮又可爱的又令人想入非非的石瑜凤。我真的就那么深深的爱着那么漂亮又可爱的又令人想入非非的恨不得摸一下的石瑜凤。
  我真的就那么深深的爱着那么漂亮又可爱的又令人想入非非的恨不得摸一下的让我心碎的石瑜凤。…………中国,陕西,冀韩高中,高三一班。石瑜凤屎与粪石瑜凤屎与粪石瑜凤屎与粪石瑜凤屎与粪石瑜凤屎与粪……她的名字我最后写了整整六页,我就甲金篆隶楷草行的那么写着,用不同的字体。我不知道石瑜凤最后看到了没有,反正我是写完以后就夹在她的语文课本里。在几百年以前,葡萄牙的修女们就这样独白:“爱情,无论在多大的痛苦中,你都能使我们找到快乐。”其实我明白,那个时候的石瑜凤,可能就和胡晖有着一腿。后来一件事情证明了我的猜测。那天晚上我和胡晖看完录像,又从垛口翻墙回来。胡晖很悠闲地哼着小调。秋天的夜,天空那么高,感觉离地面遥远。有虫子的叫声,划破幽静的黑暗。胡晖一只脚刚跨过墙头,突然从黑暗中射出一团光,照在他的脸上。有人喊:谁!我就拔腿就跑。胡晖还没有来得及回头,就被那个人抓起来。我在远处睁大眼睛,黑暗中的人形,肯定是治保主任。后来我就听见他们的对白。你是哪个班的?高三一班。叫什么名字?胡晖。晚上跑出去干什么,学校不是有规定晚上不能出去么?我出去买东西。那为什么不走大门?大门关着。刚才和你的那个人是谁?不认识。真不认识?就不认识!后来胡晖就被治保主任带走了。我在垛口远处的树底下一直蹲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一切都恢复平静的时候,我飞也似的逃回了宿舍。胡晖躺在床上,眼睛闪烁。妈的,还让我写检讨,写他妈的痞,总有一天我整死他,还打了我一耳光。他喃喃自语,在夜色中流淌。我拍拍他的肩膀。睡觉,睡觉,明天再说。就你跑的快,不顾兄弟情面。然后他就嘿嘿地笑,光芒四射,刺骨。第二天早上,我在水龙头边用凉水洗头的时候。有人喊胡晖在打假。打假在高中时代无非为了兄弟义气,或者为了女生。在这个年龄,青春洋溢的鲜血无疑促进了生命的鲜活。在食堂里,更多的是为参队而已。其实这回与以往不大一样,胡晖是和管灶的老师打起来的。你可以想象,一个学生追着老师在满院子里跑时怎么样的情形。学生们都忘记了吃饭,在看现场直播。主角是胡晖和那个高挑的老师。他们在一旁哈哈大笑,或者用欣赏的眼神,看着究竟哪方可以取得胜利,包括那些端着饭碗的女生。胡晖在后面追着,他嘴里叨叨,你他妈的就知道说我参队,前面那么多人你就是不说,你狗日的有本事你停下。高挑老师气喘吁吁,他回头头来喊,那有你这种学生,社会的杂子,一点没有学生的素质。胡晖喊,你他妈的就不配当老师,老师有你这种样子,简直是冀韩高中的耻辱,你还不如趁早回家抱着你老婆睡觉去。旁边又哈哈大笑起来。高挑老师涨红了脸。你少放屁,再说我清了你的气。他跑回房间,从墙上拔出他晨练的那把没有开刃的剑,直冲冲的对在胡晖的面前。我刚不想活了,你捅啊,有本事你捅啊。他闭着眼睛。高挑老师牙齿颤抖,你再说,再说我……他举起他的剑。胡晖拔腿就跑,大声地喊:老师杀人了,老师杀人了。后来,整个校园都沸腾了,教师里的学生全站在楼道上看,而且吼吼地大叫。等到治保主任赶到现场的时候,整个食堂已经狼藉一片。有人把染着酱油色的面条倒在食堂的大门上,在上面溅出来一个不规则图形,旁边是佐料的颜色的尸体。食堂的广场到处是没有吃的馒头和稀饭的残渣。像隔壁滩上的砾石,或者更像厕所,还有生命力顽强的苍蝇在寻找幸福,嗡嗡嘤嘤。
  治保主任最后痛恨的带走了胡晖。整个场景旧这样怏怏的落幕。大家唏嘘一声。胡晖跟在治保主任后面,趾高气扬,面带微笑。路边有人给他竖起大拇指,他朝他们笑笑。我洗完头。用毛巾擦头发的时候,不经意间望上看了看。房梁的电灯线上,秘密匝匝的,黑黑的,有东西蠕动。我说,肖俊啊,你看电线上是什么?他抬头看了一会,没有什么啊。我说你再看。他就戴上了眼镜。等他低下头来的时候,他就哇的一下子吐出来。苍蝇,那么多的苍蝇。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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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胡晖一下子就出名了。在整个冀韩高中。可惜他那个上午一直没有来上课。我也没有心思听讲。我就拿出我的百宝箱,开始刻章来。我一个中午刻了三个,都是给胡晖的,一个小篆的,一个宋体,一个隶书。我想等到胡晖回来的时候送给他,以表示兄弟之情,因为那天晚上他没有把我给治保主任给供出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胡晖像一个脱了水的萝卜,蔫头搭拉的回来。我问,怎么了?怎么处理的。
  他抬了抬眼皮。处理个屁,让我写检讨,还回家叫家长。叫个屁,我就是打架而已,那家伙还杀人呢,要检讨他也得检讨,什么扰乱学校正常教学秩序,狗屁,我就不揭发而已。他骂了一阵,然后就钻进了被窝。
  我相信被窝是一个畅所欲言的好地方,也是一个什么事情都可以发生的地方。那天晚上胡晖又爬进了我的被窝。他摸我,我是清醒的,我没有动,眼睛睁着。他最后发现了,先是一怔,然后就呵呵地笑。原来你醒着,他说。我没有吭声。他就在我身上不停地摸。过了一会,他说。小北你是不是处男?我望了他一眼,然后翻过身去,他就紧紧抱着我。那个时候我竟然莫名其妙的哭了。一种辛酸和悲伤。
  半夜里,我突然在一场噩梦醒来的时候,胡晖已经不再身边。他的被子卷成个人形,也没有人。我又困的睡下。
  冀韩高中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要求每一个在校的班级轮流在周末里看校,说是为了学校的安全。其实是那个治保主任太懒,全把自己的责任推给了学生。那个礼拜应该到了我们班来值周。那天班长早早就安排了任务,然后分了组。分白天和晚上两班。我又和胡晖一组,像我们小时候捉迷藏一样老是一组一样。
  那天晚上夜幕降临。我们先在值班室的房间里打扑克牌,还有人下棋。其余的人会到处巡逻。胡晖带着我,在夜色里穿梭,不过不像以前那么鬼鬼祟祟。关于他和高挑老师打架一事,已经处理完毕,他最后写了5000多字的检讨,这个任务是我帮他完成的,我那个晚上趴在被窝里一夜,成就了一份情感洋溢的检讨书的出炉。胡晖却在一旁打着呼噜,幸福地熟睡着,俨然没有他的事情。至于叫家长,我最后给他拟写了一份保证,并模仿他爸胡永贵的签名,给胡晖当了一次临时家长。然后他的麻烦就这么结束,他最后请我出了一顿羊肉泡馍。胡晖在院子里穿梭,先是带我到猪圈里,他用手电筒照着猪,然后拾起一块砖砸去,猪就哼哼的叫,在猪圈里来回地跑。他说,妈的,养着那么肥的猪,就是咱们吃不到肉,这群人渣。后来我们去了食堂。你猜会发现什么,真的,我是一点都不夸张的。乡下的高中食堂,在中国西部,你会经常看到这样的情形,或者比这样的情景还糟糕。我趴在窗口上。我听见老鼠唧唧的声音,一阵一阵。胡晖用手电筒一照。天啦!一群老鼠在案台上疾驰,像马路上的车子,看到灯光,然后四处逃窜,立刻消失在黑暗中。案台上的面条,馒头就那么放着,给这群老鼠当夜宵。我想到那天在电线上看到的苍蝇,心里一阵恶心,然后就涌了上来。后来,我终于明白肖俊说他睡着了老鼠咬破了他的脚指头。我开始还不信,说老鼠怎么会咬人。胡晖这个时候跺跺脚,夜幕中传来一股冷风。这学没法上了。小北,以后你还吃饭么?他问我。我笑笑。你说呢?吃个屁,你说这样能吃么,都不知道以前怎么吃进嘴的。他最后把我带进了女生宿舍。女生宿舍有个大门,那天晚上竟然没有上锁。我们就小心翼翼地钻进去。借着淡淡的星光,我能看见女生熟睡的神情。有的睡姿安详,有的还打呼噜。胡晖说,妈的,这种女人谁会要。凌晨三点左右,一个女生起来,看样子要去上厕所。她懒洋洋地伸着胳膊,然后穿上衣服。一件宽大的花格子睡衣。她开门看见在院子里的我和胡晖时,紧张地吓了一跳。我说不用怕,我们是高三一班看校的。她就打着哈欠进了厕所。我们听到一股急促的水流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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