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通笑道:“小柱子,你这话可说错了。我能够见到同乡,心里正是高兴不过,何况
你我还是邻居,怎能说是没有交情?嗯,这些年来,大概你是到处跑吧?乡音都有些变
了。”
其实冷铁樵是四川人,王元通是山东人,两人的“乡音”相去甚远。王元通老于世故,
心思细密,是以特地找个理由为他掩饰。石朝玑果然惊疑不定,不知是真是假。
王元通说道:“这位朋友好生面善,他是——”他是面向着孟元超,向冷铁樵发问的。
冷铁樵听出他的用意,心里暗自笑道:“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孟元超也拉来冒充他的
乡亲。”便即笑道:“王大叔,这次你老可没眼花了,不错,他是熟人。你老想起来了么,
他就是邻村的小元子呀!”
王元通哈哈大笑道:“原来是小元子,你的大婶昨天还和我提起你呢。”接着说道:
“拙荆和他同一条村子,说起来似乎还沾一点亲。”
罗金鳌接着笑道:“原来你们都是乡亲,这可真是巧极了。”
孟元超道:“大婶好吗?我想进去给她叩个头。”冷铁樵道:“不错,我也应该去给她
老人家请个安。”
王元通道:“这可不敢当。不过大婶是很惦记你们,见了你们一定十分高兴。我就和你
们进去吧,磕头则可免了。”
杨牧情知其中定有蹊跷,情急之下,说道:“王老镖头,石大人他们可是老远的赶来给
你拜寿的呀!”
王元通怫然不悦,说道:“石大人给我天大的面子,王某一介布衣,岂能不识抬举?不
过容许我暂且告退片刻,再陪贵客如何?”
罗金鳌忽地笑道:“王大哥,咱们忝属通家之好,恰巧他们又是我的好朋友,我也正想
拜见大嫂,我和他们进去行了。你是今天的寿星公,客人就要陆续来的,我们可不敢,也不
该麻烦你啊!”
王元通立即省悟,笑道:“对,对,对,这正是两全其美,免得老朽又让客人失礼。
好,那么这两位朋友就支给你招呼啦!”
此时石朝玑也觉得不对了。但王元通是请小辈乡亲人内堂和妻子相见,他可是不能跑着
进去,也不能拦阻的。
杨牧忽地叫道:“且慢!”
王元通吃了一惊,说道:“杨武师有何指教?”心想:“难道他们师徒还是要把韩总镖
头抬出来压我。”
杨牧说道:“王老爷子,你只怕是上了人家的当了。”
王元通道:“我上了什么当?”
杨牧道:“请问你老爷子仙乡何处?”
工元通道:“敝乡山东蓬莱,怎么样?”
杨牧冷冷说道:“苏州的三河县,和山东的蓬莱县,相去可是不止千里啊!”
王元通暗暗吃惊,“哼”了一声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牧说道:“他就是原籍三河、近年来在小金川闯出万儿的孟元超。”’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石朝玑霍的站了起来,喝道:“孟元超你好大胆,你在小金川造
反也还罢了,竟敢跑到这里冒充王老镖头的乡亲!”
王元通暗暗叫苦:“原来钦犯是他!”心里想道:“听石朝玑的口气,倒有把我开脱之
意。但这盂元超乃是义军中的重要人物,我可怎能任凭他们捉去?”
孟元超淡淡说道:“你认错人了吧?”
石卫站起来说道:“孟元超我是见过面的,这人并不是孟元超!”
王元通看见有人帮腔,胆气复壮,说道:“对啦,我看他分明是小元子嘛,怎会变成什
么孟元超了?杨武师,你认错人不打紧,小老儿可担当不起窝藏重犯的罪名。”
石朝玑此时也隐约看出是孟元超了,说道:“王老镖头,这件事和你可并不相干,邻村
那个小元子和你分别三十年,你认错人也是有的。我们怎能怪你?但这姓孟的冒充你的乡
亲,却是存心不良,有意来害你了。”这番话说得又圆滑,又厉害,等于是向王元通警告,
这件事你若袖手不理,我们就可让你免受牵连。
杨牧说道:“王老爷子,他确实是孟元超。他是伙同了朋友来骗你的!”这话把罗金鳌
和冷铁樵都牵连在内,孟元超的“小元子”既然是假,冷铁樵的“小柱子”也当然是假了。
王元通还想尽力挽回,说道:“石大侠,你是什么时候见过孟元超的?”
石卫说道:“三月之前,泰山会上!”
王元通说道:“三个月前见过的人该不会认错吧?杨武师,你又怎么知道他是孟元
超?”
杨牧狠狠的咬一咬牙,说道:“孟元超与我有夺妻之仇,劫子之恨,他烧成了灰,我也
认得!”
“孟元超,你是好汉子大丈夫就别抵赖!”
杨牧咄咄逼人,孟元超情知自己若然承认,必然坏了大事,但却也是不能不承认的了。
当下冷冷说道:“哦,原来你和孟元超有这么大的仇恨!好,那么我先问你,我倘若是孟元
超,你想怎样?”
杨牧说道:“这是咱们两人之间的仇冤,和王老镖头并不相干!”
他之所以强调私人的仇怨,一来是要撇开王元通,二来也是不想牵连上石朝玑的关系,
因为他还是要在侠义道中混的,石朝玑捉拿“反贼”是一回事,他杨牧要向孟元超报仇又是
另一回事。两件事情若混在一起,他如何还能在侠义道中混下去?而石朝玑的用意也正是要
他缠上孟元超,好让自己和宗神龙去对付可能是“正点儿”的冷铁樵。只须经手上一会,纵
然扬牧不是孟元超的对手,在杨牧落败之后,石朝玑再行出手,那也就与杨牧无关了。
果然杨牧这边一发难,宗神龙就抢上前去,堵住了走向后堂的通路,说道:“王老镖头
量大,给人骗了也不计较,我这个客人可看不过眼,非得管管闲事不可!”
石朝玑接着说道:“对,杨武师报仇,咱们不便越俎代疱,和孟元超串同行骗的歹徒,
咱们可是应该为主人家效劳,决不能将他们轻易放过了!”
王元通忙道:“他是小元子还是孟元超,现在可还没有弄清楚呀!”
此时关键已在孟元超身上,孟元超能够掩饰过去,冷铁樵“小柱子”的身份就可当真。
否则的话,那就难免大家一同被揭穿了。
在孟元超的心里,却正是要逼出杨牧刚才那两句话的。他心里想道:“看来是难以掩饰
的了、既然可以不用连累王老镖头,我又何妨挺身而出!”
正当孟元超要直认不讳的时候,忽地听到一个人说道:“谁要找孟元超?”
王元通大喜过望,原来这人正是武林中人数一数二的高手金逐流。
王元通大喜,石朝玑等人可是大大吃惊了。
杨牧冷冷说道:“金大侠,你来得正好,我请你主持公道。孟元超与我有夺妻之仇,劫
子之恨,我找他报仇,不算错吧。”
金逐流笑道:“你们谁是谁非,我暂且不管,不过杨武师,你可是找错人了。”
杨牧说道:“这个人正是孟元超假扮的,要识破他也并不难……”
话犹未了,只听得金逐流已是笑道:“你看看这个人是谁?”
只见一个剑眉虎目的汉子大踏步走进来,朗声说道:“孟元超在这儿!”
杨牧大吃一惊,睁大了眼睛,心里想道:“难道是我当真认错人了,这两个人,谁才是
真的孟元超呢?”站在他面前这个汉子,不但相貌和他曾经见过的孟元超一模一样,说话的
声音也是相同。
这个“孟元超”双眼一翻,冷冷说道:“杨武师,难道你不认识我了么?”
杨牧苦笑道:“金大侠,你是一直和他在一起的么?”
金逐流道:“你这一问,可是问得不清不楚。什么叫做‘一直’?一年之前,十年之
前,我当然不会是和他同在一起。”
杨牧道:“我说的是今天的事情了。”
金逐流哈哈一笑,说道:“这就问得对了,不错,我今天是和他一同来给王老镖头拜
寿。不但有他,还有好多位朋友呢。”
金逐流这么一说,谁人还敢再有疑心?王元通哈哈笑道:“这么说,我这两个乡亲也不
是假冒的了。罗帮主,还是麻烦你陪他们进去吧。”
就在王元通说话之际,又有一班人走了进来,这些人是陈光世、宋腾霄、吕思美和林无
双。
原来金逐流找不着林无双,心里已是隐隐起疑,猜想到了可能是上了牟宗涛的当。于是
立即赶回史公祠,刚好陈光世等人正在离开。金逐流这才见着了林无双,也知道了事情的真
相。
至于这个假扮孟元超的人,则是他们在途中遇上的。这个人是最擅于假扮别人的李麻
子。他不但擅于改容易扮,而且模仿别人的口音,也是维妙维肖。
他是和好友快活张一同来的。扬州多的是豪商巨贾,快活张是想和他来扬州做一两宗大
“生意”的。
金逐流从林无双的口中,已经知道冷铁樵和孟元超到了王家了,深怕他们遇险,正苦于
没有妙策对付。路上碰上了李麻子与快活张,他灵机一动,便叫李麻子扮作孟元超和他一同
去。快活张则独自行动,没有跟来。无巧不巧,他们来的可正是时候,给假孟元超派上了用
杨。
石朝玑看见这许多人进来,而这些人又都是金逐流的朋友,他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了。
这些人中,宋腾霄也是朝廷所要捉拿的“反贼”,但有金逐流在此,石朝玑纵有无大的胆
子,也是不敢轻举妄动了。只好眼睁睁的看看罗金鳌和王元通那两个“乡亲”走入内堂。
杨牧还想挽回败局,说道:“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金大侠,我知道孟元超是你的朋友
——”
金逐流缓缓说道:“好,我给你们主持公道!”
杨牧暗暗吃惊,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金大侠肯给我们主持公道,那自是最好不过。嘿
嘿,孟元超他拐骗了我的妻子,总不能说他对吧?”
李麻子扮的假孟元超冷笑道:“谁知道你们夫妻因何反目,与我何干?至于你的儿子
嘛,我倒是知道的,他是给滇南双煞收了做徒弟,你有本领,向滇南双煞讨去,怎可把这笔
帐也算在我的头上。”
王元通道:“你们先别争吵,听金大侠说嘛!”
金逐流缓缓说道:“常言道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只能按照江湖规矩办事。杨武
师,你是定要向孟元超报仇的了,是不是?”
杨牧说道:“不错。”
金逐流说道:“今天是王老镖头的寿辰,宾客盈堂,你们可不能在这里打架。既然你们
不愿调解,那么就由你杨武师定出一个日期,指定地点,我担保孟元超必定如期赴约。”
杨牧听说要和孟元超约期比武,心里却是不禁大为惊恐了。要知金逐流未来之前,他在
这里和孟元超动手还有所恃,若是另约日期,由他和孟元超单打独斗,他定然必败无疑,焉
能有这勇气?
金逐流继续说道:“到时我作你们的公证,孟元超虽然是我的朋友,我决不会偏袒他。
但若有旁人插手,那我可就不能不管了。”这话自然是说给石朝玑、宗神龙听的,两人听
了,做声不得,暗暗叫苦。
金逐流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怎么样,杨武师,你想好了日期没有?”
杨牧面上一阵青、一阵红,说道:“这个、这个……”
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什么这个那个,杨牧,你别给我丢人现世了。”
王元通“啊呀”一声,叫道:“齐老前辈,你也来了,真是太给我增光啦!”原来来的
正是杨牧的长辈姻亲,“四海神龙”齐建业。
杨牧又喜又惊,喜的是多了一个自己人,惊的是齐建业一进门来就责备他,只怕自己想
要把他倚作“靠山”,他却未必会给自己撑腰。
果然齐建业跟着便道:“你在这里胡闹什么,是不是要向孟元超报仇?”
杨牧说道:“姻伯,孟元超拐骗我的妻子,你是知道的!”
金逐流说道:“齐老前辈,贵亲的家务事我断不了,只能按照江湖规矩,任由他们约期
比武。”
齐建业道:“好,他这家务事我来断!”
齐建业是杨牧的长辈姻亲,他出头来管杨家之事,自是名正言顺,众人都无话说。石朝
玑听他语气,已知不妙,心里还存着一线希望:“这老头儿该不至于胳膊向外弯吧?”
只听得齐建业缓缓说道:“云紫萝有无闺门失德之事,过去我只是凭你一面之辞,实未
深知,但即使有吧,如今也是与你无关的。”
金逐流和假扮孟元超的李麻子不知其中究竟,不觉都是一怔。杨牧这边的石朝玑和他的
徒弟闵成龙默不作声,宗神龙则沉不住气说道:“齐老先生,你这话有点欠思量了吧?败坏
门风之事,是可忍孰不可忍?和丈夫无关,那又和谁有关?”
齐建业面色一沉,说道:“杨牧父亲去世的时候曾托我管教他的儿子的,我管杨家的家
事,用不着外人多嘴!”
宗神龙碰了一鼻子灰,面目无光,讪讪说道:“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好,我倒要听你
老先生怎么说?”
齐建业正眼也不瞧他,迳自往下说道:“云紫萝早已不是你的妻子了,你写了休书给
她,这休书正是我给你起草的,休书写明男婚女嫁各不相于,即使她当真嫁了姓孟的,你也
管不着!怎能纠缠不清,一再胡闹。”
杨牧涨红了脸,说道:“我是咽不下这口气。”
齐建业大声说道:“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你自己把休书给了云紫萝,如今又来后悔,
徒教别人笑话!”
孟元超在里面听见齐建业这样说,不觉又惊又喜:“这老头儿忽然变得如此通情达理,
倒是料想不到。”
“真是料想不到,我只道他可以来给杨牧撑腰,谁知他竟然当真胳膊向外弯了。”石朝
玑可是暗暗叫苦了。
那知还有令他更难堪的事情,只听得齐建业接着说道:“杨牧,我是你的长辈才来说
你,你自身不正,却要冒充正人君子,这不太可笑了么?”
杨牧心中有鬼,又惊又气可又不敢和齐建业辩驳,只能讷讷说道:“姻伯,我,我做错
了什么事了,你,你这样说我!”
齐建业哼了一声说道:“你近来和些什么人交游?你不学好,专爱结交武林败类,你当
我不知道么?”
“武林败类”显然是把石朝玑和宗神龙都骂在里面了,两人不禁面色大变。
原来齐建业正是因为知道杨牧和石朝玑等人在一起,才特地赶到扬州,要把他押回家里
看管的。
-------------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游剑江湖》——第四十六回 分道杨镳
梁羽生《游剑江湖》 第四十六回 分道杨镳 韶华争肯偎人住?已是滔滔去。西风无赖过江来,历尽千山万水几时回?秋声带叶萧萧
落,莫响城头角,浮云遮月不分明,谁挽长江一洗故天青?
——董士锡
杨牧给他一顿责骂,面子虽是难堪,心头却放下一块大石,想道:“还好,他只是责备
我交游不当,并未知道我早已投靠了北宫望这件事情。”
齐建业接着说道:“杨牧,你若还知道自爱,马上跟我回家。否则我也不理你的死活
了。”
杨牧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低声说道:“小侄听老伯吩咐。”
王元通道:“齐老前辈,你不喝杯酒再走。”
齐建业道:“杨牧在你这里惹事生非,我实在过意不去,也没面子在这里待下去啦,改
天我再来给你赔罪。”气呼呼的拉着杨牧就走了。
金逐流哈哈笑道:“这老头儿正直无私,倒是令人佩服。王老爷子,如今没有我的事情
啦,我和你喝酒!”
石朝玑、宗神龙给冷落在一边,尴尬之极,石朝玑心里想道:“金逐流和林无双都在这
里,牟宗涛不来还好,来了只有更糟。王元通这老头儿又明显是站在他们这边,今日是决计
不能硬来的了,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于是在杨牧走了之后,他们两人便也跟着告辞。
一场风波,归于平静。林无双等人上前和王元通重新见过。
王元通笑道:“贤侄女,你长得这么高了。上次我在你家,你还是个蹦蹦跳的小姑娘
呢,你还记得么?”林无双笑道:“记得,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王元通道:“听
说你已经做了扶桑派的掌门,当真是可喜可贺。刚才我还以为贵派有石大侠伉俪来了,你不
会来呢。”
金逐流笑道:“这屋子里都是自己人,我也不妨说实话。你可知道林姑娘因何而来
吗?”
林无双面上一红,说道:“金大哥说笑话了。王伯伯是我爹的老朋友,我当然是来给王
伯伯拜寿的呀!”
金逐流笑道:“不错,你一来是给王伯伯拜寿,二来也是为了找个人来的。”
王元通怔了一怔,说道:“无双,你找谁呀?”
李麻子哈哈笑道:“该用不着我再假冒了吧。如今该把真的孟元超请出来啦!”
王元通这才知道林无双找的是孟元超,说道:“你们暂且再等一会。”吩咐大弟子王丘
道:“有客人来到,你在镖局招待他们。”王家住宅是和镖局连一起的,外面是镖局,内进
是住家。平日普通客人来到,多在镖局见客。王元通恐怕出事,特地郑重的再叮嘱一遍,好
让弟子明白,即使有石朝玑之类特别的“贵客”来到,也只能在外面的客厅招待。
且说罗金鳌和孟、冷二人进入内宅,罗金鳌是王家熟人,找着了一个老仆人便说道:
“借你家主人的客房给我一用。”那老仆人道:“已经有两个客人在那里了。恐怕不大方
便。”罗金鳌道:“好,那就借你的房间给我们说话。”
这仆人甚为纳罕,不过他毕竟是跟王元通在镖局混了几十年的人,阅历极深,情知其中
定有原因,也就没有多问了。
冷铁樵要和罗金鳌商量的乃是有关身家性命的机密之事,罗金鳌能否答应,他亦是并无
把握。孟元超与罗金鳌今日才第一次见面,这种机密之事,有一个新相识的第三者在场,只
怕罗金鳌有所顾忌。冷铁樵想到这层,悄悄的向孟元超递了一个眼色。孟元超何等聪明,立
即会意,说道:“大哥,我给你把风。”
那老仆人和孟元超走出院子,小声说道:“大爷,你请放心,我这房间不会有人进来
的。我出去关上角道的角门,那就更可无忧了。”
此时石朝玑和宗神龙亚在外间向王元通相继告辞,孟元超凝神静听,隐隐听得见他们说
话的声音,心中又少了一层顾虑,想道:“有金大侠和王老镖头在外面,料想决不至于有什
么客人,未曾得到主人的允许,便敢闯进内宅。但只不知原先就在这里的两个客人是谁?”
心念未已,甭道旁边一间厢房忽然打开房门,有一个人走出来,走到孟元超身边,突然
一把拉住了他。孟元超早已警觉,但凭着他的一身武功,竟然仍是躲避不开!
孟元超大吃一惊,正要运用“金蝉脱壳”的近身搏斗招数,挣脱那人掌握,那人已是在
他耳边低声说道:“元超,是我!”一把就将他拉进房间去了。
孟元超又惊又喜,说道:“你,你是——”那人哈哈一笑,说道:“孟老弟,你听不出
我的声音么?你瞧还有你的一个好朋友也在这里呢!”
孟元超这一下当真是有如喜从天降,笑道:“尉迟大哥,我已经疑心是你,只是还不相
信你会忽然在这里出现。缪大哥,怎的也会和尉迟大哥同在一起?”
缪长风道:“你坐下来。慢慢再说,先告诉我,你又是怎么来的?”
孟元超道:“我是和冷大哥一同来的,他有一件大事,此刻正在和海砂帮的帮主罗金鳌
密谈。”
尉迟炯大喜道:“是冷铁樵么?”孟元超道:“不错。”尉迟炯笑道:“原来钦犯是
他。”
孟元超道:“此事说来话长。”尉迟炯忽地向他摇了摇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孟元超怔了一征,说道:“尉迟大哥,你有什么要说么?”
尉迟炯笑道:“冷铁樵和罗金鳌商量的既是机密大事,你也不必告诉我了。不过,你恐
怕不仅是和他一起来的吧?”此时林无双正在外面说话,孟元超亦已听见了。
孟元超道:“不错,我是和林姑娘一道来的,来到扬州,才碰上了冷大哥。”
尉迟炯道:“孟兄弟,我是个爽直的人,有句心里的话,要和你说。”
孟元超不觉又是一怔,说道:“大哥,你有话请说。”
尉迟炯笑道:“我和无双的爹乃是至交好友,她是我的侄女儿,你是我的兄弟,你可不
能对不起我的世侄女。”
孟元超面上一红,说道:“大哥,你有点误会了。我和无双也是结拜兄妹。”
尉迟炯哈哈笑道:“这么说来,你不是要比我矮一辈了?”孟元超笑道:“尉迟大哥,
你本来是武林前辈,其实我是应该——”尉迟炯笑道:“咱们各交各的,我和你说的笑话,
你怎么当真了。”
忽地面色一端,尉迟炯接着却又说道:“孟老弟,我虽然是个莽汉,可比你多懂得一点
女孩儿的心事。无双是真心喜欢你的,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我说的可不是笑话!”
孟元超心中苦笑:“我怎会看不出来,唉,但你却怎知我的苦衷?”
尉迟炯道:“咦,你怎么不说话?你不喜欢无双?”
孟元超道:“我是把她当作妹妹的,怎会不喜欢她?但我现在正要赶回小金川去,咱们
谈些别的正经事情好不好。”
尉迟炯笑道:“男婚女嫁,这也正是正经事情呀!不过你也说得对,先公后私,你们的
事情既是言之尚早,那就以后再谈吧。对啦,王老镖头还未知道杨牧师徒早已变节,闵成龙
假传韩总镖头的命令,他也相信了,咱们待会儿可得告诉他。”
一直没有说话的缪长风这才说道:“杨牧还居然有脸跑来这里找你胡闹,诬蔑紫萝,真
是无耻之极!”
尉迟炯道:“杨牧这样的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造你的那些谣言,我一点都不相
信!”
尉迟炯这么一说,孟元超倒是不好意思和他谈及自己和云紫萝的事情了。
缪长风叹口气,说道:“紫萝也是命苦,嫁个这样的丈夫,离异了也还给他纠缠不
清!”
孟元超心中一动,说道:“缪兄,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缪长风道:“孟兄何用如此客气,请说吧。”
孟元超道:“我可先得问一问你,你有没有别的紧要事情?”
缪长风笑道:“我是闲云野鹤之身,你有什么事情,尽管交付给我。”
孟元超道:“紫萝和她的姨妈如今已是搬到了北芒山一位姓刘的武林前辈家里,你可不
可以去看一看她?”
缪长风怔了一怔,道:“啊,这个——”神色显得有点踌躇。我
孟元超道:“是这样的,紫萝月前产下一子,身子虚弱,我怕鹰爪找她麻烦。她之所以
搬到北芒山,就是为了躲避鹰爪的。那地方虽然隐秘,但万一有甚意外,却也不可不防。”
当下把云紫萝临盆那日所遭遇的险事告诉缪长风,最后说道:“你是我的好朋友,也是紫萝
的好朋友,我要赶回小金川,照料她的事情,只能拜托你了。”
缪长风深感义不容辞,慨然说道:“好吧,那么待我和王老镖头拜寿之后,到北芒山去
就是。”心中暗自恩量:“尉迟炯极力要撮合他与到无双,莫非他也有了几分心意?唉,但
他却哪里知道,我和紫萝的友谊早已超乎男女之情,我以前纵然有这非份之念,也早已烟消
云散了。”
尉迟炯笑道:“对,这样安排最是妥当不过。元超,你可以安心和无双往小金川了。”
孟元超知他误会了自己的用意,却苦干无法辩白,只好苦笑。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有脚步声走来,尉迟炯喝道:“什么人?”
王元通走了进来,笑道:“原来你们几位好朋友已经会面。元超,无双正有事情要和你
商量呢,大家都出去吧。”
原来就在王元通送走了石朝玑之后不久,大弟子王丘进来报道:“师父,有个客人要想
见你。”
王元通一皱眉头,说道:“我不是吩咐过你,我暂时不见客人,叫你在外间招待他们
吗?”
王丘说道:“这位客人是江南大侠陈天宇,他说有桩古怪的事情要和你说。”
王元通吃了一惊,说道:“是陈大侠吗?那还不赶快请他进来?”回过头问陈光世道:
“你不是说令尊不来的吗?”
陈光世也是颇感诧异,说道:“是呀,家父本来要我代表他的,不知何以他又来了?”
陈天宇走了进来,哈哈笑道:“金贤侄,林姑娘,你们都在这儿,真是好极了。”
金逐流道:“我这次来得匆忙,事先未能禀告老伯,请老伯原谅,我本来想在给王老镖
头拜寿之后,再交拜访老伯的。”
栋天宇笑道:“你到这里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前几天我正和丐帮的仲帮主一起。不
过他却是另外有事,是以没有和我一起前来。”原来这次冷铁樵偷出小金川,事先是和丐帮
有了联络的。他约金逐流到扬州拜寿之事,别人不知,丐帮的帮主仲长统则是知道的。
金逐流道:“这么说老伯是特地来找我的了?”陈天宇道:“正是。”
俗语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尤其以陈天宇的身份,特地跑来会金逐流,金逐流自是可以猜
想得到,陈天宇定是有什么大事要和他商量的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陈天宇笑道:“是有一件大事,但不是急事。待我先和王大哥说一桩
古怪的事儿吧,这是我刚刚碰上的,可得请王大哥给我打开这个闷葫芦!”
王元通道:“陈大侠可是碰见了石朝玑这厮从我这里出去,觉得奇怪?”
陈天宇道:“哦,石朝玑这厮居然也有这脸皮来给你拜寿么?但我不是碰见了他,是碰
见了另外一个说是要来给你拜寿,但到了你的门前,却又忽然跑了的人。”
王元通说道:“啊,那是谁呀?”
陈天宇道:“是牟宗涛,”接着说道:“牟宗涛来给你拜寿,本来不足为奇。奇怪的
是,我是在街口碰见他的,他和我一起走来,都没提有别的紧要事情,还兴致勃勃的说是这
次来给你拜寿,可以藉此结识各处英豪呢。不料到了你的门前,他却忽然说是想起一件非马
上去办不可的事情,大门也没踏进,但他就跑了。既然来到门前,也不差这点时候呀,你说
奇不奇怪?”
金逐流道:“当时你们有没有听见我在里面说话的声音?”
陈天宇说道:“听见了。那时你大概正在说到什么高兴的事情吧?我听见你的笑声。”
金逐流笑道:“这就是了,牟宗涛知道我已经来到这里,他如何还敢进来?”
陈天宇大为诧异,说道:“为什么,他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金逐流道:“以前是的,从今天起已经不是了。”
当下金逐流把牟宗涛刚才谎骗他的事说了出来,说道:“起初我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
做,后来碰见了林姑娘和林少侠他们几位,才知道原来他已经暗中投靠了清廷。”
陈天宇叹道:“牟宗涛本来是个人材,可惜他竟给利欲熏心,自己毁了自己。”
陈光世道:“爹,古语有云:无才不足以济好。越有才能的人变成了坏人之后,祸害越
大,也越可恶。像牟宗涛这样的人,自甘坠落,乃是咎由自取,咱们实在用不着为他叹
息。”
陈天宇掀须笑道:“你说得对。你出外磨练了几年,见识果然是颇有长进了。”
王元通道:“陈大侠,你刚才说是有件大事,不知……”
陈天宇说道:“这件事也正是和扶桑派有关的。丐帮的仲帮主得到一个消息,说是宗神
龙约了许多三山五岳的人马,准备在下月玉皇诞辰那天,假充香客,上泰山玉皇顶进香。你
们想这件事情不是很有点奇怪吗?”
金逐流道:“扶桑派的总舵就在玉皇顶对面的一座山峰,宗神龙又正是被扶桑派驱逐的
叛谜,这件事情不用推敲,自必是要对付扶桑派的了!”
陈天宇道:“还有一层,宗神龙是海外归来的,何以在不足十年的时间,他能够结论这
许多三山五岳的人马?”
金逐流道:“啊,老伯还未知道吗?宗神龙早在牟宗涛之前已经投靠清廷了。”
陈天宇道:“仲帮主也是这样告诉我的,所以据他猜测,主持这件事情,在宗神龙的背
后,恐怕还另外有人。”
金逐流道:“不错,石朝玑本是黑道出身,那班三山五岳的人马,想必就是石朝玑代他
约的。”
陈天宇道:“贤侄,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情,特地赶来找你的。你们夫妇是林掌门的好朋
友,我本想托你设法通知林掌门的,谁知林掌门也在这里,这就更好了。事情现在已经明白
得很,宗神龙要靠清廷之力,借用邪派群魔,谋夺扶桑派的掌门。”
林无双甚为难过,说道:“陈大侠,谋夺掌门的不是宗神龙,是牟宗涛。他们二人狼狈
为奸,由宗神龙出面。牟宗涛则还要躲在背后,冒充侠义道呢!”
陈天宇诧道:“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林无双道:“说来也是神差鬼使,今早我和孟元超逛史公祠,恰好宗神龙和牟宗涛、石
朝玑也在那里约会,我于无意之中听到了他们的阴谋。”当下把她所偷听到的对方的密谋诡
计,一一说出来。
陈天宇道:“想不到他们比我所想的还要毒辣,真是可恨!”
石卫说道:“玉皇诞辰为期不远,咱们须得赶紧回山准备才行。林掌门,你——”
林无双道:“金大哥,到时还得请你大力帮忙。”
金逐流道:“我当然要帮你的,不过我毕竟是个外人,这件事情,恐怕还得要你亲自回
去主持才行。”
石卫接着说道:“不错,兹事体大,我恐怕担当不了。再者,牟宗涛背叛本门,本门弟
子尚未知道,他和宗神龙一个做好,一个做坏,只凭我的说话,所有的本门弟子也只怕未必
全部相信。这个清理本门之事,恐怕要掌门人亲自主持,方能名正言顺。”
在史公祠的时候,林无双虽然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密谈,但尚未知道宗神龙已经有了这个
布置,是以她还以为可以和孟元超一同去小金川,如今知道了这件事情,可是令她好生为
难。
金逐流看出她的心思:笑道:“无双,你可是和元超另外有事?”
林无双说道:“他说小金川很需要人,我已经答应他同往小金川了。”
金逐流说道:“小金川固然是很需要人,不过,目前这件事情,非得你亲自料理不行,
嗯,对了,咱们不如请元超出来一同商量吧。”
王元通算算时候,冷、孟等人进去已经过了一柱香的时刻,于是说道:“不错,好几件
事情都应该让大家商量商量才好办事。冷大侠和罗帮主大概此际也该谈出个结果来了,不如
请大家都出来商量吧。”
不出金逐流所料,孟元超果然是以全局为重,说道:“事有缓急轻重之分,无双,你先
回去料理了这件事情,再来小金川吧。”
林无双道:“好,不过我也有一件事情,要请石师哥答应我。”
石卫说道:“掌门师妹,你吩咐好啦。”
林无双道:“清理门户之后,本派掌门我要请你继任。”
石卫怔了一怔,说道:“啊,这个,我可不敢应承。而且这样的大事,也该本门弟子公
决才行。”
金逐流笑道:“我知道无双的性情,大事临头,她最勇于担当的。料理日常的事务,那
却是你比她强了。她既然有这个意思,你就答应下来。反正日后有甚大事,她也不会不理。
当然这件大事,还得你们本门公决,不过也必须先得到你的同意,这才好提出来啊。”
桑青明白林无双的心事,想道:“林师妹这次为了维护本门,逼得与孟元超分开两地,
在她自是无可奈何之事。故此她希望卸下掌门人这副担子,以后才能无拘无束的去找她的心
上人!”她识破了林无双的心事,于是微笑对丈夫说道:“卫哥,金大侠也这么说,那你就
答应吧,也好让掌门师妹可以安心和咱们回山啊!”
金逐流道:“好,这件事情就这样决定了。咱们再谈其他事情吧。”
刚说到这里,只见冷铁樵和罗金鳌并肩而出。冷铁樵已经恢复了本来面目,哈哈笑道:
“陈老前辈,金大哥,劳你们久候了。”
金逐流一看他的脸色,便知他要求助于罗金鳌的事情,定然已经谈得十分圆满,当下笑
道:“咱们今日是旧友重逢,新知初识,大家都可说的是不虚此行了,对么?”冷铁樵道:
“是啊,罗帮主义薄云天,我与他二十年没有见面,交情丝毫未减,当真是不虚此行了。”
言下之意自是向金逐流暗示罗金鳌已经拔刀相助。
金逐流道:“王老镖头,你的寿宴我们恐怕都是只能心领了。我想借花献佛,给你老祝
寿,也敬各位朋友一杯。”
王元通苦笑道:“我恐怕也不能在镖局久留了。好,拿酒来,大家痛痛快快的喝几
杯。”王丘拿酒进来,说道:“师父,有件事情禀告你老人家,那位闵师兄不知何故,忽然
溜走了。”
孟元超道:“王老镖头,我正要告诉你,杨牧、闵成龙这两师徒早已投靠清廷,闵成龙
也早已是被韩总镖头逐出镖局的了。”
王元通说道:“我也早已瞧出一点破绽,以韩总镖头的为人,他不会这样巴结权贵的。
原来事情的真相乃是如此。”
罗金道:“王大哥,石朝玑说不定还要找你麻烦,待过了今日,你到敝帮暂且避他一避
如何?”
王元通道:“我正有此意,这个镖局我打算暂时交给王丘料理。”
孟元超道:“还有一件紧要的事情,缪大哥,只怕又得拜托你了。”
缪长风笑道:“我反正是闲云野鹤之身,一点不怕多管闲事,你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