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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剑江湖

_62 梁羽生(现代)
  闵成龙忍着痛爬起来抱头便跑,岳豪追上去扶他。闵成龙骂道:“你巴不得我死掉你才
称心,现在又来假献殷勤了。”岳豪讪讪说道:“师兄,小弟刚才是不能不那样说的啊。”
闵成龙更是发怒,说道:“刚才你只求自己脱身,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兄?”
  岳豪蓦地省起缪长风刚才说的那番说话,冷笑说道:“闵成龙,别摆你大师兄的臭架
了,你现在已是没用的废人了,你以为我还会怕你吗?嘿嘿,我好意对你,你却骂我,好,
那咱们就各走各的,我才不想巴结你呢!”
  他们还未走到山脚,吵闹的声音仍然隐隐可闻,缪长风听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回头一
看,只见云紫萝一片茫然的神色。
  缪长风说道:“紫萝,你在想什么?”云紫萝背转了脸,抹掉眼角的泪珠,说道:“没
什么,眼睛被风吹进一粒砂子。”缪长风笑道:“他们留下这两匹坐骑倒很不错,咱们也该
走了。”两人策马同行,一路上云紫萝都是郁郁寡欢,没有说话。
  缪长风忍不住说道:“紫萝,你刚才不是说过咱们但求无愧于心吗,何苦还要为了闵成
龙这厮着恼?”云紫萝道:“我不是恼他。”缪长风说道:“那你为何这样不高兴呢?”云
紫萝道:“我是恼我自己。”
  缪长风叹道:“紫萝,别胡思乱想了,我劝你还是到小金川去见一见元超吧。”
  云紫萝未曾说话,忽见又有两骑马迎面而来,骑在马背上的是两个年纪看来还不到二十
岁的少年,这两个少年看见了她,忽地“啊呀”一声、拨转马头就跑。
  这两个少年是杨牧最小的两个徒弟,排行第五的宋鹏举和排行第六的“关门弟子”胡联
奎,杨牧门下的六个徒弟之中,这两个年纪最小也最纯真,云紫萝一向是比较喜欢他们的。
  云紫萝怔了一怔,快马加鞭,追上他们,说道:“你们为何躲我?”
  胡联奎道:“师娘,唉,我不知该不该还叫你师娘?我、我……”说了两个“我”字,
忽地一急,急出了眼泪来,说道:“我、我不能说!”
  云紫萝柔声说道:“虽然我和你们的师父已经分手,你们还是可以把我当做一个长辈的
吧?你们是不是听到我的一些坏话了?”
  宋鹏举道:“师娘,我们一向敬爱你,只是你为什么要和师父分手呢?”
  胡联奎道:“师娘,大师兄说的那些坏话,我本来是不相信的,可是,可是……”
  云紫萝道:“你现在相信了是不是?”
  胡联奎道:“师娘,你还是回到师父那里去吧。你在外面和别人在一起,纵然行为正
当,闲言闲语总是免不了的。师娘,你的清誉有损,我们做徒弟的面上也不光彩。”
  云紫萝不觉又是伤心,又是有点愤激,暗自想道:“原来他们是怪我令得他们失了面
子,这两个孩子天性本来纯厚,可惜在杨牧门下饱受熏陶,如今也渐渐变得只会为自己着想
了。不过他们总比闵成龙好得多,我也不能只怪他们。”
  胡联奎惴惴不安,说道:“师娘,我年幼无知,要是说错了话,你别介意。”
  云紫萝叹口气道:“你们还年轻,有些事情,很难令你明白。不过,关于我为什么要和
你师父分手的原因,我还是可以告诉你们的,最大的原因,因为他和我走得不是同一条
路。”
  朗联奎和宋鹏举望着师娘,脸上都是一片茫然迷惑的神情,看来他们还没有真正懂得云
紫萝的话意。
  云紫萝道:“我先问问你们,在你们心目之中,你们的师父是什么人?”
  宋鹏举道:“师父是蓟州的名武师,我们认识的人都是尊敬他的。”
  云紫萝道:“不错,他是一个很有名气的武师,但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恐怕你们就不
知道了。”
  胡联奎道:“什么身份?”
  云紫萝道:“清廷的奸细!”
  宋、胡二人吃了一惊,不约而同的失声叫道:“什么,你说、你说师父乃是奸细?”
  云紫萝道:“我决不至于因为和他分手了就说他的坏话!”
  宋、胡二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不问可知,他们仍是不敢相信云紫萝的说话。
  云紫萝道:“你们来大理做什么?”
  胡联奎道:“大师兄叫我们来的。”云紫萝道:“他要你们来作什么?”胡联奎说道:
“他要我们,跟他做事。”
  宋鹏举似乎很不满意她这样“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盘问,说道:“我不知道,我相信师
兄总会给我们安排的。”
  云紫萝道:“这件事你们师父知道没有?”
  宋鹏举道:“当然我们曾经禀明师父,师父也鼓励我们来的。”
  云紫萝道:“你们不知道我倒知道。闵成龙是要你们像他一样,做清廷的走狗!”
  宋鹏举变了面色,说道:“师娘,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云紫萝道:“闵成龙和岳豪早已做了御林军的军官,你们要是不信,可向那条路追下
去,不用多久,就可见着他们,他们身上穿的还是军官的服饰。”
  听了这话,宋、胡二人不觉都是呆了。
  半晌,宋鹏举喃喃说道:“大师兄为何要骗我们,要骗我们?我们一到大埋,他的骗局
不是就会拆穿的吗?”胡联奎说道,“他约好了在大理等我们的,怎的他又不在城中?”看
来他们对云紫萝的话还是半信半疑。
  云紫萝道:“他以为你们到了大理,就是落入他的掌心,只能听从他的摆布了。那时,
在鞑子的‘将军府’里,还怕你们知道他的身份吗?”
  胡联奎吃了一惊,说道:“什么‘将军府’里?”
  云紫萝说道:“闵成龙是奉了御林军统领北宫望之命,调来大理,协助清廷的‘定边将
军’带兵到小金川打仗的。北宫望手下最得力的一个军官沙弥远也是在‘将军府’里,这个
沙弥远也就是闵成龙在大理的靠山了。你们愿意给清廷卖命去打义军么?”
  胡联奎咬了咬牙,说道:“当然不能!”
  云紫萝道:“就只怕你们跌入他的陷阱,难以自拔。不过好在大理昨晚发生了一件大
事,他布置下的陷阱,已是不毁自灭。”
  胡联奎怔忡不安,问道:“什么大事?”
  云紫萝道:“他的靠山沙弥远,和沙弥远的长官‘定边将军’昨晚都已给人杀了。他和
岳豪是从大理逃出来的。好了,现在我都已说给你们知道了,你们还去大理吗?”
  朱、胡二人呆了片刻,说道:“多谢师娘指点迷津,我们当然是不会自投陷阱了,我们
马上回家。”
  云紫萝道:“你们可以走那边的一条小路回去,在路上可以见着你们的大师兄和二师兄
的。岳豪这个人还不太坏,他已经和闵成龙闹翻了,你们见着你二师兄可以和他一道回去也
好。”
  胡联奎哽咽说道:“师娘你是好人,但我有一句也许是孩子气的话要说给你听,请你不
要见怪。”
  云紫萝道:“你说吧。”
  胡联奎道:“师娘,你也回家吧。我不敢劝你和师父复合,但你回娘家也好。唉,你是
好人,我明白,但只怕别人不明白啊!”
  云紫萝懂得他的意思,不禁心中苦笑,想道:“他是不愿意见到我和不是丈夫的男人同
在一起,怕我惹人闲话,他却不知我是早已没了娘家了。”
  宋、胡二人的坐骑走得远了,云紫萝仍是心乱如麻,她的一颗心好似给马蹄践踏过似
的,一阵阵痛楚。缪长风缓缓走到她的身边,说道:“紫萝,你应当欢喜才对,怎的又伤心
了?”
  云紫萝道:“我没有伤心啊!虽然我也没有什么值得欢喜。”
  缪长风笑道:“你救了两个年少无知的大孩子,令他们不致误入歧途,这还不值得高兴
么?不过,你说你没有心事,那恐怕是骗我了。”
  云紫萝道:“事是有的。但我也不至于如你想象的多愁善感。”
  缪长风道:“紫萝,你不是寻常的女性,我知道你经受得起打击。不过,我还是想问一
问你。”云紫萝道:“说吧!”缪长风道:“他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是不是因为他们的
话而生感触?”
  云紫萝微喟道:“咱们的交情,本来不是他们所能理解。”
  缪长风道:“我倒不是怕人闲话,不过,我还是要劝你去见元超。”
  云紫萝叹道:“是的,咱们也应该现在分手了。”
  缪长风喜道:“好,那么你答应我去小金川了?”
  云紫萝茫然说道:“我要到什么地方去,我也不知。但天地之大,我想我总会有个去处
的。”
  缪长风蹙了双眉,但不过片刻,他又带上笑容,忽地说道:“紫萝,你看报春花开了。
这花一开,春天也就来了。”
  云紫萝怔了一怔,说道:“春天来了,那又怎样?”
  缪长风道:“元超曾经和我说过,说是报春花在小金川也是开得很早的。要是你到小金
川去,刚好可以赶得上春天。我希望你心上的阴霾,在春天的阳光下全都消散。”
  云紫萝说道:“多谢你的好意。但我想什么地方都有春天的,但愿你也找到了你的春
天。”
  缪长风苦笑道:“紫萝,你这句话说得很好,我会记着你的说话。”
  两人的情绪都是十分复杂,他们也就在带着希望,也带着怅悯的心情之下分开了。
  云紫萝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终于不见了。“我是不是应该到小金川去,再见一见
孟元超呢?”路边的报春花迎风摇曳,好似对她点头微笑,她兀是打不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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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游剑江湖》——第六十六回 咫尺天涯
梁羽生《游剑江湖》 第六十六回 咫尺天涯   湖海有心随颖士,风情近日逼方回。
  无多俺幔留香住,依旧窥人有燕来。
                         ——黄仲则
  “林无双不知道已经到了小金川没有?她要是到了小金川,小金川今年的春天该会是更
美了。”云紫萝心想。她看着山坡上蓓蕾初绽的报春花,不由得更是心乱如麻了。
  小金川的报春花正在盛开。报春花有红白两种颜色,但不知是由于气候还是水土的关
系,今年早春,在小金川盛开的报春花全是白的。花如乳白,大似茉莉,远远望去,就如遍
地堆银,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在一个小金川义军寨距离约有百里之遥的山村,在一条不见行人的荒凉山路上,孟元超
独自前行。
  他是奉命外出巡逻,打探敌情的。
  山雨欲来风满楼。小金川近日虽然平静无事,但清廷要调动几路大军,“会袭”小金川
的消息,小金川的义军首领早已得到风声,是以不能不事先戒备了。
  在火热的战斗生活之中,孟元超是无暇想到儿女私情的。但此际,他一个人在山路上前
行,看着路旁迎风摇曳的报春花,却是不禁有点浮想连翩,想起和云紫萝在苏州同游的那些
春秋佳日了。
  “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孟元超心里想道:“江南的春天当然很美,怪不得
古代的词人,对它如此向往。但小金川的春天,却也并不逊色于江南,可惜古代的骚人墨
客,很少到过这儿,否则只怕也会留下许多佳句了。像这里的报春花,在苏州就不能这样早
看到。看到的报春花,也没有这里的美。嗯,这花雅淡清幽,不带丝毫俗气,正像紫萝的为
人。要是她在这望,一定也会喜欢这里的报春花的。”
  正在浮想连翩之际,忽听得山花野草丛中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孟元超霍然一省,想起自
己的任务,喝道:“什么人?为何躲躲藏藏,赶快给我出来!”
  只见一个衣裳褴楼的乡下人从野草丛中钻出来,脸上有受过鞭打的血痕。
  孟元超吃了一惊,失声叫道:“小发哥,是你!”原来这乡下少年名叫邓发,本来是给
财主看牛的,两年前小金川的战事扩大到这个山村,那财主跑了,邓发这家人的生活才好过
一些。孟元超曾在这个小村办理过战后救济灾民的工作,是以和他相熟。邓发惊喜交集,好
像看见亲人似的,登时跑上前来,紧紧握着孟元超的手,说道:“孟大哥,我正要找你!”
  孟元超道:“是谁打你的?”邓发气喘吁吁的也在同时问道:“孟大哥,你见着那位女
侠没有?”
  孟元超呆了一呆,心里想道:“我刚刚想到紫萝,难道她就来到这儿寻找我了?”当下
取出了随身携带的金创药,说道:“小发哥,你别忙,我先给你洽伤。”替他敷上了金创
药,然后再问:“你说的女侠,我还没有见着,这是怎么一回事?”
  邓发说道:“我是给官兵打的。官兵到了咱们的村子,捉人,抢东西!”
  这条山村距离义军的营寨有百里之遥,以前曾给清兵占领过,后来清兵败走,这两年来
从无发现敌踪。义军因为兵力有限,该地距离较远,也没有派兵防守。
  孟元超在义军多年,颇通兵法,心里想道:“听说清廷要从云南抽调一支兵力,前来侵
犯。按照正常行军的话,应该是走官道。但这条山村形势险要,若从此地奇兵突出,便可从
小金川之背、来个两面夹攻,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不过清兵地形不熟,要想进行偷袭,必
须派人侦察,并要先找向导。来的大概是官军的‘斥堠’(侦察兵),但既然发现敌踪,那
就不可不防了。”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邓发说道:“来的官兵倒并不多,大约只有十多个人。可惜我们
没有刀枪,打不过这队如狼似虎的官兵。我用锄头抵抗,给他们捉了去,他们就狠狠的鞭打
我,给他们捉去的还有张大伯、小顺子等二十多人。他们说要壮丁给他们当快子,要老人给
他们做带路,还要花姑娘给他们取乐。哼,什么官兵,当真是禽兽不如。”
  孟元超道:“那你是怎么逃脱的?”
  邓发说道:“我们给绑成一串,押解出村,一路鞭打我们。我咬实牙根哼也不哼,但当
然也有人忍受不住大声呼喊的。走没多远。忽见一个白衣女子,跑得真快,就像旋风一样从
树林里跑出来,敢情她是听见了哭喊的声音跑来救我们的。”
  邓发继续说道:“她一来到,就怒斥那些狗官兵:‘白日青天,你们这班强盗竟敢欺侮
百姓!’”
  “那些狗官兵哈哈大笑:‘我们是朝廷的官兵,正是来打强盗,你这有眼无珠的野丫头
竟敢说我们是强盗。’‘这丫头倒长得标致,哈哈,难得有这样标致的姑娘送上门来!’那
些狗官兵一面七嘴八舌的胡说,一面就围上去要抓她。不料笑声未了,那些狗官兵登时就倒
了大楣!”
  孟元超笑道:“怎样倒楣?”
  邓发眉飞色舞地说下去道:“那女侠一声冷笑,说道:‘我说你们才是有眼无珠的强
盗!’这霎那间只见寒光耀眼,叮叮当当的声音震得我的耳朵嗡嗡作响,我还没有看得清
楚,片刻之间,只见地上遍是刀枪,当然都是给那位女侠打落的了。本来是哈哈大笑的‘官
兵”此时却是又哭又喊了。”
  “那位女侠抢了一条皮鞭,劈头劈面的乱打那班狗官兵,赶鸭子一样把他们赶跑了。
哈,真是令人看得痛快。可惜那位女侠还是太过慈悲,一个也没杀掉他们!”
  “那位女侠给我们解开捆绑,向我们问路,原来她是要到小金川的。我就问她,在小金
川认识谁。她说她有一位姓孟的朋友在小金川,哈,她一说出来。我可高兴极了,原来她的
朋友就正是你孟大哥。”
  “我本来要给她带路的,但她说我受了伤,应该赶快回家调养。她要我们都回家去,她
说我们家里刚刚遭了抢劫,应该赶回去,免得亲人担心。没受伤的要给她带路,她也不肯接
纳。”
  “他们都回家去了,但我想做人应该知恩报德,我是个看牛的孩子,我们这条穷村子里
的穷人家又数我家最穷,要不是你们小金川的兄弟帮我的忙,我怎能有好日子过?倘若像两
年前那样,那些狗官兵又再回来占我们的村子,我们大家更是不能活。我应该给你们报讯。
何况我的性命也是那位女侠救的,要不是她及时赶到,我恐怕早已给狗官兵打死了。她要找
你,我也应该告诉你啊,所以我就悄悄的来了。但孟大哥,你还没有见着她,我可有点担心
了。她人生路不熟,你去找寻她吧。”
  孟元超道:“那位女侠可有说出姓名?”
  邓发道:“没有!”想了一想,又道,“她长得非常好看,我见过财主家里挂的图画,
她比图画里的仙女还美呢。”心想:“天下决没有第二个这样好看而又本领高强的女子,我
这么一说,孟大哥总应该知道她是谁了。”
  话犹未了,只见孟元超已经跨上坐骑,果然就这样说道:“多谢你给我报讯,你不用描
绘了,我知道啦。”
  孟元超快马加鞭,向邓发所说的出事之处驰去,心里想道:“听他所说的这个女侠,想
必是云紫萝无疑了。但云紫萝轻功超卓,怎的却会落在邓发之后?她已经问清楚了到小金川
的路径,想来也不该迷途?难道是碰上大队的官兵了?”心里正在怔忡不安,忽听得密林里
有金铁交鸣之声。
  所料不差,孟元超不禁又惊又喜,连忙翻身下马,冲入树林,只见果然是一个白衣少
女,正在被一个白须老者和一个中年军官截击。
  但这个少女却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并非他所怀念的云紫萝,而是林无双。那个白须老
者是“通天狐”楚天雄,中年军官则是御林军的副统领石朝玑。
  原来那些被林无双赶跑的官兵回去报讯,楚天雄和石朝玑便即知道是她,立即抄捷径前
来拦截。
  林无双的轻功高于他们,但楚天雄的暗器功夫却有他的独门手法。孟元超冲入树林的时
候,楚天雄正在施展他的独门暗器手法,阻击林无双。
  他的暗器从林无双头顶飞过,竟然又会掉过头来,从不同的方向射向林无双的要害,林
无双虽不至于给他的暗器打着,但也给他闹个手忙脚乱。如此一来,轻功不免受了影响,这
就给石朝玑追上了。
  石朝玑使一时判官笔,点穴手法十分凌厉,但林无双的剑法得自虬髯客的真传,神妙无
比,却是更在对方的点穴功夫之上。不过由于她要分神抵御楚天雄所发的暗器,只能和石朝
玑堪堪打成平手。楚天雄迅即来到,和石朝玑联手夹击。
  孟元超一声大喝:“我正要找你们两人算帐!”林无双骤然看见孟元超出现,几乎不敢
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霎那间,心神略分,险些给楚天雄一抓抓着。
  说时迟,那时快,孟元超已是声到人到出刀如电,随着那霹雳似的一声大喝,一招“独
劈华山”,朝着石朝玑的天灵盖直劈下去。石朝玑双笔并举,还了一招“横架金梁”,当的
一声,火光四溅,石朝玑敌不住孟元超的神力,踉踉跄跄的连退数步,只觉头皮阵阵沁凉,
虽然保得住脑袋,亦已吓得胆战心惊了。
  林无双一个风刮落花的身法,闪开了楚天雄的一抓,惊喜交集,说道:“我该不是在作
梦吧,孟大哥,原来果然是你!”
  孟元超说:“这鹰爪孙交给我,你对付那老狐狸。那老狐狸最为可恶,切莫将他放
过!”
  林无双精神大振,说道:“你放心,这老狐狸跑不掉的。”飞身一掠,转守为攻,展开
轻功提纵术,几个起伏,就追上了楚天雄。
  孟元超更是毫不放松,如影随形的扑上去就和石朝玑狠斗,一刀快过一刀,攻势有如长
江大河滚滚而上,杀得石朝玑透不过气来。
  孟元超高呼酣斗,越战越勇。石朝玑身为御林军的副统领,武功本来不弱,按说虽然打
不过孟元超,也应该可以抵挡百数十招的。但在孟元超强攻狠扑的攻势之下,他的斗志不觉
被孟元超的威势震慑,只不过十数招,即便险象环生了。
  林无双追上楚天雄之时,已是转过两个山坳,和他们的距离拉得远了。石朝玑看不见楚
天雄越发心慌,要想逃跑,哪里跑得出孟元超刀光笼罩的圈子之外?情急之下,想用险招取
胜,孟元超正在使到一招“反臂刺扎”,他用左手的判官笔自下向上一撩,右笔交叉穿出,
刺向孟元超胁下的愈气穴。这一招他是拼着左手受伤,只要刺着孟元超的穴道,他就可以反
败为胜。
  孟元超焉能容他得逞?将计就计,倏地变招,欺身直进,陡地一声大喝:“给我倒
下!”刀口朝天,反转刀背一拍,他的刀法快得难以形容,后发先至,转而为先发制人,待
到石朝玑发觉不好之时,已是迟了。随着孟元超那声大喝,只听得“咕咚”一声,石朝玑果
然给他一刀拍晕,倒在地下。山勒那边,楚天雄给林无双追上,饶他狡猾如狐,也是难以脱
身了。
  林无双展开虬髯客真传的扶桑派剑法,剑式夭矫如龙,身法轻灵如蝶,忽虚忽实,忽疾
忽徐,击、刺、撩、抹、崩、删、劈、剁,无一式不是使得恰到好处,当真称得是:慢中
快,巧中轻。行云流水,稳捷轻灵!楚天雄功力深厚,七十二把擒拿手法也是十分狠辣,倘
若在一年之前,林无双恐怕还当真不是他的对手,但此际林无双的本门剑法业已练到将近炉
火纯青之境,饶是楚天雄本领再高,也是难凭一双肉掌,应付她这虚实莫测的剑法了。
  楚天雄接连变换几种不同的身法,兀是无法摆脱。林无双的一口青钢剑指东打西,指南
打北,明晃晃的剑尖竞如附骨之疽,不论楚天雄闪到哪个方位,剑尖总是对准他的要害!楚
天雄又惊又急,老着脸皮说道:“林女侠,你心地慈悲,我是给石朝玑逼迫,迫于和你作对
的,请你念在我一向与你无冤仇,手下留情,不要这样苦苦相逼了吧?”
  林无双冷笑说道:“你和我作对我不计较,但我倒要问你,云紫萝与你又有何冤何仇,
你却为了贪图富贵,几番三次替北宫望卖命要去害她?”
  楚天雄道:“哦,原来你是要为云紫萝出一口气,这你可就错了!”
  林元双怔了一怔,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口中说话,剑招可仍是丝毫不缓。
  楚天雄阴恻恻地笑说道:“林女侠,你知不知道孟元超和云紫萝的秘密?我帮你对付云
紫萝,对你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啊!再说得明白些,我和云紫萝为难,孟元超恨我,那还
在情理之中,你也听孟元超的话替云紫萝找我报仇,嘿,嘿,这可就——”
  他的话未说完,林无双已是怒不可遏,斥道:“我不听你这些烂言烂语!”唰唰唰一连
几招凌厉之极的剑法,攻得楚天雄已是不能分神说话。
  山坳那边忽地传来一声好似受伤的野兽倒地之际的狂曝,随即便听得有脚步之声向他们
这边跑来。
  楚天雄灵机一动,登时装出狂喜的神情,叫道:“石大人,快来,快来!”
  林无双不知是诈,不由得蓦地一惊。要知倘若这个向他们这边跑来的人真的是石朝玑的
话,那么刚刚受伤惨叫的那个人当然就是孟元超了,林无双焉得不慌?
  楚天雄趁这时机一个移步换形的身法倒纵出一丈开外,把手一扬,向林无双飞出六七枚
暗器。就在此时,孟元超已在山坳转弯处现出身形,冷笑说道:“老狐狸,你的石大人正在
那边等着你呢!”
  林无双飞身跃起,剑光霍霍展开,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楚天雄所发的暗器全
部给她打落。
  楚天雄本来以为可以打她一个措手不及的,不料她的剑法竟然精妙如斯,吓得连忙拔脚
飞跑。
  孟元超哈哈笑道:“双妹,好剑,咱们赶快捉这老狐狸吧!”
  杯无双松了口气,说道:“几乎上了这老狐狸的当,不过谅他也是跑不悼的!”
  楚无雄本以轻功见长,但林无双的轻功更在他上,不过片刻,双方的距离又渐渐接近
了。楚天雄虽然不断发出暗器,但由于少了一个石朝玑帮手,单凭暗器,已是不能阻挡林无
双了。
  不知不觉,已是追上山头,楚天雄的暗器越打越少,也越发心慌了。孟元超陡地大喝
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接我的暗器。”大喝声中,把手中的宝刀化作一道银虹飞出!
  孟元超轻功逊于他们,和已经跑到山头的楚天雄距离还在百步之外,楚天雄想不到他的
内力如此惊人,百步之外的飞刀,竟然挟着劲风,不偏不斜的倏地就飞到了他的面前。
  楚天雄本来是个接发暗器的高手,但这飞刀来势如此急劲。他自恃内力比不上孟元超,
焉敢硬接,百忙中只好又再施展他所擅长的轻功身法,一个移步换形,斜窜疾闪。哪知他闪
避的身法虽然巧妙,但在慌乱中却没发觉自己乃是立足悬崖。斜身疾窜,一踏踏了个空,待
要纵回来已是力不从心了。
  只听得“咔嚓”一声,孟元超那柄飞刀插入石岩,火花四溅。楚天雄却从悬岩上直跌下
去。紧接着那“咔嚓”一声,谷底传来了裂人心肺的一声惨叫,不问可知,自是楚天雄一命
呜呼了。
  孟元超拔出宝刀,叹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句老话当真一点没错。这老狐狸已经死
了,如今咱们该回去料理石朝玑啦。”
  石朝玑给孟元超以重手法一刀拍晕过去,此时方始悠悠醒转。但有气没力,只能躺在地
上哼哼唧唧。林无双道:“他是北宫望的副统领,又是萨福鼎的心腹爪牙。北宫望、萨福鼎
收买牟宗涛背叛本门,把扶桑派害得几乎陷于万劫不复之地,就是他从中穿针引线。这头鹰
大比那老狐狸还更可恶。”孟元超道:“不错,据我所知,杨牧也是在他威胁利诱之下,方
始做了清廷的奸细的。虽说物必自腐而后虫生,杨牧罪有应得,但这厮的罪却是更大。”林
无双越想越气,骂道:“石朝玑,你想不到也今日吧。”
  石朝玑硬着头皮说道:“我落在你们手中,还有什么好说?孟元超,你是好汉,你就爽
快给我一刀,让我痛快了结吧!”
  孟元超冷冷说道:“我还想让你多活些时呢,只要你听话,我们未尝不可以把你放回
去。”
  石朝玑燃起了一线求生之望,连忙说道:“孟大侠,你要我如何,请尽管吩咐。”
  孟元超道:“你不必着忙,我把你交给萧大哥、冷大哥处置,要你做些什么,他们自会
告诉你的。”
  说话之间,忽见邓发和几个村民拿着锄头跑来。林无双问道:“咦,你们又跑来做什
么?”
  孟元超道:“这位发哥是我的好朋友,刚才就是他给我报讯的。”
  邓发说道:“我怕你找不着这位女侠,我叫大伙儿帮你来找。哈,原来你已经捉着一个
狗官了。”村民一拥而上,就要把石朝玑活活打死。
  孟元超笑道:“别打死他,我还要留他有点用处。”石朝玑已经挨了几下了。
  孟元超道:“你们来得正好,我拜托你们一件事情。”邓发道:“孟大哥,你怎的这样
客气?要我做些什么,尽管吩咐就是。”
  孟元超道:“这个狗官请你们替我押解到我们附近的哨所去,叫他们立即送往小金川给
萧头领处置。”当下将最近这座山村的一个哨所告诉乡民。原来孟元超要和林无双马上回去
报讯,不想押解俘虏给自己添了累赘。而且他也想到林无双一定会有许多话要和他说,有第
三者在旁,虽是俘虏,亦是不便。
  林无双道:“孟大哥,受了伤的毒蛇恶狗也还会咬人的,可不能太过大意。”
  孟元超笑道:“这个容易,我拔了他的毒牙就是。”当下提起宝刀,说道:“我本当一
刀将你杀掉,如今饶你不死,但这一刀可要添为四刀啦!”说话之间,刀光疾闪,左上右
落,霎眼间已是在石朝玑身上留下四道刀痕。这四刀割下,挑断了石朝玑手脚的四条筋脉,
饶他多好的武功,也变成废人了。
  孟元超把石朝玑交与乡民,便和林无双一同回去。路上林无双笑道,“孟大哥,你想不
到我会突然到这里来吧?”
  孟元超道:“的确意想不到,的不久才听到有不利于你们扶桑派的风声,你身为扶桑派
的掌门,你的石师兄和一众师兄怎肯让你独自离开的?”他见了林无双,当然甚为欢喜,但
他本来以为是云紫萝的,不料却是林无双,这个意外的变化,却也会他不觉有点怅然。
  像是一碧睛空,林无双的心上却是没有半丝云翳,听他这么一问,兴致勃勃的便告诉他
道:“我们扶桑派的风暴早已过去啦。北宫望唆使牟宗涛和宗神龙带领一班邪派妖人来泰山
捣乱,结果他们一败涂地。那班妖人全给赶跑,宗神龙死于非命,牟宗涛也给我的方师叔带
回去了。”
  孟无超诧道:“原来你还有一位姓方的师叔的吗,怎的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林无双道:“这位方师叔就是指引我发现祖师石窟藏经的那位异人,也就是那位好几次
有如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白衣老者。从前我也不知道他是谁,直到那天他跑来活捉了牟宗涛,
我才知道他是我的师叔,人称‘东海散人’的方虚谷。”当下把那日的经过和“东海散人”
的来历,原原本本的告诉孟元超。
  孟元超听了大为欢喜。林无双笑道:“我还有一个好消息未曾告诉你呢。”
  孟元超怔了一怔,说道:“哦,还有什么好消息?”
  林无双道:“云姐姐和缪大侠的消息。”
  孟元超又惊又喜,说道:“你在来小金川之前已经见过他们了?”
  林无双道:“我和云姐姐还谈了整整一个晚上呢,她和缪大侠刚好是在牟宗涛上山捣乱
那大来的,我故意留到最后才告诉你,好让你惊喜一番。”
  孟元超道:“哦,你们谈了一个晚上,谈的什么?”
  林无双娇笑道:“不告诉你。”
  孟元超道:“你不告诉我,我也可以约略猜着一些。”心中苦笑,想道:“不用说紫萝
走是想要成全我们,故而力劝无双来此和我相会了。”
  林无双面上一红,说道:“你别胡猜。我们女儿家说的话不能告诉你。不过她要我带给
你的说话,我当然还是要告诉你的。”
  孟元超道:“她怎样说?”
  林无双道:“她说她和缪大侠有事要往大理,恐怕不能到小金川来见你了。她还说她平
生有两个最好的朋友,一个是你,一个是缪大侠。她很珍视过去和你的一段友情,但她请你
不要挂念她了。她说她曾有过许多不幸的遭遇,但她相信今后的日子会过得比以前好的。”
  这话的弦外之音,孟元超自是一听便即明白。这霎那间不由得又是欢喜,又是怅惘。登
时心乱如麻,但觉一片茫然,也不知心头究竟是什么滋味。
  林无双呆了一呆,惴惴不安的问道:“孟大哥,你不为他们感觉高兴么?”
  孟元超这才如梦初醒,说道:“我怎会不高兴呢?缪长风是我的好朋友,我也知道他是
一个值得云紫萝托付终身的人。不瞒你说,我早已盼望他们能够结合了。如今遂了我的心
愿,我怎能不为他们高兴?”
  林无双柔声说道:“孟大哥,我知道你曾经喜欢过她,可惜造化弄人,世事难以预料,
你们本来应该是很好的一对的,却给难以预料的意外不幸分开了。”
  孟元超叹口气道:“过去的事我也是不想再提它了。不过,我和紫萝的事情,将来我还
是要亲自告诉你的,虽然我不愿提。”弦外之音,这个“将来”自是指他和林无双成婚之日
了。女孩儿家是最敏感的,林无双虽然是个天真无邪的少女,但孟元超的弦外之音她还是听
得懂的,不由得更是粉脸羞红了。
  半晌,林无双红着脸说道:“不错,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何必再提?云姐姐过去受过
许多磨折,如今她找到了好的归宿,咱们都该为她庆幸。你和她的事情,‘将来’也不必告
诉我了。我,我已经知道啦。”
  孟元超心想,云紫萝既然曾经和林无双谈了整整一个晚上,她把自己的秘密告诉林无双
那也不足为奇,于是也就不再说了。殊不知林无双知道的只是一小部份,她只知道孟、云二
人曾经是对爱侣,却不知道他们还有比情侣更进一步的亲密关系,否则她也不会接受云紫萝
的委屈自己,“成全”于她了。
  孟元超和林无双兼程赶路,回到了小金川,已是午夜时分,义军首领冷铁樵和萧志远接
见他们,听了孟元超报告的军情之后,冷铁樵好高兴,说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打
听到敌军这样重大的消息,咱们是可以稳操胜算了。”萧志远笑道:“石朝玑这个武林败
类,想不到也给你活捉了来,这更是双喜临门了。”
  孟元超道:“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林姑娘出的气力比我更大。”
  冷铁樵道:“林女侠,你舍弃一派的掌门不当,甘愿冒险到小金川来和我们同甘共苦,
实在令人佩服。不过,客气的话我也不必多说了,你累了一天,早点安歇吧。”当下命人带
领林无双到女营安歇。
  林无双走了之后,冷铁樵笑说道:“元超,你也累了一天,不过我可还不能让你歇
息。”
  孟无超道:“是呀,清兵大举而来,咱们自该商量破敌之计。”
  冷铁樵笑道:“破敌大计,且待我审问了石朝玑之后再经商议不迟。我是有一个好消息
告诉你。”
  孟元超喜道:“是什么好消息?”
  冷铁樵道:“你给我们带来了一位客人,刘抗那里也来了四位客人。说来真巧,他那四
位客人也是今天才来到的。”
  孟元超道:“这四位客人是谁?”
  萧志远道:“他们都是从大理来的,而且他们一来到就想见你呢。”
  孟元超呆了一呆,连忙问道:“究竟是谁?”
  萧志远笑道:“别着急,你反正是要见他们的,你现在就过去吧。请恕我暂且卖个关子
了。”刘抗是早在一个月前从昆明回来,住在另一个营地。
  孟元超道:“这个时分,只怕他们早已睡了,吵醒客人,不大好意思吧?”
  冷铁樵道:“刘抗知道你是去打听军情,今天一定会回来的,他们现在恐怕已在等着你
呢。即使已经睡了,那也无妨,那几位客人已经决定加入咱们义军了,大家都是兄弟姐妹,
有什么不好意思?”
  冷铁樵说的是“兄弟姐妹”,显然来的客人乃是有男有女。孟元超不禁又是一呆,心里
猜疑不定。
  萧志远笑道:“元超,你一向是个爽快的人,怎的忽然婆婆妈妈起来了?”
  孟元超道:“好,那我马上就去。”
  一路上思潮起伏不定,孟元超心里惊喜交集,晴自想道:“大理来的客人,又是急于要
见我的,莫非就是长风和紫萝来了。另外两个人却又是谁?”不知不觉,到了刘抗的营地。
  果然不出冷铁樵所料,刘抗和他的客人都还没有睡觉。四个客人,只有一个是四十多岁
的中年汉子,两个少女看来还不到二十岁,另外一个少年也不过二十左右年纪。这少年和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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