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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嚎叫

肖睿 (现代)
《一路嚎叫》作者:肖睿
第一章
  
  在公共汽车上
  我们顺着感应丝行走,这感应丝贪婪地吸食着过去和未来,所有的事物都融入了音乐与哀伤。
  ——亨利·米勒
  在天空被撕碎几百次之后,我坐在一张宽大的咖啡色书桌的后面。桌子上放着一本看起来还不算旧的日记本,封面上小丑头像冲我露出的笑容,手中的枪口乌黑地对着我。外面是早晨,无比美好的早晨!
  孩子们在嬉戏,太阳与马路边的绿色草地是爱,女孩儿坐在长椅上看踢球的男孩,眼睛里满是懒散与好奇。旁边的大树下,老人们随着傻里傻气的音乐做体操,一切都多么美!
  可这他妈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XX年X月X日无美女爱上我晴
  今天我和why去看了桃花源音乐节,太他妈棒了,凌晨两点多钟才结束。我没和why去他家住,找了半天,才发现有一个网吧可以泡,现在的我太兴奋了!我快乐死了!我真想冲到大街上大喊:摇滚万岁!可现在是四点二十分,太阳和警察都快出来了……
  当我被无聊逼得清醒了头脑之后,我还会怀着那种纯真的欣喜去回忆日记中的一切吗?未来像是一个阴谋,一场在高潮中结束的存在主义游戏。一片叶子从树上划着弧线落下来,与屋外的风一起穿过爸爸的脸、妈妈晾在阳台上的衣裳、情人的肉体;穿过墙与玻璃,每一张照片,带着一股他妈的未知魔力将那本未来的日记合上,然后掉在地上……
  我好不容易才追上了车,以后的事情是好是坏、我是死是活远没有我气喘吁吁吐出来的舌头这样鲜艳。春天和我在未来所回忆的一样,到处都是情欲之花盛开的味道,每一个人都目光闪烁,像是灵魂也飘了起来。连天空也蓝得像一个脱光了衣服的少女般让人不敢正视。夹着沙子的风把我的眼睛打得生疼,只能眯缝起来。路上都是行人们踩碎的石头和从里面流出来的散着海鲜味的汁液。天空、激动、情欲、石头、脚印、红色、蓝色、或者还有绿色与黑色,喘息的声音,爱以及其它,像美丽无比的鸡尾酒,当你将它灌进肚子里就会变成加了可乐效果的白开水。嘴里充斥着泡泡爆炸的感觉,可就是平淡无味。呸,平淡无味!
  我上了公共汽车,里面很挤,挤得空气都似乎无着无落了。我的双脚在地板上悬着,上半个身子被前面一个看报纸老头的驼背挤得向后倾斜。我这才发现比萨斜塔之所以成为世界名胜是因为它忍受了几百年半倾着身子的痛苦。而旁边一个中年大嫂身上那股狐臭味儿让我联想起了动物园的味道。如果不是我看见她像土豆一样大的拳头里握着一袋土豆的话我倒是真想把我的脚从她屁股一直踢到肠子里去。我试着向里面挤了挤,可结果又被肉墙弹了回来,于是我更加比萨了。
  上帝呀!为什么我的狂欢是由如盤石的驼背与无法言喻的狐臭开幕呢?
  我捅了捅驼背老头的腰,他扭过头来瞪我:“干吗?”
  “您往前点儿成吗?我都快让挤出屎了!”
  老头扶了扶眼镜,说:“前不了你别跟我说这儿这么多人我想挪地方一看你这孩子就没吃过什么苦连公共汽车都挤不下来你是独生子女吧在家里不吃苦在外面还得吃苦你要是不想挤的话就给父母争争气将来买部大轿车就像电视里美国总统那种……”
  老头滔滔不绝地讲着废话时,我的手机响了。
  电话是why打来的,吃了春药般开骂:“我操!你丫干吗那?快过来啊?”
  “我在车上,正走着呐。心脏人特爱帮助人,我身边一大爷正在和我探讨人生价值那!你也接受接受教育?”
  我把手机递给老头,说:“你也教育教育他?”
  老头满脸春风地接过手机说:“喂?”
  “喂你妈喂!回家玩蛋去!把电话给他!”
  why气急败坏的声音让我笑弯了腰。老头吓得赶忙把手机扔到了我怀里,脸色苍白继续去看他的报纸了。
  我拿起手机说:“你怎么可以这样跟老同志说话呢?人家有那么多社会经验又好为人师……”
  “你让丫省省吧!别到时候精尽而亡。你丫快点儿,音乐节四点钟开始,三点之前我看不见你的话可就自己走了!”
  “马上就到,马上就到,你别老这么催我成吗?”
  “马上是什么时候?你告诉司机让丫开快点儿!”
  我哭笑不得:“大哥,你以为我长着两个鸡巴呀?人家凭什么听我的?”
  “那我不管,反正我已经告诉你了,你丫爱来不来!”
  他把电话干脆利落地挂了。
  我叹了一口气,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拍打着我的脑袋。回头一看,一只羽毛雪白的大母鸡在盯着我。我这才想起来我没有买票,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钢泵塞进它的嘴里,母鸡慢吞吞地转过身用屁股冲着我,过了一会,屁股开始颤抖、摇晃,我赶忙用手去接,一只还带有体温的五角星型红皮鸡蛋落到了我手里。母鸡摇摇晃晃的飞回了窝里。我小心翼翼的把红皮鸡蛋塞进包里,看了看手表,准时到why家绝对没有问题。我满脸轻松地放了个屁,中年妇女瞪了我一眼,我冲她笑笑:“彼此彼此。”
  我的同学why
  why在我的同学当中是个好小伙子。品质善良、办事干脆,同时也是态度坚决、思想危险的优秀小朋克。尽管他说话时总是像握着枪的上帝,可我并不介意。因为他是我在心脏求学时唯一的好朋友。
  我们是朋友,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总把他新买的还没有听几遍的CD与卡带借给我,每次递给我时眼皮眨都不眨。如果我不还的话他也绝对不会主动来找我要。对于一个业余穷摇滚来说,有了这样一份友情还有什么不能忍受呢?驼背和狐臭又算什么呢?
  我记得第一次见他是在雨后的学校操场上。我们刚做完了犹如僵尸复活般傻到家的广播体操。除我之外,所有人都嘻嘻哈哈。老师与学生聚在一起,学生们神色诡异小声骂着老师。老师之间小心翼翼地打探对方的收入。这所寄宿制学校的校长是老板,老师是价格不同的打工者。为了追求理想的价位,他们格外努力。我低头看着一双双价格不菲的鞋从我身边划过,思谋着躲到哪去抽根烟。一切和以往一样,没有什么改变。永远糟糕、无聊、虚伪,还有傻乎乎地笑。
  我走到教学楼后面,那儿与围墙之间有一条小巷,在我记忆里从没有过阳光,总是一片阴暗,我也总是躲到那儿抽烟。尽管学校厕所里暖和舒服,可在那儿抽烟的学生总是在谈论打人与挨打或者给外校的女生打手机。我不愿和一群又高又帅的家伙们在一起等老师进来时装拉屎。
  我认为这儿是我的领地,就像它旮旯里长出的苔藓和狗尿苔一样。我正悠然地抽着烟,一个不速之客忽然冲了进来,吓得我差点儿将烟屁股吞进嘴里。他穿一件印着13号的红色连帽服,裤子是我梦想的那种滑板裤,鞋和我们同学的差不多,总之是那些俗气名牌里的一种。他耳朵里塞着的耳机传出“性手枪”的那首“EMI”。他冷冷地看着我,点烟,塞进嘴里,我冷笑一声转身用屁股对着他。这种家伙我见多了,对我来说,这群中产阶级子弟和大街上的流行歌曲没什么分别,都是感情过剩时用来发泄的自慰器。只不过流行歌曲是把小市民的爱情塑造成舍生忘死的英雄气短,朋克是他被现实打击之后用来消除愤怒的沙袋,一群不懂装懂的傻瓜罢了!如果他们嘴中说爱这个字,那脑子里想的必定是靠它来做爱。这不仅仅是假朋克的特征,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共性。
  今天他遇见本人是他的大幸!我相信我的衣着让他见识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朋克。我穿着学校统一发的校服。这个该死的学校不仅仅该死在吃饭之前非要大家先背诵一遍《中学生手则》,还该死在床单上印着孔子的头像,上课时屎急必须得到班主任、教务处、政教处、行政校长的四张批条才可去找代课老师请假还没进厕所屎也出来半截了诸如此类的小事上。更可恶的是它的校服前印着你本人的入学考试成绩与年级名次。后背上则是这么两句话:
  我有能力!我有自信!我有理想!
  我要做第一,我一定能成为第一!
  这句话我很不赞成,大家要都这么想、这么做就都会变成第一,那不就没有第一了吗?到时候老师要是回家被老婆骂了他找谁泄火?电视上、报刊上的青少年栏目也不能总搞“中学生青春期性知识”讲座吧?每天被上司教育的教育专家去拿什么教育别人?为了这些我所热爱敬佩的人可以继续打着爱与关怀的旗帜来打击我,羞辱我,我把衣服背后的那两行字涂成了黑色,用血红的彩笔题辞几句:
  去死!都是谎言!Pnnk万岁!
  “小子,开眼了吧!”我得意洋洋地想,兴奋地跺着脚下的那双15块钱买的布鞋。“你丫还是回家缠着妈妈要奶吃去吧!”我心里阴暗地回过头想用可怜的目光去羞辱他。可没想到这个狗杂种掐灭了还剩几口的烟头,塞进口袋里顽强而又深沉地走到我面前,说:“你怎么可以用衣服哗众?真正的朋克不在他的衣服、发型或是语言,而是他的思想与行动,光有又空又大的口号是没有用的。”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无比深沉的表情让我想起了儿时看的老电影里教育红小鬼人生道理的革命首长。走了两步他转过头冲我露齿一笑:“我叫why,一班的,我宿舍是201号,没事就过来和我聊聊。毕竟像咱们这种人太少了,碰到一块儿更是有缘。”
  “去你妈的吧!”我望着他消失在无数背影中的背影,心里狠狠地想,在这片土地上,一万个人里只可能产生一个朋克,如果出现了两个朋克那么大家都有乐子看了,三个便是朋克的悲哀,四个的话也就不是朋克了,谈什么谈?
  而我也想穿牛气哄哄的衣服,把头发弄成刺猬一样去吸引女孩儿的注意,可我的零花钱太少。我想父母是要攒钱到共产主义实现那天把这些花花绿绿的钞票都烧掉,然后自己在家里造电器、家具玩;所以总拿他们小时候的艰苦朴素来和我的幸福做比较,搞得我从小就认为享乐主义与想象女孩子裸体是一样下流的东西,可到了该自慰的年龄照样自慰,并且幻想着靠俊朗外形早日找到一个可以让我告别自慰的人。所以说生活中许多该发生的事情迟早会发生,譬如我上面所啰嗦的那一大堆,譬如我被他妈的既单调乏味又啰哩啰嗦的生活逼成了朋克,譬如我还是忍耐不住寂寞与对why的好奇,晚上忐忑不安地跑到了他的宿舍。
  他正在宿舍里抽烟,地板上有一摊水,和他同号的其他人都在睡觉,他看见我进来冲我做了个手势让我轻些,我学着三级片里的摧花狂魔般轻手轻脚地爬上了他的床,和他并排靠墙坐着。
  他递给我一根烟。我吸了一口,说:“我叫不倒霉,二班的。你丫上午说什么思想之类的,我听不懂,特意向你请教来了!”
  他笑了:“不倒霉?这名字挺逗的,我叫why是因为我生下来会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妈妈’而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叫不倒霉?这么个俗里俗气的名字?”
  我对他不回答我的问题而感到有丝懊恼。我说:“我妈希望我永远不倒霉才给我取了这个名字,结果还是照样倒霉,你告诉我你心目中的朋克是什么?我……”
  “看外面!”他打断了我的话,“你看外面的夜,它包容了他妈的多少狗屎一样的东西,在一座座楼里睡着多少只为吃而活着的人。他们占据着优秀的职业,但只把它当成了谋生的工具,他们并不快乐,可奇怪的是他们任劳任怨,还认为这种生活是美好的。流行歌曲和无聊小说所代表的主流文化也是这些人的产物,他们把这种情绪与其统治下的生活称做健康的、文明的与正确的。”
  我傻乎乎地说:“我闹不清什么主流不主流?”我觉得自己是在装,但的确又不是装的,比如说什么是主流我就不甚了了。
  他掐灭了烟头,好像要把我的愚蠢掐死:“主流只允许人们在一个它可以操纵与控制的范围内有理想和实现理想的行动,超出这个范围它就会用无与伦比的力量去击垮他毁灭他。”他顿了一下,“朋克的目的就是尽最大限度地和这种没有选择与怀疑的生活做斗争。”
  我似懂非懂,小声地说:“但是我认为大家的生活一直都在怀疑与选择,而且都挺快乐的啊!”
  “不对!”why不耐烦地说。我发现他的眼睛很圆,就像羚羊的眼睛一样,说话也像羚羊一样疾速,特别有力度,“你要学会仔细观察!你观察你的手了吗?人的手,为什么往里抓呢?你见过往外抓的手吗?”
  我试着手往外抓,很费劲,我想想说:“我上幼儿园时有个同学就是手往外抓,但总是什么也抓不到,模样搞得十分夸张。我从小就佩服他,因为他和我们不一样。妈妈说他是个脑瘫……”
  相识的陌生人
 “不要说脑瘫,那是个别!我讨厌研究个别,那没有意义!尤其是对社会来说!你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大多数人都在过着同一种生活。只有升官发财是他们的理想。他们的快乐也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有。我们的主流文化运用各种商业手段把这种快乐种进了人们心中。理想再也不是去体验生命价值,而是把它赤裸裸地变成生活各种享受的价格。这种生活不是真正的生活,这种快乐也使许多人一辈子也没有品尝过幸福。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些什么,只要有一个他们认为比自己聪明的人说大家应该如何做,人们便会相信。所有的人都渴望一个英雄,一个声音,于是就有一种生活权欲物欲代替了所有的人。”why望着我说。
  我都听呆了,这些东西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既使想过也只是皮毛,我顿有遇到高人之感。我知道,当我们提倡个性的时候,正是个性没有的时候。主流文化对我们的独立人格进行侵蚀,并且无时无刻不在打击它最重要的核心——“对精神自由感情纯洁的渴望。”我装腔做势地说了这句早就有人说过的话。
  “而且主流文化最可怕的地方是它可利用其强大的能量把同样在它控制下的商业竞争中挣扎的非主流甚至是反主流文化吸收,变成新的偶像、明星、代言人。”why补充了几句。
  “所以说百花只是在王母娘娘的旨意下齐放(我想起了一部恶心的电视剧),而一旦遭到限制,许多东西就妥协,因此而变得虚伪。”
  我叹息:”做个朋克太难了。“
  why不屑地看了我一眼:"死撑!“
  我笑了,夜在此时已变成了友情与恶心的呼噜.风扇绞动着由我们嘴中喷出的白色烟雾.如同灵魂急切的扭曲,而我们的手像恋人的舌头。
  地板上的水还没有干,天使也没有死,我在公共汽车上靠着老头的驼背回忆时还想起了我们把听过与没听过只听说过的乐队都搬出来之后心里大概都流泪了。共同的经历必然导致相同的爱好,做为一个热爱摇滚乐的朋克来说交一个朋友就像流露一个眼神般简单,可也像长如一生般的难。
  我记得在我睡着之前他问了我一个问题:“你认为什么是朋克?”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很浅,我讨厌人和人之间他妈的永无休止的欺骗与背叛、彼此怀疑、相互利用、一边虚伪地笑一边勾心斗角,在我心目里它应该是真实与简单。”
  他瞪着天花板,似乎说了一句:“为什么每个朋克都那么善良?”
  汽车驶入心脏的中心。我望着窗外的景像,矗立入云的高楼大厦,错综环绕,犹如人心的马路和它上面用臭屁啮咬天空的车流,女孩子们穿着漂亮衣服牵着穿漂亮衣服的男孩子的手。一排排硬化地里长出来的树下是一只只正在撒尿的形态各异的宠物狗,它们的主人——一群穿着入时、管丈夫不叫丈夫非要叫“老公”的中年妇女在旁焦急等待,老公们都西服笔挺,戴着金丝眼镜,就好像自己真的是富足的知识分子。一切都在演戏,生活模仿艺术。
  这美丽的戏剧从我眼前掠过时我怎么能不惊叹地发出“啊”的一声?可旁边的中年妇女鄙夷地看了我一眼,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也在这城市中。原来我的生活与心脏是用公共汽车而不是长途火车,更不是宇航飞船来连接的,原来我那“啊”的一声中也包括了我自己。刹时,一种虚伪自信到了我的灵魂里,我想在这个城市中找一个没有人的洞,大喊一句:“来吧!咱们俩搏一搏吧!”
  我的鼻孔被这豪情壮志激发得奇痒无比,我抬起头大张着嘴把眼睛闭住:“啊——欠”一声用这个过程长达十几秒的喷嚏把一口浓、大、多三大优点集于一身的痰喷到了前面那个驼背老头的脖子上。
  老头打了个把驼背都要撑直了的激灵,弯下腰去捡掉到地上的眼镜,这个动作把大家挤得更像捆在一起的筷子了。
  “干吗哪?这么挤了还瞎蹭什么!”
  “哎,再挤可有人要从窗户掉下去了!”
  可怜的老头在同志们的责难声中终于找到了眼镜,一边站起身一边找着手可以攀依的物体,我听见了中年妇女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哎呀?你他妈干吗那!老流氓,都成虾米了怎么这么不要脸呢?敢摸老娘屁股!”
  车厢里都静了下来,大家饶有兴致地看他俩吵架。在心脏,坐公共汽车没有见到吵架,那就等于没坐。
  老头可怜巴巴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一不小心,不是故意的!我……”“怎么,你丫还想故意是吧?你让大伙听听,告诉你,老娘的豆腐不是好吃的!你这样小打小闹小偷小摸的老杂碎我见得多了去了往女人身上靠挤人家的屁股摸人家的腿看人家的奶……”
  这女人像打机关枪一样叫了起来,唾沫腥子往外喷溅着,诉说着对异性侵扰的渴望。她越说越兴奋,狐臭味越来越浓,我觉得眼前这个女人不是离异久了就是根本无异可离。
  “你这个同志怎么骂人那!”老头也急眼了,拧着脖子说:“做什么事情都应该讲道理吧?”
  “讲道理,讲什么道理?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们这种人摸了人屁股还有的是歪理歪说!告诉你,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大家“哄”地一声笑了,车突然紧急刹住,我扑向肉墙,又被肉墙弹回,趔趄了几下,差点被摔倒。
  “师傅,还没到站怎么不走了?”有人问。
  司机从驾驶座回过头来大声叫喊,唾沫四处飞溅,如同深蓝色大海里的浪花:“不走了,不走了,我他妈一年四季都坐在这棺材里受苦,谁他妈问过我?搭理过我?你们有闲力气给我唱支歌,讲个相声解解闷儿不成吗?还他妈在我车上吵架,吵什么吵?不走了!不走了!等俩人吵完再走。”
  大家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纷纷斡旋。
  “也是,别吵了,不就屁股大点儿事吗?”
  中年妇女反唇相讥:“屁股大点儿事?那让你妈来试。”
  “嗨!老同志,我能理解你,车里这么热,也是让人难受。你退一步,和一老娘们较劲不值!”
  老头赶忙摆手:“我真没摸她,我受了一辈子委屈,好不容易平反了,总不能老也老了,再让人家给我一个黑锅背!我是个老知识分子……”
  “知识分子心才花哩!越老越花!”
  两个人在这件事上像两只狗咬住了一根骨头,任凭大家如何劝说,他俩仍是不松嘴。
  我着急地看了看表。这时,一个巨大的身子从我身边像飘一样走了过去,他面色阴沉的走到了两个人中间,一个字一个字慢吞吞地说:“要么下去,要么别吵。”
  两人顿时都像是被催眠一样闭上了嘴。只是眼睛还怨恨地相互盯着。
  一个人打趣道:“就是的,大家都是为了省钱才从五湖四海来坐公共汽车的,吵什么!”
  那人阴沉着脸说“闭嘴”时,我心中也感到了一股沉重的气体在上升与弥漫。如同有一股不可抗拒的魔力,也像是法律,让起哄的人收起了舌头与恶毒的欲望,似乎由他嘴里蹦出的每个字都有使世界毁灭的魔力。
  公共汽车重新启动,我望着窗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就好像被打不过的人抽了一个耳光一样。
  中年妇女,驼背老头,母鸡以及公共汽车都陷入了恐惧与猜疑之中。当两个相识的陌生人说话的瞬间,它们就会出现。没有任何一种感情可以摆脱它们进入完全纯真的快乐之中。我惊讶地发现中年妇女的脸在变成一只狼的脸,驼背老头的屁股长出了羊的尾巴,所有的人与他们一样,在剧痛之后变成了狼头羊屁股的怪物,驼背老头嘴角挂着唾液咬住了我的屁股。我惨叫一声,可听到的只是一声类似裹着发黑的心绝望哀嚎的狼叫。我忍不住疼痛,有种莫名力量指引着我用力去撕咬中年妇女的屁股,正在撕咬别人的屁股的她禁不住狂嚎起来。所有的人都在用嘴咬着别人的屁股,所有的人屁股都被别人用嘴咬着。而喉咙像是被涂上了大便,发出了难听的嚎叫。
  我又急又怕,感觉到自己快要死了,可心中又无法抑制难以言喻的轻松,我闭着眼睛使劲放屁。燥热的身体让我难受,我觉得自己被分解成了无数个浊热的病菌。再次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马路边上。那辆公共汽车在从我的眼前消失,高楼之间留下了一阵阵狂热而又疼痛的嚎叫……
  到了目的地——“桃花源音乐学校”
  手机再次响起。我告诉why我已经下车了,why说:“你赶快来我家吧!”我说我找不到。why让我把头靠手机近点,然后他的手从听筒里伸了出来,紧紧拉着我的头发,硬把我揪进了他的家。
  我们到了音乐节会场时,已经快要开始了。其实我们本可以再早一些。可我们在他家里呆的时间有些长了。why的卧室实在是太有趣了,四处贴满了花花绿绿的海报。就连天花板上都是大瞪着眼睛的马莲曼森。我俩拿着高倍镜头的照相机偷看对面的楼,可没有一件事可以勾得起我们的兴趣。他们活得也太他妈的无聊了!看了一会儿我就去翻why的那堆宝贝。从里面淘了一本我早就想买的书。why死活也不借给我,说他刚买的,还没翻几页。这个家伙最近总是这么小里小气,可最终也没有抵挡住我的死磨硬泡。
  我们是朋友嘛!
  我拿着书准备走时突然发现他家里电视机上的铜像特别有意思:一堆项链、金条、元宝、铜钱的如意上蹲着一只硕大无比的蛤蟆,肌目狰狞,双眼凸出。浑身金黄色的泡旋转着,舌头伸出来直挺挺的伸向天空,好像得了便泌。也犹如电视上的小女生和男友分手时的痛苦表情。我好奇地拿手摸了摸,才发现蛤蟆背上还有条小缝,我看见了它肚子里面有许多的硬币。
  why看见我正在摸铜蛤蟆,大喊一声:“别瞎摸!把手放下去!”并且跑过来拉开了我的手。
  “这什么呀?至于这么宝贵吗?”我问他。
  “这叫钱串子,你丫土鳖不懂。这是我爸的发财法宝,每天都拿香供着。别你丫臭手一摸,不灵了。”why拉着我出了门。
  我心想扯淡!你丫不朋克吗?朋克就应该把钱当成狗屎。
  我们招了辆出租车,走到半路上why又跑下车买了四盒烟:两盒骆驼,两盒万宝路。我说这么多烟咱们俩人抽不了。他瞪着眼睛说要看到凌晨两点半可不是光有热情就够了,还要有充分的物质准备。他边说边向我展示他大书包里准备的东西:照相机、手电、弹簧刀。可以录音的随身听、胶卷、卫生纸,甚至还有晚上乘凉时的拖鞋。这时候我看见外面走过去一个长头发、穿着画有腐尸之类东西的T恤的青年。我赶紧让why看,why用他祭了自己还没用过的相机。我们俩满脸兴奋,像是被要打自己的人放了一马般的轻松。
  我们终于到了目的地——“桃花源音乐学校”。我见Why饶有兴趣地探头探脑,就主动付了车钱。这个学校在所有熟悉地下音乐的人们中素有“摇滚少林”之称。“天下摇滚出心脏,心脏摇滚出桃源。”可见这个学校的厉害。你是心脏人还是外地人,只要你想摇滚,就必须来这个学校上两年学,否则你就是业佘,是假冒,是杂牌儿,是装做战士的小人,是靠艺术蒙饭吃的骗子,是妄图一步登天的阴谋家,总之不是真正热爱摇滚。人就是有这么个毛病:什么事都要讲资历、讲辈份儿。似乎有经验的人放的屁都带一股犹如经验般的清香,就连从事最惹教育家厌恶的职业都要先来这儿领个文凭。我操!这次音乐节就是桃花源办的,这已是第二届了。既像做商业宣传又像办校友联谊会,反正也不要钱!我管丫那么多干什么?
  大门口站着更多奇形怪状的人,陆陆续续地往里走,让我想起了离打上课铃还有五分钟的普通学校。我和why准备进去时被个长头发的家伙拦住了。
  长头发一把拉住我说:“哥们儿,你干嘛的?”我说我来参加音乐节。他斜着眼睛打量了我全身上下两遍,嘿嘿冷笑:“你别逗了,就你这身衣服一点都不像铁托,对不起,你没资格参加音乐节。”我问他为什么,他指了指旁边儿的一块大牌子,上面写着:非奇装异服者谢绝入内!
  我此时才发现自己的衣着是多么的平庸:黑T恤,既不是如同母猪腰般粗也不是像筷子一样瘦的牛仔裤,一双布鞋;就连脑袋也是奇烂无比的学生头!我只好像宣誓一样告诉那个长毛我是多么热爱摇滚。
  why在旁边儿等的不耐烦了,说:“你丫和人家好好说说,我先进去了。”我把why拉到了长发面前让他仔细观察。长毛不耐烦地说:“观察什么啊?昨天的新闻联播你们俩也没出来啊!”
  why也说我缺心眼,让长毛别搭理我,我说:“您看看我朋友,滑板服、滑板裤、滑板鞋、棒球帽,多别扭啊!”
  “人家这小伙儿多前卫的打扮啊!我没怎么别扭啊!你普通人不会了解我们摇滚青年,该干嘛干嘛去吧!啊?”
  我笑了:“他这打扮要是放大街上绝对牛B呀!可您想这儿是什么地方?里面所有的人都是这身衣服,都一个样,千篇一律,不就显得庸俗了吗?而我!”我使劲拍拍自己胸膛:“您要是把我放进去,我这身衣服不就显得特别个性了吗?”
  长毛挠了挠头皮:“也是啊!可我感觉你缺点儿什么。”
  他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说:“哥们儿,你再打扮怪点儿。要不我得挨学校领导骂!”我一边用手在头发中间扒拉出条缝,“您看我再留一分头不就全齐了吗?”
  长毛一拍大腿:“就是这个了!你现在进去绝对震倒众人啊!这才叫艺术家气质!这才叫战士精神!成了,你们进去吧!”
  阳光刺眼得像考试卷上的零蛋一样让人生气,我边走边骂娘。why硬憋着笑,眼珠凸出来,让人担心随时有掉在地上的危险,走出去很远,还能听见长毛在后面叫嚷:“哥们儿!祝你们玩得愉快!”
  这才是我的家
  走进演出礼堂的一刹那,我心中因为衣着而产生的自卑被一种感动代替了。我突然觉得像是回到了家,这才是我的家,又像是到了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天堂。所有的人都像是亲人,甚至像是我自己。他们的表情恬静、幸福、满足。有许多对情侣站在那儿相互拥抱、亲吻,有一个梳辫子的姑娘甚至骑在男友的脖子上快乐地尖叫。每个人说话都那么有趣,语气急促,腔调可爱。一些人坐在阴凉处的地上,显得懒散无比。可我能感到他们心里像上发条一般的紧张与兴奋。因为我也快被这个充满友情、爱、善良、阳光与啤酒味儿的大厅给弄哭了,它让我看见了那么多与我一样的人。我们对待这个世界的做法与态度也许千差万别,但我至少不是孤单一人。这个地方的人都与我热爱着同一种东西——摇滚——这个世界上唯能让我解放,让我感受到青春的东西——美好的青春、自由的青春、尊严的青春。why也飞了,摊开双臂,似乎要拥抱一切地大喊:“我操!青春!我操!这才叫做真正的生活!”
  why看见一个留着鸡冠头的家伙在卖打口,拉着我飞快地跑了过去。我们俩在花花绿绿的打口中挑了半天,就像在沙里淘金一样。最后,why淘出了一张十五的,一张十块的,我淘了一张十五的。why给了打口贩子一张五十元大钞。丫把三盒带都给了why,给他找了十块钱。
  我们找了个角落坐着休息。why跟我要走了刚才买磁带的15块钱,可随手给我的是那张他看中的价值十块的磁带。还没等我感到别扭,眼前突然一片眼花缭乱,伴随着掌声、尖叫、跺脚的声音,音乐节开始了。
  我和why挤到了最前面,第一支乐队已经上场了。造型吓了我一大跳,五个人的脸全部都被涂成了红色,只穿着黑色的短裤。而四肢与身上都用透明胶贴上了报纸,五个干瘦的身子像黑白花纹的香烛。他们正在调音,噼噼叽叽,而下面的情绪已经开始了不安,我看见why如同被施了魔法,双目圆瞪,脸上挂着傻傻的笑。有人拍我的背,原来是长毛。长毛冲到我身边冲台上的主唱招手。我问他是不是认识主唱?他骄傲地告诉我这次音乐节98%的乐手都和他是同学。我看着他幸福的脸想:“你牛什么?人家当明星你丫还不是照样当看门狗。”
  台上的主唱自报家门,一个很奇怪的名字“良毒”。音乐随后响起,观众开始了快乐。“良毒”把布鲁斯和民谣结合在了一起,大体上很好听,节奏变得阴险时你会听到抒情的萨克斯,旋律优美得让我忘记了听他唱什么。只知道一到高潮处,主唱会仰头悲壮得用亢奋的情绪把嗓子撕裂,一直到最后一首歌的最后一段。主唱在萨克斯的独奏下哀叹:你还会在绿色的夜里爱上我/小孩子继续学会撒谎你我还会死去/然后有一个人再爱上另一个人/而小孩子永远不会停止撒谎/因为总需要些幻想/直至所有的哀伤绝望/而后灭亡……我才想起了鼓掌。除了密密麻麻的脑袋,我们什么都看不见了。也许我回忆这个礼堂时也许我会把许多东西都忘掉,但我会永远铭记那将近四百颗挤在不足三百平米的礼堂里被汗水与兴奋涮得满脸通红的脑袋。这是一个大桑拿房。
  我问why“良毒”怎么样?他说还不错,但越好的越在后面,一定要等到最优秀的乐手再去采取行动。我佩服得点点头,说:“言之有理!”而后一边蒸桑拿一边看第二支乐队调音。
  其实我们来看音乐节的目的并不单纯,我和WHY想通过音乐节去结识些我们认为优秀的摇滚乐手,然后和他们做朋友。这个主意是why的,他说那样我们会逐步地进入地下摇滚圈,以后看演出就不用花钱了!why在这个方面有时像个弱智的追星族。有次我和他去买打口带,在店里遇见一个因“穷”而臭名昭著的地下乐队的主唱。此人为省车钱早上七点起床,从城郊一直到身处心脏最繁华商业街的音像店走了几十公里,一直到下午五点才完成长征。他正坐在椅子上喝自来水休息,我只是发自内心地称赞他的音乐真的很棒,可why却激动万分的让他签名。我看着都特别高兴的两人不知道该说什么,结果他跟why借了两块钱,说这是回去的坐车钱。弄得why失落得无言以对,回去的路上不断的唱:这是爱的代价……
  这些并不代表我比why纯洁、高贵。相反的,我觉得我更加卑劣,我的城市、我的生活、我的朋友、我的亲人、我的床、我的狗,我都弃之不顾跑到心脏来是为什么?因为这儿有伟大的摇滚乐!当我的生活在棺材那个没有刺激、没有稀奇古怪的观念、没有让我飞的感觉、甚至他妈的连一盘打口带都没有的古板声调里变成一团狗屎后,老F突然有一天告诉我:“你不是一直想去心脏吗?现在你可以去那儿上学了。那儿有了你的房子,你一定要好好上学。将来考个好学校,娶个好老婆,生个好孩子,做个心脏人,过好人的生活!”
  好人的生活!我当时心里一面嘲笑着老F善良的表情一面向往着这句似乎轻易就可以成为我梦想的话,好人的生活!在我到了心脏之后我才发现要过好人的生活是有代价的。在用真实、尊严、快乐、简单去换取。要不择手段的去处理傻瓜般的人际关系,要装孙子。可我不想当别人的爷爷,所以我就更没有理由去装孙子。好人的生活大概就是时时刻刻装着孙子又时时刻刻想当爷爷的生活吧!我操,没劲。
  “要么一切!要么全无!”1968年的巴黎大学生真是万岁!在棺材,我和剑子在我临去心脏的前一天晚上,我把它涂到了我当时上学的学校围墙上。剑子是我在棺材时唯一的好朋友,唯一志在摇滚的同志加兄弟。剑子问我去心脏干什么?我说,我望着棺材特有的像海水一样蔚蓝纯洁的高天说:要么一切!要么全无——就像我和剑子酷爱的摇滚乐一样,虚无真实却又充满着剌激。可每当我想起当初来心脏就是为了去当一名摇滚乐手时,我就会看见老F和老M的两双让我想杀掉自己这个骗子的眼睛。
  为了我爱的而欺骗爱我的,这是所有在课堂外面学会做人的孩子的宿命。不需要恐惧、不需要摆脱、不需要耻辱。因为责任或者欲望,永远是个问题。
  已经是第十三支乐队了,我们等待的英雄还是没有出现,此刻在台上的乐队的专辑曾经被我的班主任痛斥为“人渣、败类“。那是因为老太太想做我的思想工作。“不倒霉呀!把你平常要听的磁带借给老师一盘好吗?我想听听是什么东西把你迷成那样!”结果,她被这个唱一首歌能有十五个“操”的主唱气得再也不想了解我的内心世界了。
  我和why坐在最后面一堆高高的砖垛上看战友们竖着中指齐声骂人。现在已经午夜十二点多了,我晚上只吃了碗牛肉面,肠子像是在和肋骨接吻一样的痛,心脏的地下乐队我今天算是全见识了。有的比杂志上说的强得多,有的让人感觉到杂志的主编不是一个白痴就是一个骗子,我今天也第一次明白了POGO的乐趣,那是第四支乐队,他们的一身名牌穿着和花花绿绿的头发。台上台下忙着用DV摄像的家伙。在一旁帮他们调音的美女让台下的摇滚穷人们大声惊叹。“这一定是群有钱人!”我旁边的一个看打扮就像无脑琴圣的家伙肯定地说。
  但他们的现场可不像有钱人。乐手们弯着腰一副被人强暴的痛苦表情,发出了只有无产阶级才能调出的音色:裸体、直接、疯狂、粗暴、节奏复杂的像初二化学题、两个主唱仰天不知道在干什么。我只听见不断重复的三个字:冲出去!而高潮则是更大声地狂叫着“冲出去”的一刹那,所有的人双脚离地、膝盖弯曲的在空中做着下跪动作,我还没等沾地就被后面的人推了出去,狠狠地撞在了一个人身上,而后更多的人撞到了我身上。第三次POGO时我已经习惯了,闭着眼睛向前猛跑几步,果然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在我将来回忆时,我会说:“心脏是紧张的,表情是愉快的!”因为那不是虚情假意的握手或者拥抱,而是最真实、最简单的——冲撞!
  音乐会结束
  还有一支朋克乐队我认为就是我们今天要寻找的目标:简单又好听的音乐,可笑又刻毒的歌词,三个奇形怪状的脑袋在台上流汗、扭动、疯狂,他们的专辑曾让我在棺材的家里兴奋得跺过四十多分钟的脚。他们是神是偶像,今天离我却是这样的近,似乎触手可得。心脏万岁!可我发现今天台下站着的都是重音乐狂魔,不论他们怎么卖命大家都是冷冷地看着,好像这一切和他们无关,甚至连最起码的掌声都没有。
  他们下台之后我问why是否可以和他们搭讪?why不屑的歪着嘴说:“你丫有毛病吧!你看他们那副傻B样,都说唱金属时代了还是朋克,要去你自己去,我不丢这个人。“why这样说话让我心里很不高兴,每个人都有选择音乐的权利。但你不能因为今天流行朋克就无比热爱朋克。而明天便告诉我朋克早就过时了,说唱金属才是最牛的!音乐的确是包容的,可当我们在听、在接受、在索取、在承担各种不同的音乐时至少应该明白我们在用什么样的立场去被音乐感动吧!或许你认为我计较这个问题是在扯淡,可它在我心目里早已不仅仅是音乐了,它更代表了一个人的生活态度。
  我一个人从根本出不去的礼堂窗户跳了出来,操场上也全都是人,今天这儿似乎聚集了全心脏的纹身、铁链与钢环儿。杂志上报道过的地下乐手我都能从人群中找到,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杯啤酒,脸上是相同的傻笑。穿着入时的少年们操着外地口音在打篮球时不断发出尖叫与笑声。有人在墙上涂鸦,大多是地下乐队的标志与网址,花花绿绿的像京剧脸谱,煞是好看。天空中洋溢着“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的乐符,世界在人群中和笑容一样飞起来了。
  手机响了,我一看是老F打来的,心里突然出现的厌恶像老师抽查作业一样把美好的一切打得粉身碎骨。我关掉了手机,转念一想又接通了老F的电话。
  “你在哪呢?”老F像儿子丢了一样着急地问我。
  “我已经到了桃花源,正在看演出。”
  “噢!已经到了,那你自己小心点儿,别惹事。晚上你回来吗?”老F的语气也像儿子找到了般变得轻松自然。
  “不回去了。晚上我去我们同学why家住。”
  “那,那,那那那,那那那,那……“老F一紧张就结巴得让人可笑。“那你们商量好了吧?”
  “没问题,why和我是铁磁!”
  “那你就自己看着办!不过我希望你晚上能回家就回家吧!”
  “我知道了。”
  “我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老F发出了似乎父亲在梦中见到了失败已久的儿子时的质问。
  我说我怕他花电话费,老F还想说什么。我赶紧一句“再见”,便挂了电话。
  在那一刻我被一种从没有过的压抑堵住了胸口。这个犹如天堂般的地方与我无关,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过着我梦想中的生活;可以愉快的纹身,打环而不必担心父母,老师的操蛋责骂,身穿各种既名牌又另类的前卫服饰,拿着各种先进的亨乐品晃来晃去。身边是听得懂你说话,你也听得懂他说话的漂亮异性,我操!每个人都幸福得像不会放屁的小天使,就连why也打扮的超凡脱俗,眼神严肃得似乎忘记了自己在半月前做盲肠炎手术时被剃掉的那些阴毛。
  可我算什么?每天跟父母、老师、同学撒谎的傻波依也不光我一个,可像我这样虚伪得连自己给自己写日记都不敢说真话的可怜虫又有几个?我衣着朴素,发型正常,虽无鸿鹄大志但也心存理想。跟男生讲黄色笑话,与女生吹那些从没有发生过的牛。成绩不好,所以像猪吃食一样拼命学习,梦想有一天赚够一千万。“家有家法,校有校规!”每次我犯事时就有人板着脸跟我扯这个淡,让我认为一切都是我的错,老师可以拿我做实验,学校可以从我身上捞钱,报纸可以用我做案例撑报屁股,父母可以用血泪来把我说得犹如罪恶滔天的逆子,最后所有的人都指着我说:“你为什么不思上进?太没有素质了!”
  我没有素质并不是我的错,那是教育的失败。这就像狼吃羊一样,我们是应该责备凶残的狼,还是该骂羊天生犯贱一副挨吃的样?
  愤怒被从我身旁疾驰而过的滑板给吓跑了,他是“有钱人”乐队中的一个,滑了几米就莫名奇妙的摔倒,引起了大家起哄般的“嘘”声。
  我笑了,一边走一边庆幸遇见了比我还低能的人,可突然发现踩在了什么东西上,定眼一看是个画在地板上的裸体;头、身子、四肢都是呆板的四边形。胸前的两个圆锥代表女性乳房,可下身又有一个张扬的红色三角形,如果我在未来回忆的话一定会为我当时站在那副人像上茫然无措的傻瓜样儿感到羞愧难堪而哑然失笑的。
  一个人犹如遇见了鬼魂般跳到了我面前,他在这么热的天气里还穿着黑色皮夹克,拉锁没拉,里面的背心破烂不堪。布满污渍,粉红色的牛仔裤,一双看起来像十年也没擦过的皮鞋在阳光底下围绕着几只苍蝇。头发很长,散发出一股异味。
  他冲我眨了眨眼皮,说:“朋友,祝贺你踩了我的诅咒。从今天开始,你的生活将被改变,最伟大的生活在前面等着你,处处布满了陷阱与机会。准备好!我的朋克,享受上帝给你的各种感觉吧!成为上帝的手,用你的生活与爱情来纪录永远不会被人所知而又惊天动地的考验吧!”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然后出于动物本能很人文主义地说了一句:“你妈了个B,你丫有病吧!”然后吓得转身就跑,当时的样子现在想来一定很丢人。
  直到音乐节都快完了,我还在被那个巫师的话折磨得手心出冷汗。昏黄的灯光下大家都快睡着了,已经一点半了,why和他爸走了。十二点的时候why神色凝重地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回来充满歉意的告诉我不能去他家住了,因为我正在看一支很棒的乐队表演,他们的音乐像旷野上的风一样有空间感,节奏既兴但很美,歌词继承了尼采的残渣,主唱躺在地下一边用拳头砸吉它一边干嚎:“总会有一天你将知道这一个秘密/它将让你歌唱/总会有一天你会明白教育的秘密,请你不要恨它/请你饶了我”时,这首歌让我都哭了,根本顾不上这些。why走时把两盒万宝路留给了我,我原以为他会为我跟他爸大吵一顿,最后被怒火中烧的他爸抽了两耳光乖乖地走了,没想到他们父子俩用一样正人君子般的操性穿过了抽大麻的男孩儿与上身只穿了乳罩的女孩儿们远去了。我望着他们俩个远去的背影,恶恨恨地想,俩人咋就像一个鸡巴操出来的?只不过why和我像陌生人一样道别,而我向他爸问好时他爸把我当成了拟人化的空气。原本说好,我们要在why的小屋里彻夜交谈桃花源音乐节的感受。
  凌晨两点半,最后的压轴乐队用比重还要重的音乐和一串串刻毒、深奥的排比句子把大家灵魂抽走之后冲台下所有的人说:“摇滚乐是生命,是我们所有人都必须拥有,而又不知道最终会成为什么的东西。”在一片唏嘘声中结束了。
  自己长大
  走出大门口时我看见长毛坐在草坪上弹吉它,我向他挥手道别,他的琴弦被崩断了,我听见了他身旁的胖女人的尖叫和长毛的干笑。
  大街上除了有钱可以打的回家的乐迷之外就剩下我们这些不知该怎样打发这个夜晚剩余的生命的穷孩子了。我大脑中像被洗去记忆一样一片空白,似乎只有五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在飞旋:摇滚乐万岁!我呆呆地站在街头,经过冷风十多分钟的亲吻,我才从音乐回到了现实之中,逐渐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现在是凌晨两点半,身边都是刚吸食完超现实主义药草的家伙,本朋克身上只剩下三十块钱,住店自然是不可能的,而打的回家的钱似乎也不够。再说回去老F也会嘲笑我的无能与why的失信,我可不想让我最好的朋友与我一起被责骂。
  本来老F就不同意我来参加这次音乐节,他说我初来乍到心脏,什么都不知道。再说这儿的人是全国出名的奸懒猾馋,万一让人骗了怎么办?“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老F瞪着眼睛这样说。我是在无数次的软磨硬泡后才把这个碉堡给攻破的。
  我走的时候老F给了我三百块钱,让我以防不测。“穷家富路”是他老人家的口头禅,紧接着他就会跟我讲他当知青时是怎样口袋里装着十七块钱打天下的。好不容易等他啰嗦完了,他又把一张纸条塞进了我的内衣里面,那上面有我的姓名、家庭地址和电话号码。老M也千里迢迢通过电话线告诉了我不下十遍报警电话应该怎样拔打,结果搞得我出门时心情沉重得就好像要去参加长征一样。
  其实老F、老M应该明白,如果我像他们当年那样的穷,那样的苦,我也会像他们一样活下来,一点儿也不会比他们差。因为我们同样都是人,而生与活是最基本的人性。他们根本不用拿他们的青春来跟我做对比,每一代人的青春都是一样的。
  我的牛皮想法一点也禁不住现实考验,当我遇到困难时,才会想起老F老M一点也不简单。三百块钱只剩下了三十块钱,我和why光喝水就花了将近二百块钱,里面实在是太热了!呆在里面就好像免费蒸桑拿一样,所有的人都成了出汗机器。why又不喝啤酒,结果我们便在一个晚上将这个国家所出产的饮料基本上都喝了一遍,我现在脑袋上出的汗都有一股汽水的味道,剩下的钱大概用来吃饭和买打口带了,我他妈也全都忘了,我们朋克就是这样豪爽,有钱的时候把钱叫王八蛋,没有了钱就自己去当王八蛋。
  反正口袋里三十块钱让我在这条凌晨三点的马路上害怕孤单。我突然很想哭,这里没有属于我的情感、我的生活。大家都在哭,可始终是陌生的,或许我们热爱着同一件东西,但那并不代表我们互相热爱。只有风在路灯下“呼呼”地穿过我的身体,在春天的夜里没有给我留下伤痕,只让我看到了天使,黑色的云彩与透明的星星,也许这个夜晚只是个游戏,可我又不能不把它当成一个誓言来对待。
  我走到了十字路口,马路边上坐着许多与我一样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的孩子。大家嘻嘻哈哈地望着交通灯里秒表上变化的数字大声数数。一辆辆出租车从我们身边飞驰而过,就好像我们根本不存在。“人人生来就该平等”,马克思在最穷的时候写出了这让本朋克发誓一辈子忠于共产主义的话真是了不起,可别人并不在意这些,甚至有人在马路中央放起了焰火。
  突然我听到了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那个跟我胡说八道了半天的巫师正弹着吉它,扭着屁股走了过来,吓得我赶紧躲进了一个黑暗的角落蹲了下来,大家为“巫师”热烈鼓掌,激动得丫跳到岗台上引吭高歌,把月亮都吓跑了。
  “你认识这个疯子吗?”
  “不认识,这傻帽干嘛的?”
  我听见蹲在我后面的两个家伙在悄悄议论。
  “你连他都不知道?”其中一个哥们儿大概是为同伴的孤陋寡闻而感到惊讶,接着又说:“他可也算滚圈儿一个著名人士了,和那些老在电视台里唱傻B歌的流行乐队是一个辈份,都是咱们国家第一批做摇滚的。”
  “我操,那他多大了,这么多年怎么才混这么个操性?”听者大惊小怪地问。
  叙述者因为被别人打断了话而显得有些不高兴,点着了一根烟,在伙伴们催促与我在心里不耐烦的咒骂声中开始讲:“命!这就叫命!他不想和别人一样靠把假东西编得猛点儿蒙钱,可真实的东西那时大家还接受不了。好听了有人说他媚俗,做艺术又有人骂他假清高。弄得自己连吃饭的钱也没有,老婆也跟人跑了。现在变成精神分裂症了!”
  “啊?他还真有精神病?”
  叙述者信誓旦旦地保证:“骗你我是孙子!现在的地下乐队都挺尊敬他,他看演出从没给过一个钱,可他总是胡说八道,随便拉住一个人就说那人踩上了他的符咒,自己将成为他命运的操纵者……”
  叙述者因为感到可笑而咳了两声:“为这事孙子不知挨了观众多少顿打,现在没有人爱搭理他!”
  我望着岗台上表演犹如明星般傻里傻气而又格外认真的巫师,听着后面的两个人“啧啧“的叹息声,突然不知为什么厌恶起这所有的事,我站起身来往外面走,黑夜在我身边颤动。没有脚印,什么都没有,黑夜吞食了我们的皮肤,只有一副副雪白的牙齿在欢乐地跳动。
  风吹在身上很冷,我像个傻瓜一样晕头胀脑,远处总会不时的响起几声汽车喇叭的鸣叫,到处都是睡着的人们脸上所流露出的甜美笑容。我记忆里那些幸福的时刻就像童话里小女孩儿手中的火柴一样都被点着了,我所爱的人们啊!在今夜的风里我们是否还和以前一样美?该死的忧伤在我的脑海里划出几个弧线,那一刻我终于发现了脚下的路实在是太长了,我终于在这个十八岁的夜晚里感到自己长大了,原来那只是一种疲倦的感觉,但又不能不走下去。
  我大概今天喝的水太多了,撒尿的欲望无法抑制,好不容易找到了个适合干这事儿的角落,还没掏出来一道强光就打在了我的身上,两个戴红袖章的家伙在嘻皮笑脸地看我,他们问我在这儿干什么?我没好气地说我在捉蚂蚁。
  其中一个人满面狐疑地说:“你多大了?小孩子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
  我说我已经成年了,成年人是有很多理由可以在半夜三点多的马路上游荡的。
  他要看我的身份证,我真想把他的头摁进我的裤裆里让他们看看我成年了没有。可我又不敢,掏出身份证来让他们看了半天,最后他们劝我说年纪轻轻的没什么事想不开的。“不至于!赶快回家吧!”他们说完把身份证还给了我,然后就消失了。
  剑子
  我一边哭笑不得的撒尿一边想起了我与剑子初中时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的情景。同样是春天同样是深夜,我们逃脱了春游的大部队,在那条最繁华的街上我俩用真正的乡巴佬似的笑声震惊了路人。后来我俩在一条小巷子里买烟时遇到了一群估计也是学生出身的小混混,他们看着我俩土里土气的样子挤眉弄眼,其中一个蹲着的冲我招手:“唉,老农你丫过来!”我过去问他:“干啥?”他瞪着我说:“干啥?干你妈!给我抽根烟!”我装着没反应过来:“你说甚?”这句话浓重的外地口音逗得他们哄堂大笑,剑子突然一脚,把蹲在地上的混蛋嘴里的牙给踹掉了三四颗,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时我俩就冲上去冲着丫脑袋猛跺,后来发现我用劲太大,把脚趾甲都劈了。
  在彼此一样鼻青脸肿之后我俩相互扶着上了一架立交桥,站在桥边望着脚下的车河和跟我们一样高的高楼,剑子把啤酒瓶使劲扔出去之后仰头看天。他告诉我,这个城市的天空没有星星。可是我说这儿有飞机,剑子笑了。我俩看着一辆辆过去的高级轿车心里充满了激动,我对剑子说:“将来我们来这儿吧!心脏是属于我们的。”剑子说他是头一次听我嘴中说出未来这样的字眼,他问我:“我们在心脏的未来会怎么样?”
  我说:“我们一定会成为这里的大人物,因为我们聪明、善良而且勤劳,会有许多人尊敬我们,那些看不起我们,折磨过我们的人一定会在某一天无耻地吻我们的屁股。到时候你可别心软,一定让他们下跪!”
  剑子被我鼓舞得兴奋地笑了,我们在这个只有飞机没有星星的天空下击掌为誓后才发现我们迷路了。要不是警察叔叔把我们送回了营地,我估计我俩现在还在那座立交桥上抱头痛哭……
  还是那座立交桥,只比几年前旧了一些。我走上立交桥,在不远处,在我的对面,在我与剑子曾经立志成为“大人物”的地方,站着一个女孩,她像当年的我们一样天使般望着下面的世界,我默默地走过她身边时闻见了一股美好的清香,她脚下的小哈叭狗冲我狂吠,女孩转过身来,拍着小狗的头,略带戒备地看了我一眼。
  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眼睛,它散发出了一种让我沉醉的东西:透澈、纯洁、灿烂。泉水里是无数对生活的疑问与对生命的信任。她冲我笑了一笑,一阵风将她的头发吹乱了,掠在她的眼前。我突然涌起一种抱住她痛哭一场的冲动,我要告诉她:“你的眼晴是所有智慧也不可译解的秘密,你的目光是我的梦想!”
  在那一刻我知道我爱上了她。当我坐着清晨第一班公交车回家推开床上的老F倒头便睡时,我已经忘记了她穿着什么样的衣服,留着什么发型,有多高了,可我还是爱上了她。我爱上了她那双眼晴,她的目光将在我的心中熬成痛苦与幸福,绝望与庆祝。我将用一辈子思念与想象去爱她。
  剑子、Why、老F、老M、那双眼睛都不能阻止我睡去,在我睡去之前我决定买那个三块五毛钱的封面印着小丑头像的日记簿,把我的人生压缩成简单的文字,就像蚂蚁完成大雨之前的平凡忙碌……
第二章
  
  我要走
  我还年轻,我渴望远行
  ——杰克·凯鲁亚克
  我也很年轻,我也渴望远行。我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呆滞、僵硬、古板、刻毒并且他妈的异常缓慢。每天没有任何改变,唯一的改变就是又活了一天,又在一大堆毫无意义的文字符号里活了一天;又在一大群和自己一样脸上挂着令人作呕的笑容的人之间活了一天,又睡醒了吃、吃饱了睡也许在中间偶尔会醒来拉趟屎撒次尿地活了一天。我已无法再忍受,只有逃走。逃离学校、逃离父母、逃离以前的朋友与敌人,忘记暗恋的女孩,让自己永远置身在星星下面的陌生人群之中,在广阔、深邃的旷野之中毫无顾忌的放声嚎叫。双脚离地然后不断摔倒,不断喝醉,与陌生的人结为朋友,然后说再见。不必再为会考、将来、主人翁之类的没影子的屁事吓得晚上睡不着觉。坐在马路边上唱歌与哭泣。三天不洗澡也没有人说,一天只吃两顿饭:一顿在晚上十二点另一顿在凌晨一点钟。我还要把耳机紧紧的塞进耳朵里再把音量放到最大也不会有傻瓜的异样眼神看着我。在音乐里活着,然后在音乐中死去。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一想到这些,我就想下定决心排除万难用尽一切手段加油加油再加油努力努力再努力咬紧牙关从这所培养我哺育我照顾我让我感动让我幸福给我知识使我流泪有为了我辛辛苦苦燃烧了和正在燃烧或者准备燃烧的不同年龄不同背景不同性别不同类型不同品种可都把我视为狗屎的蜡烛与每天光惦记着如何不花钱不浪费时间不消耗精力不动真感情地亲女朋友摸女朋友乳房甚至可以再进一步而不会惨遭拒绝的男生还有每天思考怎么让丫花钱让丫拿时间陪我让丫为我欲死不成而不会让丫亲一下乳房的女生的母校里逃脱,我他妈已经烦透了!
  说了这么多,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原因没有说,那就是:我7门成绩加起来还不够1门的及格分数。
  为了不让老F老M见我吵、相互吵、和邻居吵、和同事吵、和马路边上那些专找晦气的人的麻烦的交警吵,和每天拿着菜刀在一具具尸体上划拉的屠夫吵,我握紧双拳,暗下决心——有机会要走!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走!
  我去找why,想与他告别,一进宿舍发现里面气氛不对。我们的宿舍都很大,左边如果上下隔张木板重叠的话可以搁四个人,右边如法炮制可以放四个箱子,中间的那条走廊宽阔得正好可以摆一双拖鞋。可今天里面挤了很多人,都一副恶狠狠的样子,我一进门大家都用一种似乎我是他们杀父仇人般的眼神盯着我看。我这才明白这伙人在谈判,赶忙若无其事地吹了声颤抖的口哨关门,逃跑。
  结果我又在教学楼后面的空地上找到了他。why正抽烟,耳朵里赛着耳机,音量很大,我离他还有三四步都能听到里面震耳欲聋的声音,我估计他脑袋里的行星早就被冲得爆炸了。他看我的表情支离破碎,甩给了我一根烟。我没有接住,从地上捡起来时我听到了why古怪的笑声。
  我对他说:“再见,我要走了!以后你要自己保重了。”未来我一定会为当时自己那副情深意长的傻蛋样羞臊得找面墙撞出个洞来。
  why随身听的声音太大了。他只是傻乎乎地冲我笑。我把他的耳机扯下来一只塞进了我自己的耳朵,是我们在桃花源音乐节上拿英语教程磁带录的现场实况,声音饱满而又磁实,里面叽里哇啦如同地震,我被刺激得回想起自己在冲撞的人群里满头大汗的高举着录音机以便收藏声音的伟大样子,也有些陶醉了。why掐了我一把,从皮肤到肌肉到血管到神经到心脏到大脑的疼痛感又把我的灵魂拉回了这具即将准备出走的孩子身上。我鼓着眼睛怒瞪why,why瞪着像羚羊的眼睛一样好看的眼睛问我刚才说什么?我告诉他我再也不想在这个学校呆下去了。我看见这帮装“知识分子”的教师和除了骗人与提防着被人骗这两种本事就什么也学不会的学生就想吐。我受不了这个学校和它身后那股无形力量对我进行的所谓“素质教育”实则洗脑工程的禁锢,我不想在一个拜金主义的大猪圈里被一大群狗屎看做是狗屎。我成绩不好呆在学校里注定没什么发展前途,但我思想广博心地善良去外面那个大有前途的广阔天地去——当时我想向why传达的精神是:我在学校被老师同学欺负得混不下去了,我决定不通知父母自动退学。
  why听完这些话,抽了半根烟,才抬头问我:“那你丫有多少钱?”
  这话犹如一个教师当着全班同学说××这次考了一百之后又说××其实是打的小抄般让我从晕头转向的狂热情绪回到了面对现实必备的冷静思考之中。
  why望着目瞪口呆的我,不屑地抽着烟。我把一切可能想尽之后才明白,我除了口袋里的五块八毛钱与我枕头底下压着的二十块钱之外我便没有任何权利去摸任何一张钞票了。这让我很伤心,我在那一刻明白了没有钱的话任何一条马路都不属于我,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用任何一种心情踩在我将要走的路上。
  我突然想起了一句我以前认为是扯淡可现在看来确实是真理的话。那是我小学二年级时最好的朋友说的。他和我一块儿上学一块儿撒尿,放了学之后又和我一块儿结伴回家有时还会顺便去我家借两本漫画书可他从来没有还过我。有一次我一不小心打碎了我这位朋友的眼镜,此人又哭又闹又吵又叫又骂又嚎威胁恐吓撒娇耍赖几乎所有女人对待男人的办法他都用上了,目的只是让我赔他五块钱。我说你妈的老子借你的书都不止四个五块钱了我都没说什么,五块钱是个鸟,至于这样吗?他抬起头恶狠狠的盯着我说出了这么一句让我十多年都铭记在心的话:“钱不是鸟,钱就是我妈!是我亲妈!”
  此刻,他又跳到我的面前,一个劲狂叫:钱是我妈,我亲妈……
  why看见我发呆,无言以对,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摇摇晃晃地走了。只留下了我和春天空气稀少的凉爽,还有脑海里没有消失的音乐。
  噼里啪啦/我的生活属于我/因为我有我爸和我妈!
  噼里啪啦/我的世界不属于我/因为我爸我妈没钱啦。
  我美好的生活——扯淡
  接下来的日子我是过的多么颓唐啊!没有钱,不能离校出走,每天还要听老师讲解期中考试的试卷,望着试卷上一个个触目惊心的红色个位数,我连找一个庙每天诵经念佛当和尚的心都有。
  我唯一考的不错的一门课是语文——9分,选择题因为那两天春季流感我失去了灵感,密密麻麻的写了一大堆字母。连EFGH我都写上去了,可结果只得了一分。填空我都填错了,它问我《史记》是谁编的,我只记得好像是个太监,于是把我能记得住的太监里最大的官李莲英填了上去。下一道题问题是谁三下西洋,我只好又让李莲英出了次国。第三题是古代四大名著有什么,我平时挺爱涉足古典文学方面,就把我最爱看的四部小说填写了上去:《西游记》(此题我得1分)、《金瓶梅》、《玉蒲团》、《西厢记》。第五题是随便说出《红楼梦》中任何一章的章节名,这道操蛋题我绞尽脑汁才想出了答案:《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因为只写了一半,所以只得了0.5分)。然后的课文分析题我也只答了一道,那道题问我们当代高中生对巴尔扎克笔下的那个守财奴葛朗台应该抱有什么样的看法?
  我是这样回答的:有人为了革命丢家弃子被我们称做热爱革命,有人为了艺术丢家弃子被称做“艺术家”,葛朗台为了聚集钱财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我们有哪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恒心与毅力?因此,我认为我们应该对葛朗台热爱一件东西就永不放弃,永远执着的精神感到敬佩,铭记在心!誓死不忘!向葛朗台致敬!向葛朗台学习!
  而我们还没娶媳妇的老师用他三十八岁的沧桑感大手在我的试卷上批了两字:扯淡!
  更让我恼火的是我写的作文,那作文题真是棒得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老母牛坐电锯——巨牛B:
  〈我美好的生活〉(原题:我××的××前一个××必为形容词,后一个××必为名词)
  醒来——睁眼——打呵欠——伸懒腰——起床——揉眼睛——挠下身——穿衣服——踩拖鞋——撒尿(有时还会拉屎)打漱口水——刷牙——倒了嘴里的与杯中的水——打洗脸水——洗脸——倒洗脸水——梳头——吃早点——抽烟——第一节课睡觉第二节课发呆逃课间操要么在厕所里边拉屎边抽烟要么躲校医室里装病第三节课睡觉下课抽烟第四节课接着睡觉——放学——奔向食堂——排队——打饭——吃饭——涮盘子——回宿舍——去厕所一边拉屎一边抽烟——回寝室与号友扯淡或找why聊天——躺床上想睡午觉可结果上午睡得时间太长抽了太多烟反而该睡得时候睡不着了——起床踢桌子砸床腿往地板上倒清凉油烧窗帘拿扫把往旋转的电风扇里捅大声放屁跳起来再趁着落下时的地球重力狠命跺地板反正用尽一切手段让其他号友也无法入睡——去上课——第一节课睡觉第二节课睡觉课间休息找why抽根烟第三节课接着睡——奔向食堂——排队——打饭——吃饭——涮盘子——回宿舍——抽烟——要么和号友下五子棋要么找why聊一些关于国家政治教育经济文化之类的扯淡事——上厕所一边拉屎一边抽烟——去上晚自习——第一节睡觉课间休息找why撒尿抽烟第二节课睡觉第三节课要么发呆要么复习(实则预习)今天所上过的课程想自己今天又学习了什么新知识新文化新道理明天怎样用它去建设美好将来——回宿舍——找why上厕所撒尿抽烟洗脚——躺在床上睡不着因为自己望着外面被乌黑的夜映射得如同小鬼一样脸色的草地不由想到自己幸福未来也会变得和这寸草坪一样美丽不由自主的喜从胆中生乐由心中起——躺了两个小时后还没有睡着只好又跑到why宿舍看到他也没有睡着感叹一顿抽几根烟——又回到自己宿舍——自慰——在睡梦中梦见了明天来临其实一睁眼还是他妈的昨天的那个今天。
  高级运动服、名牌旅游鞋、名牌手表、金尖钢笑、新潮书包、CD机、照相面、摄像机、手机、呼机、电脑词典、掌上电脑、台式电脑、手提电脑、真皮皮鞋、精装铜版纸的文学名著、笔挺的西服、真皮皮鞋、各种各样打着“时尚前卫先锋后现代另类流行”的旗号扯淡的杂志、所有要么说哪个大人物视察访问演讲做指示后来贪污让抓了要么说哪个凶残的罪犯强奸诈骗偷盗枪杀人被绳之以法的报纸每个除了广告和新闻联播之外就再也不会完整的播一个节目的电视台、所有的明星:体育明星、文化明星、电视明星、电影明星、唱歌与说话都像讲相声的明星、CD、磁带、心脏电脑村马路上游荡着怀抱婴儿的外地妇女们襁褓里的色情VCD,高唱自由的摇滚音乐会。
  ——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
  啊!我美好的生活它是多么美好——扯淡!
  我明白我的处男老师给一篇集新浪漫主义印象主义唯美象征主义颓废主义达达主义未来主义表现主义超现实主义魔幻现实主义存在主义各种主义之大成的作文6分是嫉妒我,可让我不明白并且生气的是此人给我评语是:
  你怎么可以骂人?
  这件事给我的打击特别大,原来“扯淡”这两个字算不算骂人是没有规定的。老师可以拿这两个字当评语,而被老师用这两个字下了评论还想用这两个字说别人那就真是这两个字了!
  这样的例子还有许多。
  比如说老师在上课时如果感到腹中绞痛的话可以随时冲出去畅快淋漓而学生还要举手站起来红着脸吞吞吐吐说出去干什么老师心情好还行随便一人把丫惹了那你就憋着等下课屎都出来一个尖来了再在大家说是同情其实是幸灾乐祸的目光之下去拉吧!
  比如说……一个我要发誓离开的学校,我还能记起它有什么好呢?老师嫌我的作业错字满篇且又是驴唇不对马嘴而且还是偷工减料,怒斥我的试卷是王八蛋工程我就要低着头驼着背眼含泪小声说我错了我要改一定改好好改丢包袱上战场,而如果我做为卫生组长怒斥大家值日的质量为王八蛋工程的话就会有小妞站出来蛾眉一竖杏眼一瞪蛮腰一拧樱桃嘴一开银齿一露妙舌一吐:你才是王八蛋你家是王八窝你爸是公王八你妈是母王八你弟弟是二尾子王八……心脏胡同钻出来的小妞,个个发起泼来,像虎妞。
  疯狂的生活
  现在我很想我的朋友剑子,我已经有四五个礼拜没和他联系了,最后一次是他给我打电话,当时我正在洗澡,听见电话铃响我赤身裸体的就跑了出来。我跑过镜子时掠了一眼:我发现原来我很美。体型匀称、身材修长、壮实有力,阳光把我的皮肤映射的很苍白,里面渗出的颜色像秋天的葡萄,上面的纹理一条条旋转,我的肩头还有些肥皂泡,闪烁着彩虹般的光芒,我都觉着自己有些像上帝了。剑子的声音有些慵懒,可他问我为什么说话的腔调那么颓废,我说我有些感冒。
  他笑了,问我:“你手枪打多了吧?”
  我冲电话听筒啐了一口唾沫,然后我俩隔着一层塑料和几百公里的马路嘎吱嘎吱地大笑,然后谁都不说话。
  空气里弥漫着危险的情绪。那时春天来得还不算特别彻底,我裸露着的身体有一丝拿着小刀摩擦玻璃的幸福滋味,剑子沉默着喘息,我觉得他一定是扁桃体发炎了。可我不想问他,不想听见他说话。桌子上的水杯一半在光线之中流露出天使的残酷微笑而另一半我看不见,有一张报纸铺在餐桌上,它是七天前出版的,上面都是一些三流明星的小道信息。它在桌子上铺了六天了,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数字,那都是记录着与我生活紧密相关的电话号码,失去他们我会在这个世界里显得孤独无援。可在那个春天的上午,我想要烧掉这张报纸。听着我朋友剑子的喘息声,拿着打火机烧了它,烧了我的身体。用很抒情的姿式与晦涩难测的语言烧了它。不会再听到任何一个物质碰撞另外一个物质的声音,不会再看到任何表演的故事,只有刺痛我手指的火焰会随着急促的鼓点在我的瞳孔里充分燃烧。
  我的朋友剑子沉默不语,因为在话筒的另外一边他看不见我,可我想要一种冲刺的速度,犹如用头扎进一堆温软的棉花,我可以爆炸,双手呈现拥抱天空的姿态看着吊着六个灯泡吊灯的天花板。我的双脚踩着结实的地板可身体在离树木有几十米的高空。本人可以爆炸,从脑桨到还未成形的大便都会沾在你的牙上。困为剑子的喘息声在我的两个耳朵之间飞旋,可他自己沉默不语地站在离我有几十座巍峨雄浑的烂石头堆那么远的另一方。沉静,我有些晕眩,我想我应该睡觉然后起来去学校好好学习争取天天向上。早日用自己只会读书与自慰的青春换一朵现实的大红花,再用大红花换来我们所有人共同的亲妈。
  我说我还要洗澡,现在我正光着屁股,剑子祝我努力学习,做一个优秀的未来主人翁,我也叮嘱剑子要奋力拼博,与我一样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我迫不及待地挂电话时听见了对方更迫不及待“喀嚓”一声,然后这个空间里成了盲音。
  如果当时下雨的话我一定会晕倒,如果当时有咖啡的话我一定会去看电视,一刹那间我便感到了炎热,一刹那间我便犹如洞悉一切般地变成了傻瓜。
  这个状态很不好,至于为什么不好我说不上来,就像手指划破了琴弦,就像我咬了一口狗,就像一堆废话仍然可以抒情。
  或许从那个时候我就想要出走了。
  而在当代做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正直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的唯一评定标准是钱,这一点在我们的学校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校园里钱包最鼓的必然是校长,所有人都用无比崇敬的目光盯着他;接下来是老师所谓“为人师表”便是有这个原因撑着;老师的下面是那些家里有钱自己将来也会赚许多钱的学生;其次是将来自己会赚许多钱但暂时无钱的学生;之后是现在有钱但将来只会花钱但也不用担心因为他老子属于那种只会说老子有的是钱的人的那种学生;最下层的属于敝人这种既现在没钱将来也没钱的类型。我们的规章制度为了不让我们在别人眼里活的比他们更好——因此失去我们对他们的敬意。教育不再是事业,而是产业。
  举个例子,我说我热爱艺术其实是为我对我的现实生活产生不满,而不满的原因是我无法做自己想做的,要自己想要的。惟一答案是我没钱。然后在看完某一本书或者听完某一首歌被深深感动:原来这个世界上我这副操性的穷人并不止我一个!于是在漫漫长夜里哭泣抽烟,并且发誓,我爱艺术!我要好好学习将来当艺术家。
  可现在我一贫如洗。
  还只能躺在冰冷的床上听着号友们的呼噜声自慰。
  在一个四周观众如浪潮般汹涌的拳击台上,我与一个长发女子纠缠在一起,我浑身发抖,喘息凝重,大瞪着双眼想看见她的脸。可她的长发让我迷乱,所有的声音遮掩并且抹杀了欲望,只剩下我的力量,她的力量与每个人的任何一种力量。地板坚硬、冰冷,在那些人的欢呼声与跺脚声中颤抖,那个长发女子柔软的身体在我的上面调皮地看着我,她骑在我的腰间。她甩动长发,发梢在我的脸上轻轻划动我想像着痒的样子可其实什么感觉都没有,皮肤柔软细腻,我紧紧地贴着她,看见了她修长的双手伸进我的嘴时把我的舌头揪了出来拉进她嘴里与她的舌头打了个蝴蝶结,这种味道很甜,而且像空气一样轻盈。
  观众们都戴上了画着包公的京剧脸谱,随着我们的动作整齐划一的高唱《幸福歌》,你要是感到幸福你就拍拍手……看着人们大吼的嘴巴我心情沉重,那一切让我拥有了一种猩红色的力量。可我们只是晃动,她向上时我向下,她向下时我仍然向下。
  这向下的滋味让人激动,犹如有人用我敲击巨大的垃圾桶,哐哐当当的声音带着强大杀伤力的旋风使她长发飘扬,斗志昂扬,我咬牙切齿。
  我的自慰犹如音乐,观众们忍耐不住心中的愤怒,跺脚、吹口哨,挥拳头,在地上长跪不起嚎啕大哭,高喊着“下课”“让位”“滚蛋”“假戏”“黑哨”并且向我们投掷矿泉水瓶与硬币,臭鸡蛋与拖鞋。她伏在我的身上,我闻到了她脸上的芳香气息。长发遮掩了我们双眼之间的距离,而所有的东西都砸在她的身上,我看着她的身体变成了一堆堆繁杂的颜色相互污染,心中感到恐惧。
  我说不出话……自慰已到了千钧一发,突然又想起自己已有一笔很大的钱,殊途同归的兴奋引起无法控制的颤栗。
  两年前我与刚涉股海的老M谈成协议:诸如我不可以一回家就问她吃什么饭不可以在她算帐时问她手纸在哪儿等二十几条犹如《蜡笔小新》般的规定。如果我能遵守的话,老M就从每次交易中抽出0.2%给我。当时我和现在一样不要脸地大手大脚地吃白食,于是就无耻地“小新”了一回。我来心脏时,老M给了我张卡,现在算算也有些银两了。我兴冲冲地只穿了条三角短裤冲出去找why。走廊里黑暗、冷清,犹如静悄悄的肠子,卫生间里还有些声响像是水流,又像有人在小声说话。
  why没有入睡在我预料之中,他正坐在床上听电台里的一个摇滚乐节目,我爬上他的床时脚踩在了他下床的枕头上,那个在我脑海里从没有在有人时上过厕所的小个子男人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估计是被我脚上的气味惊出了恶梦。
  我眼含热泪紧紧握住了why的手,表情像六、七十年代中任何一部电影中任何一个英雄人物讲任何一段革命历史般可爱。吓得why抽出手一把抓住闹钟,说:“你丫想钱想傻B了吧!”我告诉他哥们我有钱了而且虽然不多但也不少我终于可以出走了去实现我的计划再也不用听任你们丫的素质教育把我教育得越来越没素质了!我看着被我的狂喜吓得目瞪口呆的why,与他再次握手后又溜回了自己宿舍。
  时光永是流逝,我正在和被我叫醒的号友抽烟小声扯淡的时候,why背着旅行包犹如忍者神龟般冲了进来。
  他说:“不倒霉。我受够了,咱们俩一起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像天堂一样的地方!”
  出走
  对于这次出走,我所要申明的是它并不是一次观光旅游,也不是什么少年反叛心理逆反,只是厌倦了一种疯狂的生活,想换另一种疯狂的生活。带着尚有人性的忐忑不安上路,让自己的前途充满未知,所有道路中的任何一步都可以是我的归宿,我渴望着突然悟透生活中一切疑问与苦闷的那一刻,他妈的嚎啕大哭,给老F老M打电话让他们不要伤心,儿子在外面挺好的,然后就可以自己一个人快乐地渡过一生了。
  这只是最原始的设想,它当然很美好,可生活的伟大之处便是想方设法不择手段的毁掉你最原始、最美好的东西——不断的往里面填塞卑劣的、繁琐的现实问题。只是why的冲入打乱了我这个设想。
  我在打电话问候老M时从很高兴的老M嘴里证实了藏在我枕头里那张卡中有钱,我可以用它做刚上路时的开销,然后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与那些面孔黝黑身体壮实目光善良的民工们一起去建设我们的城市。我知道这很累,但起码可以维持我每天的基本生活。这个办法是我从一个朋友那里听说的,他是一个身材细长,不爱说笑的小伙子。因为偷了老师忘记在教室里西服中的钱包而被学校开除,现在憋在棺材里当了专职小偷,爱好是当黑客,此人曾经在那段上学的时光里旷了一个月课去工地打零工,然后便成为了棺材第一批中学生手机族中的ff一个。他的事迹一直在我逃跑计划慢慢成型的脑海里鼓励我:
  一个人只要刻苦与勤奋,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他做不成的事。
  本来我打算坚持着这个真理在路上一直过下去,绝不再动老M那笔钱剩下的部分,可现在的问题是why也要参加到这个计划中来,而且他根本不相信并且很鄙视我的信仰。他认为那是傻B教育傻B时才会说的话。
  why为我们绘制的蓝图更为浪漫:他还有二百块钱,拿出一百块钱坐出租车到燕庄,那是思想与暗疮共生的摇滚天堂,在天堂里租间房子,找两个老师去学吉它。我(不倒霉)学架子鼓,再去买双滑板鞋—他(why)的鞋旧了,而我(不倒霉)的鞋太便宜因此显得很弱智简直是看见它都觉得丢人。他常去的那家店正在换季大甩卖,买双鞋送件T恤。跟丫老板谈谈再加几十块钱不要T恤我们再来条裤子,剩下的钱都买成打口带再出去卖。这样蛋生鸡、鸡生蛋地摇滚着,等我们学出来后也组乐队、排练、演出、有名、在媒体上呼吁社会与富人善人官人为爱滋病嫖客妓女大熊猫金丝猴地震山洪捐款……啊,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这社会便变成美好人间……
  夕阳缓缓落下,why坐在跑道旁边的主席台台阶上对坐在他旁边的我神色激动地叙述着这个我和剑子心里从小到大那么多年的梦想。我穿着那双让人看见都觉着丢脸的鞋,情不自禁地有些发呆,我咽了一口唾沫,犹如那些正眼泪巴巴听男朋友讲悲情小说内容简介讲到快结尾处突然不讲反而去吻她眼中泪珠的女生般迫不及待地问why:“然后呢?”
  why的一个挥拳动作在此话的作用下僵在半空,然后化拳为掌轻拍了我几下肩头。他站起身来走了几步,背对着我用一种无比性感的嗓音道:“世上本没有路,第一个行走的人并不知道自己为后人起了多么伟大的作用。不倒霉,不要问‘然后’,不要做个目的主义者,妈了个巴子的。——没有革命思想!只有革命行动!”why说完,然后拍屁股走人了。
  我望着操场上嬉戏打闹着的同学们,心里泛起一股打过我的老师给我上最后一课时才会有的虚伪的悲伤。我既将离开学校去与更虚伪、更爱慕虚荣的家伙们打交道,一想到这些,我怎能不悲伤?“那些脸色如新鲜西红柿般美丽的少女啊!”我悻悻的往地上狠啐了一口——再见!
  热爱摇滚乐的人
  每个热爱摇滚乐的人还都是孩子。
  “这个世界上最容易受骗掏钱的便是孩子了。”我们的青少年文化“工作者”们深知此理,于是前两年在那些封面不是美女俊男便是小猫小狗教男生如何不痛不痒地开老师的玩笑教女生如何化妆的少年文化期刊中间又悄悄地出现了几本乍一看还以为是《共产党宣言》的摇滚杂志。钢索铁环举起格瓦拉头像的硬汉,大滴的血珠,剌激得你直想竖起来!于是每到了月末,我就会屁颠屁颠地跑到报摊上把它们各买一份。然后回家里拿着文曲星边查那帮老外乐队由生僻单词组成的古怪名字边背他们的主张态度立场观点,以免回学校后与why神侃时露怯。
  “燕庄“这个名字频繁地在这些杂志上露面,描写这个村落的文章总是让我感到激动。它在桃花渊音乐学校旁边,好多从桃花渊毕业了的学生都到燕庄租房子住下来。那里现在是心脏本地农民与外地音乐民工共同占据的阵地。在那里的艺术家大讲江湖义气,先结拜成兄弟再组乐队,虽然过着一天三顿饭都不能保证的苦日子但因为有做为精神领袖的格瓦拉的画像在墙上挂着所以他们也都有着秋后才发情的蚂蚱般坚强的革命精神,这座城市与它所代表的东西才得已不会失去最真实与尊严的声音——虽然大部分是从外地嗓子中嚎出来的。
  以上便是我从那些同样是道听途说中得到的燕庄形象。
  而why那天晚上的说法是:那儿是个天堂!那儿是个充斥纹身、名牌服饰、怪异发型、开放美女与冰冻啤酒的天堂!
  不!这不是why说的,这是后来我看到了一部描写燕庄生活的商业电影所表达的中心思想。导演是个回归了才过上好日子的特区人。幸亏我看这部电影时刚从燕庄回来,否则我真会以为燕庄是由以上那些组成的。真会以为我们这群思想偏激,性格孤僻的家伙们只剩下堕落了!
  请原谅我的张冠李戴,why是这样说的:“那儿是个天堂!那儿除了热血与良心,就只剩下二十四个小时的音乐了!”我被这两句话给感动了。看着why兴奋的脸庞,我就像第一次听我国摇滚之父的歌一样突然感到浑身发凉,直想哭,因为每一寸肌肤都在一刹那间长出了幸福的苗头。我被我将来的浪漫逃亡之旅感动得哽咽不止。why看着我,口气坚定地替我说出了我想说的话:“我们就去燕庄!”
  那么,我朋友why这个其实很胆小的人又是因为何种原因产生这么大勇气要不顾死活带我去燕庄呢?
  燕庄究竟有什么魔力?
  故事又要回到音乐节了,但不是我与他一同去的第一天,而是被他丢下的我在风尘一夜之后回到家中装死大睡的第二天。
  因为我的临阵脱逃?why孤身一人来到了第二天仍然欢声笑语、鬼哭狼嚎的音乐节现场,望着那些围成一个个圈像朋友般笑着交谈的人们,why感到有些孤单,但我猜想他心里更应该幸灾乐祸:丫不来了实在太好了,我听过而他没听成,我就比他享受多了!我就比他强。这样想才是我的朋友,我如果是他一定也会这样。
  why坐在礼堂外面的长椅上,脚下的土地因为音箱里让人崩溃的音符而发抖,随着天空上四处旋转的甜美女声why的肚子又开始疼痛。why瞪着眼睛弓着腰蹲在地上。在春天的风里,那些花儿都在逐渐变老。它们的颜色变得与我朋友why的脸色一样惨白,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了。
  why的异常吓了坐他旁边的情侣一大跳,男孩轻轻拍了两下why的背,轻声问why:“哥们儿,您没事吧?您哪儿不舒服?”why回过头冲男孩感激地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我想一定难看得像满是伤痕的光碟。
  女孩轻轻地拧了男孩腿一下,咬着男孩耳朵说:“唉,你说他会不会是毒瘾上来了?”
  男孩不屑的卖弄道:“别操蛋了!吸毒的劲上来比他大多了。流鼻涕打呵欠随地大小便满场光着屁股打滚。这么说吧!就是你拿块沾着屎的砖头放他手里,他也敢当成苏打加心饼干给吃了!可你再瞧瞧这位!“他用手指了指蹲在地上疼得挤眉弄眼的why:“他可能吗?”
  “你能、你成、你行、你什么都明白,你吸过还不成吗?”女孩委屈的掰着手指,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我就一什么都不懂的二B还不行吗?你这么牛,找个比我强的呀!“女孩说罢转身欲走。
  男孩赶忙上前拦住女孩的去路,露出一个比春天还灿烂的微笑,对着女孩轻声细语:“你怎么又生气了?我不是跟你才这么心胸坦荡嘛!要是你不同意,除了吸你我哪还敢吸其它东西啊!”
  女孩破啼为笑,男孩女孩用双手环住对方的腰,深情凝视。
  男孩亲了亲女孩的刘海,女孩不好意思的偷偷望了望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why。
  男孩道:“你呀!以后不许再这样了,知道吧?”
  女孩道:“嗯!”
  两人热情接吻。
  我的朋友why则被弄得哭笑不得,若在平时why一定会站在旁边默默不语地欣赏他们的技巧,但此刻他的腹中绞痛,汗如黄豆地看着地上的那两个融为一体的阴影,心里恨得直骂“狗男女”。他想:“我操!这还不如让我疼得晕倒哪!”
  于是,他就晕倒了。
  why的肚子疼
  why一旦激动便会肚子疼,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反正只要我们谈某一件事到了紧要关头时他就会突然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紧皱眉头,犹如拧毛巾一样从脸上挤出汗水来,然后对刚才还与他兴高采烈说话而现在已被他面目惨白的样子吓得面目惨白的同伴说:“快!我不行了,我要去医院!”或者是“快!我不行了,我要去拉屎!”这句话里面他要解决问题的地点总在变化,“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这句话简直就是为why以及我们这代善于见风使舵的人而生的,可我从来没听过why说:“快!我不行了,我要去找老师!”只有这点让我纳闷。
  why无数次的肚子疼中给我印象最深的一次还是与抽烟有关,那次我们俩都装病逃课不去上晚自习。why跑到我宿舍跟我聊天。我们把从宿舍老师那里偷来的劣质音箱接在了随身听上,本来节奏感很强的说唱乐就变得像那些老在电视里唱主赞歌的女歌手的脸一样五颜六色惨不忍睹了。我打开窗户,一股犹如已经沉淀了五千年般清凉的晚风在掠过大地后冲进了我们的脑袋。我有些陶醉,我觉得我和操场上那些在空中飞舞的塑料袋一样轻盈,一样随和。我既不忧伤,也不痛苦。我一边欣赏着why在床上表演他的班主任是如何先抠脚再挖鼻子的,一边觉得他现在一定和我一样快乐。
  那天why的兴致很高,和我聊了许多他小时候的事情,他指着音箱说里面的音乐太扯淡了。那根本不是说唱,他说他小学一年级时便已经具备说唱乐手的素质了。那他的第一首作品是关于他们学校校长的,此位校长的弟弟是why他爸的下属,why就这样可怜的总会得到最新鲜的报应:弟弟今天迟到被罚了二十块奖金,why明天就要因为损坏公物赔偿三十,弟弟上午骑着车从城市的最东头到最西头去取文件的话,why上午就要因迟到绕学校操场背着书包跑十圈;这样的事情不计其数,举不胜举。
  why的怒火没处发泄,就编了一段儿歌,到了现在这个星星在天空闪烁着沉沦的夜晚why朗颂这段儿歌时充满感情,激昂无比,为了出效果他还刻意敲着脸盆伴奏:校长是个王八蛋/谁要嫁给他谁的屁眼就会烂/你要问他的下场为何这样惨/只因为他爸也是个王八蛋!高扬的歌声随着如浪般波动的国旗在学校里飘荡。我笑得前扑后仰,这首儿歌在why的年级里广为流传,孩子们一见校长就小声念叨,校长就是校长,看见小脸上的坏笑很快就知道了儿歌的内容。并且查出了作者,why一进办公室就先挨了两个耳光。然后校长又拿锁校门的铜锁往why的头上招呼了几下,why实在是哭不动了的时候校长才让why洗脸整衣服,并且打电话找why他爸。why他爸来了之后校长把why的作品毫不删减的朗诵了一遍。why他爸赶忙再把why一顿暴抽;校长赶忙阻挡说打孩子是不对的,他是大人不会记小孩的仇;感动得why他爸直说校长弟弟是个好同志在单位里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校长说费心费心,why他爸说相互费心,两人对视,大笑。why临出门时校长摸了摸他刚拿铜锁工作过战斗过的地方。
  “校长就是校长!”我不由地赞叹:“人家手段就是比老师高明,要不为什么咱们非得学习文化知识?”我抽了口烟,接着说:“原因就是这个!”why一把抢走了我的烟屁:“他是个鸡巴!丫要现在大街上我抽死丫的!你别不信,有人拦我的话我就告诉他地上躺着的那人是个校长,绝对没人再来拦了!”我不屑地吐了一口痰说:“吹牛皮吧你!”
  这个时候两个胳膊上戴着红袖章的学生突然撞开门冲了进来,脸上的凶悍表情让我误以为是红卫兵通过时间机器又回到现在了,定神一看才发现红袖章上没伟人头像和带着惊叹号的标语,只有“值周生”三个字,我们再想把烟头藏了已经来不及了,他俩盯着why手中的烟,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牙齿很纯洁。
  我看清他俩的脸之后心中不由暗暗叫苦:值周生甲是这个年级酷得有名的一个男生;所谓的酷,在我看来就是俊朗无脑,心狠手辣的意思,此人便是其中的佼佼者。据小道消息他们班的班花已与他上过床,并且他没事找事的爱好全校皆知,值周生乙则做为他的喽罗也是全校皆知的,只可惜狗腿不是好狗腿,虚弱得我一脚就能踢得他满地找牙。
  值周生甲指了指我俩,用特冷的腔调说:“下来!”why跳了下去,我接过烟又狠狠吸了一口才掐灭,紧跟着跳了下去,我问值周生甲:“干什么?”他眼睛一瞪“你说干什么?抽烟了是吧?你他妈把烟掏出来!”我唾了口痰,说:“我没抽,你丫脑子有毛病吧!”
  他踹了我一脚,然后一把揪住我的衣领要去找老师,我颁开他的手,值周生乙也想跟我们一块玩,赶忙凑热闹似地上来抽了我一个耳光。当时我很不舒服,那种感觉我相信每个人都曾有过,但我无法形容,我的大脑没像他们所说的一片空白,也不曾气得双眼通红,相反的,我很镇静,脑中计划的是如何冲到我床边抽出剑子送我的弹簧刀捅进值周生甲的肚子里,再用走廊上的消防栓把值周生乙的头砸烂。我顾不上去想其它的,因为那时只有我自己能让我自己免受污辱,那些杂志上发言的楷模们只有教育我的责任,他们并不想也不能救我。
  但why救了我与他自己,他趁我们相互推搡的时候猛地嚎叫一声,凄厉得像在我家乡草原上被夜里的风把双眼抽成血红的狼一样冲到了我们中间,跌倒在地,用头狠撞地板“咚咚”的声音不是很难听,我费了好大劲才把他弄到床上,他的身子不断颤抖、抽搐,我问他究竟哪里不舒服,他说他只要感到幸福或恐惧他的肚子就会疼,像是用炙烫的玻璃刮他心脏一样,我抬起头才发现两个值周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我估计他们是被why的疯颠症给吓逃了。我搂住why,哭得犹如要和烈士道别,我告诉他:“why,那两个杂种跑了,why!你不会死吧?”
  “放你妈屁!”why刚才还痛苦得拧成一团的双眼刹那间又犹如花朵绽放般的睁开了,并且精光四射,他跳下床,用毛巾抹了把脸,他额头上肿了一个包,在灯光下放射着迷人的青紫色光线。像深海中美丽的神密石头。
  “接着聊!”他说。那一夜,why兴奋得像喝了给赛马扎的激素后又吃了几十片伟哥。
  why那一夜到底是真痛还是为了自己!我一直想不明白,生活到底是向上爬的陷井还是往下堕的花园?
  反正那一夜我没有挨打,反正第二天我被值周生甲揪进厕所当着许多人向他承认我这么横是错误的,反正我认完错之后他们七八个人又打了我一顿,反正自从那以后我一见他只敢笑他一瞪眼我只想哭,反正我终于明白了就是阿Q在这里也得死,why的肚子疼也不过是技穷的驴,值周生就是他妈的号子里的牢头狱霸,我他妈不跑还等着干什么?
  音乐节的晕倒
  why对我说,他在桃花源音乐学校是真的晕倒了。不是战术上的晕倒,是生理上的晕倒。
  why从疼痛的晕眩之中爬起时第一个念头是:活着真好!我他妈还活着!他从床上爬起来发现自己在一个贴满摇滚明星的海报的房间里。画中的家伙们让why误以为自己还是在地狱之中,好在这时他又听见了远处传来的音乐与嘈杂的吹呼声,一个男人在撕心裂肺的翻唱“医疗”的《血花》。
  why听得出神,那个声音像是受了很多折磨之后的铁链般快要崩溃了,why的眼泪夺眶而出,他闻到了一股中药的气味,他觉得自己真成了个病人,需要一次现实中的麻醉,从自己到自己,除了阳光和死一样的放松他什么也不需要。
  门被推开,进来了一个笑眯眯的男人,他穿着很肥的T恤,一条绿色的军袋裤,胳膊上花花绿绿的刺青让why很兴奋,那个男人跟他打招呼:“您醒过来了?感觉舒服点了吗?当时那两个人把你背进来时还真是吓了我一跳!”
  why问他:“您是谁?这儿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说完之后why不好意思的笑了。换成我的话我也会笑,这三个问题他妈的问的实在是太俗了!简直和劣制国产片里那些分不清男女但都打扮的如蛤蟆般鲜艳的智障偶像一样愚蠢。
  “这是音乐节特意提供的医诊室,我是‘必须说’乐队的主唱兼这里的医生,你因为中暑被送到了这里”男人说这些话时还是笑嘻嘻的,和气的让why不敢相信这是那支据称是以提倡“跳起来”出名的乐队的主唱。
  “您就是拳头吧!”why兴奋的大叫道,然后跑过去和拳头握手,拳头被why的热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像我们所能遇见的所有正直善良的青年一样红着脸微笑,并且好奇地打量这个渴望和他成为朋友的少年,两人很快就为彼此之间相同的打扮惺惺相惜了。
  他们俩那天谈了很长时间,拳头还送了why一件音乐节的T恤,拳头的仗义和天堂般的生活让why强烈的向往,回到家里,面对着生活中所有的墙壁,他决定出走,去拳头所在的燕庄跳起来,并且和我一样渴望在春天里永远不要再落下去。
  英雄总会出走,因为英雄所见略同。
第三章
  
  我的童年
  我梦想离乡背井远游,在那儿我既孤独又举目无亲。人们从远处向我张望,然后离去,目光如石头般冷漠。
  ——艾伦·金斯堡
  现在我要谈谈我的童年。像所有人的童年那样,当我是个不知钱有多重要的小鬼时我也天真活泼聪明伶俐玉面粉唇眉清目秀楚楚动人。六岁的时候,我甚至是个诗人与演员。老F的一个编辑朋友把我的梦话记录下来说要发表到报纸上,我傻笑;老F义正严辞地说我太小,拒绝了。老F的一个导演朋友想让我在他的电影里演男二十八号,我还是傻笑。老F还是义正严辞地说我太小,也拒绝了。尽管两次能让我出人头地的机会都让我傻笑着丢弃了。可我还是热爱傻笑,世上再也没有比傻笑更快乐的事了。
  在我七岁时,我被送进了学校。我上学的第一天,他们就教育了我,让我明白了生活的表情原来并不只是傻笑。
  只能容纳三十个学生的教室里放了六十五张桌子。于是在我上学的第一天就意识了这个国家搞计划生育的紧迫性,必要性与重要性了。我们的班主任是个师范刚毕业的小女孩,教语文课,她笑眯眯地对我们说同学们好,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小学生了,是大人了。我傻笑,心里觉得没什么意思,这话我也会说。我的同学们像在妈妈肚子里就已经商量好了一样齐刷刷地站起来,面带微笑地齐声怒吼:“老师好!”
  这怒吼吓得我惊惶失措地软在椅子上傻笑。老师问我怎么不站起来,我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大堆我自己都听不懂的话。老师莫名奇妙地望着我,教室里传出了哭声,声音凄厉像是一只带刺的蝴蝶飞进了孩子的喉咙。
  那不是我的声音,它在我后面,我扭头看后面,在教室最后一排一个光头的小男孩靠着散发宝石光芒的后黑板,浑身抖索,捂着脸嚎啕大哭,阳光射在纯洁的后黑板然后反射在他的光头与穿着球鞋的脚上,焕发出彩虹一样的光线。他的身子不在阳光里,但我还是能看见他,犹如一个喷洒橙汁的黑洞,犹如我这一代人力所能及的恐惧,犹如我见过的所有倒立着的纪念碑,犹如孩子在生活之后被漂白粉清洗出去的的所有天真纯洁,犹如我们浪费了无数生命所做的游戏,犹如在垒了一百层之后被大手一挥轰然倒塌的木制积木,犹如动画片演完之后我颓唐的心情,犹如在梦里与母亲撕打的白胡子神仙,犹如一首至今仍在唱着的甜美儿歌,犹如大街上被警察清扫的兄长,犹如记忆里从未出现过的拒绝,犹如快乐心情快乐童年快乐生活快乐着被他妈快乐领进这所学校里来,犹如姐姐嫁人时紧拉着你的手对你说的那句她身尚处女时的最后一句话,犹如童年。犹如我。
  如果那天的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我一定会走到光头小男孩面前搂住他一起哭并且告诉他别哭了,可事实上我们都愣在了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呆呆地看着那小子哭。小姑娘老师手忙脚乱地冲到他面前像摆弄剧团木偶一样拉扯哭泣者,命令他别哭了。小男孩哭得更厉害。声音响亮悦耳,有一万个城市在我眼中随着音乐一般的哭泣崩塌了。小男孩抱着头大声嚎叫着“妈妈”,那个时候我开始想念老M。我傻笑地渴望她牵着我的手把我从这里带出去,然后绕着那些铁栅栏转圈。很长时间以后我明白了那是厌学,可我宁愿厌学也不想厌恶生活,在他凄美的哭声里我很恶心,我开始呕吐,我们俩像在讲一段完美的相声,声音激昂此起彼伏。
  我们的同学与老师看着我俩,默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小姑娘纤手一挥,说:“同学们,咱们现在出去按大小个排队分座位,别理这两个瞎闹的孩子了!”他们都出去了,我傻笑着呕吐,光头小男孩大哭,空旷的教室只剩下了我们。
  后来我知道了那个留着光头的小男孩叫剑子,他很软弱,在我们一张桌子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六年里,他总让我在上课时间推倒在地,引起过无数次的轰笑。然后老师就把我们叫到办公室,让我傻笑着呕吐,让剑子大哭。那时我有一个梦想:好好学习科学文化知识技术,将来做个科学家,造颗原子弹炸掉这个该炸的学校。
  准备去燕庄
  下了晚自习,我正在宿舍里发愣,why溜了进来,在我的耳根上说他已经联系好了,我们可以去燕庄了,而且是拳头一手操办的。他说到拳头时声音特别大也很清晰,并且还看看我的号友鱼、香、肉,看看他们的反映,想让这个摇滚名星把丫们击倒。三人各自忙碌自己的事情,鱼抠脚丫子,香听随身听,肉写日记。没有人理睬why和他的拳头。他像是有点遗憾,我问他何时走?他说快了,你等着吧,然后又像个幽灵一样走了。隔壁的丝走了进来,他探着长脖子问我:“那丫整天找你干什么?”我笑笑。丝又问我有烟没有?我摸索半天找出一根都已经干空的烟递给他,丝点燃抽了一口便大声咳嗽道:“不倒霉啊,你得当点心啊!”
  我说:“我爸爸老这样教育我。”
  丝说:“操!”
  呆了一会,丝又对鱼他们说:“还不睡啊?我他妈是要睡了。”丝冲我笑笑,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扔给我,语重心长地走了。
  我看着那盒烟,不知为什么鼻子有些发酸。我又开始整理行装,这是每天晚自习后我必修的课目。我会在我自己的床上把我仅有的几件衣服叠好几十遍。我有一件蓝色的T恤,上面画着无数花花绿绿的小药丸,那是一个朋友送的。我曾经让why欣赏过,why盯着它看了好半天,说:“这种花色的布用来做内裤绝对性感。”还有一件黄色的T恤是老F的,被我抢了过来。前胸是一个打鼓的人线条简单,棱角分明——像长出了手脚的阳具,而后背则印着一大堆外文字母,据说是一群老外诗人的名字,可我总觉得那些字母的连接里肯字隐藏着一种神秘的规律,只要能破译,拥有它的主人便会得到一笔巨大的宝藏,这是我惟一可称上“积极向上”的梦想:我给剑子十分之一,给why十分之一,我自己留五分之一,剩下的给老F老M,然后偷偷逃走,到一个谁都不认识我的城市,在中央广场种一片地,在金黄色的麦田旁边造一座木头小屋,躺在里面永远也不出来。永远微笑,永远沉默,永远手握着我喜欢的唱片,永远不与别人在结为朋友后分手,永远在小木窗里望着城市中的鲜花,永远旋转,永远不后悔,永远不哭。
  或许,某一天会有一个人敲门进来,他面带微笑、眼神忧郁的看着我。他看到了我的无耻、卑劣、下流、懦弱、无聊、自私与渴望,他对我说:“我相信你,哪怕你写不出一个字,但我仍然相信你有自己的前途,就像我相信明天必将来临!”那时我会大哭,搂着他低声倾诉:“我很柔弱,我害怕,害怕欺骗、利用、不信任与伤害,还有不想死!我要爱!要被爱!可我没有力量。我想要躲开,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我只想坚守我内心中的童真、纯洁、冲动与兽性,如果你不喜欢我请你滚开,但你不要试着假装来理解我否则我会恨上你!你不相信吗?”
  我搂着他对他说。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想嚎啕大哭——为了我可爱的十八年公平岁月。
  在他告辞之后我微笑着目送他的背影渐渐消失不见,心头泛起一丝离别的哀愁。我会无精打采地朝那个人远去的方向唾一口痰然后脱了身上所有的衣服,赤身裸体地高喊:“扯淡!去你妈的吧!”然后大笑,迎着风和刀的旗帜,伤心欲绝。
  可现在不行,我还是只能呆呆的收拾行李,这个黑夜让人无法接受。所有该失去的意识都保持着尖锐的清醒。我把那些破烂翻乱了再摆好,周而复始,像个变态的疯子一样。
  失去了仇恨才是真正的美丽,我想我应该喝醉可永远不要死,我想孤独是最不值得人们难过的事情,我想我一定会灿烂一次,我想我一定会臭一万年。舍友鱼的闹钟响了,现在是凌晨一点半,鱼、香、肉三个人同时从床上爬起来抽烟,我们四个人相视傻笑。隔壁的丝也偷偷溜了进来,打开他送我的那盒烟,取出一支抽了起来。香叫我去厕所陪他拉屎,我本不愿去,可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香不知从哪里弄了个汽球,他蹲着拉屎,我吹汽球,夜色温柔,可是我看不见,我只能看见月亮,可我觉着它还没有香的屁股圆,香拉屎总是噼里啪啦的,很是恶心。我好不容易才把汽球吹到有我脑袋大了,可它却一下子便爆炸了震得我嘴唇发麻,声音很大,让我心中感到了一种胜负已分可又想粉身碎骨的冲动。所有睡着了的混蛋们被爆炸声惊醒,高声咒骂我——还有老师、女朋友和他爸的叫声一起混杂在其中。可三十秒不到就被播音喇叭里放的《摇篮曲》打败了。这儿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坚固中。
  香站起身来擦屁股提裤子,模样认真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老农,我看着他的花内裤傻笑,他突然冲我说了一句话,吓得我差点做个1080转体跳进抽水马桶里。
  他说:“不倒霉,咱们也这么长时间了,都是哥们,你丫说实话。你是不是准备逃走?”
  我瞪大眼睛硬着头皮说:“啊?啊!”
  他问我和谁跑,我说我和why。他叮嘱我就是再好的朋友也要多个心眼,处世两件事,一是管好自己的嘴,二是把钱包管严了;尤其是钱包!
  我特感动地说:“谢谢你的关照,但why和我是过命的铁磁,我想他肯定不会骗我。”
  香不屑地吐了个烟圈:“不骗你?咱们谁没跟自己父母撒过谎,逼急了连自己亲爸爸都骗,朋友算个屁?!如今这社会,谁他妈比谁善良多少啊!”
  我心里很反感香这么说,可又不好意思驳斥他,因为他无法知道我们要去的是一个什么地方。我也不愿意把自己心中的天堂告诉他,我怕他往我心中的天堂吐唾沫。香这张嘴特臭,没有他不敢骂的。事情已经说开了,我只得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要逃走了?”
  我怕有人坏我们的事,告学校告家长,那可就完蛋了。
  香说:“就你丫每天魂不守舍的样子,十个人看着十个人就会猜出来你肯定想逃走,我估摸着也就你自己不知道大家都知道!”香说这句话时我听不出半点嘲笑意思。我想狠狠一拳揍在他鼻子上,只打一拳。莫非,我就这样傻B呀?香洗洗手,又伸出湿淋淋的手在我的裤子上抹了两把,冲我道:“你以为呢?”
  回到宿舍,他们三个人正聊得火热,见我们进来不说了,我想一定与我的准备出走有关。丝蜷着细长的身子和我挤在一张床上,使我对生活充满了冰凉的欲望。我突然一脚把丝踢下了床,我大笑着看他骂我。真的要走了,我不禁想起了他们的好处。我拉屎时忘了带手纸,鱼曾经挪着肥胖的身躯跑回教室把自己的历史书撕了两页又给我送回来。肉也有不俗的表现,我为打饭与食堂的大师傅开仗时,俩个大师傅提着菜刀要剁我,是肉抄起一把消房斧并及时递在了我的手里才镇住了那俩家伙……香也够意思,我说我喜欢了班上的一个女孩子,他说他也喜欢那个女孩子,不过我喜欢了他就让给我喜欢了,因为不值得跟我这样的弱智争一个女孩子……丝也不错……
  我又犯了多愁善感的毛病。
  我的第一次遗精
  我不识字时就开始朗读自己心中的诗,识得汉字时就开始写诗,小学一年级时就写了许多诗。我写诗也像写作业时一样,写了就撕,老M认为我写得不错,就偷偷把我撕碎的诗拾好,拼起并且拿给一个学文科的大学生看,大学生看完嘲笑我一定是抄了金斯堡五十岁之后某些未发表的诗歌,老M指天发誓,的确是我儿子写的。我八岁时怎么和金斯堡撞的车,我真是不知道,关键是那时我也不知道金斯堡是哪方神圣,当我识得了金斯堡,我就再也不写诗了。
  我这样说,只是说我对诗歌大慨有些天性,而当时还没有成为我朋友的剑子对我此项天性不屑一顾,他说我“裤裆里塞萝卜——装大鸟”。当时,我认为剑子是自己写不出来所以嫉妒我,后来证明了剑子的预见是正确的。他对未知事物比我更敏感,他比我更会扯鸡巴淡,他更配当一个诗人。
  证明我不是大鸟而是装大鸟的事情发生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们班的一个学生倒垃圾时不小心摔了一跤,疼得他哇哇大哭,哭完之后揉着眼睛回到教室准备接着哭,可狗日的竟然忘记了清扫丢在外班门口的垃圾,而又凑巧被外班的班主任看了个通透。此班主任去找了校长,说这个学生太不像话太让老师伤心太不负责任了。这是以邻为壑,而且给我们班主任上了点小眼药。此班主任是个三十出头的半老女人,半老女人自然仇视小女人。校长找来了教我们语文的小姑娘,将那个班老师讲话的精神传达给了她,教语文的小姑娘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低着头痛心疾首地站在校长面前。经校长训导,教语文的小姑娘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校长你放心!我明白该怎么做了,绝不能让社会上这种嫁祸于人的坏风气坏做法污染我们的孩子,你看我的实际行动吧!
  这也许是我的猜测,可后来的事情我知道,因为我都看见了。教语文的小姑娘一回到教室就把那个倒霉的家伙揪着耳朵揪到了讲台上,拿出一根钢制教鞭没头没脑的往他屁股上抽,声音沉闷。大家都不敢喘气了,谁都不忍心看,低着头好像在写作业一样。那种疼痛的感觉让我的心脏膨胀、胃紧缩,犹如两个神在拿我打赌一样。
  是的,她在打了他之后又打了我,所以我才会对那种感觉和它背后所蕴藏的恐惧与耻辱记得那么深。
  多年来,这已成了我的梦魇,只要我闭上双眼,我就看见了一个胖胖的小男孩在被一个表情凶悍的小姑娘用大拇指般粗的钢条抽打。小男孩在尖叫,他的同学们在尖叫声中专心地写作业。在金属与肉体的亲吻声中一个脑袋很大的男孩冒失地闯了进去。这可真迎了那句老话,不打精的,不打傻的,专打不长眼的。
  “出去!迟到了还有脸进来,我再没见过比你更不要脸的东西了,滚!”教语文的小姑娘对大脑袋男孩喊叫,于是他脸色苍白地走出门外靠墙蹲着,吓得浑身发抖。那时是夏天,尽管我们都穿得很薄,却并不冷。
  我知道,那个大头男孩就是我。
  其实那天我迟到的原因很简单,我助人为乐去了。这种助人为乐的故事已经演绎了半个世纪还要多,但它就让我碰上了。一个走路都颤颤悠悠的白发老奶奶,她拉住我问路,那个地方很远,我就问她去那里干什么。她说她是外地来的,想探望她当解放军的儿子可没想到迷路了。当时我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大堆电影中的英雄人物,堵枪眼的,炸碉堡的,杀敌的,捉小偷的,从大熊猫的没涮过牙的嘴里吸痰的,从半身不遂的老人屁眼里抠屎的,把强奸犯舌头咬下来半条的,捡了钱包愣是交了公的——许多,我激动得大脑像爆米花一样,认为我和他们并肩站在一起供老师向学生们朗读的机会来了。我说老奶奶那个地方太远了,不如我送你去吧!老太太很高兴地同意了,我想我俩的背影在那条充满希望的阳关大道上一定浪漫得像一对情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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