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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双眼睛里的战争

_5 丁隆炎(现代)
“那就叫他跑呀!”
“他跑不如我跑。我在家,常犯病,有几次病得不能动了,还是邻居破窗挑出钥匙,把门打开把我救活过来的。我怕有那么一天我的孩子成个流浪儿,不如把他带到他父亲身边来。再打仗,我们再走,不打仗,我就宁愿死在他身边……”
这时,李老师忍不住泪下如雨。她抱住我的爱人说:“小万,你信得过我么?”
“大姐,你说哪里的话,你是慰问团团长,我怎能信不过?”
“那好,你不要让大姐白来前线一趟,你让大姐为前线将士尽一点微薄的心意好不好?”
“大姐,你要哪样?”
“我要把你的孩子带走,让他住在北京,进最好的幼儿园,上最好的小学,尽我的全力护侍他,教育他,让他什么都不缺,健康活泼,学习好,你相信我吗?等你病好了,完全康复了,你把医生证明寄来,我立即把孩子送回来。”
李老师到了我的部队,又一再动员我,动员我的部队领导,慰问团的同志也帮她动员,由于她的真诚,恳切,也由于我的孩子也很快喜欢上了这位大妈妈,嚷着要跟大妈妈走,部队领导也就“动摇”了,转而来劝说我。我和妻子虽觉得这是对李老师无端的打扰,很过意不去,但拗不过她的盛情,只好同意了。
今年国庆,中央电视台播放了《老山的孩子在北京》。我的孩子出现在屏幕上:“爸爸、妈妈,你们看见我了吗?我在北京、很好很好,大妈妈对我好,小朋友对我好,阿姨们对我好,他们都叫我向老山的爸爸和叔叔们问好,向你们敬个礼!……”
看着电视,我和妻子都哭了。不是想念孩子,是心里不安,为李老师和北京市人民的深情厚意。在这之前,我们听说了,北京市许多相识和不相识的朋友都来看望我的孩子,给他送礼——都被李老师谢绝了。
李老师不要我们一文钱……直到现在,我偿心里还是觉得不妥、不安,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4.不都是鲜花迎接征战归来人
——王佐明(团长)
有个战士叫梅德文,贵州纳雍农村人。战场上负伤,按伤残级应给他安排个工作,但一直得不到落实。他一级级找,最后找到县。县里一位领导问:“谁叫你去当兵的?”
“我志愿去的。”
“那你找我们?”
“我是为了保卫国家呀!”
“那你去找国家!”
这个战士无奈,又重返部队,见人取下他的假腿,“梆梆”敲打着:“打仗是最可爱的人,负了伤是最可怜的人,回去是没人管的人呀!……”把新战士吓坏了。
能怪这个战士么?
还有个排长杨盛碧,负伤后高位截肢。他要求在某市安置。部队派人联系多次,不得要领,后来一个负责安置单位提出要一台北京吉普作为交换条件,部队照办了,但到现在还没安置下去。
局部战争有很大的特殊性,它不是举国动员,全民参战,敌人对我们人民生命财产的威胁只在极小的区域,你怎么宣传战争的意义与战士的英雄艰苦,大多数人的理解仅仅是理论上的,有的人甚至不以为然,漠不关心,他们关心的是“几机”,哪管你前方流血牺牲。加上我们一些干部的官僚主义和不正之风,形成了前后方极大的反差,加大了我们部队,尤其是面临生死选择的战区部队各项工作的艰巨性。
伤残战士、转业干部的安置,每每发生令人不愉快的事。你到每个团去都会看到至今无法安置的伤残军人,不少人生活确实困难,好多问题无法解决,有的情绪悲观,满腹怨言。这对于活着的人,未来还将投入战斗的人心理影响是不言而喻的,也是不可小视的。上面那位县领导的话,则是对我们部队战斗力的一种瓦解,是把我们战士火热的爱国心塞进了冰箱。我们有多少转业干部为谋得一份职业费尽心,跑断腿,花完几个转业费,最后还得不到合理安置。我们还有多少干部在前方出生入死,他们妻子在后方没房子住。一些地方分房时把军队干部列入“另册”,她们只能看着别人乔迁,自己望房兴叹!至于干部战士的子女弟妹招工上学,被别人顶替掉,他们的未婚妻“吹灯”的就不是个别的了,我希望作家们拿出勇气,反映部队真实情况,干战的内心思想,不要只报喜,不报忧。
5.我们不要同情,只要社会公正
——张多周(连长,者阴山主峰攻击连排长,“士官生”)
军校毕业时,我21岁。两个月后就接受临战应急训练,接着又随我们副营长深入敌境侦察,攻打者阴山时;担任主攻连的主攻排长。
我们副营长叫唐本清,四川重庆人,1975年入伍。他的家属在麻袋厂上班,厂里离住地很远,上班要坐公共汽车,还要坐船,每天花三、四个小时,还得背上刚生下的孩子,披星戴月,顶风顶雨。唐副营长有空就掏出孩子的照片看,眼里闪着又甜蜜又酸楚的光。他对我说过他的心愿,“死我不怕,上级能叫我们上战场的人,每人填一张表‘你有什么要求’?然后研究一下这要求是否合情合理,适当解决一下就好了,我也就安心乐意去死了。”
他的要求是什么呢?很简单,给他爱人在工厂附近换一间房子,不要大,能放下他爱人和小儿子睡下的一张床就可以了!
可这要求他从没向上级提,只和我念叨过。他说:“部队又不管房子,提了也白提。”
他还告诉我,他爱人为这事一直和他闹。“也难怪她呀!”他说。早晨孩子睡不醒,几巴掌打醒来,等再在她背上睡过去,又尿湿了她一身,在轮渡上江风一吹,母子俩都透身凉……
休假期间,他就在家带孩子,孩子要什么他买什么,以此来讨得母子的欢心与谅解。一次,他给孩子买了对小鸟,父子高兴地回家来,妻子一把夺过鸟笼,扔多远,说:“我给你儿子当马骑还不够,还得给他提个鸟笼子?”孩子大哭,他给了妻子一巴掌……
唐副营长在侦察中触雷——我也负伤,现在是三等一级残废,但远不如他伤重,住院回来赶上了者阴上战斗。他临终前,说了一句话。“不要暴露……”然后再没说话,眼泪不断地流。我想他这时候准想到他的背负着儿子匆匆赶车赶船的妻子,想到他给过妻子那一巴掌。
战后,我没去他家,但对去慰问他家属的人讲过他生前告诉过我的话。那人回来说,他家里仍然挂着鸟笼,那对小鸟还是活蹦乱跳的。他妻子说,那小东西珍贵、不吃一般的食料,她得专给它到鸟市上买小虫来喂。至于换房的事她一字没提,只说,老唐说了,现在国家困难,千家万户都有难题,等经济发民了啥都好办。
我们连还有个张景波,班长,全团军事尖子。攻打者阴山16号高地,他第一个冲进敌堑壕,毙敌多名。荣立一等功。战后,我去过他家,问他双目失明的父亲有没有困难。因张景波生前讲过,他家受人欺侮,有家人常打上门来,家里来信不说,张景波有个女同学又是女朋友的气不过,写信叫他回去打转来。他回信说,国仇当前,家事只有先放一旁了。女朋友一气之下,和他吹了。他老父亲对我们还是不说受人欺侮的事,只问:“景波真的立功了吗,不是你们给我说宽心话吧?”
当我们提出要当地政府解决他受欺侮的事情时,张父说:不用了,不用了,我听说乡上在整党,整好了党,公道就自然明了!
这句话给我印象很深很深!这是一个深山老农对我们党的无限信赖与希望呵!
再说说我自己。我从小跟叔叔长大,叔叔其实就是我父亲,他是个老兵,后来是一个中学校长。
高考时,我考分较高本可上名牌大学,却分到最后一个志愿上——军事学院指挥系,我哭了一场。叔叔给我讲了中华民族悠远而伟大的历史,又给我吟诵壮烈雄浑的边塞诗词,说:国之不固,何以家为?鼓励我勇敢从军。
南疆的战事还在进行,但我们的部队撤下来休整了。不久我被派去贵阳接兵,把别人安顿下,我连忙往家跑,深夜十一时敲响了叔叔的门。我激动得呼呼喘息,眼泪也快掉下了。我心想:差点见不到你了!真是的,在阵地上作梦,也常常是敲响这扇熟悉的小门,一头扑在叔叔的怀里,给他讲战场的经历。没想到,叔叔怔怔地看着我,象不认识,突然地一声喝问:“你干什么?”我说:“么爸,我回来了呀,我出差回来的。”他不相信:“正打仗,出哪样的差?”我说:“我回来接兵。”他说:“拿你的通行证、介绍信我看!”“我没带,放在招待所提包里了。”他指着门:“你给我走!马上就走!回你的部队去!”我才明白了,他把我当开小差的了,立刻抱住他大笑,直笑得他看出来我不是个逃兵,也跟着我嘿嘿笑起来!
我们这个民族伟大呀!唐副营长的妻子,张景波的父亲,我的叔叔,他们各方面不同,但又都是我们民族历史长河中的一滴水,每一个人身上都体现了我们民族明大义、顾大体的传统美德。
我不赞成把战争写得凄凄惨惨的,英雄人物的下场都不好,这样的宣传好象是叫人家同情我们,理解我们。其实我们最需要的不是这些,而是国家兴旺,人民富裕,社会公正!这也是我们父老兄弟的希望。如果我们唐副营长家属所在的工厂能主动关心她,免除她每天背着孩子长途奔波之苦,如果张景波家乡政府能使他的瞎眼老父亲不致时时受到别人的威胁……这就是对我们当兵的阳好理解,最大的支持了!
6.理解——我心中的诗河
——谭忠兴(战士,业余作者)
我是怀着没能进大学门的遗憾来当兵的!
现在我当了四年兵,我再无遗憾,只有庆幸。
者阴山战后,我写了《战士和母亲》,《薄情女》等,最近《滇池》《西南军事文学》等发表了我多篇小说和诗。
(与我同时采访小谭的一位总编辑看了他的一个长篇小说部分初稿,认为很有苗头,小家伙很有才华,并且决心抓出来,在他们那里出版。)
我庆幸,不是我写了一点东西,而是我心里有一支号,一面鼓长鸣不歇!
我理解我的战友。这是四年来在哪里也得不到的收获。
者阴山战斗是1984年4月30日打响的,29日我作为宣传科报导员到了一个尖兵班待机地。那天下大雨,地面是烂泥,战士们都斜躺在泥水里,雨衣都盖在弹药上。大家很严肃,不吭气。一个战士在吹笛,我是个“音盲”,但他的笛音不仅使我听懂了,动情了,而且落泪了。我似乎是第一次领悟出人间怎么会有音乐。那悠远而又恢宏的音响比一个交响乐团还使我震动,好象把天上地下都塞满了!
我问班长:“你们不怕吗?”他说:“不怕!副团长和我们连在一起!”
他再没多说一句。副团长和他们在一起就能使战士们无罪,使战士们自豪。我多少希望我们所有的干部永远和大家在一起呀!尤其在危难面前。
(小谭翻开笔记本,我记下了他们班长叫蒋兴宽,吹笛小兵叫紫有和,彝族,当时十八岁。)
战斗结束后,我在机关分到六个苹果,请新闻干事孙大阳带去主峰,转送给这个班。不想,他们大都牺牲了!两个重伤员已送去后方医院,我再没见到他们。
但他们的名字我记着,他们的模样我也记着,那小兵的笛声将永远在我耳边震荡,在我心中长鸣!虽然我们从相识到永别只半个小时。
祖国亲人的理解也是我心中的长号与战鼓。
从贵州遵义来了一对老年夫妻,他们的儿子牺牲了。见到廖锡隆师长时,他们第一句话问的是:“我们儿子立功了吗?”廖答:“立了”!其实没立。老俩口笑了,虽然笑得很苦,但这笑容就象在我心上刻了一刀似的。老俩口到儿子坟前,拣了块石头,回去了。廖师长把他们送了很远,又派组织科长送到车站,给买了票又另三百元作路费。
XX团一个战士,负了重伤,在昆明住院时家乡来了一位姑娘看望他。战士没钱,连津贴带补助一月只25元。姑娘每天只在街上吃一碗素米线,直到三个月后这战士痊愈。后来他们结了婚。
1984年8月,各地大学生组织“振兴中华旅游考察团”来到者阴山,上级叫我带他们上山。他们男男女女,穿牛仔裤,高跟鞋,一路欢欢腾腾。到了主峰,一下子庄严起来了。猝不及防的战士们也傻了,都“唉哟唉哟!”不知道该上前迎接还是赶紧躲藏。因为他们一个个都穿的短裤,长裤也磨得只剩了半截,破烂不堪,风吹来,有的屁股都露出来了。加上他们头发老长,胡子拉渣,赤膊上流着污黝黝的汗水。女大学生们流露出惊恐的眼神看着我,好象说:“你把我们领到什么人跟前来了?”幸好,指导员机灵,抓了顶钢盔扣在头上,向考察团长敬了个军礼:“报告团长,XX团5连正在加修工事,请指示!”女大学生们“呜哇”一声哭了,主动上前抓住战士们的手:“同志,你们辛苦了!”战士们一个个后退:“不辛苦,不辛苦,等我穿好衣服哆!”
连队要给客人备饭,大学生们非要吃压缩饼干不可。后来和战士们开始交谈、照相。女大学生要给战士缝补,拉他们签名、合影,战士们都不好意思。
6时上山,到晚11时离开,大学生本主愿走,但我们怕他们万一遇上敌人炮击,坚决请他们当晚下山。
下山一路,我再没听到他们嘻哈打笑,每个人的心情都十分沉重。不断重复几句话:“真没想到!”“真了不起!”“令我们终生难忘!”
女大学生戴华,给我送了一个书签。说:“我是个学生,送不起别的,只有这……”书签上翱翔一只搏击长空的鹰。这礼物我视为珍宝,决不是别的意思,而是这礼物代表着同代人对我和我的战友们的理解。
我后来也给她寄去了一块弹片,一张越币。我写道:“感谢你对前线战士的理解!那只鹰将永远在我们阵地上空翱翔,告诉我们人民的期望和鼓励,也带给了我一条长流不息的诗河……”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人都理解我们。四川资中籍战士李大辉,排雷牺牲。他父母是退休工人,原叫他回去顶替,他把顶替名额让给了妹妹。未婚妻有意见,和他吹了。作战期间,他父亲去世,哥哥来信要他分担安葬费二百元,他把烟断了,到死时积攒了一百元。我们在清理遗物时发现他哥哥的信和这一百元钱,才明白别人打仗拼命抽烟,他却把烟断了的原因。后来他母亲和他哥哥来队,为分配一千元抚恤金他哥大闹,提出要分五百元……全连人听了都很寒心。
7.沈阳来了个李教授
——(普友福)
李教授60多岁了,他是听英模报告得知老山这地区湿气大,战士长期住猫耳洞,风湿病、皮肤病很普遍才主动请求到我们师来治病的。他带来了几种外用药,一试果然见效。
他来的第一天,听我讲起前线作战,救护的艰苦情况,非常感动,从怀里掏出了介绍信,说:“院长,我原来只想送几副药,告诉他们用法就走,现在我决定留你这儿当战士了,请收下我吧!要看我没用,你再叫我走。”老教授站起来给我敬了个举手礼。我说:“老教授,我早就久仰大名了,我不敢说收下你,请受我一拜,收下我当徒弟吧!”我向他三鞠躬。
军区卫生部和我们军师首长都闻讯赶来看他,他更感动。不久,他把带来的一个高徒打发回去了。我不理解,问他:“老教授,就身边有个年轻人不是方便得多么?”他说:“不瞒你,我已教了她几手,还有几手我在学院都没露过,我不传外人,只传给你这个解放军。”我说:“我要给你拜师费,要重谢你。”他生气了:“那我就不传了。我要你报酬干啥?我只要你好好为你部队治病,也济世救民,医德为上,不计钱财。”
他先带我在驻地附近治病。在华宁,一个多年偏瘫病人,他给扎了针,吃了药,病人自己走回去了。一个地区公安处长,多年胳臂抬不起,他一针扎好了。他每到一地,病人半夜开始排队,有爬着,抬着来的,一个个都走回去了。
他毫无保留,对我无方不教,手把手教我配药,研制、作丸、炼膏。360高温炼膏炉呛得他咯血。他说:“只要老山战士日后说我的药对他们有用,我就死而无怨!”
他也对我无话不说,曾告诉我,他这一生很苦,少年时起就跟一个中医学徒。师傅没儿子。后来他结了婚,送了一个儿子给师傅,还签了字契,儿子跟师傅姓,名字也改了。师傅见他心诚,传给了他几样秘方。也传下一个规矩——不传外人。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他觉得自己真正翻身了,各方面都改善了,还得了个过去连做梦也做不到的教授名号。他想了好久,决定把秘方献出来,但不知献到哪里好。听了老山的英模报告,他决定来看看试试。最后下决心把秘方传给我,还不是第一天来听我介绍情况,也不是后来首长来看他,是看了我们医院战地抢救伤员的录相,他当晚没睡着,眼泪跟着流,他对自己说:“我再有一丝一毫保留,我就不是个中国人!”
老教授不但教给了我秘方,也教给了我无私奉献的精神。你看到了的,我们医院现在开设了十几间治癫痫病的病房,全国来的病人都有,还来过一位从国外回来的华侨,他几十年的病,在许多国家都没治好,我们给治好了,《春城晚报》登了他给我们的感谢信。这门技术也算我的“拿手戏”、“看家本事”。原先地方有人高价聘我,还许我盖一个专门医院。我也想走,感到在部队没搞头。我在前面打仗,读小学的儿子叫同学扎瞎一只眼,那家人是“地头蛇”,派出所断了个“自己打着的”完事。我爱人在城市,一家住两间小房,别人搬新房她没份,原因是“你爱人是军官,部队解决”。部队上哪解决去?还有一些别的事,让我心灰心凉。老教授来,我不能不想:人家与我非亲非故,无私教我,不就看在我是个老山战士么?人家老远赶来为老山战士献医送药,我怎忍心凭自己一技之长调头走开呢?人家爱我这支攻下老山的光荣部队,我是这部队培养大的,不是应当加倍热爱她么!我向老教授表示:“只要部队需要,我决无二话,干到老干到死都行!”
(我在这个师医院,看到了李云德教授,后来在师里又看到他。但我们只在饭桌上见面。他早出晚归,归后屋子内外又有许多病人,没能找他深谈。我从老山下来,半路上遇见由普友福陪同上老山的李云德教授。1988年6月,我从《人民日报》上看到老山前线某部授予李云德教授军功章,李教授在授奖会上受到战士们热烈赞扬和欢呼的消息。李教授,我也在这里向你表示祝贺,向你敬礼!)
十一、边民篇
对越自卫反击战胜利,是全国人民支援的胜利,尤其是云南省文山州、麻栗坡县人民作出了最大的贡献,承担了最重要的支前任务。文山州仅在1984年“两山”作战中出去的民兵就数以万计,骡马数以千计。麻栗坡县上百的边境村没有一个人不曾直接间接为部队出过力。7.12大战,南疆五条公路上设关立卡,动员所有过往汽车向老山输送弹药,几个弹药库前排了十里长龙的车队,没有一个司机打一声“嗯吞”,没有一辆车讨过报酬,没有丢失过一发炮弹。向敌占老山炮击前,许多大炮是前一个晚上才推向预定发射位置的,为的是给敌人以突然猛烈袭击,无论是构筑炮位,推炮都必须是附近村寨各民族乡亲倾巢出动。有一个连指导员告诉我,当晚滂沱大雨,该连几门炮都陷入泥潭,但他们还是按时把炮推到位了。第二天才发现,这个村寨几十户的门板,床板都填进了泥浆坑里,而被泥浆糊成一个模样的100多个乡亲中,有11个70岁以上的老头老太婆、9个11岁以下的少男少女。
当然,部队支边助民也同样作出了显著成绩,有许多感人的故事。文山州战区附近有800个军民共建点,各县到州原来只一条公路,现在是四通八达,密如蛛网,促进了商品经济的迅速发展。
文山州的乡亲至今想念在他们村寨住过的部队,我想从那里回去的如今遍及全国的军人,也不会忘记他们。
1.“兄弟打架还是快一点和好吧!”
——赵枝(麻栗坡县支前办公室主任)
我1953年十几岁就来边境工作。先在一个培养越南干部的地方当招待员。六十年代我们这里组织了一个二办,专门负责支援越南抗美的物资供应,我又在二办工作采购当地的山珍海味招待越南“客人”。他们住满了我们专设的高级宾馆和招待所。还采购柴禾、鲜肉、蔬菜、香菇、烟酒以及日杂用品给越南运过去。每到天黑,从船头(老山脚下)开往越南的汽车十几里不断线,想横穿那条公路只有白天。
越南人也过来,边境线几十上百条路随他们来去。六十年代初,我们很困难,粮肉都定量,但从越南过来的人,每次一人供应三斤猪肉,二十斤米,不收票,平价。我们自己人看着流口水,没听哪一个人说“不该”。也没听说有人假冒越南人去买米买猪肉。“中越人民是亲骨肉!”这话当时深入人心。
遇上过年过节,两国国庆,越南人过来的更多,我们见人一份礼品,有床单、衣服、鞋、香皂等。两国边民联欢,跳竹竿舞,唱歌,我们政府办招待,更多的是老百姓自己把好酒好肉摆到歌舞场,通霄到亮地闹。临别,一个个村庄男女老少都出动,送亲戚过山,抱着哭够了才分手。
“中越两国山连山、水连水、同胞兄弟难分离……”这歌里唱的是实情。边界两边都是苗、瑶、壮、倮等民族。有几兄弟分住在边境两面的,自古以来通婚的就更多了,两面几十里内很难找到对面没有亲戚的人家。美国飞机在那边轰炸,这边的人吃睡不宁,守在高山上看他的亲戚家是不是冒烟冒火,老人们还有求神拜佛的。
越南军政官员在结束休假离开我们宾馆、招待所、医院时,也有哇哇哭的,我的脖子也不知叫他们搂痛了多少回,感谢话说了一箩筐又一箩筐,还唱《社会主义好》,《东方红》。“没有你们中国,我们就成了美国脚下的蚂蚁了!”“中国老大哥,我们千世万代忘不了你们!”我至今相信说这些话的干部当时是真心实意的。
1975年后,我们开始发现越南人在边境上挖陷阱,埋竹签,埋雷。从此不时发现自古通行无阻的边民——越南人也有,但很少——落进陷坑遭竹签扎伤的事。竹签是楠竹经烧烤后用桐油浸泡过的,尖上有倒刺,比钢剌还凶。
不久,我们的华侨被越南军队赶过国境这面来,1978年初到了高潮,仅麻栗坡县金厂公社不到一季就过来了四五百人。他们拖儿带女,又都是赤手空拳,有的人只穿一条裤头,所有的财产都被越南人扣留了。开始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把他们堵在边界上了。后来一级级请示上去,才把他们放进来。进来的人哭声震天,男女老少抓到能吃的东西就往嘴里塞。有个孩子已经饿死在娘怀,娘也疯了,死死抱住孩子不放。现在,;每个边境县都有难民点,政府给他们盖了房,分了责任田,买了耕牛、农具。但他们还是很困难,房子大都是石棉瓦、泥巴墙,勉强能遮风避雨。
接下来就是边境冲突,报纸上天天都有登载。文山州那几年被越南地雷、炮打死的,被他们过来抢牛打死的,当靶子打死的,有几百人。1979年自卫反击战前,不单我们的边民想不通,连越南的边民也想不通。他们还是悄悄地过来,对他们的亲戚说:大朝——越南边民中有的少数民族称我国为大朝——为什么软杷杷的呢?
后来我们收拾越南,边境的老百姓很高兴。1984年我们夺回老山、者阴山,边民,尤其是越南过来的难民看到我们的炮火呼呼打过去,跳起来欢呼:对,就这样打!
什么时候两国边民都没有断过来往。老山炮战最凶的时候,越南老百姓照样过来,大概是越南兵不敢露头了,卡子把得也不严了,老百姓就“钻了空子”。
我们这面哨卡上守着我们的民兵,都是当地人,张三李四都认得,也就把他们放过来了。他们有的来亲戚家看望的,有来说媒相亲的,更多的是来赶街作买卖。卖的大多是芭蕉、牛皮、黄草——一种药材,买回去粮食、棉布、各类日用品,还有香烟、白酒。
越南的特工不敢冒充老百姓过来,当兵的当官的有亲戚在这边的也不敢来,除非由这边的亲戚和我们区乡政府事先说好。因为两面的边民本是一家,混过来一个坏人即使我们没认出,那边的乡亲也会把他逮出来。
现在,我们有几个集镇已由政府宣布为互市点,公开允许越南人过来作交易,春节、国庆又给他们发纪念品。主要是考虑到两边边民本是同族同根,那面大山里的少数民族不来这边买粮食布匹盐巴,生活会更困难。董干离边境有三十多里,现在每逢赶街有上千的越南人过来。他们对这场战争有自己的理解:“大朝的炮火都在山头上,打越南官家的兵丁,不是打我们的,我们不怕!”
越南官方军方对这么多人过来采取什么态度我不了解,估计他们不会不知道,但只能睁个眼闭个眼,总不能看着老百姓饿死。据说还有当兵的把老百姓买回去的东西抢走的。
两面通婚现在还有,越南那面嫁过来的姑娘不少,我们这边嫁过去的也有。
和过去只有一点不同,再看不到两国边民一块唱歌跳舞了。集市上只谈生意,其他话不多说,亲戚见面也如此,热乎劲大不如前。你要细问,两国边民都有一个心愿:兄弟打架,打一阵就行了,还是快点和好了吧。
2.别忘了文山州的老百姓
——左珍一(女,原文山州支前办负责人)
这一仗对全国是局部,很小的局部,对文山州党政军民学可是一次总动员,总体战。
老山、者阴山、扣林山、八里河东山、罗家坪山都在文山州。
远的不说,只说1984年初,部队开进来干什么只有州里几个领导知道。提出的任务很吓人:一个部队一次要柴火几百万斤!要砍光几匹山,得动用多少劳动力呀!接着是要民工民马……由谁来组织,经费怎么办?州委派我跟马副州长到省里请示。省上赵副书记说:凡是部队要你们办的事,要全力办好,有求必应。要钱找财政厅,要物找经委,不知找谁就找办公厅,找我,先办事后扯皮。于是我们成立了支前办公室。
几百万斤柴火一夜之间堆到公路两边,部队同志嫌柴块大了湿了,一个号召,几十里内老百姓背上干柴换湿柴,将大柴劈细。
各级武装部、民兵显示了作用,千军万马齐上阵。部队指一个方向,第二天早上就能修出一条路来。者阴山下,有两兄弟为部队修路,哥哥炸石头炸死,弟弟背下哥哥,放在路边,又参加修路,把路修通了才把哥哥送走。
打进攻战,民兵和部队一起冲锋。有组织去的,也有自动去的,有的牺牲了一下子查不清他从哪去的,姓甚名谁。有的立了功,也找不到立功的本人。
打下了老山,前线部队修阵地急需锄头两千把。锄头没问题,农资仓库有。锄把呢?现砍现作来不及,我们深夜接到电话,第二天清早部队就来车拉。现作的锄把不光生,磨手,怎么办?半夜十二时,我们打开广播,号召乡亲们把家里的锄把拿来。不到两小时,我们门前锄把堆成了山,大大超过了需要数。群众不要钱,说:“部队命都舍得,我几根锄把还舍不得?”
刚把锄把运走,又来了电话,说不能让部队总吃干粮,要给他们送上一顿热饭去,X千分,每份用塑料袋装,几两粮、几片牛肉、几片酸菜、几瓣大蒜……还要在每道工序上把好关口,防止坏人放毒。早晨的电话,下午一时就要送去。当时麻栗坡不过一万把人,没有办法,只好中小学一律停课,学生剥大蒜,县委书记、县长带机关人员洗塑料袋,医院、商业局、公安局都有分工,各司其职。天热,塑料袋内的饭菜到山上都捂酸了,但战士们还是很感激。
麻栗坡县从领导到工作人员一半在家,一半支前。苗族县委书记吴廷贵亲自到火线上抬担架,白族武装部长杨文团带民工在敌炮火下修路。伤员下来,全县自动组织起输血队,妇女们等在门口,给伤员喂水喂食,洗伤、抬担架。医院门前,总是有人问:我能给你们作点什么?烈士都是棺葬,机关分工挖墓坑。留下的女同志很多,挖不动,先是家里人帮忙,后是居民争着来挖,你不叫他挖他也挖,还说,解放军又不是为你们一家打仗的!于是,白天黑夜墓地上都是人,夜晚一片灯笼火把,到处叮叮当当,男女老少都在挖。我对公安局的人说,不要叫这么多人挖,万一混进个外人照个相,拿到外国,人家不知怎么宣传?公安局同志回答:大家都说睡不着,都想表示一份心意。
烈士来后,洗、缝、换新衣、装殓、入葬都是大家动手。所有的人边干边哭。我也在场,想不哭也不行,几天几夜吃不下,睡不着居然也顶了下来,完全没有工夫去想自己。
那时节,麻栗坡街上没听说有打架的,很多铺面敞开——服务员输血去了,给医院送东西去了,回来,货架上好好的,没人偷东西。大家说话都显得和气,一家人似的。
在那里路过的伤员烈士,我想老百姓永远都忘不了,到现在我闭上眼睛就想起他们。八十年代的中国,谁也不如麻栗坡人知道战士们奉献有多大,谁也不如老山的战士懂得人民的恩情有多深!
XX军在云南住了37年,大难年头“支左”问题多,还动了武,得罪了好多人,尤其是滇南一些地方的回民对他们怨气很大。1984年XX军在老山打了硬仗,回民们敲锣打鼓杀牛宰羊到医院慰问。一个干部伤员用床单蒙头,说:“我打过你们的寨子,不好意思见你们。”回族老人们说:“那是八百年前的事了,也不怪你们!”军民相抱大哭。
“支前”的好人好事说不尽道不完。有个叫杨兴周的八岁孩子,背了一发八公斤炮弹送到高山上的炮阵地,这是八十年代一件奇事,所以人们称他为“三八式小英雄”。有记者说,这事令人感动,但不好宣传,怕人说你们把8岁娃娃也弄上前线了!后来我们了解过,并不是别人叫孩子去,是他自己发现夜里在他家住过的解放军把一发炮弹拉在他家了,他就用个小背篼装上送到山上。那发炮弹其实是教练弹,他以为是能炸敌人的。小家伙很可爱,也能讲。本来叫他跟民兵英模报告团北京去讲,走到半路,他想家,闹着要妈妈,只好把他送回去了。北京军事博物馆把他的小背篼收去作展览品了。
猛洞有个老太婆民歌手张翠华,五十年代到北京演唱受过周总理接见。这几年,每逢年节,她都要到部队演唱,还送去些自己绣的鞋垫荷包等小礼物。一回还杀了一头猪,她叫儿子们冒着炮火送到扣林山阵地上。
石荣斌、石华山两父子争着去支前,半路上夺马缰绳,武装部杨部长以为他们是在打架。后来两父子在杨部长面前比高低,让他断定谁去合适。父亲会看马病,比儿子高一手,杨部长断下“官司”:一家人只能去一个,只好让父亲优先了。
3.最厉害的地雷阵——民兵
文山军分区民兵座谈会
鲍廷湘(傣族,民兵英雄鲍朝元之子):
我们家五个民兵,有机枪、半自动、冲锋枪。
我父亲54岁,是我们那一带民兵联防片片长。这一片边境线有几十里,是一整天路程,别人称我父亲是“镇关大将”“最高司令”。
我母亲是越南人,那边还有我两个舅舅和外婆。我家离边境两小时,过去再走一个小时就到外婆家。小时候我常去,现在没来往,不知他们死活。母亲想起他们就哭。但她支持我们当民兵。她懂,我们是保卫自己国家和家乡,不是侵犯别人。
我姑爷也是越南人,这家伙坏,给越南通风报信,现在跑过去了。
我们父子兵几年来打了几十仗,打死抓获越南特工十多个,人人都立了战功。我父亲是成都军区授予的“民兵英雄”。越南人恨得他死,出了三万元买他的人头。
我们寨立功的民兵很多,王开林一人排了几百颗地雷,堆了半屋子。他只有小学文化,是自己跑到驻军学会这一手的。他把地雷献驻军时,驻军连长说,我们有地雷阵,但最厉害的地雷阵是民兵。
王和文(苗族,民兵英雄):
我家住八里河村,村后的大山就是八里河东山,我喜欢打猎,所以对东山很熟,每块石头,每棵树我都摸熟了。山上没有人家,有一天我发现山上有人砍树,一看是越南兵,触近去看,又发现他们在埋东西,我当过兵,知道他们在修工事埋地雷。
紧接着山上就往我们村打炮,我们村只28户人家,打死36人,一个是在地里收谷子的老人,一个14岁的小姑娘。
所以后来找我带路,问我有什么要求和困难,我说:“要求就是你们狠狠打,困难就是你们来晚了,弄得我这当过兵的在村里抬不起头。”
我的事没啥说的。无非是叫我带路我就去,你说带到哪就带到哪。如果来得及,我就先摸一趟,免得给大部队走枉路,遇意外。
我家确有困难,部队发给我的压缩饼干,我不能全吃进去,得留给我两孩子吃。有回部队同志看到了,眼睛都发潮,要把干粮、罐头都给我留下。我说,你们要这么干,我就不给你们带路了!老百姓这么苦,不就是越南人在我们脑壳顶上拉屎,让我们有房不能住——那时我们全村都住岩洞——有地不能种么?
我真没想到,就干这么点我本该干的事,上级又给我记功,又授“边防民兵英雄”,团中央还授予我“边陲优秀儿女”金质奖章。1986年我参加民兵英模报告团上了北京,受到军委杨尚昆副主席、杨得志总长等首长接见,还让我在人民大会堂作了报告。
代成宽(万元户民兵连长):
人家叫我们“万元户民兵连”,我计算过,我们连100人,现在60人是万元户,其余是半万元户。(插话:老代本人十万元户不止!)没这么多,反正这些年我们古木乡大家都发了财是事实。我们古木乡原是三七之乡,后来叫割了尾巴,割得一干二净,党的新政策一来,三七棚盖没了几匹山。
要我们组织100人民兵连去支前。外乡的人说,古木乡去成10个人,我的名字倒起写!谁知我们报名的有500!争得个脸红筋胀。大家就一个心思:“不能叫人家说富起来的人眼里除了钱就没别的!”
100人都有枪,任务是前送后运,时间是1985年初,公路还没修通,80多人的肩膀、背都磨烂了。临撤下时,部队首长知道了我们有个“万元户民兵连”外号,说:“世界上由腰缠万贯的‘财主’组成一个连队只你们一家。”我说:“不敢当,我们只能说给中央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政策争了一口气。”省委省府给了我们“支前模范民兵连”称号。
熊天才(苗族,民兵英雄,党的十三大代表):
1964年我到越南支过前。
我当英雄,出乎意外。1978年底,我带民兵巡逻——那时我是区委副书记兼民兵营副教导员,遇着越南武装人员一百多人,由一个中尉领着。我们站在边界上,喊他退回去。他们仗恃人多,冲到我面前,刺刀对着我胸前,有的还推枪机。我对我身后十一个民兵说:你们站到高处去,他们把我打死,你们就给我猛扫!敌人有的还想往前拱,有的蔫了,咕噜咕噜争论一阵,退转去了。
对越反击战打开后,我带民兵在边境上守哨。一次战斗中,我负了伤,住进了野战医院。医生说,暂时不能开刀,要等伤口消炎。我问等好久,他说两三个礼拜。我躺不住,自己跑回家来了。我父亲是中草药医生,我也懂点,叫爱人找了些草药,当天就消了炎,也不痛了。
第二天来了三个民兵,叫我到县上开会。到了县,又到州,再到省。省上说要我参加英模报告团上北京,还说总政要派飞机来接。我沿路问:你们没搞错吧?我不是啥英模呀!回答说:你不是叫熊天才吗?面对一百多敌人没后退一步不是你吗?
我们坐飞机先到了广西,和广西几个同志一同又飞到北京。在总政招待所住下后,我才看到别人给我整的材料。总政黄副主任来看我们,我说:“首长,这材料有几处不实,能不能改?”首长说:“当然能改,你咋干咋说,不用照材料说。”
我作了二十多场报告,都是按实情讲的,主要讲我们民兵连。
没想到,那份我到北京才看到的材料还是传出去了,确有好些不是我干的事也安到我头上,有些吹。有人便说:“熊天才的英雄事迹是假的,是编出来的。”我在北京作报告,妹妹来信说,全家为你感到光荣。我回来,妹妹一见我就哭了:“你光荣个屁!你叫我们全家不好出门见人!为什么你要夺别人的功?”
县武装部政委叫我去县开会,我说,我不好意思出门了。我丢了电话。
第二天,政委亲自坐车来接我,问我咋回事。我说我在战场上没死,出生入死我不怕,在谣言的子弹面前我倒下了。政委要我再带民兵守罗家坪大山,我说我不去。
我最受不了的是和我一起深入敌境侦察,算得上同过生死的一位部队领导见面,他居然不理我。县上选干部,有人提我当候选人,一位部长当众这么介绍我:“他为人民立了功,当了英雄,可是骄傲了,尾巴翘到天上去了。”一位县领导补充:“骄傲到要小车去接才来开会。”
我气了,哪也不去,躺倒了一年。
后来,我仔细想,没有党的培养,我今天又算个啥?有人造谣言,有人嫉妒,也不是党对我不好。我爬起来了,找到组织上谈,我有什么意见,有什么错误,无话不说,这以后我该干什么干什么。我终于度过了那一段很消沉很苦恼的时期,只管加倍干,不计个人得失,不看别人脸色。没有想到,不久我被选为县委委员、省委候补委员、出席党的十三大代表。
段茂森(文山军分区副政委,白族):
从1979年以来,我区共动员民兵数万人支前参战,毙俘敌数百名,在运送作战物资、修桥筑路、巡边守卡、抢救伤员等方面作出了很大贡献。到1987年4月为止,有92个单位和一千多个人荣立战功,真可谓涌现了无数英雄人物。1986年春节前夕,砚山县要组织8个支前民兵连,几天内报名数超过任务数七倍多。民兵排长李明远推迟婚期上前线,老民兵杨代富卖了两头肥猪一头牛,买马支前。在收复老山战斗中,民兵段光祥连续作战20小时,脚被扭伤仍往前运送火箭弹,光荣牺牲。原是富民子弟的骆科邦,要求参加守卡未被批准,后来接过一位烈士的枪,主动上前线,战绩突出,被成都军区授予“模范民兵哨长”光荣称号。民兵王汉祖新婚三天上前线,屡过家门而不入。完成任务很出色。还有麻栗坡南温河“支前模范蔬菜站”的彝家姑娘李云,她一心当好部队后勤,为解放军办事,她的讲话多次在电视台实况播送。我们还有数百民兵至今坚守在一线的许多哨所阵地上。
十二、思考篇
我虽仍穿着军装,但十几年不曾好好接触过部队了——也算是分工不同使然吧。十几年后重返,我对它有一种恍如隔了一个世纪的感觉。
外表上看部队的着装、内务、队列等等还是我熟悉的,但人员的精神面貌大不同了,最突出的印象是她再不像过去那样鸦雀无声了。
十几年前我们干什么呢?早请示,晚汇报,唱忠字歌,跳忠字舞,一个连甚至一个团集体背诵语录,背诵“老三篇”。
我给年轻的战友们讲这些,他们捧腹大笑。有人问:
“你当时干什么?你不觉得可笑么?”
“我……觉得可笑,但我不敢笑。”
“你打过仗么?你看不出那一套在战场上毫无用处?”
“我……看出了一点点,我想每个人都看得出,但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
这就是当年的鸦雀无声!
今天,我无论找个什么人来谈,在谈了他们的亲历与见闻之后,必有许多条他们自己的“认为”和“体会”,这是他们的议论,也是他们的思考。从战场感受到国家命运,从军事到政治、经济、文化,从现实到历史,对上级的批评意见,无论是在座的不在座的,是直接上司或高层领导,都指名道姓,有褒有贬,毫无顾忌!
我不认为他们每个人的意见都是对的,更不能要求他们每句话都严谨确切,但至少这些意见总体是一个呼声——军队也要改革!值得上级认真听取,作为制定决策的参考。
不能说我们军队这些年没有改革。这种鸦雀无声的状况不复存在的本身,人人议军议政的本身,说明我们军队在响应和贯彻邓主席解放思想的号召和“鸦雀无声不好”的指示方面,已经腾飞到一定高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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