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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红

_9 顾坚(现代)
  存扣像下了决心似地说:“阿香,我跟你明说了,谈恋爱绝对不可能,学校也不允许,你不是不知道。顶多……顶多我做你哥哥。”
  阿香低着头,闷了半天,才幽幽地叹气:“哥哥就哥哥吧。哥哥……哥哥,哥哥。”
  她和尚念经似地沉吟着,自语着。
  “哥哥。你答应妹妹呀!”
  存扣心里大为宽慰。有些不好意思地应她:“哎。”
  “但是有一条”,存扣马上紧张起来,听她说,“你一世做我哥哥,做我的好哥哥。最亲的哥哥。记住了呀,一世。”
  “好好好,一世,一世。”这丫头鬼怪精灵,真是可爱又可气。存扣连连答她,并说:“在学校里要注意,太亲热了会让人家看出来的,会挨告状的。”
  阿香突然一踮脚够上来在存扣脸上亲了一下。存扣唬了一跳:“你做什么呀!”
  阿香笑得咯咯的:“妹妹也是可以亲一下哥哥的。”
  “以后可不许!”存扣说,“走吧,迟了可要关在外面了。”
  这时林子外面传来了人的说话声,脚步杂沓,手电筒雪亮的的光往里面横扫过来。存扣说不好,有人来了!你快上学校,别让人看到了!阿香站着不动,说你呢。存扣着急地说,不能一起走,你快绕过去,我马上从后面过去。
  存扣看着阿香往轻盈朝西面钻过去,吐了一口气。刚想走开,处边的人已打着电筒进来了,“什么人!”“哪个!”“站住了!”存扣借助电筒洒进来的光亮往北撤,撤到麦田小路再往大路上奔哪个也追不上他了。但后面的几个家伙好像穿林子惯了,竟紧紧咬住了他,并包抄上来。存扣一出林子,就被他们截住了。是三个社会青年,留着长头发,匪里匪气的。一个家伙手里拎着把汽枪,看样子是出来打鸟的。拿手电的家伙很不礼貌地对着存扣身上脸上乱晃,一面大声嚷:“这小子蛮来事的嘛,躲到这里搞对象来啦!”“咦,女的哪去啦?没出来?”“他妈的,肯定被这小子掩护溜掉了!”
  存扣双手在面前掩着,不想让他们看到脸。迈步想走,汽枪指住了他:“别忙走!先告诉哥们哪来的!”一个家伙上来大刺刺地朝存扣肩上猛推一把,差点把他推下路边垄沟。
  存扣意识到今晚可能有点麻烦了。他不想把事弄大,下意识地往一边暗影里让,手仍举着挡着脸,嘴里连声说:“干什么!干什么!”
  另一个家伙从侧面踢来一脚,“干什么,——声音倒不小!咱哥们今儿要玩玩你这小屄养的!”
  存扣看对方动手动脚起来,还骂上了娘,心里火就开始往外蹿了。他丁子步站定,手仍举着,沉着声说:“我没惹你们。我打声招呼,请别动手动脚的,最好别骂人!”
  “骂你咋啦?不服气?”刚才推人的那家伙又上来推了他一把,“就骂你这小屄养的怎的!”
  存扣拳头在面前捏起来,骨节一阵乱响。那家伙尖声怪笑起来:“哟,这小子想打架呢!嗬嗬,块头是不小,——块头不小有个屌用!”
  后面拿汽枪的说:“老三,别跟他噜嗦,撂他两跟头我们走路!”
  “老三”就踏步上前,右手伸出,想搭存扣左肩。存扣早有提防,左手一反掌拿住对方手腕,右腿跟着斜上步,落在对方右脚外侧,掣臂转身,臀部便贴紧了对方,猛地弯腰把那家伙从背上生生地掼了出去。又架住旁边打过来的拳头,一记直拳掏在对方的鼻梁上。然后迅捷转身,垫步侧踹,把拿汽枪的家伙踢进了垄沟。趁三个家伙全倒在地上叫唤的当儿,拔脚就朝南面大路溜去。踅进校门,看见阿香正站在一棵芭蕉树下等他,忙对她说,快回宿舍,我把那几个打了,快走!
63、班主任在整我?
  第二天早上,挨打的三个家伙来学校闹事了。
  早读课要结束时,徐老师沉着脸来到班上。他告诉大家刚才有三个社会青年冲到到办公室里跟校长要人,说是昨晚被我校学生打了。校长问这人是谁,他们说晚上没能看清楚脸,反正是个大个子,打过人后往学校这边逃的。校长跟他们拍了桌子。说你们找错地方了,往学校这边跑未必就是学生,我们这儿是中学,不是武警学校,没有这种一对三的武林高手。要向派出所打电话。才把这三个人弄走。校长跟老师们发了火,要求各班排查,如果查出是哪班学生干的一定要严肃处理。
  教室里顿时骚动起来。男生们表现得很兴奋,交头接耳地猜测议论。徐老师止住大家,说我们不希望这个打人的人是我们学校的,更不希望是我们班上的。——据说这个人年龄不大本事不小,躲到猪场树林子里面谈情说爱被人家逮到了,一言不合就跟人家玩武功,打得人家鼻青眼肿,个个上了医院。说到这里他眼睛好似不在意地向存扣这边瞟了一下。
  存扣是个敏感的人,看见徐老师板着脸孔走进教室时心里就感到不好了。等老师讲到那三个家伙没能看清他的脸,才稍稍安下心。亏得他临“敌”时的冷静和机智,他想。他瞟了眼阿香,她安静地坐着,脸上看不出与平时有啥不同。他更放下心来。但他还是感到教室里有暧昩的眼光在他身上游移。特别是徐老师那意味深长的一瞥,让他如芒在背。
  下午活动课学校临时开起全校大会。主席台上坐着派出所的领导,会场气氛显得紧张而严肃。校长首先发言,把早上发生的事情概要地讲了一下。然后声音就开始严厉起来。说学校整风大会才开了没几天,就有人到学校兴师问罪来了。虽然眼下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肯定是我们学生所为,但已造成了很坏的社会影响。这件事给我们发出一个严重的信号,说明学校整风的重要性、必要性、紧迫性,要长期地抓下去。一旦发生什么差池就会带来严重后果。开学以来学校风气出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混乱,有不少学生沾染上了社会上不良青少年的风习……这当然跟社会的大气候有关,但我们的老师就没有责任吗?现在国家提倡开发搞活、发展经济、发财光荣,这本是不错的,我们举双手赞成,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有些老师就可以放松自己的本职工作,卖小伙菜、开桌棋室、倒香烟、开小店……,心思发岔了,必然影响对教学工作的投入,班级思想工作放松了,有的连晚上都不想坐班了……
  校长发言的分量无疑是重的。而且还触及了教师。说明他对早上的事情心里动了肝火,发言就带着火药味……会场上一片肃静。
  接着派出所蒋所长则谈了当前的治安形势和一些法律常识。要求同学们安心在校学习,不要跟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并声明从即日起取缔学校操场上的练功点。
  大会结束后各班回去继续开班会。几个班干部先后站起来,明确表示支持学校整风,不仅自己以身作则,还要配合老师做好班上纪律工作,云云。作为语文科代表和体育委员的存扣却没有表态,徐老师点了他的名,要他也谈谈。
  “我没啥可说的。”存扣站起来,沉着声音说。
  “真没啥说的?”徐老师脸上顿时不大好看。
  “没有。”
  “你作为一个班干,开这么重要的会,心里果真没有一点感想?”
  “别人都替我说掉了,”存扣仍沉着声,“他们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好。那么你认为你在班上起到一个班干带头作用了吗?”
  “我问心无愧。”
  “你参加社会上的人练功怎么解释?”
  “武术也是一种体育运动,正和打篮球一样。社会上的人也未必都是地痞流氓。”
  “武术是体育运动不假,可不是练了来打架的!”徐老师的手指头把讲台点得咚咚响。他没料到今天存扣说话这么呛,明显是带着情绪,是让他下不了台嘛!
  存扣听提到了打架,心里猛一紧。但马上就镇定下来,反而迎向老师逼人的目光,问道:“徐老师,你看到我打架了吗?——如果没有,请你不要误人视听!”
  存扣知道老师怀疑上他了,眼下只有死撑,没有退路。
  徐老师这会儿心潮起伏。他对存扣有种说不清的情绪。本来他是相当喜欢和器重这孩子的,各方面条件是那么的好。有时他批阅存扣作文的时候,忍不住在后面写上大段的评语,完全是以一个文学同好的口吻,没有一点老师的架子。他尊重这个得意门生,认为他将来必定大有出息,前途无量;甚至对存扣和秀平的恋情也抱着欣赏的态度,这对于一个班主任是难得的,也许是两个孩子太不俗太般配了,让人不忍心去指责什么,也许是作为一个偏爱古代文学的文科老师,两个孩子美好而自然的感情正好契合了他古典的审美追求吧。
  可他又恨这孩子身上的傲气。他身上有种反叛性格,处处都表现得与众不同,情绪化,我行我素。和秀平公开对象关系,在校园里已经够招摇的了,这他姑且能够理解。但他在球场上赤裸肌肉,非常张扬的样子引起女孩子们为他疯狂尖叫;作为一个在校学生,居然参加社会青年练功打拳;前向时又和班上陈阿香关系亲密……这些他却看不惯。他身上有一种吸引学生的领袖气质,很容易成为追捧和仿效的榜样,这对于一个班级来说未见得是件好事,甚至是危险的。作为一个班主任他需要的是正常的班级秩序,个性过于突出的学生给班级带来的纪律和情绪波动是显而易见的,常常平添了工作难度和烦恼。他有这个经验。于是他多次想找存扣谈谈,但他知道存扣毕竟不是一般的孩子,怕谈得不好反而会有损威信和尊严。这孩子太沉静,沉静得教人无懈可击。他有些沮丧,但他不想在心理上输给一个学生,他在寻找机会。
  今天早上外面三个小青年来学校闹事,他和校长就猜到八成是存扣所为。只有存扣有这样的能耐。校长说,这个存扣不简单啊,你要花点心思和他沟通沟通,像这样的孩子要么出落得很优秀,一旦学坏,往往比一般学生更严重,更危险,更可怕。他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他打定主意晚上把存扣叫到他家里来好好谈一谈,把情况套出来,然后再宽宏大度地安慰和解脱他,这样一来可以刹刹他的锐气,二来也可以趁机融洽一下师生关系,一举两得。可他没有料到下午学校就临时安排了会议,打乱了他的计划;更没料到存扣竟像个没事人似的,而且还当着全班这般顶他。一时间他真是气昏了,失去了理性,竟在并没有确凿证据肯定是存扣所为的情况下就蓦然向存扣发难。但是话既已出口,就不能收回,只有硬着头皮斗一斗了。
  这是一对师生之间的较量。
  这是两个男人之间智力和心态的较量。
  两个人都输不起。
  所以当存扣指责他误人视听时,他决心一不做二不休,和存扣公开摊牌。他居然笑了一下,因为他觉得手里还有张硬正的牌。他问:“你昨晚上哪去了。我指的是晚自修以后。”
  “没上哪。”
  “但是有人看到你出去的。”
  “谁?”
  “传达室老张。——你究竟出去干什么去了,你太有名了,谅老张不会看花眼吧!”
  存扣淡然一笑:“是的,我出去了。”
  班上顿时嗡起来。阿香转头盯了他一眼,眼里有不易察觉的惊惶。
  “我肚子饿了,出去找东西吃。”存扣接着又说。
  班上有人咕咕地笑出了声。
  徐老师正为存扣承认出去心里一喜,哪知道他又接着就调侃他似地跟了这么一句。他简直气疯了,嘶哑着声音喊:“你说,在哪吃的!你说,你说!”
  存扣说在附近转了一圈,没吃着啥,又回来了。回来泡了焦屑。他指了指隔排的一个男生,说你可以问曹军。
  曹军站起来证明存扣是跟他借开水泡焦屑的,不假。
  徐老师直定定地站在讲台后面,脸色相当难看。存扣也直挺挺地站着。老师不叫他坐他是不会坐的,维持着他冰冷的礼貌。
  这时门一响,戴校长满面春风地进来了。他朝徐老师点点头,附耳说了一句什么。徐教师朝存扣看了一眼,脸上现出很古怪的表情。
  戴校长说,班会开得这么严肃紧张,好嘛!说明你们徐老师对整风工作是认真负责的嘛!哈哈,刚才有人在办公室告诉我,说你们班会开得剑拔驽张的,我就跑来了。
  同学们见一向严肃的校长打着哈哈,和下午开会时判若两人,都有些不理解,支楞着耳朵听他往下说。
  “刚才派出所蒋所长匆匆打来电话,吿诉我今天来闹事的三个小青年下午又跑到了所里,声明说他们是被外庄人打伤的,而且打他们的有好几个人。他说搞不懂这几个家伙早上来学校闹事,下午却到所里辟谣,究竟葫芦里卖的啥药!哈,我也搞不懂。
  “可不管怎样这事与我们学校无关了,我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但这个误会也带来了好处,就是促成了派出所开始关心我们学校的治安工作了,无意中又推进了学校的整风运动。”
  他看存扣还直定定地站着,沉默了一下,回头看徐老师,不知他早已悻悻地走了。他严肃地对存扣说:“对老师的尊重是一个学生最起码的素养,哪怕老师误会了你也不该随便顶撞。存扣同学,你今天对徐老师耍态度是不对头的,你知道不知道?”
  存扣点了点头。脸上表情有些复杂。
  “你坐下吧。”戴校长盯大家看了两眼,说,“好了,班会结束。”
64、大哥帮他摆平
  存扣想不到事情竟发生了这样的逆转,松了口气之余,心里满是意外和迷惑:那三个家伙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这不是实际上是在为他解脱吗?可不管怎样,他这次打架的事总算侥幸混过去了,想想真是后怕。他想到自己把徐老师顶得那么尴尬和气恼,心里不免有些歉疚。他感到有点过了分,但当时的情境不那样死撑又有什么办法呢。
  存扣的疑惑在下礼拜二那天得到了解除。
  那天中午他到老街浴室洗澡,出来后正好在棉加厂门口遇上了祥哥。几天不见,两个人感到很亲切,边走边谈心。存扣问祥哥学校的练功场地没了,现在在哪儿练呢。祥哥说散了;散了也好,这些小子学了点三脚猫,到处惹事生非,不教他们了。我也没功夫,厂里把我调销售部了,以后要常出去。散掉也好。
  存扣说蛮可惜的,天天练惯了的,还真有点失落。
  祥哥笑着拍拍存扣的肩,说你掌握的功夫防身足够了。你基本功好。以后啊,常把韧带拉拉,别把腿僵了就行。
  又神秘地朝存扣眨眨眼,说:“学校里的危机解除了?”
  存扣惊讶地说:“祥哥,你知道?!”
  “我有什么不知道!”祥哥打着哈哈,“你第一招过背摔,第二招格挡冲拳,转体后又来了个侧踹,对不对?”
  存扣眼睛都睁大了:“祥……哥,你咋像是看到了一样?!”
  祥哥爽朗地大笑:“这镇上的什么事都瞒不了你祥哥的!有人告诉我,花园组阿三他们在万头猪场那儿被一个像学生的打得惨乎乎的,我当即就想到了你,旁人没那本事。我把他们叫来一问,知道上学校闹过了,我怕你被逮出来,就叫他们上派出所瞎说了一通。”
  存扣见是祥哥帮他的,心里一感动,眼睛都潮了。
  祥哥把手摆在存扣肩上,也有些动感情:“兄弟,遇事要忍啊,你大哥就是不会忍才犯错误的,要么混到现在不是这个样子。你是个有前途的兄弟,我看得出来;又懂事会做人,所以我特别看重你。你一定要捺捺性子,为个把女伢子,有什么必要呢。”
  存扣点点头:“祥哥说得对,我以后改。一定改。”
  存扣这次惊吓受得不轻。如果不是祥哥帮忙解围,而被查出来是他打的架,再进一步查出是和阿香树林约会,那就相当被动。弄得不好被劝其转学和退学就完蛋了。虽说他不是谈恋爱,他打架也属正当防卫,可到哪里说得清,哪个会相信?真是没吃羊肉却惹上一身腥!阿香这丫头任性率意,热情似火,写情书,认哥哥,会哭会闹,又抱又亲的,太怕人。虽然这一切皆出于对他存扣的喜欢,但不是这个喜欢法,让人受不了,担心受怕。以后可千万不敢再理她了。于是他在班内班外都和阿香保持着警惕和距离。在路上远远看见她的身影马上就躲开了。有时碰见她回转身看他马上就把目光移到别处。而阿香也好像被这次风波吓坏了,重又变得沉默安静起来。就好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有时候存扣看一眼她孤清的背影,心里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怜爱,有些难受。但他终究是不想去惹她了。
 
 
66、母亲安慰失恋少女
  知女莫若母,大抵总是这样。开学以来,阿香衣着打扮上的刻意讲究,情绪上的冷冷热热,乃至身体发育的细微变化,都被巧凤看在眼里。巧凤是个聪明又细腻的母亲,她敏感地意识到女儿到了开窍的季节,开始有绮梦,有烦恼了。跟一般农村妈妈不同,她做过宣传队员吃过文艺饭,以后又一直做小学老师,算是见过世面通情达理的人,对孩子的变化要更理解、豁达和开明一些。“女儿烦心,儿子操心”,这句老话是对的,女孩儿小时候都是乖乖的,一到开花结朵的年龄,晓得作怪想远事了,大人的烦心就跟着来了。弄得不好就可能扯出一串子麻烦来,甚至捅下娄子。这个时候的女子最呆最痴,最任性,管不住自己,心野了很难收住。这时候做母亲的就有功课做了,必须出面,必须管,帮孩子一把。看着自己的黄毛丫头一年年长大,成了大姑娘的模样,身体浑圆小巧,虽说稍微胖了点,但胖得等称,皮肤白嫩嫩,脸上粉朵朵的,小时候的黄头发变得漆黑,浑身上下透着青春的鲜活气儿,她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高兴。
  有时候她看到女儿俊俏的大人样儿就忍不住想起她小时候的趣事来。阿香打会走路就喜欢跟男伢一块玩,用歪壳(蚌壳)刮泥皮,盘烂泥巴巴,逮天牛,粘知了,打楝树果儿,弹玻璃球儿,偸人家桃子摘生产队的瓜,活脱脱一个假小子,玩到天黑都不回家,要她老子喜海去寻,硬抱着回家,身上脏得像个泥猴儿。夜饭一吃又要挣着出去捉迷藏做游戏,像个牛犊子,精力旺得不得了。他爸爸也把她当小子养,有一次带她到后庄澡堂洗澡,一池的人看这肉滚滚活泼泼的小家伙,喜爱得不得了,都逗她玩。庄上在吴窑制药厂跑采购的张银富伸手要抱她时,她突然发现新大陆似地用小手指着张银富的裆下咋呼起来:“叔叔大屌屌!”又回过头看爸爸:“爸爸也大屌屌!”然后挨过池子搜查过去:“伯伯大屌屌!”“爷爷大屌屌!”把那些大人乐得笑翻了池,一齐淹到水里不敢让她看见。回来还报告妈妈她的发现。从此巧凤不准喜海再带她去男澡堂洗澡了。以后弟弟阿华生下来了,五岁的阿香一下子过得很懂事,很有小姐姐的架势,帮妈妈摇宝宝,哄宝宝,喂宝宝。抱宝宝出去玩,八两抱半斤,却一副老成的小大人模样,宝宝抱在胳膊上又拍又哄的,那样子要多讨喜有多讨喜。上学后学习很灵;人又活泼,跟妈妈一样,爱唱会跳,喉咙亮得像白灵鸟,哪回文娱比赛不拿奖呀。初中到草潭上,竞争激烈,成绩就不是尖子了。整个初中都是中上水平。原本也不指望她考上重点高中的,哪知道中考她居然拗上去了,分数达到了吴中录用线,虽然只超3分,但毕竟录取了呀。班上尖子生都没考上吴中呢。就是在上了吴中高中后,巧凤对女儿的心思就开始高而实际起来,她希望她三年高中后能考上个学校,不求本科重点,哪怕考个扬州教育学院、镇江粮校、盐城商校这些大中专学校也行啊,出来做个教师,分到乡镇粮站上,或做个企事业单位的会计出纳什么的,都很好啊。吃上商品粮,成了公家人,铁饭碗雷都打不动,旱涝保丰收,多幸福!以后找个对象肯定也是国家户口的,她本身就生得灵珑俊俏,到时乡镇干部地方财主家的子孙可尽着心挑哇。家里人也有了名望。不像她,尴尴尬尬做个代课教师,不知啥时才能转成民办——再转成工办她想都不敢想。跳出农门就是不一样,鸡窝里飞出金凤凰哩!巧凤更疼爱女儿了,有时候逮到机会还要为她梳头,有一回还要和姑娘睡哩,而女儿却不习惯了。唉,大了,女大不由娘,不粘妈妈喽。巧凤心里就格外怀念起阿香小时候猴在她面前撒娇耍赖的光景来了。有一天阿香从学校回来,说身上痒,打了水拱到房间里洗澡,啪啪的撩水声让巧凤心里也痒痒的。她就想进去帮女儿擦擦背。撩开些门帘朝女儿看,惊诧地看到她的乖女儿已活脱脱地出落长成了大人。女儿的头发湿淋地披在肩上,奶子生到圆鼓鼓的,浑身上下白得像个瓷人儿。她就想起了自己的青春时光,她十七岁的时候。一转眼功夫,女儿倒也十七岁了。孩子长成了,自己也就老喽。她的心里就发出一声舒服熨贴又带些感伤的喟叹。她一撩门帘,笑眉笑眼地对女儿说:“阿香,妈妈帮你……”话没说完,女儿竟惊叫起来,顾上不顾下地请妈妈快出去。巧凤慌不迭地退出房间,在堂屋里一条板凳上闷闷痴痴地坐了半天,直到洗换得清清爽爽满身芬芳的女儿过来娇憨地抱着她的肩说“妈呀,女儿长大了嘛”,才蓦地清醒过来。巧凤握着女儿白皙柔软的小手连连说:“对对,女儿大了,妈妈不能随便看了。”娘儿俩相拥着咯咯咯地笑,像一只老母鸡和一只小母鸡。
  上学期有阵子这孩子变得沉默寡言的,以后才知道她有一个最要好的女同学不幸得了绝症。
  为此巧凤劝解了她几回,说了不少人生无常、吉人自有天相之类的活来化解她。放了暑假才知道这同学已经去世了。心想也好,我儿是个重感情的人,过了一个长暑假想必就会淡漠了吧。黄泉路上无老少,这世上哪天不死人,活着的还要一门心思往前走,为死人劳神伤感犯不着哩。果然开学后她就好些了,过了个把多月又有说有笑的了,做母亲的就跟着开心起来。可当她看见女儿又是要好衣裳又是打起了辫子,弄得俏模俏样,娇滴滴,她马上就敏感起来,觉出了女儿的反常。有天女儿从学校回来,脚一拎一拎地不利索,问她,说是打羽毛球不小心跌了跟头,但又好像跌了跟头拾了大元宝似的,又是唱又是笑的。巧凤暗地里就多了个心眼:不得命,这丫头这么疯癫,难道……过了向时她倒又沉默下来,圆脸都瘦了一壳哩;这次回家更是像霜打了似的没精没神的。做妈妈的这次几乎可以断定:女儿肯定遇到了困难,而这困难不可能来自学习。
  她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了。说来就来,躲都躲不掉。来就来吧,且让做妈妈的来帮孩子渡过难关——这本就是妈妈的事嘛。她决心和女儿认真地交一回心,争取把事情敞开来说,让女儿开通了才行呀。
67、幸福憧憬
  阿香想不到那晚上约会出了那么大的事,给存扣哥哥带来多大的惊吓和被动呀。全是为了她,给他写了那么一封信,不然就不会发生事情。简直险死了呀,幸亏哥哥灵光,硬撑死撑,最后总算过了关。他真不简单!可徐老师这边可得罪惨喽。以后肯定不会欢喜哥哥了,说不定还要瞅机会给他小鞋穿呐。她感到好对不起他。可不写信行吗,不写信他又不理我,不晓得人家对他的心思。可是写了信也没有达到她最终的目的。只答应做她的哥哥。但这也就不错了呀。她很满意了。做了他妹妹就等于在全班全校中的女生中跟他最亲了。做了他妹妹就意味着跟他有更多机会亲近交流了,来日方长,只要我好他好,以后说不定就会转成那种性质的……妹妹了哩。她现在心安了许多,有了耐心,也平添了信心。存扣哥哥是喜欢我的,不然就不会接到信后马上主动约她,也不会认她做妹妹。呆子哟,看把他弄得急的,我暗示他要“一世做我哥哥,做我的好哥哥。最亲的哥哥。记住了呀,一世。”时他都没听出我衬在里面的意思,就急急伙忙地一迭声应了。真好玩哩。好可爱哩。我抱住他的腰眼,还把脸贴他胸口上,最后还跳起来亲了他一口,他都不反对,真是把我快活死了哩。我以后有了个可以撒娇的人了哩。真想天天赖在他身边哩。
  但这些天他倒不理我了。上来我真委屈,后来就想通了。他是对的,这时候老师恨不得立时揪住他们的辫子出一口气哩。不理我这是他的策略,是聪明。哥哥是什么人呀,不简单的人!啥人也别想轻易对付他。为了配合哥哥,我也只好忍了,一点也不敢跟他搭讪。可这几多难受,煎熬哩。自从那天晚上,我整个身心都为他敞开了哩,哥哥呀,你要我做什么我都肯都答应,只要你高兴呀。我好想你呀。我妈妈说我小脸都瘦了一壳了,你怎地忍心的,你就不能想主意见我一回呢,你让我等到哪一天呀。不行,我还得自己来,冒险和哥哥在一起一回,不然还要把人磨死了哩!
  阿香跃跃欲拭下着决心拿着主意时,妈妈找她谈心了。
  星期六一回到家里,妈妈支开弟弟阿华,对阿香说:“阿香,妈妈和你谈下子家常。”
  阿香看妈妈很认真地看着她,就坐下了。心里有些忐忑。
  “这向时你有什么心思啊,跟妈妈说一说。不要紧的。”
  “没有什么心思啊。妈。”
  “嗳,你看这丫头,有什么不能在妈妈跟前说唦!”
  “真没有什么心思。真的。就是学习,有些……紧张哩。”
  “肯定不只是学习。你不要瞒妈妈,妈妈不呆哩。妈妈望得出来。”
  “妈妈望得出什么呀……”
  “乖乖,”妈妈把凳往阿香跟前挪挪,手放在桌子上,放慢声音温柔地对女儿说:“告诉妈妈,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人哪?”
  阿香顿时把头低下了,满脸通红。“妈,……没有呀。”
  “嗳,这哪是什么丑事唦.”妈妈宽慰她,“有也是正常的呀。不要难为情,妈妈想知道。”
  阿香不吱声。低头玩手指头,局促得鼻尖冒汗。
  妈妈倒笑起来。“不吱声说明就是有了。呵呵,说唦,是什么样的小伙啊,把我家乖乖磨成这样子。”
  “妈,”阿香抬头闪了一眼妈妈,脸上红出血来,嘴张了张,又把头低下了。
  这叫阿香咋好说出口唦.“你不说也不要紧。”妈妈放稳了口气,“你不说妈妈也打听得到。”
  啊。妈妈想去学校打听呀。这如何是好。看来不说给妈妈听是不行的了。
  阿香犹犹豫豫结结凑凑说了她对存扣的事。完了,低着头板着脸坐着,等候妈妈的发落。
  妈妈半晌没吱声。看着女儿,满眼都是怜爱。“果然被我猜着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妈,你骂我吧。”两粒珍珠似地泪从阿香眼眶里溢出来,顺着光滑的圆脸往下流,在下巴上凝了一下,跌落在衣襟上。“妈,我真的没有办法。”
  “妈妈为什么要骂你呢。”妈妈把女儿的手轻轻抓在手上,轻轻地抚摸。“女孩子大了都这样的,除非她是呆子。妈妈也年轻过。
  “可是你想想,你现在正上高二,正是求学上进的关键时期,不能分心呐。有想法放在心里,可不敢动真的当个事来做,影响了正行。妈妈像你这么大时家里穷,想上也上不成呀。你看现在国家政策多好,不问你家是干部,是平头百姓,又不问出身成份了,又不讲送礼求人搞推荐了,只要你有本事,你就能上大学捧国家的饭碗,几多好!出身穷家没权没势都不怕,考上了就是中举,鸡子就变凤凰,就是第二次投胎,一世享福受人尊敬,家里人沾光,就是日后子女都沾光呀。你考上了吴窑重点高中,说明你比一般人聪明、有能耐呀,花朵朵的前途不要倒把日后自然会来的事情挪到前头来想可惜呀,你说是不是呢?
  “照你所说,这个叫存扣的小伙还真是不丑,换到第二三个人说不定就跟你好了,人家是有分寸的人。再说了,人家原来是有女朋友的,两人好得不得了,才死了几个月你就要代替上去,人家不会答应你是小事,怕是还让人家瞧不起呢——你想想,那小伙为什么只认你做妹妹,人家那是怕你挂不住,怕伤了你,才有这个法儿搪你的呀,我的傻丫头!这是个仁义的好小伙呢!”
  “他就是仁义,就是好小伙,通世界难找哩……”阿香听妈妈说了一气,这当儿听到妈妈夸存扣是好小伙,鼻头一酸就哭出来了。
  “好了好了,他是通世界难找的好小伙,我家也是通世界难找的好丫头,懂事的丫头,听妈妈话的丫头。”妈妈把女儿搂在怀里,爱怜地替她揩脸上的泪,叹了一口气,缓缓地但又字字清爽地说:“两个人再好也不准谈恋爱,等考上大学再说。”
  阿香从妈妈怀里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妈妈。
  “都考上大学了如果你还欢喜他,妈妈就替你去说亲。”妈妈坚定地对她说。
  “真的?妈妈?”
  “真的,乖乖。你要听话,先把学习弄好,啊?”
  “嗯。”阿香眉眼里有了笑,乖巧地把头挨在妈妈的胸口上。“可是,”她忽然又说,“可是,可是我如果考不上怎么办?”
  “没有可是!”妈妈捧着女儿的头郑重的说,“考不上人家也不会要你。你才多大,考不上咱家砸锅卖铁也供你复读,直到考上了——我们陈家一定要出个人!”
68、哥哥抱妹妹
  妈妈对阿香一番语重心长的谈话,并没有熄灭阿香对存扣的渴念,只不过使她更清醒地认识到一个事实:想和存扣有美好结果的前提就是首先把学习弄好,将来能考取学校。但阿香踌躇满志地回到了学校后,却又无奈地面临了她所以为的事实:想要把学习弄好、将来能考取学校的前提是她的身心能够得到存扣的抚慰,让她的情感有所附丽和释放。亲爱的人近在咫尺,咫只却比天涯,对面相见不能相识,她觉得心里面空落泛寡,难受得无以复加。清澈的池塘被焦灼的烈日炙烤,一天浅似一天,终于耗尽了,干涸了,露出了赤裸的泥板,而后龟裂,冒烟。这就是阿香两周以来心情的体现。她被思念的烈日烤得再也撑不住了。晚上,她头龟缩在被窝里长时间暗暗地啜泣。白天,她在宿舍和教室间独身来往,眼神迷茫,无助。如一只孤零的流浪狗。聪明美丽多情的女子更容易为情所困,为情所累。在中国的中学校园里萌芽的爱之苗开出的常常是绚丽的恶之花,结出的是难逃劫数的恶之果。多年以后,当存扣每每站在扬州城北那所古色古香的大学的黄昏里,在熙来攘往红红绿绿的女生中挨个扫描却很少看到一个能让他眼前一亮的佳人时,他常常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大学无美女也!美女多早熟,美女早开情窦;高考的铁筛子筛下了多少美女佳丽,留下的常常是歪瓜裂枣。
  两周以后,阿香的天空终于降下了甘霖。干涸的池塘顿时注满了一汪活水,碧波荡漾,波光鳞鳞。
  这场及时雨是阿香自己争取来的。
  那是一个周末。放学后存扣被黄教练叫住了,说制药厂篮球队又来挑战了,要他上去打一场。药厂队和教工队是两个老对手,平时输羸相当,一个不服一个,瞅空就要来较量一番。据说这次药厂队来了个在部队打过篮球的退伍兵,人高马大非常了得,所以黄教练要存扣来相帮。你有悍将,我也有骁骑,针尖对麦芒,谁怕谁呢!存扣天生爱对抗,听说有这事,马上答应。
  那个退伍兵果然了得,足有一米九的个头,电线杆似地戳在场上。有这样的高度,药厂队自然是打篮下喽。这小子往篮下一站,接过同伴吊来的球,一转身就装进篮圈里了。玩儿似地。你硬拦就犯规,让他罚球,偏偏还罚得准。栏板球自然抢不过他,动不动还被他盖个大帽。教工队吃不住劲,阵脚就乱了,有点无可奈何胡乱瞎打的样子。上半场才过去一半,已被对手超过二十多分。药厂的啦啦队喊得哇哇的。学校里看球的师生则垂头丧气,有的看不下去,都想走了。
  这时把存扣换了上去。对方看是个学生,倒也没有非议。哪知存扣一上场,利用精准的远投技术连灌三个3分,一下子破了对方章法,只好改变战术,采用全场盯人防守。存扣看把对方高大中锋调了出来,马上凭借熟练的过人技术频频切入篮下得手。教工队士气大振,觑准药厂队跑动不快的弱点打快攻。上半场结束时,校队反而超过厂队4分。
  这时出现了意外。存扣在对方两个队员的夹挤下强行跳起投篮,球出手后身子被对方从身后封盖的队员撞得往前一个趔趄,没刹住,单膝跪到了沙地上,当即疼得僵在那里。把运动裤捋起来一看,皮都蹭破了。投中二分有效,还造成对方犯规。存扣又一瘸一拐地上去罚球。
  罚过球后存扣一跩一跩下了场,坐在板凳上,看看记分牌上比分相差很大,料想胜局已定,心里甚是欣慰。再看膝盖上已沁出了血珠和淡黄的粘液,想找张纸敷揩一下伤部,这时身后就有一只白晳的手捏着块花手绢儿伸了过来。
  存扣抬头一看,竟是阿香!忙压着声音说,你怎么还没走。阿香没答他,把手绢儿轻轻按上他的伤处。存扣痛得一咧嘴,说,别管我,快家去。阿香像没听到,脸上表情很坚定,聚精会神替他弄伤口。存扣四面望望,叹口气,轻声说,走吧。把运动裤腿放下,向黄老师挥手打个招呼,一瘸一拐地上宿舍换衣服去了。
  存扣换过衣服在床上坐了会,等腿上疼缓过了劲,就拎起东西出来了。出了校门不远,看到阿香在前面晃晃悠悠地走,不时回过头来看他。到了往焦家庄的小路口阿香站住不走了。存扣就晓得,她要他送呀。
  阿香前面走,存扣后头跟。都不讲话,闷闷地走。走到一条僻径上,存扣听出阿香在哭哩,期期艾艾地在后面问一句:“怎么啦你?”想了想,赶了上去。阿香就回转身抱住他。抬起迷濛泪眼,哀哀地问:“哥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啊……”
  存扣一脸的无奈,用手笨拙地替她揩眼泪。手没洗,脏痕都弄到脸蛋上了,又用衣袖去擦。阿香不动,仰着脸盘任他手忙脚乱地动作,眼睛里满是深情和幽怨。存扣苦着脸支吾着:不是我不想理你,我哪敢呢,这次差点……嗐,你又不是不知道,多险哪。
  阿香说,我知道。但你平时都不正眼看我一下,遇到我就避,我心里难过……说着眼泪又出来了,“我还以为你趁机就不要我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心里有数。”存扣一迭声地说。他看阿香对他如此依恋,很感动。这个傻妹妹。
  “还有数呢,”阿香泪还在眼里呢,就开始使娇了,嘴巴噘得能挂油瓶,白了他一眼:“我今儿不等你你会来送我吗?”
  “嘿,嘿嘿。”存扣挠头。
  “笑得倒不丑。什么狗屁哥哥。算了,你走吧,我不要你送了!”阿香扭过身,使起了小性子。
  “瞎说。这么晚我怎能让你一个人走。”
  “你腿不疼了啊?”
  “不疼了。”
  “狗皮狗肉。”阿香嗔他,“好,你把我送过了小桥就回。”
  “不,我还是送你到你树林子那儿吧。”存扣认真地说,他感到有点对不起她,立功赎罪似的。
  到了树林子里,阿香恋恋不舍的,又赖着存扣,抱住他。存扣被她贴着,软和和,暖和和的,鼻子里钻进了她的香气,呼吸就有些不匀了。他说:“以后不要这样。这样就不像兄妹了。”
  “可以的。哥哥可以抱妹妹的。”她犟嘴。
  又举例:“我小时候老抱我弟弟。”
  存扣发笑:“那不同。”
  “同的。你不是我哥哥?做妹妹的都赖着哥哥。都这样的。”她嘴都噘起来喽。真是个讨喜的小东西。存扣没法说她。
  “以后千万不要等我。知道吗?你不能教我为难,搞得被动。”
  “晓得啦。不过你每周要送我一次。人家要和哥哥说说话。”
  “单是说说话?”存扣调侃她。
  “还要抱。”阿香发嗲。顽皮而快活的叫道。
  “好了好了,我要走了。别给人撞到了不好。”
  “嗯哪——不忙不忙,帮我看着人,我小个便。”
  存扣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去吧去吧。”转过身子。
  身后一会儿就响起了淅沥声。存扣下意识往身后树丛里看,天!这丫头就蹲在离他两三米的地方撒得欢呢,裸着的屁股白亮亮圆溜溜的。存扣脸上血直往头顶上冲,马上转过头来。他感到了裤裆里的不自在。
  “有人啊?”阿香尿过了,上来问存扣。
  “鬼也没得一个。”
  “你有没有望我?”
  “没有。”
  阿香笑眉笑眼的:“望也不要紧。”
  “瞎说!我走了。”
69、心神不宁春梦
  存扣有些心神不宁地回到家。吃过晚饭也没和侄子俊杰玩会儿,也没到哥嫂房间里看电视。庄上已经有四五个人家置了电视了,当然都是黑白的。彩电太贵,庄户人家还没那么阔气。有的人家还做起了生意,在堂屋里用木板或毛竹担起几排简易凳子,晚来有人来看电视收五分钱一个,生意还真不丑。放日本电视连续剧《排球女将》时学生追着看,天天一屋子,堂屋里坐不下,连窗台上都蹲着娃娃。存根对月红说,咱是搞维修的,家里没个电视不像样子,也买台吧。没舍得买大的,就十二吋的。天天有人来看。
  存根月红是热情人,都是街坊邻居,不能轻漫人家,还供茶倒水的。鸭奶奶有时候也跩着小脚戳着拐棒来看,说这是个宝贝呀,才几百块钱一个,要是以前买一个进贡给皇帝老子准给个大官当,把一屋的人都说笑了。存根说,鸭奶奶,有皇帝的时候电视这东西还没出世呢;现在人有福呀——比皇帝有福,皇帝别说没有电视看,就连夏天再热也只是下人挥个大扇子替他扇扇风,你看现在都有电风扇了。咱是啥?咱是平头老百姓哩。你说现在人有福没得福?鸭奶奶连连点头,有福,有福。又问,那毛主席扇啥?也电风扇?毛主席倒走了好几年了,鸭奶奶还在念叨毛主席。在老辈人心里毛主席万岁,是不死的。
  月红顺着她的意思答她,是哩,毛主席也扇电风扇,和我们家的一样哩。鸭奶奶就说,罪过,罪过,折福,折福,不作兴一样的,毛主席的(电风扇)肯定是金子做的。又说这盒子里的小人是咋放进去的,会走会行会唱会跳的?莫非是妖怪喔!一屋人被她逗得眼泪都笑出来了。电视进了农村确实让农民开了眼界,存根是个灵巧人,他买电视也是为了揣摩电视,他已经敏感地断定不出几年这玩艺准在乡下普及开来,到时谁先会修谁修得好谁就沾大光了,这不同于修个电筒配把钥匙换个半导体零件,电视要修起来利润可就大了。他去吴窑买来了电视修理的书,还准备去兴化上一期无线电培训班,争取尽早把技术学到手哩。
  存扣没有看电视,坐在东房里书桌旁拿本书看,又看不进去。老好有些浮躁,莫名其妙的。很久没有这样了。他就脱了鞋子上了铺,把灯熄掉,仰躺着想心思。这是他的习惯,喜欢躺在铺上,在黑地里梳理头绪,平静心情。他想今天是咋回事呢,做啥都没心思?想着想着,眼前就隐出一张笑脸来,一张娇憨妩媚调皮捣蛋的小圆脸儿。他心里终于释然:原来是为这丫头呀!是这丫头弄得他不平静了。这丫头!他就回过头想起来,想到他察看伤口时后面伸过来一只白晳的手,想到在送她的路上那双迷濛的泪眼,噘起的小嘴,想到她发嗲做嗔赖着他的样子,想到她在他身后不远蹲着撒尿,裸着白亮亮圆溜溜的屁股……他的下身慢慢地硬挺和热乎起来。酥痒。发胀。不由伸手进去握住了。拗它,让它疼痛和安稳下来。就在这时,黑暗中他听到站柜顶上清脆地“哗啦”一声响,他立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
  是秀平的辫子在箱子中响?!——他恍然看到那根扎着新鲜红头绳的粗黑的辫子在里面一甩,重重地摔在箱壁上。
  燥热潮水般地退了下去。理性回归到存扣身上。存扣惊魂未定,心跳气短,黑暗中对着站柜方向默默叨告:对不起,秀平姐,怪我,我不该瞎想的。
  西房里的电视声和人声嘈嘈杂杂地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存扣就在这声音中慢慢睡去……
  存扣开着哥借来的挂桨船在北大河里突突地向前冲刺。天空瓦蓝,没有一丝云彩,艳日悬在中天。可存扣不觉得热。船头堆起白浪,水沫儿化成雾霰,星星点点落向船尾;迎面撞来的河风把他的头发吹得纷飞飘扬;他敞开的白色的确良衬衫张开得像蝴蝶搧动的翅膀。在风浪中疾行,存扣非常惬意,把马力加到最大,从三汊河口一直向北开,弯进草把荡,朝湖中小岛驶去。
  小岛被大片的荷田围着,远远望去倒像是浮在高低错落亭亭如盖的碧绿荷叶之上。荷花烂漫地开着,红紫黄白,色色不同;碧绿的莲蓬像举着的一只只小碗盏,随风摇摆。数只鸥鸟突然从荷叶间掠飞而起,扑愣愣向岛上飞去。
  进岛的水道狭窄,又怕船撞坏了荷叶,存扣熄了火,把挂桨停下,心里有点着急。眼角逡巡,发现莲叶中掩着一条小划子,大喜,用篙钻勾过来跨了上去,撑船挤进了河道。远处莲田深处却传来了年轻女子的歌声:
  “一条浜,两条浜,
  划船划到湖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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