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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剑江湖

_40 梁羽生(现代)
的口吻不像普通文土,却像我辈中人。”
  姓韩那人默不作声,姓刘的又说道:“吴谷人这副对联虽好,但我更欣赏姜白石写的这
首词。”
  缪长风随着他的目光注视之处看去,原来墙上还挂有一幅中堂,写的是宋代词人姜白石
的“扬州慢”一词。词道。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荞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
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风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寇词工,青楼梦好,难诉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
荡冷月无声,念桥边芍药,年年知为谁生?”
  后面还有几行小字,是说明写这首向的来由的,“淳熙丙申年间,予过维扬。夜雪初
霁,养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子怀怆然,感慨今
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黍离”是《诗经》中的一篇,周室
东迁,大夫行役至宗周,见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悯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诗。那
是更明显的“故国之思”了。
  姓韩那客人赞道:“好,词好,这段小序也好,廖廖数十字,写情写景,都极感人。”
  姓刘那人说道:“白石老人这首词是在金宋交兵之后写的。绍兴(宋高宗赵构年号)三
十年,金主完颜亮缆兵南侵,被虞允文击败于采石玑,扬州亦遭战祸,此词作于淳熙(宋孝
宗年号)三年,距离采石玑之战已经十六年了,而扬州依然元气未复,景物萧条,是以白石
老人有废池乔木之感。咱们读这首词,倒是不可不知这个故事呢。”
  姓韩那人似乎微带愧色,说道:“是,多谢刘兄给小弟讲解。”
  姓刘那人道:“不敢,不过我是在想……”说至此处,忽地一声长叹,喝了满满一杯。
  姓韩那人道:“刘兄在想什么?”
  姓刘那人缓缓说道:“七百年前,金虏南侵,扬州遭受这场战祸,十六年元气未复。但
这场战祸,比起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惨酷,恐怕还是远远不如呢!(按:扬州十日、嘉定
三屠乃是清初清兵入关之后所干的两桩最大的暴行。)
  姓韩那人吃了一惊,小声说道:“刘兄,这里可不比咱们家里,此处只宜于谈风论月,
说这些干嘛?这已经是一百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姓刘那人冷冷说道:“酒冷了我的血可还没冷,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有感于中,实有
不已在言者。纵使祸从口出,那也顾不了这许多了。嘿嘿,你说得不错,扬州十日、嘉定三
屠已过了百多年了,扬州今日又是一片‘歌舞升平’了哪!唉,今日要找一个有‘废池乔
木’之思的白石老人,恐怕也很难了。”
  姓韩那人吓得慌了,又不便阻止他,只好举杯,连连说道:“刘兄,喝酒,喝酒,喝
酒!”
  缪长风心里想道:“姓韩这人胆小如鼠,不必说他。姓刘这人,倒是个值得结交的朋
友。”正想过去与他攀谈,忽听得粗重的脚步声,又来了四个客人。
  缪长风把眼望去,只见前面三个汉子体格魁梧,后面这个汉子是面黄肌瘦的小个子,前
面三人恰是相映成趣。
  这四个人一坐下来,就把桌拍得震天价响,店小二连忙过去招呼:“客官要些什么?”
  “先给我们来一坛好酒!”坐在上首的那人说道。
  店小二吃了一惊,说道:“小店小坛的绍兴酒也有二十斤!”
  “大坛的呢?”
  “四十斤!”
  为首的那人哈哈一笑,说道:“小坛的不够喝,给我们来大坛的吧!另外五只烧鸡,十
斤卤牛肉!”店小二咋舌之下,唯唯诺诺而去。
  缪长风心里想道:“这四个人不知是哪条线上的豪客?”坐在上首那个汉子,也正在朝
着他看,缪长风低下头来喝酒,不理会他。
  邻座姓韩那人在桌子底下悄悄拉了姓刘那人一把,示意叫他不可胡乱说话。就在此时,
为首那个汉子把目光转移到他的身上,忽地站了起来,朗声说道:“你不是韩朋、韩大哥
吗?还记不记得小弟?”
  韩朋情知躲避不开,只好也站起来,装作刚想起来的样子,说道:“啊,原来是伍大
哥,这可是巧遇了!”
  那“伍大哥”哈哈大笑,说道:“咱们那天在高城的仪醪楼喝酒,不知不觉又是三年
了。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了你,来,来,我给你介绍几位朋友。这位是西门虎大哥,这位是金
大鼎大哥,这位是魏庆大哥。”
  韩朋抱拳作了一个罗圈揖,说道:“三位大哥,幸会,幸会。”姓刘那人仍然坐着喝
酒。他的朋友和那些人应酬,他竟似视若无睹。
  那“伍大哥”脸有不愉之色,说逼:“韩大哥,这位贵友是——”
  韩朋只好和那姓刘的赔笑说道:“刘大哥,我给你介绍几位好朋友。”那姓刘的这才站
了起来,淡淡说道:“我可是个不懂应酬的寒酸,诸位莫要见怪!在下姓刘,单名一个
“抗’字。”
  那“伍大哥”道:“我姓伍,也是单名一个‘宏’字。我是一个粗人,但爱结交朋友。
刘大哥,你不喜俗套应酬,这个脾气和小弟正是一样,咱们要交就交个知己的朋友。”
  刘抗仍是淡淡说道:“多承诸位青眼,在下可是不敢高攀。”
  伍宏说道:“刘兄客气了,相请不如偶遇,我敬刘兄一杯!
  刘抗冷冷说道:“用杯子喝酒不过瘾,要喝就喝一坛。酒保,给我照样来一坛四十斤装
的绍兴酒!”
  那面黄肌瘦的名叫魏庆的小个子笑道:“伍大哥,你平素自夸酒坛无敌,今儿可碰上对
手啦!”
  此时伍宏要的那一坛酒早已送到,伍宏哈哈笑道:“妙极,妙极!难得刘兄这样海量,
小弟自当奉陪。老魏,你的酒量也很不错,咱们就和刘兄一同喝酒吧。刘兄,你喝多少我们
就喝多少,好不好?”原来这个魏庆酒量虽不如他,内功却甚深湛,有办法可以千杯不醉,
他把魏庆拉上,那是恐怕自己的酒量万一不及刘抗,还有魏庆可以赢他。
  刘抗说道:“很好,不过你们两位和我赌酒,我也该找个朋友作陪,咱们各喝各的。”
  “各喝各的”,言下之急,就是你和你的朋友喝酒,我和我的朋友喝酒,我可不愿与你
攀交。
  伍宏眉头一皱,却佯作不懂他的意思,眉头一皱之后,随即哈哈笑道:“好极,好极,
这就更热闹了!刘兄这么说,韩兄的酒量想必也是很好的了。那么就是我们两个对你们两个
吧!”
  韩朋连忙摇首道:“你们赌酒,我的酒量可是不行。”
  魏庆一手把那坛绍兴酒举了起来,说道:“大家不用客气,这坛酒先给你们喝!”口中
说话,振臂一掷,那坛酒已是朝着刘抗飞了过来。
  刘抗伸出一双筷子,酒坛飞到,筷子在坛边轻轻一擦,向后一伸,酒坛随着他的筷子滴
溜溜的滚动,平平稳稳的落在桌上,酒坛是早已打开的,酒可没有溅出半点。
  这是武学中“四两拔千斤”的上乘本领,看得伍宏等人都不禁吃了一惊。刘抗这一手不
仅是炫露武功,他不用手接,乃是表示不愿和对方结交朋友之意。赌酒就是赌酒,要套交情
可是不成。
  缪长风心里想道:“这个人想必路道不正,是以刘抗才一点不给他们面子,但他这个姓
韩的朋友却似乎对那四人颇为奉承,刘抗找他作为配角,这场赌酒只怕未必能赌得成。”
  心念未已,只见刘抗要的那坛酒亦已送到,刘抗依祥画葫芦的把酒坛举了起来,说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一坛酒还给你!”但掷坛的方式不相同,他是把酒坛抛了起来,呼的
一掌击出,把酒坛击得飞向伍宏那边的。
  四人之中、本来以魏庆的内功造诣最深,但伍宏乃是“老大”,若由魏庆代接,于他的
面子可不好看。只好硬着头皮,力贯双臂,接那酒坛。
  只听得“咔喇喇”一片响,伍宏接下酒坛,放在桌上,但他坐的那张椅子,四条腿却都
断了。原来这酒坛乃是刘抗以掌力推来,伍宏接坛之时,掌力若是向前推出,坛子必定破
裂,是以他必须一碰着坛子就把掌力缩回,两股力道加在一起,他坐的那张椅子如何禁受得
起?好在他早有准备,椅脚一断,他已扎稳马步,这才没有跌倒,但也是输了一招了。
  伍宏面红耳赤,只好说道:“刘兄好功夫!”刘抗冷冷一笑,说道:“伍兄神力惊人,
这样坚实的红木椅子竟是不堪伍兄一坐,小弟更是佩服。”听来似是称赞,其实乃是嘲讽。
伍宏输了一招,只能气在心里。
  魏庆若无其事地说道:“店家换过一张椅子,咱们是比酒量,不是比武功,来,来,
来,咱们还是来喝酒吧。”心里则在想道:“待会儿比赛喝酒,叫你知道我的内功厉害!”
双方心里都是明白!比酒量其实也就是暗中较量功夫。魏庆这么一说,不过是替伍宏遮羞而
已。
  韩朋连忙再次说道:“刘大哥,我的酒量不行,你是知道的——”
  话犹未了,只见刘抗早已站了起来,走到缪长风面前,说道:“兄台贵姓?”谬长风怔
了一怔,说道:“小姓缪,刘兄有何指教?”
  刘抗缓缓说道:“独饮寡欢,缪兄,我想和你交个朋友,不知缪兄肯不肯和我喝酒?”
  韩朋这才知道,原来刘抗刚才说的要找个朋友和对方赌酒,这个“朋友”可不是指他,
脸上虽然火辣辣的发烧。觉得这是刘抗在人前丢他的脸,但心中却是放下了一抉石头了。
  刘抗这一下突如其来,缪长风亦是意料不到。但他性情豪迈,而且本来就是想和刘抗结
交,于是也不推辞,走过刘抗的桌子,哈哈笑道:“刘兄豪气令人心折,酒逢知己乃是人生
一大乐事。这个朋友我和你交了,拿大碗来,我先敬你一碗!”
  店小二在伍、魏、缪、刘四人的面前摆上大碗,缪长风拿起酒坛,坛子离台三尺多高,
倒下酒来,两个大碗斟得满满的,半点酒也没溅出,双指在碗边轻轻一勾,盛满酒的酒碗滴
溜溜的转,他凑到碗边,一口就把碗内的酒喝得于干净净,也没有溅出半点。刘抗心道:
“果然我没有料错,这人的内功比我还高。”当下赞了一个“好”字,依样画葫芦的也把自
己的这碗酒喝了。
  要知坛子离台三尺,把酒倒入碗中,自是有一股冲击之力,把酒斟满不难,不让它溅出
半点那就难了。非得力道控制得极好才行。魏庆自恃可以勉强做到,但伍宏是练外家功夫
的,硬功差不多登峰造极,但要这样巧妙的控制内力却是未必能够做到了。
  魏庆冷冷说道:“大哥,咱们喝酒就是喝酒,可不必玩什么花样。”伍宏说道:“对,
且看谁先醉倒,刘朋友,轮到你们喝了。”说话之间,他和魏庆己是接连干了两大碗。
  刘抗笑道:“咱们各喝各的,怎样喝法,谁也不必管谁。但若是喝完这一坛酒,大家都
没有醉,那又怎样?”伍宏吃了一惊,心里想道:“一坛酒有四十斤,难道他们竟有本领喝
两坛不成?”没有把握取胜,只好不求胜先防败,说道:“大家都没有醉,那就看是谁先喝
光这一坛酒。”
  大家轮流喝酒,你一大碗,我一大碗,转瞬之间,四个人都已经喝了十来碗,每碗半斤
有多,喝进肚子里的酒差不多已有十斤了。
  缪长风暗晴留神,只见魏庆头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汽,越来越浓。情知他是以内功将烈酒
蒸发,化为汗水,心里想道:“这人的内功不弱,如此喝法,这一坛酒倒是难不倒他。”
  再看那个伍宏,却又另一种喝法,他一面喝酒,一面手里玩看一枚铁胆,两只手把铁胆
搓来搓去。原来他是练外家功夫的,必须打熬气力才可以越喝越多。他平时的习惯是喝一轮
酒打一趟拳的,打完拳再喝,放尽酒量,可以喝得二十斤。如今和人喝酒,自是不能打拳,
只好玩弄铁胆,以便使出气力。只听得铁胆当嘟之作响,不时飞出火花,他的双掌搓揉之
力,也当真是足以震世骇俗了。
  各自打量对方,可是缪长风看得出他们的伎俩,他们却看不出缪长风和刘抗的功夫。只
见他们神色自若的喝了一碗又是一碗,头上既没冒出白气,手上也没玩弄什么东西,伍宏、
魏庆都是暗暗吃惊,想道:“要不输给他们,只有赶快把这一坛酒喝光。”
  但话虽然如此,喝急酒可是最伤身子的。即使以魏庆那样的内功造诣,也必须要有片刻
时间把喝进去的酒蒸发才能接着再喝。
  缪长风忽地说道:“一碗一碗的喝不够痛快,刘兄,这半坛酒我和你分喝了吧,咱们一
口气喝光它!”刘抗道:“好,缪兄,我先敬你!”举起酒坛,一掌在坛底一拍,酒从坛口
像一股喷泉似的射出去,缪长风坐在对面,张开嘴吧,宛似鲸吞虹吸,把酒吸进口中。
  那些人几曾见过这样喝法,这霎那间,不由得都是看得呆了。伍宏蓦地一省,顿足说
道:“四弟,快喝!”魏庆抱起酒坛往嘴里灌。
  缪长风笑道:“我已经喝了一半啦!姜太公封神,你可别忘了自己。”刘抗说道:
“对,咱们和人家赌酒,一人一半,才算公道。”把酒坛抛给缪长风,坛口转了一个方向,
对着自己。缪长风依样画葫芦的在坛底一拍,“酒泉”喷出,刘抗也依样画葫芦的喝了。
  缪长风翻转酒坛,坛子里已是涓滴无存。缪长风笑道:“对不住,我们喝光了!”
  魏庆虽然是拼命往嘴里灌,坛子里的酒却还没有喝完。而且这场“赌酒”是说好了两个
对两个喝的,即使他能够把坛子里的酒喝光,认真说来,也还是输给人家。
  魏庆抱着酒坛,尴尬之极。伍宏颓然说道:“四弟,算了吧!”
  忽听得有人打了个哈哈,说道:“哈,韩兄,老伍,原来你们都在这儿,已经见过面
啦。咦,魏老四,你这是干什么?”
  进来的是个年约五旬身材高大的汉子,他本是面向着韩朋走进来的,斜眼一瞥,忽见魏
庆抱着一个大酒坛,不觉甚是纳罕。
  伍宏连忙向那人使了一个眼色,跟着苦笑说道:“宗大哥,我们和这两位朋友赌酒,技
不如人,只好认输了。”
  那“宗大哥”目光朝着缪、刘二人看去,说道:“这两位朋友是——”
  伍宏说道:“这位刘兄和这位缪兄都是韩大哥的好朋友。”
  缪长风冷冷说道:“我可不敢高攀。”
  韩朋在那人进来的时候,脸上就似乎有惊惶之色,一直没有说话,此时方始逼得强笑说
道:“这位缪兄是小弟今天才相识的新朋友。”
  姓宗这人江湖阅历甚深,观言察色,心中已然雪亮:“这两人和韩朋想必不是一条线上
的朋友。”当下哈哈一笑,说道:“幸会,幸会,嘿嘿,以酒会友,乐何如之,让我也来凑
凑热闹,给两位朋友敬酒!”
  说到“敬酒”二字,突然把魏庆手中的酒坛抓了过来。左掌一劈,迅即把那坛子抛上空
中。
  只听得“乓”的一声,坛子好像给利斧当中劈开,酒自半空倾泻下来。那人早已抄起两
只海碗,一兜一接,碗里盛满了酒,双臂一振,两只盛满了酒的海碗分别朝着缪长风和刘抗
飞去。
  那人一面飞出海碗,一面说道:“我是个急性子,不耐烦慢慢斟酒,两位可别见怪!”
  海碗飞到面前,刘抗竖起一根筷子,朝碗底一顶,海碗在筷子上端滴榴溜的转,他张口
就喝。
  缪长风却是另一种接法,只见他平摊手掌,掌心就似有着吸力似的,海碗朝着他的掌心
落下。他却没有立即就喝。
  那人劈开的坛工正自空中落下,分成大小相等的两边,竟然没有分裂的破片。就是用宝
剑劈开,也难保持得这样完整无损。坛中的酒,给那人兜接了两海碗之后,余酒未尽,仍在
倾泻下来。
  缪长风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敬你一碗!”刘抗说道:“对,别糟踏了美酒!”
  说话声中,两人同时拍出一掌,两股掌力一挤,那个分开两边的坛子“乓”的一声炸裂
开来,碎片纷落如雨。那人挥袖一卷,把碎片都裹住了,冷笑道:“朋友,你们要和我较量
暗器么?”
  缪长风在拍出那一掌的同时,飞出一只海腕,海碗瑞端正正的落在他们的那张桌子上,
空中倾泻下来的余酒,又正好落在碗中。原来是他们两股掌力,把那倾泻下来的酒,挤迫成
为一股“酒柱”,刚好向着桌子中心落下,盛满那个海碗。缪长风这才笑道:“朋友,你误
会了,我们不过是还敬而已。来,来,来,喝呀,喝呀!”
  那人大吃一惊,心里想道:“这姓刘的内功或许比不上我,姓缪这厮却似在我之上。
晤,姓缪的人很少,莫非他就是著名的江湖游侠缪长风。”
  他自恃和伍宏等人联手,也未必占得便宜:与其自讨没趣,不如做得漂亮一些,于是哈
哈一笑,说道:“好,这婉酒我和你喝了,青山绿水,咱们后会有期。”伍宏,魏庆等四人
跟他走下酒楼,伍、魏步下楼楼之际,回头向韩朋望了一眼,似是向他打招呼,又似是轩眉
瞪眼,恼怒于他。
  店小二叫道:“客官,你们还没付酒钱呢!”那人衣袖一抖,哗啦啦一叠破片落下,回
身飞出一绽夭银,嵌在柜台上,说道:“那桌客人的酒钱我也一并付了。”
  缪长风道:“我为什么要喝你们的酒?”韩朋见他们已经走开,心里正自放下一块石
头,生怕缪长风又要生事,说道:“那位伍大哥是小弟的朋友,就算是小弟代作东道吧。”
  伍定在外面哈哈说道:“说得不错,韩大哥,你的确是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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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游剑江湖》——第四十二回 扬州祝寿
梁羽生《游剑江湖》 第四十二回 扬州祝寿   双桨来时,有人似旧曲桃根挑叶。歌扇轻约飞花,蛾眉正奇绝。春渐远,汀洲自绿,更
添了凡声啼鸠。十里扬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说。
                         ——姜白石
  韩朋脸上变色,低声说道:“刘兄,小弟有点事情,要出去一趟。明天咱们再来这里相
会。”正要站起身来,忽觉虎口一麻,手腕好像给加上一道铁箍,原来是给刘抗抓紧了他的
手腕。韩朋吃了一惊,颤声说道:“刘兄,你,你这是——”
  刘抗哈哈一笑,说道:“韩兄,咱们虽然多年不见,但毕竟曾经是过最要好的朋友,是
不是?”
  韩朋越发吃惊,说道:“是呀,这许多年来我都在思念刘兄。虽然大家都上了年纪,咱
们的友情可没有变。”
  刘抗说道:“好,这就好了。我久闻扬州二十四桥之名,想去玩玩。咱们是好朋友,你
应该陪我。”
  韩朋讷讷说道:“这个,这个——”
  刘抗面色一端,冷冷说道:“你有什么紧要的事情,说来听听,或许我可以代你分
优。”
  韩朋甚是尴尬,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只好说道:“也,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
  刘抗笑道:“既然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那就留待明天再办吧。你看这晚霞红得多么可
爱,今晚的月色一定很好。咱们好友相逢,岂可错过了今宵的二十四桥明月夜?”
  韩朋情知摆脱不掉,只好苦笑说道:“难得刘兄有这雅兴,小弟自当奉陪、奉陪。”
  刘抗说道:“缪兄,你住在哪里?我和韩兄叙了旧就来找你。”
  他和韩朋手拉着手说话,不知内情的外人看来,十足像是好朋友在亲热谈心,但却瞒不
过武学行家缪长风的眼睛。
  缪长风心里想道:“他想必是找个僻静的地方,盘问这姓韩的了。”当下说出了自己所
住的客店名字,便即告辞。
  此时己是万家灯火的时分,缪长风回到客店,进入房间。发觉房间里的摆设,似乎有点
异样,留心察看,发觉是有人曾经搜查过这个房间。他的行囊给翻得衣物凌乱,但银子、衣
物却没一件遗失。
  缪长风想道:“这当然不是小偷的所为了,哼,是那姓伍那伙人干的呢?还是我给鹰爪
缀上了?”
  忽地后窗无风自开,跳进一条大汉。
  缪长风道:“好个小贼,我正要拿你,你倒先来找我了!”口中说话,一招大擒拿手法
已是闪电般的使出来,疾抓那人的琵琶骨。
  那人一个沉肩缩肘,轻轻一拨,把缪长风的一抓化开,赞道:“好功夫,你姓甚名谁?
快说实话!”
  缪长风这一招大擒拿手法,是他得意的绝招之一,给那人轻轻拨开,也是不禁吃了一
惊,连忙退后一步,横掌当胸,打量对方,只见这个人髯须如戟,相貌甚是粗豪。
  由于这人的相貌特别。缪长风蓦然想起一个人来,失声说道:“你可是辽东大侠尉迟炯
么?”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不敢。在下正是尉迟炯。惭愧得很,我都记不起曾经在哪里见
过你了。”
  缪长风道:“孟元超是我的好朋友,他常常和我提及阁下,两个月前,我和他同在北
京,曾经见到快活张,知道尉迟大侠也在京中,可惜未能见上面。”
  尉迟炯道:“啊,你这么说,我知道了。你敢情是缪大侠长风兄?”
  缪长风笑道:“大侠二字,在尉迟兄面前,我可是不敢当。那次大闹北京之事——”
  尉迟炯打断他的话道:“大家免除客套。北京之事,咱们慢慢再谈,缪兄,你先告诉
我,你刚从哪里回来?可曾碰上鹰爪?”
  缪长风道:“我和一位新结识的朋友,在临江楼喝酒,是曾碰上几个可疑的人物,却不
知是不是鹰爪?”当下将临江楼上的遭遇。简单扼要的告诉尉迟炯。
  尉迟炯道:“你这位新交的朋友刘抗,我也曾听过他的名字。他是天地会的一个人物,
绰号玉面判官,貌似文质彬彬的书生,却是嫉恶如仇,出手狠辣。至于那个韩朋,我却不知
道了。”
  缪长风道:“姓伍的那一伙人,尉迟大侠知不知道他们的来历?”
  尉迟炯说道:“这四个人我知道他们是黑道中人,却没会过。”想了一想,忽道:“那
姓宗的是不是五十来岁的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如此这般相貌?”
  缪长风道:“一点不错,尉迟大侠认识他?”
  尉迟炯笑道:“岂止认识,我曾和他交过几次手呢!这人是扶桑派的叛徒宗神龙,暗中
投靠了清廷的大内总管萨福鼎!”
  缪长风道:“怪不得这人的武功如此厉害。尉迟大侠,你是怎来到这里的?”
  尉迟炯笑道:“对,我突如其来,你想必摸不着头脑,我是应该和你说明白了。”
  “扬州震远镖局分局的总镖头和我颇有交情,后天是他的六十寿辰,我是来给他祝寿
的。”
  缪长风道:“小弟也正是来给他祝寿的,咱们后天一同去。”
  尉迟炯道:“我的房间就在你的对面。大约一个时辰之前,忽听得有夜行人的衣襟带风
之声从屋顶掠过,你知道我是在京中犯了案逃出来的,是以我不能不起疑心,疑心这是一个
冲着我尉迟炯而来的鹰爪。”
  “不料这人没有闯进我的房间,却偷偷进入你的房间去了,我听得他在房间搜索的声
响,料想他一定是知道你不会很快回来,才敢于这样大胆。但因我摸不清他的路道,便也不
便冒昧出手。”
  “这人的轻功颇为高明,我猜想他走然不是小愉。所以就在你的房间外等你回来。”
  缪长风笑道,“你大概猜想是黑吃黑吧?”
  尉迟炯笑道:“有这么一点思疑,我设想了几种可能,总之是料准了你不是普通人
了。”
  缪长风忽地霍然一省:说道:“不好”尉迟炯道:“什么不好?”缪长风说道:“刘抗
约了韩朋在二十四桥‘叙旧’。我看韩朋不像是个好东西。”
  尉迟炯道:“你是怕刘抗着了他们暗算?”
  缪长风道:“是呀。你想宗神龙可说是大内总管萨福鼎的头号鹰爪,有他这样的人物来
到扬州,而他又是和韩朋相识的!”
  尉迟炯道:“对,防人之心不可无。那么咱们——”
  缪长风说道:“我到他们约会之处察看,尉迟兄,你留在这里。”他因为尉迟炯是“钦
犯”身份,不宜轻易露面,故此宁可独自前往。
  尉迟炯知他心意,笑道:“你是怕我惹事生非对不对?也好,我就留在这里看守。若是
还有鹰爪前来,我定然把他拿下。”心想:“以缪长风和刘抗的本领,对付一个宗神龙那是
绰绰有余。即使宗神龙这边再加上了伍宠那一班人,也不是他们对手。”是以也就放心让缪
长风单骑前往了。他将一支蛇焰箭交给缪长风,说道:“二十四桥离开这间客店不过三四里
路,倘若敌人太多,你把这支蛇焰箭射上天空,我会看得见的。”
  韩朋惴惴不安的跟着刘抗走向二十四桥。
  二十四桥是扬州的一个名胜,并非有二十四座桥。它原名红药桥,相传古代有二十四个
美人吹萧于此,因此得名。唐代名诗人杜牧有“寄扬州韩绰判官”一诗:“青山隐隐水迢
迢,秋尽江南草木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萧”?说的就是这一座桥。(羽生
按:此一说法,根据《扬州画舵录》。另一说法,据云扬州在唐代确有二十四座桥,见沈括
之《补笔谈》。但此处应以前一说法为正)
  玉字无尘,银河照影;湖光胜雪,桥影流虹。刘抗笑道:“韩兄,你还记得那年咱们在
西湖断桥桥边夜话之事么?”
  韩朋本是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不知刘抗要如何对付他的。听得刘抗和他思忆往事,稍
稍放了点心,说道:“让我想想看,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第二天,你就单身北上,寻师访
友去了,对不对?”
  刘抗说道:“难得你记得这样清楚。那么想必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咱们在断桥遥望对
面的岳坟,同声朗诵岳武穆的满江红词,那时你我都有一番抱负,大家共勉:莫等闲白了少
年头?”
  韩朋强笑道:“你不说我几乎想不起来了。不错,是有这么一回事。唉,但说来惭愧,
刘兄,你如今是名播江湖,小弟却是风尘碌碌,一事无成。”
  刘抗说道:“不见得吧,听说你近年很得意呢。”
  韩朋心头微凛,说道:“你是听谁说的?小弟年来株守家园!哪谈得上什么得意。”
  刘抗说道:“怎样叫做‘得意’,各人看法不同,咱们暂且不谈这个。韩兄,你看这二
十四桥比断桥如何?”
  韩朋莫名其妙,心道:“他倒有兴致和我谈论风景?”说道,“一是扬州佳处,一是杭
州胜景。我看是各有各的好处,很难比较,也不必比较。”
  刘抗说道:“说得是。但指点江山,纵谈人物。我看扬州和杭州也有一样相同。”
  韩朋说道:“哪样相同?”
  刘抗缓缓说道:“两个地方都曾有过一位民族英雄,留名青史!岳武穆在临安(即南宋
时代杭州的名称)支撑了宋室的半壁江山,写下了满怀忠愤的满江红词;史阁部(明末忠臣
史可法)死守扬州,城破不屈而死,也曾以热血写下史诗。他们两人的抗敌事迹,岂不足以
先后辉映?”
  韩朋不敢搭腔,默默无言的和他踏上二十四桥。
  刘抗斜倚栏杆,又说道:“听说史阁部曾在这桥上誓师抗清,今夜我特地和你到这二十
四桥,就是恐怕你记不起这些英雄事迹。”
  韩朋苦笑道:“刘兄,小弟株守家园,早已没有少年时代的豪气了。我这副料,本来就
不是英雄。”
  刘抗说道:“咱们不必做英雄,但总不能忘记了咱们是汉人。如今你我身在扬州,难道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这些惨酷的史事,你都忘记了么?”
  韩朋涩声说道:“我只想平平凡凡过这一生。记得又怎么样,不记得又怎么样?”
  刘抗说道:“我并没有要勉强你和我去冒抄家灭族之险,但你若还记得国仇家恨,即使
不是与我站在一条道上,至少也不该为虎作怅,助纣为虐!”说至此处,声色渐厉。
  韩朋道:“小弟纵然不肖,尚不至如此!”
  刘抗说道:“好,那么请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那姓宗的是什么人?”
  韩朋说道:“他是扶桑派的名宿,姓宗,名神龙。”
  刘抗道:“你是怎么和他结交的?”
  韩朋似乎有了几分着恼,说道:“刘兄,你是审问我呢?还是和我叙旧呢,宗神把好歹
也是一位武林前辈,结识一位武林前辈,又有什么错了?”
  刘抗“哼“了一声,说道:“宗神龙早已给逐出扶桑派了,你不知道他现在于的是什么
吗?”
  韩朋吃了一惊,硬着头皮说道:“不知道!”
  刘抗冷冷说道:“他早已投靠了清廷的大内总管萨福鼎了。”
  韩朋暗暗叫苦,心道:“原来他早已知道了宗神龙的秘密,唉,我本来不想卷入这个漩
涡,但只怕实说出来,他也未必能够原谅我了。”
  刘抗双眸炯炯的盯着他,韩朋佯作大惊的神气说道:“真的吗?”
  刘抗缓缓道:“韩兄,你是读书人,你应该知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身这两
句话!你若是上了宗神龙的当,现在和我实话实说,犹未为晚。否则,哼哼,纵使我念在旧
情,江湖上的侠义道只怕也不会放过你!”
  韩朋冷汗直流,说道:“刘兄,你叫我说什么呀?”
  刘抗说道:“宗神龙约你在扬州相会,究竟有什么企图,姓伍的那伙人,又是什么路
道?”
  韩朋讷讷说道:“没什么呀,只不过是偶然碰上罢了。我只知道伍宏以前是黑道上的一
尊人物,其他的人我就不知道了。”
  刘抗说道:“韩朋,我今日和你说了这许多话,无非是想你及早回头,莫要误入歧途。
你定然执迷不悟,可休怪我绝情。我总能查得个水落石出,好,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告辞!”
  韩朋大惊叫道:“刘兄,回来。我说,我说!”心中盘算:“是全部告诉他呢,还是拣
点无关重要的告诉他呢?”
  哪知盘算未定,暗箭已是突然飞来。
  暗箭而且还不止一枝,刘抗呼的一掌拍出,打落两枝,把手一抄,接了两枝,但还是有
一枝射着了韩朋!
  刘抗低头一看,只见这两枝“暗箭”竟是三寸多长的柳枝。看来那人是随手折下一技柳
枝,分为五段,用作暗器的。最上乘的武功可以摘叶飞花伤人立死,这手功夫虽然还不足与
之相比,但也是从这门上乘武功脱胎而来,颇足以惊世骇俗了。
  韩朋惨叫了一声,晕了过去。刘抗是个武学的大行家,听他叫这一声,却知他伤得虽然
不轻,尚未足以致命。当下勃然大怒,喝道:“偷施暗算算得什么好汉,有胆的和我见个真
章!”口中说话,飞身就向那人扑去!
  那人凝身止步,沉声说道:“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本来听他这样的语气,
是要迎击刘抗的,但就在他正要转身的时候,柳树丛中忽地又有一条黑影疾窜出来,那人一
句话未曾说完,急急忙忙又往前跑了。
  从柳树丛中窜出的这个人正是缪长风。
  刘抗只差三步没有追上那人,转眼间他已跑到十丈开外,心里不由得暗暗叫了一声“惭
愧!”
  缪长风却已拦着那人去路,喝道:“往哪里跑!”唰的一剑就刺过去,他已知道对方是
劲敌,这一剑使得劲道十足,凌厉非常!
  那人脚步不停,手里张开一把折扇,折扇轻轻一拨,平托剑身,缪长风那柄长剑竟然给
他引出外门,溯了个空。说时迟,那时快,那人折扇一合,当作判官笔使,立即便点缪长风
的穴道。
  缪长风虽惊不乱,剑锋一转,抖起七朵剑花,一招两式,护身攻敌。他抖起的七朵剑
花,落下之时,可以分为七个剑点,同时刺对方七处穴道。
  不料那人使的乃是虚招,折扇一点下拔,骤然间已是从剑花错落之中突围而出。
  刘抗喝道:“接我一掌!”觑准那人逃走的方向,抢快一步堵截,那人哼的一声,左掌
拍出,右手拿的折扇,反手一挥。
  双掌相交,刘抗身形一晃,退了一步。那人反手拨开缪长风刺来的一剑,闪电般的从刘
抗身边掠过,缪长风恐怕误伤刘抗,连环三剑,只刺一剑,转眼之间,那人已跑得远了。
  缪长风道:“咱们先看看韩朋吧。”
  韩朋给树箭射着小腹,缪长风以封穴止血之法急救,点了他伤口附近的穴道,把树箭拔
出,给他敷上了金创药,韩朋悠悠醒转。
  韩朋一醒过来,便即骂道:“宗神龙,你,你好狠!”他刚才没有见着那人面目,只道
暗算他的必是宗神龙无疑。
  刘抗说过:“那个人不是宗神龙。缪大哥,你可知道是什么人吗?”
  缪长风道:“那人我也从没见过,不过——”
  刘抗道:“不过怎样?”
  缪长风若有所思,半晌说道:“能用折扇点穴兼作五行剑用的人,武林中没有几个。这
人所使的招数与中原各大门派又是都不相同。我心目中已是疑心一个人了,不过咱们还是回
到客店,见了尉迟炯再说吧。”
  刘抗又惊又喜,说道:“啊,尉迟大侠也来了这儿吗?”
  缪长风道:“不错,他和我正是住在同一间客店。他曾和我说起,他也是知道你的。这
位韩兄伤得很重,也该找个地方给他调治,不如大家都到那间客店暂目住下吧。”
  刘抗笑道:“咱们扶一个受伤的人进入客店。只怕会吓坏了店方。不过,也只好如此
了。”当下背起韩朋,与缪长风急奔客店。
  到了那间客店门前,正巧碰着尉迟炯送客出门。尉迟炯见他们扶着韩朋回来,吃了一
惊,说道:“这位可是刘兄弟?”刘抗说道:“小弟正是刘抗,这位是我的朋友,名唤韩
朋。”尉迟炯:“好,大家进去再说。”
  那客人道:“啊,原来这位就是刘爷,尉迟大侠,你们有事,我不耽搁你们了,明天请
和贵友早到。”
  客人走后,缪长风道:“这位客人是谁?”
  尉迟炯道:“他是王元通的弟子。王元通的消息很是灵通,知道我来给他祝寿,我还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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