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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韵

_4 艾涟 (现代)
  “我们活着,能如此平静地享受阳光,其实已是件幸福的事。”古琴又想起玉韵,突然觉得平凡日子的可贵。
  “嗯。”小筠早已体会到这种幸福了。
  “但也许非得经过苦难才能体会平凡,我也许该回家了。在这城市里经历的一切,也许就是我的童年。我应该长大了,应该回家……”
  小筠无话。在这段幸福了日子里,她最担心的就是古琴离开。
  “你对我情深意重,但我的心始终在我的妻子身上。我离开她这么久,原本想创一番事业,然后轰轰烈烈地和她举行婚礼,而如今……”
  “我不知道你已有妻子。爱上你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多想你有无妻儿——”小筠泪眼汪汪。
  “对不起,小筠。我本不想离开你,但我又不得不回去。”
  这也许是最后一个相拥的夜晚,他们似乎都十分珍惜。
  第二天,本是古琴决定回家的日子,但他却病了,发着高烧。他心里隐隐感到不安,这二十多年来,他可是从来都没有病过,这会儿怎么突然得了病?小筠赶忙陪他去看医生。
  打了针,吃了药,但高烧还是不退。三天里看了三个医生,并做了一系列的检查,终于有了结果:古琴得了爱滋病。
  这一消息,比耳聋听不到声音的现实更可怕。古琴却不再愤怒,显得很平静。这是报应,他是自作自受。他心里苦笑着,这一刻,生死似乎也看透了。然而,要是报应,那就只让他一个人承受,为何还要连累无辜的人?他抬头看着小筠,眼神凄迷,内心的一切,幻化成无声。
  “我愿意……”小筠凄迷的嘴角,缓缓渗出鲜血来。她早已怀了孕,但还没有告诉他;从这一刻起,更不能告诉他了。
  生活如此凄美,真叫人不忍离去!
  小筠没有接受爱滋病检测,她倒希望自己也得这种病,陪着自己心爱的人一起死去。
  “我死后,你把我的骨灰送回家,给我的妻子——玉韵。”古琴对小筠说。
  “你想见她吗?”
  “想。”
  “我带她来,好吗?”
  古琴摇摇头,凄惨一笑。
  “我想见见我的一位老朋友,他就在五环路南四段立交桥一个桥墩下,是一个无腿的乞丐。”古琴继续说。
  “好。”
  小筠找到那位乞丐朋友,把古琴的情况告诉他。乞丐朋友表示愿意去看古琴。于是,小筠给他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让他梳洗后换上,接着给他买了个轮椅,然后带他到医院去。
  “朋友,我们好久不见了。我还担心你不愿来看我了。”古琴先打招呼。
  “哪儿的话,朋友。我为你的遭遇感到难过,但那并不是什么过错,仅是个凄美的故事,不是吗,朋友?”
  “我有勇气面对死亡,却没有勇气面对妻儿。”
  “你应该面对的,我想你的妻子能够谅解你。你要是不见她,你的灵魂将归何处呢?”
  “我以前曾经希望看到她的眼泪,但现在,我实在不愿看到她的眼泪滴在我骨灰上……”
  “我能理解。也许是我害了你。那一天你都准备回家了,而我却叫你再尝试一次,结果你留在这城市里。你那天要是回去了,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现在,这一切都是我的命运。我的命运,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他们还谈了许多,许多平常的话。没什么安慰的话,没什么临别赠言,也没有遗憾,没有眼泪,再平常不过了。如风中的雨,雨中的风。
  余韵 > 三十三 三十三 乞丐朋友又回到那个桥墩下,继续乞讨。
  七天过去了。
  古琴在蒙眬中,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正在接近他,且越来越强烈。玉韵来了。真的。琴韵这次重逢,如落叶之悄然。玉韵身着石青布衣,长发几丝凌乱,眼睫毛悬着泪,还是那么年轻,别具凄楚之美。她伸出手,还是那么的纤细洁白,红绳下的玉决与她的肌肤相映衬,缓缓地抚摸古琴的脸。古琴看着玉韵的脸,流下了长长的泪水。
  玉韵和小筠的见面不可避免地发生,两人都很平静。玉韵还看出,小筠已怀有古琴的骨肉。
  “姐姐。”小筠轻叫一声。玉韵如仙女下凡,一尘不染,形容举止,常人无可比拟。
  晚上,玉韵和小筠睡在一起。玉韵睡在古琴不久前睡过的位置。小筠仿佛进入一种很高洁的境界,和玉韵睡在一起,也是她的一种幸福。
  这两个女人彻夜地交谈,一个说古琴的“古代史”,一个说古琴的“现代史”……
  第二天,玉韵回去变卖古琴所有买回来的东西,衣服除外。她穿过的衣服不能给别人。小古音很懂事,帮妈妈拿东西去卖。家电就拿到镇上家电维修处去。价值一万五千的大屏幕背投彩电,只卖了四千块钱。电脑拿到县城里装配电脑的地方处理掉。这电脑在当时还是高高在上,中央处理器乃奔腾四3.2GHZ的,内存1G。显卡乃创新E-MU1820M。硬盘160G,两个光驱,一个是DVD的,另一个乃DVD刻录机;音响乃创新牌,价值五千;显示器乃十九寸液晶NEC的,原价三万现只卖了三千四百。买家说电脑更新淘汰快,只值这么多。还有大小几十件玉器,拿到古琴常去的那个艺苑。每件玉器都有专家的价格鉴定,最便宜的都三千,贵的达七万。玉器在桌上一摆,老板便花了眼。玉韵想以七折的价钱卖掉。艺苑老板不忙答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爱不释手。要是以玉韵出的价,老板恐怕也受不起。他店里最贵的玉器也不过两三千,即是县城,上了几千块的玉也是难得卖出一块的。老板想低价收购玉韵手中的玉,再以高价卖给别的买家。老板沉吟了一下,决定拖延时间,看玉韵是不是急着要卖,于是开始挑玉的毛病。玉韵神色平静,只淡淡地说一句:“玉乃无价之宝,奈何以价定之。老板想必也懂玉,不要叫玉韵失望。”小古音在妈妈身边,静静地看着老板。玉韵的话语气平和,却有不可抗拒的力量。老板呵呵笑了两声,以掩饰刚才的失态:“说的是,玉是无价之宝。但不知,你为什么要卖这些玉呢?”
  “救人!”
  “哦。救谁?”
  “我丈夫。”
  “哦。那实是不幸。可惜本店也只是小本经营,很想帮你,只是七折,价过高,五折怎么样?”前两次所卖的东西,任人宰割,玉韵深感世态悲凉。这一次,她不想这么轻易就卖掉那些玉器。她想多找几个地方,希望找个懂玉之人,或者出得起七折之价的人。听了老板的话,她一言不发,伸手准备收拾玉器走人。老板急忙伸手:“别,有商量!六折怎么样?”玉韵的手停住。老板再看那些玉,在玉韵手中仿佛有了生命,熠熠生辉。老板突然间注意到玉韵的手上用红绳系了个玉玦。此玉玦比起玉韵手中的其他玉,堪称玉中之玉,玉中精魂。老板眼都直了,若非亲眼所见,他根本不信世上会有此玉。老板的魂丢了好一阵子才说一句:“七折就七折,包括你手上带的吗?”
  “不包括。”
  老板的心一跳:“不包括?为什么?”
  “这个没有价格鉴定。”
  “那怎么卖,你说个价。”
  “无价。”
  这句话震撼人心,老板被玉玦迷住了:“我出一万买它怎么样。”
  玉韵当作没听见,老板提至两万,玉韵还是神色平静。“五万!”老板叉开一只手,玉韵还是轻声一句:“不卖。”
  “十万!”老板伸出一个手指,仿佛着了魔。
  “此玉乃我丈夫历尽艰辛从昆仑山采来,只为送给我,不能卖。”
  “你不是说要救他吗?需要很多钱对吧,你不想救他吗?”
  “想,然而他得的是不治之症。”老板没辙,再看其它玉器,也许因玉玦之光辉,其他玉看起来也光华夺目。老板若有所失,但还是以七折之价收购了玉韵之玉。玉韵为了表达老板的知“玉”之恩,把一块标价五千的玉送给了他。这次交易,玉韵得四十九万。玉韵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心中不知是喜是悲。为了安全起见,她把钱都存进银行。为了赶时间,她连夜赶快车去照看古琴。她本想带上小古音,但考虑到吃住不便,还是留他在家。
  村民纷纷议论:“那些东西本来就不该他们所有,能卖几个钱也算幸运了!”
  有了钱,古琴可以接受最好的治疗。四十九万原本不少,花起来就像秋天的落叶,无声地纷飞。秋天未过,叶已落完,而病情尚未完全控制。
  那就到此为止吧,玉韵于深夜里,悄悄地把古琴带出医院。也没什么收拾的,几件衣服而已。还有几包香烟。兰兰喜欢抽的烟,古琴拿了一包。那原本送给兰兰的玉镯子,现在就送给小筠了。兰兰的衣服也留给小筠保管。最后与小筠告别。玉韵背起古琴,回家。古琴回头,看见小筠迷茫的泪眼。
  一个柔而不弱的女人,背着她的古琴,走了七天七夜,走过四百七十公里,回到家中。
  竹林,还是那片竹林;进入竹林中,还是那种感觉:舒心、欢畅、亲切。
  久违了,竹林!古琴心情激动,热泪盈眶。他终于回来了,这儿是他的家,看着那一株株熟悉的竹子,他感觉到自己从没有离开过它们。城市里的一切,仿佛一场梦。小古音在门口等候已久了,见他们回来,很是高兴。他发现爸爸消瘦了,脸色也不好。
  玉韵的脚底都磨破了,向古琴撒娇:“你看,我的脚底都磨破了。”古琴看着心疼,把她抱到床上坐着,然后去准备热水给她洗澡。热水准备好了,然而总不能让她脚着地。古琴讨了个便宜,搬来竹椅,抱着她坐到竹椅上两人一起洗澡。两人久久凝视,目光中柔情脉脉。
  “天下女子万千,唯你最美。”
  “是吗?”玉韵微微挺起胸脯,似笑非笑,神情有三分挑逗,七分妩媚。静静的竹林,茫茫的水汽中深情的吻,温柔的檫洗声。
  能死在这清幽的竹林里,死在灵魂的归宿里,一切的污垢都可以不计较了。
  玉韵不怕被传染,依然和古琴睡在一起。他们很久都没有这样拥抱了,久别重逢,而美好的日子又即将逝去,怎能不珍惜?
  “我想看看你抽烟的样子。”古琴柔声说。
  “嗯。”玉韵应声。古琴带回的那包烟就放在枕边。玉韵拿出一根来点着。她没抽过烟,呛了一下。古琴微笑,接过她手中的烟:“我来教你。”古琴深深吸一口,眼神迷离,缓缓贴近玉韵,嘴对嘴地喂她香烟。玉韵徐徐闭上眼睛,身体轻轻舒展以迎合古琴,感受这份浪漫。玉韵着白色内裤,带白色胸罩,像冰雪一样洁白。这一天晚上,他们一起弄了九次,到清晨时分才满意地睡去。
  他们一起过了七天幸福、快乐的日子。很久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那么宁静,闭上眼睛,仿佛看到枯叶悠然而落,落在蜘蛛网上,轻轻摇动,如婴儿睡在摇篮里。
  七天之后,古琴病危。玉韵把他抱在怀里,止不住地哭泣。她哭了,哭得很伤心,也很美,凄美……古琴微笑着,眼里也含着泪。他不是曾经愿望看见她哭吗?现在看到了,那是最最动人的美。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脸,擦着她的泪,内心真实地感到一种甜美的痛苦。
  小古音也在床边,他静静地看着。
  竹林里很静,仿佛平时的静。偶尔一两片干枯的竹叶无声无息地落下。
  “古音,我有话对你说。”古琴的气息微弱,“实际上,我不知道怎么当爸爸,也不知该怎么教导你。就要走了,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你妈妈。”
  “爸爸,你不要死,不要死。”
  “古音,我没有什么遗愿要你去完成。对你,我也没有寄予希望。我不要你带着我的希望生活。你懂吗?也没有什么告戒了,没有了……”
  古琴感到力不从心,说不下去。
  “古音,你到外面去,让我静静地陪着他。”玉韵抽泣着说。
  古音出去了。
  “韵儿……”古琴的气息更弱了,颤颤地抬起手想摸玉韵的脸,却抬不到。玉韵急忙抓住他的手,把它贴在自己的脸上。
  “韵儿,你还记得那个水晶苹果吗?”古琴艰难地说。
  “记得……”玉韵连连点头,泪水洒在古琴的脸上。
  “那不是我要送给你的,而是一个女孩送给我的……”
  “我知道!”玉韵泪如雨下。
  “哦——,我不是有意要骗你,你早已原谅了我,对吗?”
  “嗯,我甘愿被你骗……”玉韵哽咽。
  “我本想到外面创一番事业,然后和你举行一场壮观的婚礼……”
  “我不要,我不要……”玉韵声音沙哑。
  “那是在航空母舰上,在广阔的太平洋中央,你穿红色的婚纱,我穿白色的军装,奏起雄壮的军曲,发射一百枚巡航导弹当作礼炮……”
  “我不要,我不要,我只要你跟我在一起!你为什么想那些不可能的事呢?”玉韵深深地怨。
  古琴露出最后一丝微笑,含泪的眼睛永远地闭上……小雨的悲伤,兰兰神秘的微笑,小筠迷茫的泪眼,玉韵的平静与忧伤,这一切都凝结在那泪珠中。
  “琴儿,琴儿!……”
  一阵寂静。
  突然响起了箫声。低沉的箫声,回荡在竹林里,久久不忍飘去。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映着苍白的烛光,如珍珠,滴在古琴的脸上。他的尸体在泪水的清洗下变得清明,恢复了昔日的神采。
  古音在门外静静地倾听。爸爸死了,他没有哭。
  黎明前的一刻,在竹屋门前。玉韵将古琴与竹屋一同火化。大火熊熊燃烧,紫色的,没有烟。火光映红了玉韵苍白的脸。玉韵相信火有火神,将古琴付与火神,她与古琴的爱将与火同在。别了,古琴。大火熄灭时,只留下古琴的骨灰和一个破碎的水晶苹果。玉韵把古琴的骨灰倒进一个大竹筒里,带着古琴的骨灰,离开了竹林,不知去向。小古音也离开了竹林,他并没有和玉韵一起,也不知去向。过了不少时日,村民们才发现竹林中的竹屋已化为灰烬,玉韵一家不知去向。
  小雨便是在竹林中的大火熄灭的那一刻离开人世的。她死的时候还是那么忧伤,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在同一天,子语结婚了,娶了个日本女子。子语眼神坚定而愉快,相信他日后必定幸福美好。他老婆和他母亲之间想必也很有意思。只是吴雨何去何从,不得而知,也该结婚了吧。
  余韵 > 三十四 三十四 七个月后,北方那个贩卖低档工艺品,也贩卖过玉韵的画的那位老板,又碰到了玉韵。此时,玉韵已是国内著名画家。她的作品受到世人的推崇,每幅画拍卖底价高达七十万。以前凡买过玉韵的画的都发了财。那卖抵挡工艺品的老板现在到处跟人吹他认识玉韵,玉韵的画开始都是由他代理的。他家里还有两幅原来卖不出的作品,现在成了财富的象征。
  玉韵寻求全国各大小城市都展出她的作品,频频出入社交场合,认识不少达官贵人及学术界名流。她依然那么年轻貌美,如仙女一般,又兼现代人的打扮,集古典美与现代美于一身,具极深的艺术修养,又善于交际。她本身就已成为一个艺术神话。此般神话人物,自然大大受媒体关注。玉韵有空常常接受记者采访,但时间不能超过七分钟。她没有保镖,没有经纪人,也没有秘书,就一个人,开一辆银白的牌子为四个圈圈的轿车到处逛,车上从不载第二人。她穿的都是最时尚服装,原来戴的玉玦现已换成了玉镯子,单只,颈上还配着铂金项链。有一次,她走在大街上,一歹徒想抢她的手提。很不幸,这歹徒刚伸手就被警察抓了。
  她住哪儿呢?她在市中心最繁华的街区买了一套房子,一个人住,没有佣人。这房子买得并不贵。她跟圈子里的人说她想买一套房子,请大家给点意见。她话一出,当晚就有人打电话送房子来了。繁华街区的,五折优惠。她每天都亲自去买菜,超市里的蔬菜区都认识她了。可惜她吃的东西并不多,又都是萝卜青菜粮食,也不用泰国香米,最便宜的就行。圈子里的人猜想她一定信什么教,只吃素。朋友们对此赞叹不已,说她修养高,名利地位全有,还能享受清淡。虽说她常常参加宴会,但在宴会上也只吃萝卜青菜。她很大方地告诉大家她不能吃荤,否则主会怪罪她的。不过烟酒她却无所禁忌。她喝酒很有度,喝酒的姿势甚是高雅,这是别人学不来的。
  高品位的女人如一件艺术品,有钱有势的男人都想拥有。然而,玉韵并不怎么看重金钱,这让有钱人觉得有些遗憾。玉韵的手机每天都很忙,没完没了的邀请,其中夹杂着私人的约会。而玉韵并不因此觉得烦。她喜欢被邀请,也尽量做到不让大家失望。当然,私人的约会她都委婉地拒绝了。一些单位为了请到她还给她送礼,玉器古玩,高档茶叶,名贵人参,应有尽有。玉韵照单全收。那些有钱人都想买她的画,她每天的各种活动都排了十多个小时,还有时间作画吗?作画要心静,她能做到吗?她一两个月就出一幅作品,而且每一幅都是精品。有钱人未必懂画,但内行人都是懂的,都惊叹玉韵之才。其中有人怀疑,玉韵如此热衷社交活动,哪有时间作画?会不会是有人甘愿为她作画,让她出名呢?她有替身?然而,她言谈举止中流露出来的人格修养都是装的?而有一次,一个单位请她题字,她当众挥毫,龙飞凤舞,一蹴而就。字体苍劲有力,入木三分;整幅看来,又有千军万马驰骋沙场之势。在场看者无不目瞪口呆。谁能想到那软若无骨之手能挥发如此霸气的字来。从这一刻起,玉韵不但是画家,还成了书法家,云梦之名,如日中天。
  玉韵并不像外人说的那样没有时间作画。每天晚上,正当别人都在睡梦中时,她都在作画,或者静思。她想睡,但睡不着。自从古琴死后,她再也睡不着。夜深人静,她专注于她的画,忘记周围的一切,如在梦中。画画也许就是她的睡眠。无睡眠的她,每天在世人面前仍是神采奕奕,毫无疲惫之状。
  玉韵还是玉韵吗?不得而知。自古琴死后,她便带着古琴的骨灰来到北方,在那片她曾住过一段时间的竹林里住了下来。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北方老师探访南方竹林而在她心中留下了痕迹,因此才又到北方来?她又成了寡妇,每天抚摸着装着古琴骨灰的竹筒。她神色平静,不知她心中的悲伤有几许。她静静地坐着,不知道想些什么,晚上也睡不着。有时候她的嘴角还露出微笑,那也许是在回忆美好往事。有时候她还吹箫,一吹就是几个小时。箫声极是低沉,仿佛凝咽不出。她每天都回想那个遥远的梦。梦里的古琴和玉韵,到底如何结局。七个月后,她又离开竹林,留下古琴的骨灰,玉玦系在筒上,以画家的身份步入上流社会。就这样,她的美貌、才艺像月亮一样引人注目。
  玉韵与一位搞广告设计的年轻小伙子一见钟情。小伙子名叫张广浩,现年二十五岁,长得很时髦,充满青春活力。在小伙子的眼里,玉韵之美,他再学十年广告设计也设计不出来。玉韵的名利和地位更是万众瞩目,若能娶到她,那简直是江山美人一并收。玉韵与张广浩之关系发展迅速,引起不少圈子里的男士的羡慕和嫉妒。他们一起出去玩,玉韵还是不让张广浩坐她的车,要么两人分开,各开各的车,要么玉韵不开车,坐张广浩的车。张广浩的车估计是二手货,比较旧,招牌像个英文字母W。张广浩认为玉韵不让他坐她的车是考虑到男人的面子,心里高兴不已。然而张广浩很快便体会到恋爱之苦恼。玉韵每天的应酬众多,从早上一直到晚上。几乎没有时间与他单独相处。小伙子期待着玉韵到他家,或者他到她家,来个未婚同居,但不见玉韵有任何暗示。他期待着她带他回家吃饭,然而没有。性欲实在难以压抑,他忍不住要主动请她到家里吃饭,他将以设计师的全部本事设计一顿晚餐。然而玉韵说没时间。小伙子又说想认识一下玉韵的父母,借口到玉韵家看看。玉韵却一笑置之:“我父母双亡,也无其他亲友。”
  一天晚上,张广浩又送玉韵回家。玉韵说了句再见便开门下车。小伙子连忙来个潇洒的告白:“就这么走了,至少该给我个Goodbyekiss吧。”玉韵回头一笑,凑过头来亲了他一下。他想趁机抱住玉韵来一阵热吻,都被玉韵推开了:“很晚了,赶紧休息。”小伙子不敢不听玉韵的话。他多想来一阵热吻,多想玉韵叫他上楼去坐一会儿,那些情景他都设想过无数遍了,明明都可以水到渠成,却为何迟迟不见玉韵反应?而又一天晚上,小伙子得了个意外的惊喜。玉韵对他说:“我们结婚吧。可以不?我不可以与你未婚同居,总有人注意着我,我不想闹诽闻。”小伙子一个劲叫好,激动不已。
  结婚那天,玉韵身着红色婚纱,灿如朝霞。婚宴在全城最大最豪华的酒店里举行,宾客如云。学术界名流,高层达官贵人,画家及收藏家,纷纷道贺。场面之盛大,古琴是看不到了。结婚之前,玉韵检查过了,没有爱滋病。她的过去,她与古琴的一切,她只字不提。就在玉韵结婚那天,小筠生了个女孩,母子平安,也没有得爱滋病。小筠后来没有嫁人。这并非因为她对古琴的爱坚定不移,只是不想嫁,不想依靠男人过日子,不想为了满足男人而存在。她自己又如何满足自己?她一心想把女儿带大。她每天都写日记,把自己所有的感想都写下来,与自己对话,也仿佛与古琴对话。
  蜜月期间,玉韵几乎停止了一切社交活动。张广浩每天早上醒来都发现玉韵已不在床上,又在作画。他过去问玉韵怎么不多睡一会,玉韵说早醒了,起来画画。他以为玉韵有什么心事,想问个明白。玉韵只说是习惯早起,叫他不用担心。他并不知道玉韵每天晚上都睡不着,房事之后她都是假睡,等他睡着了她就起来静坐,或者画画。
  婚后,生活也与以前不一样了。玉韵不能每天只买青菜萝卜,得买肉。她并非因为相信什么而不吃肉,仅是因为不想杀生,也不想吃肉而已。现在因为婚姻的需要,她迅速地适应烹调荤腥。为了不让丈夫觉得奇怪,在丈夫面前她只好也吃少许肉。丈夫是搞广告设计的,喜欢玩新花样。她每天晚上都陪他玩。妻子太美丽动人,丈夫买了不少药品。玉韵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不喜欢,他喜欢怎么样她就怎么样。丈夫还有点口臭,这令她难以启齿,但她忍受了。渐渐地她发现丈夫还有不少小毛病:东西乱放。臭袜子都摔在沙发上,烟盒、打火机、袜子、衣服没个定所。玉韵很不喜欢这样。他喜欢井然有序。她并不认为艺术家因为求新立异就要把生活弄得乱糟糟。她也是艺术家,她的书画或清新秀丽,或雄浑奔放,风格不一而同。每篇作品皆有自由之生命,而她原本的生活却平静有序。她一次次地收拾那些凌乱的东西,有时候还柔声责备两句,而丈夫一笑了之,说是性格使然,本性难移,
  一天傍晚吃饭时,玉韵说:“我们以后一起做饭吃好不好?”张广浩拍板大叫:“好啊,有创意,我们一起做东西吃,一起恩恩爱爱,快活赛神仙。”玉韵笑了。第二天,张广浩下班回来还没饭吃,正想问为什么,猛然记起老婆说两人一起做饭的约定,只好两人一起做饭。两人一起做饭也确实有点乐趣。这样坚持了一周,张广浩便觉得没趣,便推脱说工作忙,赶工作去了。玉韵也没说什么,此后便不再两人一起做饭,而由玉韵做。
  丈夫突然兴起说要写一部小说,专门记录他和玉韵的爱情。玉韵笑而不语。开始几天,丈夫下班回家就打开电脑哒哒哒地打字。玉韵想看看他写了什么,他却故做神秘:“先不要看,等我写好了我一句句念给你听。”
  “好啊,写不好的是小狗。”
  “小狗就小狗!”
  坚持不到一个月,丈夫就很少动键盘了。玉韵揶揄他:“小狗,写到哪儿了?”丈夫摸摸后脑勺:“嘿嘿!”
  蜜月过后,玉韵各方面的应酬又多了起来。开始时张广浩还可以不在乎,但后来就忍不住说两句:“你应酬真多啊,你不觉得累吗?”玉韵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只说:“我喜欢交际,喜欢认识各种各样的人,喜欢与人交流。这有助于我了解各色各样的人,并不觉得累。”玉韵忙起来,常常不能抽时间做饭。本来有时候即使不做饭也没关系,晚上有宴会,饿不着,只会撑坏肚子,而丈夫回来没饭吃,就会心情不好。一两次没什么,可以到外面去吃,但长此以往,丈夫难免发火:“你能不能少到外面去,少见几人?”玉韵静静地看着他,神色平静,一言不发。丈夫从没见过玉韵如此的平静,心中顿感不安,急忙道歉:“对不起,我一时脾气。”玉韵还是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玉韵的沉默,使得整个家庭没有一丝生气。谁也不知道玉韵想些什么。她也许会回想起从前,与古琴一起的日子。那时从没有大声的话语,没有任何抱怨,静静地,一个眼神就沟通彼此的心,无须多言语。现在不一样了,彼此的生活习惯那么的不一样,要学着如何去适应。那天晚上睡在床上,丈夫再次道歉,说自己不应该,并很坦诚地表达了自己的愿望,希望妻子少一点应酬,多一些呆在家里,生几个孩子,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多好。玉韵笑了,说:“好,我给你生孩子,生一窝,组成一支足球队,怎么样?”两人嘻嘻哈哈闹了起来。
  第二天,张广浩起身又不见玉韵,以为她又在画室,过去一看,没人。也许出去了吧。张广浩照常上班,晚上回家还不见玉韵。他心里有些生气。昨天晚上两人说得好好的,还不到一天,又应酬去了。他打玉韵的手机,手机却在房子里响了起来。玉韵没带手机就出去了。张广浩气难消,却也无奈,边看电视边等玉韵回来。正好有精彩的足球赛,可以暂时放开不愉快的事。然而一直到深夜,还不见玉韵回来。张广浩打电话给常与玉韵交往的朋友,都说没见过玉韵。玉韵的手机也响个不停,不少人在找她。张广浩慌了,玉韵不见了,急忙报警。
  没人见过玉韵,玉韵仿佛凭空消失了。她突然出现在这座城市里,现在又突然消失了。张广浩伤心欲绝。所有与玉韵有交情的朋友,都深感遗憾。警方怀疑是件谋杀案,但又没有任何的线索。
  那片竹林,稀稀疏疏的,平静而安详。玉韵脸上微笑着,缓缓走进竹林。竹屋仍在。她轻轻推开竹门……她仿佛看见古琴正坐在竹屋中央。然而,古琴不在了,只剩下他的骨灰,装在竹筒里,放在竹屋中央。竹筒上系着玉玦,红绳子鲜红如血,玉玦洁白如脂。玉韵微笑,话音轻柔:“我回来了。”竹林依然安静,微风轻送,偶有枯叶安然飘落。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你一定很寂寞,一定很寂寞。都是我不好,离开你那么久,我不该离开你。”玉韵轻轻走过去,双手抱起骨灰筒,缓缓贴到胸前。她的泪水,又滴在骨灰筒上。她缓缓坐下来,轻轻带上玉玦。她打开骨灰筒,深情地说:“琴儿,我们永远在一起。”她倒出古琴的骨灰,一口一口地吃了。吃得很慢,很慢。当夕阳映红西边的云彩,古琴已经与她融为一体了。晚霞很美,竹林沐浴在晚霞的红光里,火红的一片。玉韵微笑着,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就这么死了,也许是骨灰有毒。
  古音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晚霞里,他找到了母亲。他解下玉韵手上的玉玦,将玉韵与竹屋一同火化。火之红光,与晚霞一色。
  古音带着玉韵的骨灰到处流浪,每遇竹林,都洒上玉韵的骨灰。
  许多年后,一个遥远的村落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天上有位仙女,修炼了五千年,很是寂寞。她天天都弹琴歌舞,每每为人间爱情所感动,泪水落在琴弦上。终于有一天,她下凡到人间来寻找爱情。她所弹的琴因日夜陪伴她而得了仙气,又得她泪水的感化,也幻化成人,到凡间来寻找他的主人。他历尽辛苦,终于找到了他的主人,并与主人相爱了,从此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这个故事流传了一些年,但不久就失传了,就再也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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