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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剑江湖

_63 梁羽生(现代)
中一个少女面貌相像,看来似是兄妹。
  但这四个客人,孟元超一个都不相识,不禁大为诧异。
  刘抗大喜说道:“孟大哥,你回来了。我们正在等着你呢,来、来、来,我给你们介
绍。”
  原来这四位客人乃是程新彦、程玉珠两父女和武端、武庄两兄妹。
  刘抗先给武氏兄妹介绍:“他们的父亲是咱们义军的老前辈,山东的武定方武大侠。缪
长风是他们的师叔。”跟着给程氏父女介绍:“这位程大叔是快活张的朋友,想必你也曾听
过他的名字了。这位程姑娘是他的掌珠!”
  孟元超哈哈笑道:“如此说来,都是自己人了。”但他虽然笑着说话,心里却是难免有
点茫然若失的感觉了。
  刘抗指着武庄说道:“她今天一到,就嚷着要我帮她找你会面。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
吗?”顿了一顿,随即就自问自答的往下说道:“她有一个可能令你意想不到的好消息要告
诉你。”
  孟元超已经猜到几分,微笑说道:“是吗?”武庄说道:“孟大侠,我是替你一位好朋
友捎个口信给你的,你猜得着是谁么?”孟元超故意说道:“猜不着。”
  武庄说道:“我应该先告诉你我们是从哪里来的。”
  孟元超道:“冷大哥已经告诉我了,你们都是从大理来的,对么?”
  武庄说道:“我们在大理的时候住在段家,就是曾经做过大理国王的段家。”
  孟元超道:“我知道,段家的段仇世和我也是朋友。是他托你带口信给我么?”
  武庄说道:“不是,和我们一同住在段家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我们的缪师叔,一个是
云姑姑。”
  孟元超道:“哦,你说的云姑姑敢情就是云紫萝吧?”
  武庄说道:“不错,她对我非常好,她的年纪比我大,又可能是我的师婶,我不敢和她
平辈论交,所以就叫她做姑姑了。”
  孟元超心头一跳,强抑下自己波动的感情,笑道:“晤,可能是你的师婶?如此说来,
这可真的是好消息了。”
  武庄说道:“我本来邀她和我一起来小金川的,那天我说了之后,才知道自己糊涂。”
  孟元超苦笑道:“想必是她要和你们的缪师叔到别的地方,所以就不来了?”
  武庄说道:“分手的时候云姑姑才告诉我,她说她和缪师叔和你都是交情很好的朋友,
叫我们到小金川找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和你商量。”
  孟元超茫然应道:“是的,那你有什么事要和我磋商么?”武庄面上一红,说道:“没
什么,云姑姑她关心我,所以预先嘱咐我罢了。”
  程玉珠的性格本来是比较拘谨的,但因受了武庄的影响,已经比以前活泼许多,此时忽
地噗嗤一笑,说道:“你不敢说,我和你说好不好?”
  武庄粉脸飞霞,娇嗔说道:“你别乱嚼舌头。你说我,我也说你。”
  孟元超初时莫名其妙,忽地想起刘抗和武家的关系,那是刘抗早就告诉过他的。再一留
心,程玉珠的目光可不正是对着刘抗和武庄似笑非笑的看着,当下恍然大悟,笑说道:“我
明白了!”
  程新彦哈哈笑道:“他们害臊,我替他们说吧。缪大侠是武姑娘的师叔,本来应该是缪
大侠为他们主婚的……”孟元超笑说道:“我懂了。缪长风因为他自己不能来小金川,所以
要我请这里的义军头领替他们主持婚礼。”程新彦道:“正是。”孟元超道:“这个易办,
待这场大战过后,咱们可以把庆功宴和婚宴一并举行。”
  武庄嗔道:“程大叔,这不公平。你不能只说我的事情……”程新彦笑道:“咱们都是
江湖儿女,终身大事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不过,我可得先问过武公子和小女愿不愿意才能
说呀?”
  武庄笑道:“不必问了。程姐姐早已答应做我的嫂子啦。”
  程玉珠面红直到耳根,嗔道:“乱造谣言,谁、谁说的?”
  武庄笑道:“我哥哥说的。你答应了他的求婚,不等于是答应了做我的嫂子吗?”此言
一出,程玉珠可不敢否认了,偷偷地眼角瞟了武端一瞟,低下了头。
  程新彦满怀高兴,说道:“这么说我这个老丈人是做定了。孟大侠,麻烦你做个大
媒。”
  孟元超道:“好的。最好你们两对新人的婚礼同日举行,那就更加热闹了。”’
  刘抗说道:“可惜缪大侠和云女侠不在小金川,否则更加热闹了。”
  “大事”已定,武庄恢复了她的天真活泼,说道:“缪师叔还用得着你替他操心,他和
云姑姑形影不离,对我们也从不避嫌,看这情形,他们现在恐怕早已在别的地方成了婚了。
再见到缪师叔的时候,咱们当是要他补请喜酒啦。”
  武庄口没遮拦,把想象的事情说成好似已经成为事实,孟元超更是相信无疑了。
  他不是不相信林无双的说话,而是因为他和云紫萝和林无双之间的复杂关系,在他听了
林无双复述云紫萝那几句说话之后,心里却是也还有过多少怀疑,怀疑云紫萝是故意那么说
的。
  “唉,难道在我内心深处,我竟是不愿意紫萝嫁给缪长风吗?为什么我要怀疑紫萝说的
是假话呢?”孟元超在相信无疑之后,心中自己责备自己。
  刘抗道:“孟大哥,你在想些什么?”孟元超霍然一省,说道,“没什么,我在为你们
高兴呀!”
  刘抗笑道:“咱们可也不能尽谈私事,应该说到关系这里的义军的大事了。”
  孟元超瞿然一省,心中暗暗觉得惭愧,便即定下心神说道:“不错,是该谈到正事了,
大理那边的情形怎样?”
  程新彦道:“清廷本来要从大理也调一支官军,和昆明那支官军配合,夹攻小金川的。
不过这个如意算盘,现在是打不通了。”
  孟元超道:“为什么?”
  刘抗笑道:“那个姓韩的‘定边将军’已经给程大哥杀了。还有北宫望派去大理帮忙那
个姓韩的沙弥远也已给他们兄妹杀了。”
  孟元超大喜道:“你们这个功劳可是真不小呀,杀了这两个人,清廷纵然可以再行委任
一个‘将军’,但要出兵小金川,那也是几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武庄笑道:“我们可不敢冒领功劳,沙弥远虽然是我们下手杀的,但真正杀他的人却是
我们的缪师叔。”当下将那晚大闹“将军府”的经过说了出来,听得孟元超眉飞色舞。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大白,忽见萧志远和冷铁樵联袂而来,两人的神情,都是十分兴奋。
  刘抗怔了一怔,说道:“萧大哥、冷大哥,你们怎的来得这样早呀?”
  冷铁樵道:“你们谈了一个下半夜,都还没有睡过觉吧?”孟元超道:“是的。”冷铁
樵笑道:“我们也是一夜没睡。孟兄、刘兄,破敌之计已经有了。我是特地来和你们商量商
量,看看是否可行?”
  孟元超喜上加喜,说道:“冷大哥,你深通兵法,想出的计策一定好的,小弟愿闻其
详。”
  冷铁樵说道:“说起来也还是你的功劳,破敌之计,就是着落在你所俘虏的石朝玑身
上。”
  孟元超道:“村民已经把石朝玑送来了吗?”
  冷铁樵道:“村民送到哨所,咱们的哨兵快马押来,就是你过来这边的时候他们押到大
营的,我和萧大哥已经盘问过他的口供了。”
  萧志远跟着说道:“石朝玑这支清军是从昆明来的,统兵将领是一个姓黄的总兵。石朝
玑的口供透露,这个黄总兵和大理那个姓韩的‘定边将军’私交甚好,他们早已约定了各自
从驻地出发的日期,约好了在小金川‘会师’的。按照他们的行军计划,没有特别的意外事
情发生,大理那支清军这两天内就应该来到小金川的西部和他们会师。”
  刘抗笑道:“可惜对他们来说,大理方面就正是有意外的不幸发生,他们打算在小金川
会师的计划,已经是行不通了。”
  冷铁樵道:“不错。不过大理方面的消息,我们已经知道。那位黄总兵和石朝玑可还未
曾知道。他们做梦也想不到那位姓韩的‘定边将军’和沙弥远都已给人杀了。”
  孟元超恍然大悟,说道:“破敌之计莫非就是利用清兵尚未知道真相,咱们便可以布下
陷阱,骗那个黄‘总兵’上当。”
  冷铁樵笑说道:“正是。兵不厌诈,咱们骗骗他又有何妨。我想叫一个人冒充那个‘韩
将军’,带领一支‘清兵’黑夜行军,抄小路赶到西面一个险要的山地理伏,然后通知那位
黄总兵前来会师。这几年来咱们俘虏的清兵不少,清兵的‘号衣’(军服)和旗帜都是现成
的,足够数千兄弟之用。”
  孟元超道:“计策是好。只不过哪里去找一个可以冒充那个‘韩将军’的人?他们在
‘会师’之前,必然是要先经过联络的,那个奉命去和大理清军联络的人,当然也是认识那
个‘韩将军’的,咱们的冒牌将军,不怕给他识破吗?”
  萧志远笑道:“这位冒牌将军已经有了,包管不会给人识破。”
  孟元超道:“是谁?”
  萧志远道:“你忘记了那位最擅于改容易貌冒充别人的天下第二神偷李麻子么?”
  孟元超大喜道:“李麻子已经来了么?”
  萧志远道:“不但李麻子来了,他的好朋友天下第一神偷快活张也都一同来了。他们是
前天到的!”
  刘抗说道:“对了,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快活张本来是和我一起从昆明来的,走
到半路,他忽然说要到别个地方找一个人然后再来,原来他就是去约李麻子。”
  孟元超笑道:“李麻子在北京的时候,曾经冒充御林军统领北宫望,许多官兵都给他骗
过,有他来作冒牌将军,这可不用愁了。”
  冷铁樵道:“不过在他们‘会师’之前,咱们还得提防那位黄总兵进行‘奇袭’,他是
清军中一个颇会用兵的将材,元超,你已经在那条山村发现他的斥垠部队,那就不能对他忽
视了。”
  孟元超道:“我熟识那边的地理,让我去对付他。”
  冷铁樵道:“好的。那么刘大哥、你和武端、武庄就去帮忙李麻子吧。”
  计议已定,小金川的义军方面忙于调兵遣将,不必细表。孟元超忙于迎接一场新的战
斗,也无暇去思念云紫萝了。
  云紫萝却正好在战事开始发生的时候,踏入了小金川的境内。
  这大是小金川首脑人物会谈之后的第三天,地点是小金川西面距离义军大营七八十里的
一个荒僻山区,战事虽然开始发生,但在那个山区,还是听不到金鼓之声,看不到清军的旗
帜,无从知道战事已经发生的。
  大色已经黑了,云紫萝还在独自赶路。她巴不得早点到小金川,却又有点怕到小金川。
小金川,这是她所向往的地方,对她虽然陌生,却是孟元超的第二个故乡,如今她来到了这
个陌生的地方,竟也有了“近乡情更怯”的感觉了。
  相见真如不见,有情总似无情。她知道明天就可以见到孟元超了,道她还是心乱如麻,
不知道是应该见他不见。
  她怕的是死灰复燃,纵然她能够抑制自己的感情,只怕孟元超却是不能忘了旧日的盟
誓。
  “我已经决意成全无双,要是弄得他们情海生波,我岂非为德不卒?”想到此处,云紫
萝的脚步就像她的心情一样沉重,几乎不想再向前行。
  但她还是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独行。因为在她的内心深处,还是在渴望见到孟元超的
啊!
  “缪大哥说得对,”云紫萝又再想道,“最少有关华儿的消息我应该告诉他。而且他现
在想必早已听到有关我和长风的谣言了。”
  想到所谓“谣言”,云紫萝不觉心中又在苦笑了。不错,是有许多人大造她的谣言,但
在某些场合,她却也是有意为自己制造谣言,好让这个谣言,传到孟元超的耳朵的,例如她
对林无双和武氏兄妹就是如此。
  “我不怕元超误会,就只怕他不相信这些谣言。但从无双和武氏兄妹口里说出来,他不
相信也要相信了。他相信就好,以他的性情,一定也会像我这样,为了成全我和长风,强抑
自己的感情的。不过我必须善于克制自己,切不可在他面前露出真情,让他看出我心里的秘
密。”
  忽地在她内心深处隐隐感到一层恐惧,她怕的不是什么,是她自己。
  本来她是认为可以克制自己的感情的,但在当真见到孟元超的时候,还是能够半点真情
都不流露吗?她打了一个寒噤,好像自己也不大敢相信自己了。
  天色渐渐黑了,忽然下起雨来,雨越下越大,她必须找个地方避雨了。
  正在她想要找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聊避风雨之时,忽然发现山上有座破庙,庙里竟有火
光。
  “云紫萝喜出望外,只道是猎人在庙中避雨、生火御寒,当下就向那座破庙走去。”
  雨下得很大,变成倾盆大雨了。雨声哗啦哗啦的响,庙里有两个人正在谈话。他们恐怕
对方听不见,于是雨下得越大,他们的声音也就提得越高。
  云紫萝提一口气,施展轻功上山。她的脚步声庙里的人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云紫
萝却听见了。
  “好了,明天一早就可以回到大军之中,你也可以不用害怕了。”庙里的一个人说道。
  “笑话,我怕什么?”另一个人道。
  “你不必瞒我,这两天你一路上战战兢兢,不是生怕碰见了那个铁面书生段仇世吗?”
  “哼,你就不害怕吗?你抢了他的徒弟,杀了他的师兄,咱们若是给他碰上,谅他也不
能单独放过了你。”
  云紫萝吃了一惊,其中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好像是在哪里听见过似的,“他们说的段仇世
的徒弟不就是我的华儿么?”当下连忙改变主意,绕到那座破庙的后面,从墙的窟窿偷偷看
进去,只见是一个瘦长的汉子和一个中年道士说话。
  那瘦长汉子是“滇南四虎”中的老四焦云。
  那中年道士云紫萝虽然并不认识,但听了他们的说话,亦己知道这个道士定然就是卜天
雕临死的时候说出那日与滇南四虎结件同来,在点苍山上抢了她的孩子的那个道士无疑。
  云紫萝正想知道段仇世和她的华儿的消息,于是就暂不声张,偷听他们的说话。
  “说真个的,”那道士说道:“我的确是有点害怕这个煞星,他的本领可比他的师兄卜
天雕高明多了。听说你的三位兄长都已丧在他的手下,是真的吧?”
  焦云恨得牙痒痒的说道:“你这是明知故问,我们四兄弟从小就是在一起的,要不是如
今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怎会跑到军队里当差和你作伴。说句老实话,我就是害怕段仇世赶尽
杀绝,故而只能躲到军中避仇。”
  那道士说道:“焦兄别恼,我和你乃是同病相怜。只是你不提起,我不好意思和你说罢
了。我不但要躲避段仇世,还得提防在这里碰上孟元超呢。”
  焦云说道:“我何尝不也是一样。幸亏这次黄总兵是差遣咱们去给韩将军送信,要是带
咱们去打仗的话,只怕真的会碰上孟元超了。”
  那道士道:“是呀,听说黄总兵前天亲自率领一支精兵,从天平山轻骑出葫芦谷,准备
奇袭小金川,不料反而在谷中遇上埋伏,对方的统兵首领正是孟元超,黄总兵也挂了彩呢,
就不知这消息是真是假?”
  焦云道:“这消息是驿站的军官说的,恐怕不会假了。不过据说孟元超也受了伤,咱们
还算不得是一败涂地。”
  那道士摇了摇头,说道:“前方传来的军情,大抵是报喜不报忧的,若然‘报忧’的,
那就一定是真的了。所以,黄总兵挂彩必定无疑,孟元超受伤,却是恐怕不能相信了。”
  焦云笑道:“幸亏你这话是和我说,倘若给别人听见,只怕会加你一个‘长敌人志气,
灭自己威风’的雅名。”
  那道士道:“我这是就事论事,当然我也不会那样糊涂,胡乱和别人议论的。不过咱们
这次回到大营,倒是真正的报喜了。”
  焦云沉吟片刻,说道:“这事我倒是还有一点疑虑呢。”
  那道士道:“疑虑什么?”
  焦云说道:“你以前没有见过这位韩将军。我则是见过的。我拿两次见面的情形比较,
颇有冷热不同之感。”
  那道士道:“上次如何?”
  焦云说道:“上次我拿石朝玑的私函到他的将军府谒见,他对我十分亲热,拉住我问长
问短,还特地为我摆酒接风呢,这次咱们见他,他收下了黄总兵的公函,只是说了一句‘知
道了’。虽然也有设宴招待,却是由他的下属作陪。”
  那道士笑道:“石朝玑是御林军的副统领,又是萨总管跟前的红人,上次你以石朝玑朋
友的身份见他,他知道你和石朝玑的交情,自然笼络你了。这次咱们是和他谈公事,他在部
下面前,免不了要摆摆将军的架子,这也值得大惊小怪么?”
  焦云摇了摇头,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那道士道:“其二怎样?”
  焦云说道:“黄总兵和韩将军同是在云南省的统兵大员,两人的私交一向也是十分要好
的。论职位,石朝玑虽然是御林军的副统领,官阶不过四品,且是位居副座,并无太大的实
权;黄总兵则是二品统兵大员,驻守云南省会,署理‘提督’(清代官制,提督称军门,乃
一省最高军事长官。)也算得是独当一面了。论官职,论亲疏,我们这次作黄总兵的使者,
韩将军理该和我们更为亲近才对。”
  那道士笑道:“或许韩将军那日恰巧心情不好呢,咱们胡乱猜疑,不是反而自寻烦恼
吗?只要他答允出兵,咱们带回去的就是好消息了,你说是么?”
  焦云说道:“我总是觉得有点可疑,说不定他是敷衍我们的。”
  那道士说道:“你不是说他和黄总兵私交很好么?”
  焦云说道:“交情好是一回事,要向朝廷领功又是一回事。说不定他是存心让黄总兵打
个败仗,他才出来收拾残局,这样平定小金川的功劳就都是他的了。”
  那道士笑道:“当真这样,也用不着我们替黄总兵担忧。反正他们已约好会师的日期,
黄总兵挂了彩也还是要去的。他们怎样分功,那就是他们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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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游剑江湖》——第六十七回 疑幻疑冥
梁羽生《游剑江湖》 第六十七回 疑幻疑冥   念自昔红亭翠馆,怅十载盟鸥,便教飞散。数遍乱山荒驿,甚时重见?乡关此后多风
雪,怕黄昏画角吹怨,相思空记,寒梅一树,和香同剪。
                         ——吴枚庵
  焦云叹口气道:“但愿我是猜疑错了,否则恐怕咱们不仅没有报仇的机会,连性命也要
赔在这里呢?”
  道士皱了皱眉头,说道:“不管韩将军是要独自领功也好,愿和黄总兵分享也好,朝廷
将他从大理调来,他就非得攻打小金川不可。黄总兵纵然败了一仗,也只是小挫而已,我不
相信小金川的乌合之众,抵挡得了朝廷的两路大军!攻破了小金川,还怕孟元超跑得上天?
那时咱们先杀了孟元超,再联手对付段仇世,定必能报你的杀兄之仇!嘿嘿,刚才说我长敌
人的志气,如今我瞧你倒是灭自己的威风了。”
  云紫萝在破庙后面偷听,听到这里,已经知道一个概梗。心里想道:“原来段仇世已经
杀了‘滇南四虎’之中的三虎,而这两个家伙则是被派遣去和一个从大理来的‘韩将军’联
络,准备两军合作,夹攻小金川的。奇怪,他们说的这个‘韩将军’难道不是给程新彦杀掉
的那个‘韩将军’吗?我从大理一路来到此间,也从未发现官军的踪迹,这支官军又是从哪
里来的?”
  云紫萝当然不会知道,这个‘韩将军’是李麻子冒充的。而焦云的猜疑也的确是完全猜
错了。
  要知李麻子虽然擅于改容易貌。也会模仿别人的口音,但此事关系义军成败,毕竟还是
要小心谨慎的。他又怎敢和曾经见过那个正牌将军的焦云过份亲近,多说话呢?
  不过在墙外偷听的云紫萝,她最关心的还不是“将军”的真假,而是她的儿子的下落。
段仇世已经杀掉焦家三虎,他把徒弟抢回来了没有?
  大雨仍在倾盆而下,云紫萝继续偷听下去,不久,这个谜底也揭开了。
  只听得焦云苦笑说道:“你可知道段仇世和卜天雕那个姓杨的徒弟,其实并非场牧之
子,而是孟元超的亲生骨肉么?”
  那道士道:“早知道了,怎么样?”
  焦云说道:“你要是能够把这孩子保全,带来这里,咱们就可以用来要胁孟元超了,即
使报不了仇,也用不着提心吊胆,怕他加害。”
  那道士愤然说道:“你知道我为了这个孩子,如今已是不能立足于崆峒派么?”
  焦云说道:“这孩子与你们崆峒派有何关系?”
  那道士说道:“这小娃儿当然不会和我们崆峒派有甚牵连,但段仇世却是我的师兄丹丘
生的好朋友!”
  焦云吃了一惊,说道:“听说丹丘生是你们崆峒派的第一高手?”
  那道士苦着脸说道:“就是呀,所以他虽然不是掌门,掌门也得听他的话。那天我抢了
孩子先跑,本来想送到昆明去给石朝玑的,不料中途在红崖坡就碰上了丹丘生,也不知怎
的,他的消息这样灵通,一见我就责骂我抢了他好友的徒弟,要不是苦苦求饶,武功都几乎
给他废掉。”
  焦云道:“啊,那孩子又给丹丘生抢去了?”
  那道士说道:“我还敢抗拒他么,当然是给他要回去了。不仅如此,他还擅自作主,替
掌门人执行戒律,把我逐出了崆峒派呢。这件事我知道他一定会告诉段仇世的,我也正是为
此,没有第二条路好走,只好跟着石朝玑跑来小金川。想不到在军中碰见了你,更想不到石
朝玑又失了踪。”
  焦云说道:“听说石朝玑是前几天和楚天雄一道去侦察军情,就此没有回来的。以他们
二人武功之高,大概不会失事。失踪之说,言之过早。”
  那道士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莫说对方的首领冷铁樵和萧志远了,孟元超的武功
依我看来也不会在他们二人之下,他们失事,又有什么稀奇?”
  焦云说道:“要是石朝玑当真出了事,咱们也就是失掉了靠山了。我看留在这里恐怕凶
多吉少,还是溜之大吉,再去找个靠山吧?”
  那道士道:“孟元超在小金川,你不想杀掉他报仇么?”
  焦云说道:“小金川若给官军攻下,官军自会杀他,依我之见,韩将军的信,咱们也不
必带回去了。”
  那道士道:“这不好吧,碍了朝廷的大事,咱们不是给小金川帮了忙了?”
  焦云说道:“我可以另外想个办法。”但他想来想去,仍是没有好的办法想得出来。
  云紫萝已经知道儿子的下落,可不耐烦再听他们说下去了。当下身形一起,飞过墙头,
冷笑说道:“碰上了我,你们还想走么?”
  焦云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跳了起来,说时迟,那时快,云紫萝的剑尖已是指到他的咽
喉。焦云霍的一个“风点头”,判官笔使了一招“举火镣天”,往上招架,“当”的一声
响,焦云左手的判官笔损了一个缺口,只觉头皮一阵沁凉,原来是给云紫萝的剑锋从他头顶
削过,削掉了他的半边头发。
  崆峒派那道士喝道:“哪里来的泼妇,胆敢行凶?”拔剑出鞘,剑招未发,先自飞脚踢
起一根燃烧着的干柴,云紫萝一侧身,一团火光从她身旁飞过,恰好飞到了焦云身上。
  云紫萝懒得答话,一领剑诀,吐出碧莹莹的寒光,立即朝那道士的胸前刺去,武学有
云:“刀走白,剑走黑。”意思是使刀的应走阳刚的路子,宜于正面交锋,明刀亮斫;使剑
的属于阴柔的路子,宜于偏锋迸招,很少踏正中宫,向前刺击的。云紫萝和对方一照面就用
这个打法,这在武林规矩中简直是一种藐视。那道士不禁勃然大怒,长剑猛力就磕下来。哪
知云紫萝的剑术奇妙莫测,这一招竟是虚招,那道士磕了个空,云紫萝已是一个“拗膝搂
步”,绕到敌人右侧,剑招倏变,奇快如电,青钢剑向上一撩,反挑敌人右臂。只听得
“嗤”的一声响,那道士的衣袖已是给剑锋割开,在他的手臂上划出了一道血痕了。这还幸
亏是他闪避得宜,否则这条手臂只怕已是要和他的身体分家。
  道士又惊又怒,叫道:“好狠的婆娘,你,你是谁?”焦云在地上一个“懒驴打滚”,
把火扑灭,此时才刚刚站了起来。说道:“这臭婆娘正是云紫萝。”
  云紫萝冷笑说道:“你死到临头,还要骂人!”青钢剑向前疾刺,声到人到,一招“白
虹贯日”,剑锋竟是向着他张开的嘴巴迳刺进去,焦云双笔遮拦,兀是遮拦不住。幸亏那道
士来援得快,长剑刺向她背后的“风府穴”,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云紫萝反手一剑,荡
开他的长剑,焦云趁那空隙,忙即窜开,这才能够脱出险境。但他还未来得及还招,云紫萝
一招逼退了那道士,第二招又已指到了他的胸前,当真是如影随形,他的脚跟都未站稳!
  那道士长剑横扳,双剑一合,合力抵御,方始勉强顶得住云紫萝的攻势。焦云大喝道:
“好个臭婆娘,我与你拼了。”
  云紫萝的轻功比他高得多,这是他领教过的。他自知决难逃脱,把心一横,索性就硬着
头皮和云紫萝拼命。那道士也是同一心思,他们两人这一拼命,云紫萝虽不至于挫败,急切
之间,却倒是难于取胜了。
  要知云紫萝是在产子之后,刚满一月,却又跋涉长途的。她从北方的三河县来到了南方
的小金川,路程数千里之遥,一路奔波劳碌,产后还未曾调养得很好的身子,武功不论怎样
好,健康也难免多少受了影响了。焦云和那道士联手抵御,三十招之前只有招架之功,三十
招过后阵脚稳住,到了五十招开外,己是渐渐没有了反攻之力了。云紫萝剑法渐形迟滞,竟
似颇有力不从心之感!
  道士大喜叫道:“这臭婆娘气力不济了,咱们加一把劲,把她宰掉!”两人转守为攻,
越攻越狠!
  云紫萝咬了咬牙,心里想道:“看来我也是非和他们拼命不可了!”剧斗中焦云判官笔
左右一分。“双风贯耳”,左笔虚点云紫萝面门,右笔便直指她的华盖穴。云紫萝身形一
晃,对方双笔走空,她抓紧时机,唰的一剑就刺过去。这一招本来极为精妙,可惜她的气力
差了那么一点儿,差了三寸剑尖没有刺着对方要害。高手搏斗,只争毫厘,说时迟,那时
快,焦云的判官笔已是疾向她的“云台穴”点来,那个崆峒派的道士长剑划了一道圆弧,迅
即把她的身形圈住。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做“玉带围腰”,乃是崆峒派独门剑法的不传之
秘。
  这道士只道她已是决计难逃,大喜叫道:“废她武功,留她性命!”想要将她活擒,拿
来要胁孟元超。不料就在这电光石火的霎那,倏听得云紫萝一声清啸,身形平地拔起,弓鞋
竟朝焦云猛插过来的判官笔一踏,借着这一踏之势,整个身子翻腾起来,疾如飞鸟!
  说时迟,那时快,云紫萝掠过焦云的头顶,不待双足落地,已是使出“白虹贯日”的绝
招,凌空刺下。焦云连忙一缩头颅,把判官笔交叉护住顶门。哪知云紫萝这一剑是用足气力
的,又是从上面冲击下来,剑势凌厉之极。焦云的双笔被青钢剑一磕一震,云紫萝的剑尖虽
未刺着他的头颅,他的判官笔却给震得反插回来,插进自己的脑袋了。
  那道士听得焦云临死前裂人心脾的惨叫,吓得魄散魂飞,哪里还有斗志?一个转身便
逃。
  云紫萝冷笑道:“你不是要废我的武功的么?”飞身疾扑,一招“玉女投梭”,刺他后
心。
  那道士觉察背后金刃劈风之声,明知不敌,本能的反手一剑遮拦,“当”的一声,道士
长剑断为两截,背上中了一剑,负伤狂奔。
  云紫萝追出庙门,一剑伤了这个道士,正要施展“燕子三抄水”的轻功追去,忽地脚步
一个跄踉,险些摔倒。
  原来她刚才力毙焦云,气力耗损太甚,已有如强弩之未,难以为继了。
  云紫萝深深吸了口气,心里想道:“这恶道业已受伤,以一敌一,我纵气力不加,也可
把他杀掉。他是给清军搬救兵的,我可容他不得。”于是又追上去。
  此时雨势已经小了许多,但还未停止。天色如墨,伸手不辨五指。但那道士受伤之后,
脚步沉重。云紫萝就跟着他的脚步声跑去追他。
  山路本就崎岖,大雨过后,更是路滑难行。那道士一足踏空,骨碌碌的滚下山坡。云紫
萝喝道:“往哪里跑?”正要加快脚步,过去结束他的性命。忽地一条黑影突然从她旁边的
乱石堆中窜了出来,一刀向她劈下。
  云紫萝惯经阵仗,临危不乱,迅即还了一招“玄鸟划砂”,那人赞道:“好剑法!”刀
剑相交,火花四溅,那人退了一步,仍是拦住云紫萝的去路。云紫萝虎口一震,青钢剑几乎
掌握不牢!
  那人大叫道:“快来人呀!”不但叫嚷,而且还发出了一支蛇焰箭,蛇焰箭是用作夜间
报警用的,一溜蓝火,升上半空,附近数里之内,都看得见。
  云紫萝急风暴雨般的连攻十六八剑,那人也会听声辨器的功夫,在黑夜中招架她的凌厉
剑招,竟是丝毫不乱,一一都化解开了。
  云紫萝又是吃惊,又是诧异,心里想道:“我的气力即使未经损耗,只怕也未必胜得了
他。想不到清军之中还有如此高手。但何以他却似乎是让我三分,未尽全力呢?”
  此时云紫萝运剑如风,已是急攻了他四五十招,那人兀是只守不攻,随着云紫萝的剑
势,东遮西挡,见招拆招,见式解式,紧紧的守稳。但云紫萝要想从他身旁窜出,却又总是
给他拦住。
  开首数招,那人可能是由于尚未知道云紫萝的实力如何,慑于她的精妙剑法,只好认真
对付。数招过后,业已觉察云紫萝的气力不加,他使出来的力道也就相应减弱了。
  那人的蛇焰箭射出之后,才过不久,果然就有一小队清军骑兵,快马奔来,从山上望下
去,可以看见蜿蜒交错的点点火光,那是他们手中提着的风灯。
  雨夜黑林,山峻路滑,他们不知上面埋伏有多少敌人,竟是不敢上山,只敢在山下呐
喊。
  崆峒派那个道士骨碌碌滚下山坡,大叫:“我在这儿,快来救我。”
  云紫萝的敌手看见官军来到山脚。”而那道士也还未死,这才松了口气,忽地虚晃一
招,低声说道:“云女侠,请随我来!”转身就跑。奇怪的是,他并不是向山下有火光的地
方跑,而是跑进黑黝黝的地林之中。一面跑一面叫道:“哎呀,好厉害的贼婆娘,救命,救
命!”力竭声嘶,装得像极了业已受伤的模样。
  云紫萝疑云大起,心里想道:“此人力足胜我,他要害我,用不着再布陷阱。好,且看
他弄的是甚玄虚?”侧耳静听那马群践地的蹄声渐去渐远,料想是清军已经救了那个道士,
但却不敢上山,故而收队回营了。
  到了密林深处,那人说道:“行啦,就在这里吧。”擦燃火石,云紫萝看清楚他的面
貌。此时雨已止了。
  只见这人约莫三十来岁年纪,穿的是清军服饰,云紫萝不敢放松戒备,按剑问道:“你
是谁?”
  那人说道:“我叫刘抗,是孟元超的好朋友。缪长风和我也是相识的,听说他和云女侠
一道,怎的却不见他?”
  云紫萝吃了一惊,心中半信半疑,冷冷说道:“我听说刘抗是一条好汉子,你为什么却
替鞑子卖命?”言下之意,当然不相信他是真的刘抗了。
  那人说道:“怪不得云女侠见疑,此事说来话长。我先告诉云女侠一个消息。”
  云紫萝道:“什么消息?”
  那人说道:“武端兄妹已经来到了小金川,武庄告诉我她在大理多蒙云女侠照顾,分手
那天,又得云女侠指点她到小金川应该做些什么,我们的事情,得到云女侠如此关怀,我也
是十分感激的。武庄只道你和缪大侠不来小金川了,是以她见了我虽然高兴,也还感到美中
不足呢!”
  这番说话,听来似是“闲言”,其实却是刘抗用来证明自己的身份的。他以武庄的未婚
夫自居,而且说得出云紫萝与武氏兄妹分手之时的说话,这些说话按之常理,武庄除了未婚
夫之外,是决计不会和旁人说的。
  云紫萝这才相信无疑,说道:“刚才那道士和滇南四虎中的焦云一起去搬取救兵的,焦
云我已杀了,那个道士本来也是跑不掉的,不知刘大侠何故却要救他。”
  刘抗笑道:“实不相瞒,我是奉了萧、冷两位首领之命,必须保护他们的,幸亏你只杀
了一个焦云,要是连这道士也都一并杀掉,那就糟了。”
  云紫萝莫名其妙,说道:“为什么?”
  刘抗说道:“他的身上有一封大理‘定边将军’的公函,这封公函,是约那个黄总兵来
会师的,我们必须让这封公函送到敌人统帅的手上!”
  云紫萝诧道:“大理那个姓韩的‘定边将军’不是已经给程新彦杀掉的吗?程新彦和他
的女儿是和武氏兄妹一起来小金川的,难道你没有见着他们父女吗?”心想纵然没有见着,
武庄也应该把这件事情早已告诉他了。
  刘抗笑道:“不错,真的‘将军’是给杀掉了,我们冒牌的‘韩将军’是李麻子冒充
的。”
  云紫萝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你们是要诱使敌军上当。”
  刘抗说道:“这个秘密并不是我们所有的兄弟都知道的,尤其是远离大寨的哨所弟兄,
而且近来经常有侠义道的朋友投奔小金川,那两个人要是给不知个中原委的朋友碰上,恐怕
也会发生意外。是以我才奉命暗中去‘保护’他们,确保那封公函平安到达敌人手里,大伙
儿才能放心。”
  云紫萝清楚了来龙去脉之后,笑道:“原来如此,险些给我坏了你们的大事。”
  刘抗又再次问道:“缪大侠来了没有?”这个问题,云紫萝一直尚未回答他的。
  云紫萝强抑心中的悲痛,说道:“长风他不来了,我也不准备长留在小金川,待你们大
捷之后,我见过了盂元超就要走了。”
  刘抗觉得有点奇怪,不过他与云紫萝刚刚相识,却也不便交浅言深,当下说道:“元超
不在大寨,这两天恐怕正在和清军大打呢。你是急于要见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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