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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嚎叫

_4 肖睿 (现代)
  而当我再次准备入睡时闹钟又响了,它用沙哑的声音说现在时刻十二点整。有一个山谷中纯净的小溪在流淌,小鸟在歌唱,美丽如天堂。但天堂离我太远了,我现在仍然躺在床上。
  我想起了我想去做但一直没有做的事情,我要去撒尿。在我去厕所的路上我的思路变得无比清晰。整个村庄寂静无声,纯洁的黑暗像泥石流一样淹没了我们。布谷家的灯早已熄灭了,我在他家门外看见了紫色皮毛的狗,它在我脚下似乎已经沉睡,可它的身子在发抖。我把它抱在了我们的床上,无所谓!这张床比它还要肮脏,但我需要它代替why消除我的寂寞。在路上我看见了那个给why理光头的小姑娘,她和她身旁的成年女人们一样——浓妆艳抹面无表情。在幻想中她是我最美的姐妹的同时也是我最美的情人。我闭上双眼在黑暗里行走,她就站在我的面前,赤裸的身上到处都是鲜血淋漓的伤口。她是我最美的情人。厕所里仍然有一只蛆在半空中悬浮着,在我双唇紧夹的光线中它的身躯流露出了可爱的淡黄色血丝,这些图案让它成了天使。巨大的快感从我的鸡巴进入了脑中。
  我从厕所里走出来系裤子时一个人突然从身后拉住了我的衣领,我大惊失色,一个老女人的声音冰冷地说:“交费,一块钱。”我问她交什么费,她说这个比大便还肮脏的厕所是个收费厕所。我用力挣脱她的手,说你是在讹诈我吧!她更加用力不让我逃离,盯着污水横流的地面很长时间,然后说:“交费!”
  那个拥有可怜嗓音的老女人穿着一身褪色了的环卫工人制服,嘴上的难以分辨颜色的口罩也没有她的脸脏。我闻到了她身上的恶臭味,但我吐不出来,我已经被吓傻了。这个疯子目光呆滞地盯着我,一遍又一遍地说:“交费!”我到底该逃跑还是该给她一砖?我又想撒尿了。这时,对面有人在黑暗中叫我的名字,在他向我跑来时我看清了他的脸——是我亲爱的拳头大哥。他对我说别害怕,然后给了那个疯老太婆一块钱,她嘴中嘟囔着莫名奇妙的语言离开了。
  在回家的路上拳头说那个女人是个疯子,以前是个老师,在那个人人争当傻瓜的年代被学生整疯了。他们让她扫厕所,每天都会毒打她几顿,打累了就往她的嘴里抹粪便。拳头说这些惨无人道的事都是这个疯女人白天时说的,这个疯子白天就和正常人一样,只不过喜欢守在路边拉住来往的乐手给他们叙述自己的故事,希望他们把她也写进歌里。“我愿意和她聊天”,拳头用特别深沉的语调说,“但她一到夜里病状就出现了,她会出来扫大街,游荡,身子蜷曲在路上发抖。有一次我凌晨三点钟演出完回来在这个地方看见了她,样子太惨了。但没有家人管她,因为她另一个毛病就是守在厕所门口向晚上来上厕所的人收钱。没有人敢拒绝她,所以好多人都怀疑她是装疯卖傻的诈钱!现在我也弄不清楚她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了!”拳头仰天哀叹的样子让我感觉自己似乎正在看一部英雄电影。
  当我再次躺在床上即将入睡时屋外突然传来了一个女孩伤心的哭泣,她就在窗户下面。一个男人说:“别哭了,我们还是分手吧!我什么都不能给你。”女孩在垂死挣扎般地叫嚷:“我什么也没要求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为什么要这样?”
  男人说:“别哭了,我们还是分手吧!我什么都不能给你。”
  女孩说:“我什么也没要求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为什么要这样?”
  男人说:“别哭了,我们还是分手吧!我什么都不能给你。”
  女孩说:“我什么也没要求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为什么要这样?”
  男人说:“别哭了,我们还是分手吧!我什么都不能给你。”
  女孩说:“我什么也没要求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为什么要这样?”
  ……
  这对即将分手的情侣只有这两句话可说了,他们不断重复着这段话,我不知道自己在这出戏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墙上的奖状在月光里冲我微笑。我拿出桌子上的笔桶敲击自己的腿,我很疼,但疼痛可以让我忘记面对外部世界时的恐惧,那里真实的可怕,就连声音都拥有自己独特的身体。我不能让它毁了我,我要自己毁了我自己。
第九章
  
  新生活要开始了
  一定要走下去,我走不动了,我还要走下去。
  ——塞缪尔·贝克特
  why回来了,他冲我不好意思地笑,那时我正在洗头。我蹲在水池边任凭冰冷的水从我的脑袋里面流进去,我脑子里面全是水一样毫无意义的液体。why说自己昨天喝得太多了,他昂贵的衣服上到处都是来自自己胃里的恶心的斑迹,鲜艳而又剌鼻的味道像教科书里拍了几十年马屁的诗歌。
  如果这个故事在两名少年生活里真正存在过的话,此刻某一个角落中肯定有台摄像机在悄无声息地工作,纪录着我们的一切,这两个孩子此刻已不再是朋友,也没有兄弟般的感情,更像是一对夫妻,相互热爱相互仇恨相互依靠相互逃避。why在用我的钱快乐地活着,但他总有一天会离开我的生活,我害怕这一天的到来,又渴望这一天的到来,它更像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感情,而且这个儿子来路相当可疑。
  我说过我被老F痛打一顿之后就再也没有偷过他的钱,但我仍然偷他身上其它的东西,甚至希望把他也偷走。我喜欢看他猜疑一切人的痛苦表情,他的头发终有一天会银白如雪,终有一天要佝偻着腰走路,那时我会把自己想象成他。但why永远不想表演我的角色,他不需要痛苦,他想要快乐。我已经知道他在骗我,他也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他在骗我,但我们全都装作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知道的事。
  why在屋里换衣服时,对我说:“不倒霉,我们去洗个澡吧!我身上都快焐出蛆了!”我点头允诺。why又说:“顺便找个洗衣房洗洗衣服!我刚才遇见一家,洗一件衣服一块五!”我说不行,太浪费钱了,下午我去买袋洗衣粉,买块搓板,各自洗各自的衣服。why大喊:“洗衣粉会让我的手变糙,你要洗你洗,把钱给我,我去洗衣店洗!”
  他一次次地朝我要钱,我是他的爸爸吗?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替丫付一切费用!而且他是那样的理直气壮,那样的不管不顾。要是钱花了怎么办?他莫非还要逼我去偷去抢去卖血供他挥霍?当我们把钱花完的时候,我们该怎么办呢?现在都活在这样的份上了,他还要到洗衣店花我的钱洗衣服,而我的老M为了节省电费,有时大冬天还常常用水盆洗衣服,双手在冷水里浸得像红萝卜。一想起这些,我的心就疼,就在滴血,我就在心里狠狠地操why他妈。他就这样格瓦拉?他就这样卡斯特罗?我真想抽丫的大嘴巴!
  洗完头我站在风中,任凭风吹打着我的冰冷的头颅,我像个胡子一样豪情万丈,可没有衣衫褴褛的难民跑到我眼皮下面叫我“大王爷爷!”
  我想:“操!新生活要开始了!”
  残缺才伟大
  太阳昏暗而又软弱,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像是停留在雾中。why缠着纱布的手散发出刺人双眼的香味,丫躺在床上悠哉悠哉地看书,那些故作深沉的书我早就翻过,只是一本也看不懂,如果它们有用的话我也就不会离家出走了。我拿着带有一股咸臭味的毛巾抹擦头发时why拉着了电灯,我的世界突然又多出了个闪烁淫荡光芒的太阳,我很不高兴,因为它需要我付出代价。
  我皱着眉头说:“大白天你开灯干嘛?关了吧!这电费要我们自己交!”
  why盯着书说关了灯自己看不清楚。我关了灯,劝他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看,why突然蹦起来站在床上指着我嚷:“你丫怎么这么烦人呐!他妈的让我安静一会儿成吗?”
  我愕然地望着他,这个男孩眼圈红肿,似乎快要哭出来了。对这样一个有思想有理智的小混球,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叹了一口气,开了灯之后安安静静地走了出去。
  我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站在街道的中央我茫然地举目四处张望,这时我看见了砖头,他在冲我招手,当我走到他身边时我才发现他脚下屹立着各式各样的箱子与旅行包。
  砖头欣喜地告诉我:“我今天终于被房东赶出来了,他丫实在是熬不住了。”他哈哈地笑了起来。
  我假惺惺地恭喜他,并且请他和我们一齐住。“好啊!那么我当然乐意了!”他爽快的表情让我想杀了自己,但他紧接着说:“开玩笑,我又找到了房子,正好搬家的时候遇见了你。”
  我和他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搬了过去。在路上砖头一直赞扬我的气力之大出人意料,因为我手中的东西几乎是他的两倍。砖头的新居是个很安静的地方,靠着菜地,独门独院;我有些嫉恨砖头的幸福了!我问他既然有钱为什么不住在以前的地方,砖头笑呵呵地回答:“你傻吧!让丫把我赶出来的话我欠的房租不就免了吗?”
  从砖头的新家出来之后我的心开始了破碎,那座小学上空飘扬着悦耳的广播体操音乐。有一个性感的男人声音命令大家都他妈的跪在地上。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它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压抑我了,我一直在被我自己压抑。昨天晚上我好像哭了,今天早上起来我的枕巾全湿了,但我真的哭了吗?没有人睡在我的旁边。我为什么要哭?没有人知道。
  我在那条街上看见了why,他已经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怀里抱着一大堆书向我走来,他说:“咱俩一起去给布谷的鼓手还书吧!”
  我告诉why我的心碎了,他说那没有什么,他的心早就碎了,人一旦成年了心都会碎。我们的脚步中流淌着欢快而又圆滑的节奏,它在叙述一个外星人来地球冒险的故事。紫色毛发的狗在路边悠闲地散步,时不时还对别人门前的老母鸡狂吠几声。我醒来时这个恶棍就已经消失不见了,但它昨天晚上鼾声如雷,而且嘴巴奇臭。昨天晚上我梦见一个强壮的男人把我的脑袋摁进了肮脏的马桶里。
  布谷的鼓手像个坏人,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永远在我们的身上上下乱窜。why说我看不懂您借给我的书,鼓手说没关系。我觉得why此时有做秀的意思。丫还曾经给我借过一本叫做《麦田里的守望者》的书,那是一本伟大的小说,后来我看了不下一亿本被所有人称做“经典”的垃圾,可是J·D·塞林格永远是我心中的神。我发誓:我永远不会让我儿子知道《麦田里的守望者》这本书,永远要让他像一个成熟的男子那样活着。
  他们俩在热情交心,但我无话可说。这个屋子的角落里弥漫着一股羊肉变质后的臭味。我想我应该走了,我和他们俩告辞,why让我在家里等他,他说自己很快就会回去。我心想你在半路上让卡车撞死才好呐!我背对着他们时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恶狠狠地盯着我看,我希望它的主人是why,那样我所有的推测就是正确的,但我同样希望不是why,我的心正在矛盾的粉碎。
  我忧伤地回到了家。why换下来的衣服在床上紧紧拥抱,它们共同组成了一个身体,这个可笑的小家伙有很多粗钝的棱角,可当我压在它上面时突然什么都没有了。
  对面的布谷家里有两个女人在快乐地交谈,声音告诉我,一个是布谷的老婆,另一个是时尚女孩。我离开了身下僵硬如石的床,坐在门口台阶上,点了一根烟,偷听她们聊天。那两个同样漂亮、同样年轻的女孩发现了我的企图,但她们并不介意。时尚女孩说自己曾经当过护士,她那家医院的副院长是个英俊的老头,每天早上所有人都能看见这个老家伙腰板笔直地跑步,那时他如雪的白发会在风中飘扬,把所有人的情绪感染成激昂壮烈的进行曲。老头从年轻到现在一直很花,医院许多女医生女护士女患者都与他有染。他的花事除了他老婆没有人不知道,后来他老婆也知道了,吵架大闹都无济于事,他该花还花。大家都为老头的生命力惊叹,组织也照顾他的生命力,到了七旬还在一线工作岗位上。时尚女孩说此人肯定能活过一万岁,可有天传出他老婆患了绝症——还是晚期的消息,还是他亲自诊断出来的。他这次还是瞒着老伴,就像他平常瞒着老婆办花事一样。老婆还是知道了,她也是大夫,而且还是个老大夫。老太太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老头也在人们的眼中明显地消瘦了下去,人们很奇怪,这个一辈子不忠的老头,竟然这次也动了心肺?老太太后来去世了,老头连哭都不会了,在追悼会后的丧宴上他和每一个人碰怀,他对每一个人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干杯了。”他的话让所有人都深信不疑他想自杀,于是人们二十四小时陪伴他,甚至上厕所和吃饭都有人盯着他,但这个老头毫不介意,除了不哭不笑之外仍然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工作,这时大家才逐渐明白此人是在做秀。
  当所有人都看见了这个老头又在跑步,又有新、老情人出入他的房间,人们都认为他狗改不了吃屎,说文明点是认为他已经摆脱了爱人去世的阴影,因此也摆脱了认为老头要自杀的阴影。只是,有一天大家发现他没有晨练,然后他的办公室像所有恐怖电影中演的一样爆发了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原来他直直地躺在地上,在此之前老头把一种名字特别顺耳,但绝不能扎进血管里的药物扎进了他的血管。
  时尚女孩说这就是伟大的爱情,残缺的爱情,残缺才伟大。而布谷的老婆说可我不喜欢这个故事,它太不可思议了。她说她的邻居是一对已经很老很老的夫妇,老太太患有严重的老年痴呆症: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忘记了自己存了一辈子的私房钱藏在了什么地方,忘记了自己今天是否吃过饭,忘记了所有知道自己与自己知道的人的名字,大脑空白一片。老头则显得很机灵,有时还能背诵一首古诗什么的,亲人们聚会时,老头背诵古诗是保留节目。儿子儿媳孙子孙媳女儿女婿孙女儿孙女婿总会爸爸爷爷地乱叫着,让老头背诵古诗。老头就背,众人干杯鼓掌。老头尽管能背诵古诗,就是不知道吃饭,吃饭时你得叫他,饭菜端在桌子上你还得提醒他吃啊,他才吃。你若是忘了,他压根儿就没有记住。而老太太,老年痴呆的老太太,就像公鸡打鸣一样准时提醒老头吃饭,而她自己却瞪着眼珠子拉、尿在裤子里。
  布谷的老婆说这就是女人!再老的女人可以忘记一切,可她的眼里只剩下了爱情!在屎尿窝里滚动着的老太太,一句“叫你爹吃饭啊”——布谷的老婆说到这里哽咽了,多么让人感动的一对老人啊!
  夫妇俩终于成功地双双活过了八十四岁。老太太在八十四岁最后的一天,忽然不会说话了。家人们仍然为他们举行了盛大的庆祝活动,来了许许多多的人,可在宴席上不论大家是多么热情地冲老太太说那些比鼻涕还恶心的好听话,她仍然拉着眼皮面无表情,她似乎要做一块坚硬如冰的石头。她坐得离人群很近,但从布谷老婆的话语中我知道那老太太像颗星星般避开了现实。
  当所有人都被老太太弄得灰心丧气伤心想哭时有人发现老太太在横眉冷对千夫指时双手一直在运动,老太太用筷子把桌上所有菜中最精华的东西都夹进了和她一样秀逗的老伴碗里。那儿的食物已经堆成了一座五颜六色的小山,可他们彼此之间没有说一句话,他们的眼神僵硬浑浊地盯着前方,在他们的眼里前方有什么东西?我不知道。老头照样背诵古诗,子女亲友们照样鼓掌、干杯、吃肉,唯有老太太夹着菜,颤巍巍地举到老头的嘴前,把它小心翼翼地送进老头那仍能背诵古诗、只剩一两颗残牙、就像有哨兵把岗的肉洞里……
  她们讲这些故事的目的似乎是在为一部电影寻找内容,这时我才知道布谷老婆原来是个专拍独立电影的导演,听说她未进影视圈子前在一风尘处混过几年。外语不错,书读得也不少,在那些光会说“大哥,玩玩不?”的风尘女子中鹤立鸡群。还有人说她的父亲是个大贪官,因为其父被收进去了而流落风尘,专干脱次裤子挣百十块钱的干净勾当(与其贪官父亲相比)。在一个很偶然脱裤子的情况下和布谷相识相爱交心成亲了。而且越传越神,越传越远,就连忽然光顾的片儿警也问我:“她爸爸真是XXX?”可我不相信她的父亲会是一个大贪官,别说大贪官就连小贪官的女儿也不会混到脱裤子换钱的地步。我也认识几个高官子女,他们穿着昂贵的衣服开着高级跑车出入各个娱乐场所,他们甚至不热爱这个让他们享受生活随意作践的国家,而是纷纷坐飞机出国作践另外的世界去了。而脱裤子换钱的哪个不是——我的父老乡亲,我的兄弟姐妹——房东家电视荧屏上那个抹着厚嘴唇的歌星,还在咧着大嘴煽情。
  布谷老婆一张嘴我就知道她是个村姑出身的苦孩子——她太善良。她编的那个老头老太太的故事就是一堆贴着巧克力皮的狗屎,即不前卫也不现代还不现实。我倒是做过一个梦,梦见过一对老头老太,好像是我的老F老M,也好像是剑子的老爸老妈,还好像是世界的老爹老娘,他们竟然有耐心在这个世界上活到了二百七十多岁。联合国为他们庆祝世界上这对结婚二百五十周年的稀有夫妻。联合国秘书长亲临,各国元首亲临,当这对老夫妻出场时吓晕了一片国家元首,吓得转播卫星也一头掉进了太平洋里。老得狰狞不说,关键是每人嘴中长出一只大牙,就像一把锋利的小匕首似的,两人接吻时这对恩爱了二百五十年的夫妻竟互相把匕首插进了对方的喉管里……
  我哈哈大笑了起来,布谷老婆以为我被她讲的故事感动了,她隔窗问:“不倒霉,你笑什么呢?”
  我说:“没笑什么,只是觉得你们讲得挺有意思的。”
  布谷老婆和时尚女孩又在讨论一部实验电影,据说有个傻B还要为他们投钱。这部电影的内容是一个前黑社会大哥被放出来之后当了出租车司机,本来想和辛辛苦苦等他出狱结婚的女人结婚,可莫名奇妙地沾上了毒品。在老大死活也戒不掉毒品的情况下老大的女人毅然决定卖血为老大买毒品,直到把自己身上的血抽光为止。一对情人就这样过着根本没有出路可言的生活,有一天老大的女人因为用不洁针头抽血而染上了绝症,故事的高潮开始了,女人因为没钱治病只好躺在床上安静等死,男人因为没钱吸毒只好在女人的旁边像个疯子一样痛苦地折腾。最后女人因为没钱治病死了,男人因为没钱吸毒戒掉了毒瘾,老大在她的尸体前痛哭流涕——其实用这个词形容是远远不够的,因为他在她的尸体前砍下了自己将来要戴结婚钻戒的手指头。
  她们把脑袋探出窗问我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我说不错,就该找同一个人来扮演这对情侣,丫有时是男人,有时是女人,可千万别出现两个同时都要脸的镜头。非要有的话就找把椅子代替另一方,反正你们是拍实验电影!这两个女人“嘿嘿”干笑,我知道她们认为我是在扯淡,我的悲剧在于我说笑话时大家都不为所动,可我向大家叙述一件真实的事情时所有人都会在疯狂大笑之后破口大骂。我他妈已经习惯了。
  洗澡
  why回来了,他一进家门就大喊大叫,说我们赶紧去洗澡,我快成垃圾桶了。我立即出去买了两袋洗发液,可回来之后why说:“你再去买块香皂让我用吧!”可买回来之后why又说:“你再去买块香皂让我单独用吧!我有洁癖,不习惯和别人共用洗澡的东西。”
  我生气地问他在学校时为什么还要坐在无数人拉过屎的坐便器上拉屎,那多脏啊。why一听这句话脸立马变白了,他眼圈潮红地对我说:“我是被他们逼的!”
  现在我坐在稿纸前回忆这段往事时心中只有对这句话的无限敬佩,根本不像当时光想操why他妈。
  我们洗澡之前,我去水泥的家里找他,他还蒙在被子里睡觉。他的屋子里很暖和,可我的心已经成了一堆碎冰块。
  开始时我们只有三个人,气氛还算热烈,可在路上时尚女孩、照片、砖头、礼花炮和他的两个老乡也参加了进来,就没有人再搭理我俩了。他们走在我和why的前面谈笑风生,一副艺术家闲逛的状态。我们有些失落地看着他们的背影,why终于也按捺不住寂寞跑到他们的队伍中去了。如果你当时路过那条像根劣质的雪茄烟的乡间土路,你一定能看到一支穿着奇异手提卫生用品的青年男女组成的队伍在浩浩荡荡地移动,它的后面有个垂头丧气的胖子,那就是我。
  澡堂里所有的人在我看来都是湿乎乎的。我像一条正在捕猎的毒蛇一样用冷峻的目光去倾听人们的语言,我想象每一个人的裸体是什么样子,不论此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肥是瘦,是美是丑。一旦我想到一副美妙的躯体也可以被毛巾搓出泥垢时心情就会变得异常舒畅。我又一次交了双份钱,why心安理得的样子让我又一次涌起无数的不舒服。
  我们进去时宽敞的男浴室里空无一人,几个没拧紧的水龙头往地板上滴水,稀松的“噼哩叭啦”声让我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闷热的地狱。脱衣服时我仔细欣赏他们身上的刺青,那些躯体上的图案在雾气里就像魔鬼一样。这个地方肯定是地狱!水泥发现了我正在欣赏他的大腿,他想做一个更阳刚的动作,踩上从自己手中跌落的香皂,滑倒了。
  我走进了轰鸣的水流之中,它就像一座铁匣在关闭时由于金属磨擦而发出的怒吼;水跌落在我头上时有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像只拳头般捶击我,这股力量带有滚烫的血腥味。我闭上了双眼,用香皂抹擦身上每个地方。我闭上了双眼,水珠沿着我的眼皮顺流而下,它刺痛了我里面的圆球。我听见了犬吠声,眼中的一切又回到了暗夜。我拼命撕扯自己身上的肌肤与毛发,无数毛孔也在强而有力的攻击下渗出了渺小的血珠,它们让我全身存满了渺小的伤口。在心碎之前我担心没钱买衣服、CD和书,担心会考不及格,担心考不上大学,担心父母离婚,担心自慰有可能导致我终生不育,担心身边的某个朋友因实在受不了而自杀,可它们并不是我痛苦、压抑与郁闷的源泉。我怕死,可现在我的心已经碎了,我离家出走,我毫无畏惧,我终于洗干净了我自己。
  水泥在穿衣服时仍然在无休止地嘲笑砖头,我发现水泥把这当做一种乐趣,他脸色红晕用最刻毒的也是最搞笑的话语攻击砖头。我从内心厌恶嘲笑,可我已经被他逗得嗓子也笑哑了。砖头对付这种情况的办法是面无表情的缄默,和我一样。大家反而笑得更大声了。水泥得意地抚摸砖头的脑袋:“砖头,你就是燕庄的搞笑英雄!”
  “你妈逼烦不烦啊!”砖头急了,他把水泥的手甩开说,“少他妈碰我!”
  于是没有人再笑,难堪地穿各自的衣服。
  我们出来时时尚女孩还在里面,礼花炮站在女浴室门口大声叫喊她的名字,一个用浴巾把自己缠成个木乃伊的老女人出来说:“是谁在没完没了地叫我?”
  大家愣了一下,接着哄堂大笑。
  时近中午,大家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等时尚女孩出来,我有些困了,深厚的睡意蚂蚁般在我身上乱爬。礼花炮烦躁地在众人眼前来回踱步,他大声叫喊:“姐,您赶快出来吧!我一个星期才洗了一次澡,现在身上又热出汗了,这等于白洗了。”另一个陌生的家伙在对照片描述自己对女浴室中的人们的下流幻想,他的话逗得我和why面红耳赤,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声。水泥拍了他肩膀一下:“你注意一下影响,这里还有未成年人呐!等回去了你跟砖头讲,砖头特热爱这种事情!”
  砖头突然睁开双眼,用指证犯人般的腔调大叫了一声“格瓦拉!”
  水泥踢了他一脚,说:“有毛病吧?格瓦拉怎么了?格瓦拉让枪毙时也尿裤子了,他也怕死!”
  砖头激动地站了起来,双手握着拳头喊:“格瓦拉?打死我也不信!”
  他认真的表情让我们又是害怕又是恐惧,水泥则不屑地吐了口痰:“你爱信不信!傻B!”
  后来老F在一次劝我放弃无谓追求人类大同信仰时也说了格瓦拉尿裤子这件事,但他说格瓦拉那是尊重生命、热爱生命的表现,并不是怕死。那时我已经放弃了做个真正革命艺术家的梦想,知道美帝国主义太他妈不讲人文主义了,他们应该先用二锅头把格瓦拉灌得大醉,再找个“山青水秀唱起歌剧也不奇怪”的地方听丫唱两个小时“我的心在流血,今晚无人入睡”之类的咏叹调。或许他还要喊几句口号,也许他还要冲上帝的老脸吐口老痰,那也没关系,等格瓦拉瘫成一堆烂泥时再把人家给崩了。
  时尚女孩终于像只香喷喷的花瓶一样从女浴室出来了,她比去时更性感。大家两眼发直地跟在她后面走。我开始嫉恨时尚女孩身边的照片,他在我眼中又瘦又矮又老又丑,而且有一口相当骇人的牙齿,我想到时尚女孩和只鲨鱼亲吻惨不忍睹的情景便不由地黯然神伤,似朵海棠般凋零了。
  太阳挂在正当空中,已经是中午了。砖头说:“今天俺又搬了新家,请大家去吃牛肉面!”人群一阵欢呼,可我没有,因为我想我们是不会吃上这顿牛肉面了,它不是AA制。事情果然像我预料的那样发展,人们对凑过去的why越来越冷淡,后来干脆没人和why说话了。why只好跑到在他们前面埋头走路的我身边。我们简直比被大太太和恶婆婆赶出家门的小老婆还要可怜,即使我们已知道我们根本无法混进这个圈子,可仍然在期待后面会有个声音说:“why,不倒霉,等等我们啊!”
  小时候我曾经画过两个表情相当严肃、刻板、白痴的人脸,事实上我们两个人当时的德性比昔日画中的脸还要严肃、刻板、白痴。事实是人家把我们晾到前面好甩了我们,当我们发现后面没有声音时再回头一看——他们已经排好队谈笑风生地进了路边一家面馆,而我们之间的距离最其码已经有一百米了。why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接着讲他刚才被自己打断的话,我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接着听why讲他刚才被自己打断的话。我们仍然在笑。
  爬窗户
  在家门口why找不到家门钥匙了,他在自己的口袋里摸索了足有一百万个小时,绝望地长叹一声。我问他究竟把那个该死的小铁片放在什么地方了,他说有可能丢在屋里的床上了。
  “你这个傻B!”我狠狠咒骂,“现在应该怎么办?”
  “怎么办?一脚把门踹烂就行了嘛!”why说,“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怎么可以?踹烂门我们不但要换新锁,房东知道还会骂我们,甚至罚我们钱。我告诉你丫,现在我们的钱可是我借来的,花一分就他妈的少一分了!”
  why嘟哝着问我应该怎么办,我他妈哪里知道应该怎么办?我盯上了门上面的那扇窗户,它四周的木框斑痕累累,它以前应该是绿色的,可油漆掉光以后木头裸露在了外面,长期沾染灰尘让它变得像污水一样肮脏,因此也更加美丽了。重要的是它是开着的!这窗户大张着嘴。why看出了我的意思,他说:“不倒霉,我告诉你丫,你打死我我也不钻窗户!”
  “那么你总不能让我这个160斤的大胖子爬墙上房吧!”我怒吼,“更何况是你把钥匙给丢了的!”
  情急之下我还推了他一把,why看出了我的愤怒,没敢还手。当时他若是还手,我会毫不考虑地给他两个大嘴巴,也许我们会因此分手,各奔东西。可why像个害怕的小鸽子,只会说:“我不管,我不管,我从小就有恐高症,我爬上去肯定会摔死!”
  他的眼睛都闪出泪花来了。这时,布谷从他房中走了出来,他问我们是不是进不去家门了,我满腔感激地认为他要帮助我们,可当why说明情况之后这个混蛋只是微笑着说了一句:“噢!那可就麻烦了!”接着他又拿着水盆去浇那几盆烂花了。我感觉他的微笑里有很大的成份是在幸灾乐祸,我正处在为一件小事就能改变对这个世界的看法的青春期里,我在心里恨恨地咒骂他和他的摇滚乐。
  我苦苦哀求了why足有一万年,可他说什么也不肯去钻窗户。一只黑色的鸽子飞过了我们的头顶,它滑翔时翅膀与风摩擦的声音尖锐而且迅速涌进了我的嘴里,我对why嚎叫:“你这个狗杂种,你去死吧!”
  我跑到院子里找到一把椅子,踩在它身上后双手触到了木框边沿,这个世界上没有救世主神仙皇帝英雄偶像楷模榜样之类的东西,没有人能带我回家,我自己回家。
  后来我又上了高中,语文老师出了个叫《窗口》的作文题目,有人写眼睛,有人写服务行业的态度,还有人写言情小说和鬼故事。我则叙述了一个小胖子在屋外从窗户翻到了屋里的过程,我把他当时的动作、表情、感觉、心理活动等都做了逼真的描写,在我的笔下它并不比攀上世界最高峰容易多少,因为我平常总是神神叨叨。我的老师误以为我热爱后现代,他把我的作文仔细看了一两遍,也没有发现字里行间隐藏着什么深奥的意义,他给了这篇作文十五分,评语是:无聊!跑题了。我写那个胖子因为体积太大,骑在窗框上折腾了很长时间,下来时被木头里的钉子划破了T恤,钉子在他的胸口上留下了一道长而浅的伤痕。
  这道伤痕现在还躺在我的皮肤上,有人问我是怎么弄的我就骄傲地说是被人用刀砍的,他会发出惊叹声。
  我终于进了家,可我受伤了。why在外面急促地敲门,我没有理他,那个该死的杂种一直在下面嘲笑我的狼狈,我的愚笨。我脱下了T恤,擦拭干净仍在流血的伤口,这才为why打开了门。他还在指着我竭尽全力地大笑;我俩像讲道理一样吵了起来。布谷偷偷的向我们家报以讥讽般的扫视,我没好气地用力把门给丫踹上了。
  why说:“哥们,你别生气了,我也不是故意弄丢钥匙的,下次我注意,现在我要出去玩了,一会儿我找你去吃饭!”说完话他就像只正在发情的兔子一样滚蛋了。
  我坐在床上抽烟。没有音乐,任何声音都没有。天突然黑了,我像是回到了黑夜,烟雾飘到我心里吟唱不知名的诗句,院子里的狂风把烟头上的火星弹在了我赤裸的肚皮上,一股焦臭的青黑色烟雾升腾而起,我大叫一声,从床上摔落下来。
  离别
  我走出家门。燕庄的路口停有一辆白色的面包车,我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然后我就看见了老F、why他爸和几个陌生男女。他们也看见了我,老F手臂的挥动幅度让我相当感动,我没有逃走,我知道一切该结束了,这就是宿命。我们向对方走去,老F紧紧地把我搂在了怀里。
  可我毫无感觉,我身体处在莫名奇妙的麻木之中,心中暗自惊叹这个世界可真是他妈的奇妙!老F说老M在家里的电话机旁守好些天了,我相信老M她会的,我们是彼此生命的一部分。可老M在电话对面泣不成声时我竟然还是毫无感觉。我只是在想这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当时我只发了一次脾气,他们提出要和我一起回家去找why,我瞪了这些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一眼,死活不同意。
  “你们要去的话我就不去了!”我甩开老F的手。老F的手有些颤抖,我知道他怕我一去不回头。一个老女人走过来劝我也要考虑父母的立场,老F介绍她是学校专门处理这种事的工作人员,她已经跟我们颠簸好长时间了。于是,我只能争取做个听老师话的好孩子了,我怕老师,我别无选择。这一切都让我不高兴,惟一庆幸的是老F没让我气得瘫在床上。他有高血压,这我知道。
  当我回去时why刚要出门,我对他报以苦笑。我们正发愣时,水泥的家里突然爆发了骇人的巨大哭泣声。所有人都拧紧眉头,只听水泥在大喊:“二虎,你怎么就这样突然死了!”
  我对老F解释:“没事,昨晚一个与我一块睡觉的家伙,老死了。”
  老F脸色煞白。这时水泥抱着那只紫毛狗的尸体冲出了我们组成的人群,哭泣着消失在了远方。why盯了他爸很长时间才明白这不是在演电影,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爸,你怎么来了?”
  why带着大家参观这个我们生活、学习与战斗的地方。我想我们一定要回来,我们一定会回来。我趁他们为我们生活的简陋而唏嘘时,急忙拿出四百块钱塞进被子下。那时,我仍然不愿承认这一切都结束了。
  那天他们都很兴奋,我们嚷嚷着自己很饿,他们笑了,那笑意我明白,知道钢是铁打的了吧?你们离开父母行吗?于是我们乘车去了饭店,谁也没有提收拾东西回家的事。我们在酒席上讲摇滚的革命精神,讲我们愿意为青年的觉醒当人梯,讲马克思主义,讲格瓦拉主义,讲到最后还是揣着一肚子肉菜各自回家了。分别时我悄悄对why说:“如果你不打算再回燕庄的话我们应该找个时间把钱算清楚。”他冲我笑了笑,没有说话。我接着说:“如果你要回去的话你会看见我,我们的床下面还有四百块钱!”他冲我笑了笑,仍然没有说话。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why。
  第二天我在老F老M的哀求下回到燕庄拿东西。我想和拳头他们告别,可他们在排练,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我估计他们都已经知道了昨天的事,他们用冷淡的眼神看我。砖头曾经说过他最恨半途而废的人,我很难堪,只好又默默地退了出来。
  那个曾经是家的小屋一夜之间就变得陌生了。why在这之前把自己的东西都拿走了。如果不是老F在我身边,我真想失声痛哭,我把手伸进床下四处乱摸,可什么也没有摸到,那四百块钱已经不见了。天塌地陷,我知道这一切真的结束了。
  我在家蒙头睡了一个星期,然后又去上学了。你可以爱你的父母,信任你的父母但永远也不要渴求他们会理解你,如果他们说理解你那是在骗你。比如我,在痛苦流涕地感到还是亲情最伟大时我又被他们劝到了这个还没有被学生炸掉的学校。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香抱住了我,他说怕why把我骗得太惨,他特意为我们的行动赞助了四百元钱。我一愣,谢谢哥们。琴圣后来去燕庄找why要钱,钱没有要到,还稀里糊涂地请why吃了一顿饭,还把口袋里的零花钱又全部贡献了出来。
  why不但让我破了产,更将我的全部精神信仰毁灭了。如果你是自己人就应该知道失去了信仰有多么可怕。我为此痛苦不堪,几次想要自杀时可又被各种莫名奇妙的力量阻拦回来。我仍然是个懦夫,我不敢去找why把钱要回来,我不敢面对他。我想,我的自卑与懦弱和我们曾经的友情只会让我再一次品尝当个傻瓜的耻辱。我恨他而又怕他,当我一想到他时我仍然想去自杀。
  那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失恋!我甚至再没有去过燕庄。后来我决定靠写作疗伤自救,为我自己与那些和我一样的孩子们讲一个关于爱、信仰、欲望与梦想的故事。可我发现它们其实离我很遥远,甚至背道而驰,我所做的只能寻找这些红发黑裙的精灵。
  我必须寻找,因为我深信不疑肯定有火焰般的宝贝在看不见的前方。它像避风的港湾,像河流在干旱之地,像大磐石的影子在疲乏之处,它会将我也变成火焰般的宝贝!
  因为青春永远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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