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门,他已经派人来迎接我了。我说要等待一个朋友,答应了他,明天一早,和你同去。”
客店的主人果然甚是吃惊,但因他已经知道尉迟炯是王元通的客人,虽是吃惊,却也只
得收容。幸好此时已是过了三更时分,其他的客人都已睡了,没人瞧见。尉迟炯给了他一锭
银子,说道:“你别声张,明天我就把他搬走。”店主人道:“你老放心,你们是王总镖头
的贵宾,贵友就是留在这儿,我也会尽心调护。”
进了房间,尉迟炯以本身真力替韩朋推血过宫,这样他的瘀血就可以去得快些,再敷一
次金创药就可以确保性命无忧了。忙过之后,尉迟炯道:“让这位韩大哥多歇一会,现在请
你们告诉我吧,他是受谁所伤?这个伤可是有点奇怪呀?”
缪长风笑道:“你瞧出什么奇怪来了?”
尉迟炯道:“这不是普通的箭伤。我看这枚暗器要比透骨钉略大,比袖箭略小,但决非
钢铁打成的暗器。二十四桥边有许多柳树,大概是那人信手折下柳枝,以上乘内功当作甩手
箭用来伤韩朋的吧?他的功夫虽然未算炉火纯青,亦已属于摘叶飞花之类的上乘内功了。这
暗器伤人的手法和中土各大门派也不相同,晤,那人是不是宗神龙?”
缪长风见他说得有如目睹,好生佩服,笑道:“尉迟大哥,你猜得虽不中亦不远矣!我
也怀疑这个人是扶桑派的一名绝顶高手。”
当下缪长风把那个人的形貌说出来,说道:“他戴着一顶阔边草帽,遮过了半边脸孔,
但还是看得出来,大概只有三十多岁年纪,像是个书生模样。”
尉迟炯吃了一惊,说道:“中年书生,用一把折扇当作兵器?这、这——”
缪长风道:“这人是谁?”
尉迟炯道:“真是这样的话,这人就一定是牟宗涛了。嗯,这可真是令人有点难以置
信。”
缪长风道:“尉迟大哥,我要告诉你一桩事情。我在北京碰见快活张和李麻子,他们曾
经亲眼见到牟宗涛在统领府中出入。”当下把他所知的有关牟宗涛与北宫望勾结的种种事情
告诉尉迟炯。
尉迟炯叹口气道:“我本来也是有点疑心他的了,只因他曾经在我遭受鹰爪围攻的时候
拔刀相助,我才以为是自己错疑了他。想不到原来那次的事情也是他和北宫望串通了的阴
谋!”
刘抗这才知道缪长风要留到现在才道出那人是谁的用意,那是要让尉迟炯来证实那个人
是牟宗涛。说道:“我听说牟宗涛和宗神龙是不和的,不知可是真的么?”
缪长风道:“不错,牟宗涛与北宫望暗中勾结,宗神龙则早已投靠了萨福鼎,武林中许
多人都知道的了。”
刘抗说道:“这么说来,恐怕是萨福鼎和北宫望都派了高手来到扬州的了,难道这些人
都是来给王元通祝寿的吗?王元通不过是一个分局的镖头,萨福鼎、北宫望何须向他讨好。
料想其中必定另有图谋。”
此时韩朋已经恢复几分精神,说遁:“缪大侠,刘大哥,你们救了我的性命,你们不盘
问我,我也应该实话实说了,咳,说来惭愧,刘大哥,你,你肯原谅我吗?”
刘抗说道:“知过能改,善莫大焉,韩大哥,我就是等你这一句话。”
韩朋说道:“这件事要从我的岳丈说起。小弟是前年成的亲,刘大哥想必你已经知道?
“
刘抗说道:“听说韩兄入赘高门,婚姻得意,小弟还未曾向你贺喜呢。”
韩朋苦笑道:“什么高门,我的岳丈有几个钱倒是真的。他是长芦的盐商。”
长芦镇在河北沧州境内,沧州是长江以北最大的盐产区,长芦镇是运销的中心,设有盐
运使,管理境内的食盐专卖。北五省的食盐,大半仰仗长芦供应,就称了“长芦盐”。
扬州长芦,一南一北,在这一方面倒是地位相同,两地的盐商都是习于奢靡,生活豪
华,业中巨子,富可敌国。
尉迟炯道:“这么说,令岳并非武林中人,怎的却和老兄今日之事有了牵连?”
韩朋说道:“他虽然不是武林中人,但与扬州盐商却有大宗的生意往来,因此也是震远
镖局扬州分局的主顾。小弟和这里的王总镖头,就是由于敝岳的关系认识的,勉强也说得上
是有点交情。”
刘抗道:“这又怎样?”
韩朋说道:“有一天长芦盐运使把我们翁婿请到他的衙门,我还只道是普通应酬,想不
到宗神龙那厮竟也在座!”
刘抗说道:“如此说来,你是早就知道宗神龙身份的了?”
韩朋满面羞惭,说道:“我是不该瞒骗你的,不错,那日一见面,他就和我表明他的身
份了。”
刘抗说道:“他要你干什么?”
韩朋说道:“他要我充当说客。”
尉迟炯诧道:“说客,什么说客?”
韩朋说道:“他知道我与王元通相识,说是他也要来扬州给王元通祝寿,叫我给他引
见。同时有一件机密之事,请我去说服王元通帮他的忙!”
刘抗笑说道:“不出所料,祝寿果然只是一个藉口。那是什么机密之事,你可以说
吗?”
韩朋说道:“宗神龙要在寿筵中捉拿一个钦犯,是以必须向王元通打一个招呼,王元通
即使不能帮他的忙,也决不能拦阻。”
尉迟炯道:“他不怕暴露自己的身份么?”
韩朋说道:“宗神龙打的是如意算盘,到时他准备向那人挑衅,假作是江湖上的私人恩
怨,将那人捉了就走,那人既是钦犯,他必然恐怕连累王元通,谅他不敢自己表明身份,这
样一来,只要王元通肯替他遮瞒,别人也就不会知道个中真相了。”
尉迟炯皱皱眉头,说道:“他以为王元通会答应他?”
韩朋说道:“王元通有家有业,他又准许王元通置身事外,是以料想王元通不敢不
依。”
尉迟炯道:“我看王元通未必是这样的人吧?”
韩朋说道:“我也是这样说,但宗神龙却非要我给他试一试不可。”
刘抗道:“那你就答应了?”
韩朋说道:“我的岳丈受他威胁,一口答应了他。我又有什么办法,除非我不要妻
子。”
刘抗说道:“你现在就不怕连累妻儿了么?”
韩朋苦笑道:“如今他们已然要取我的性命,我还有什么顾忌?”
尉迟炯说道:“你不用担心,我给你想个办法,让你的妻儿不受连累。但那钦犯是谁?
宗神龙可曾告诉了你?”
韩朋说道:“他怎肯告诉我?当然,我也不敢问他。”
尉迟炯暗自想道:“难道这钦犯是我?但宗神龙怎能知道我一定会来扬州给王元通贺
寿?”当下说道:“好,多谢你把这个秘密告诉我们。你的伤还未好,不宜劳累,我这里有
颗丸药,功能固本培原,你服了它好好的睡一觉。”
韩朋吞了那颗丸药,片刻之后,“卜通”就倒。刘抗看他不似是睡着了觉,伸手一摸,
只见他手足冰冷,呼吸也没有了。刘抗不由得大吃一惊,说道:“尉迟大侠,他已经对咱们
悔过了,你怎的还杀了他?”
尉迟炯笑道:“不是如此,焉能令他妻儿免祸?你放心,他不是真死。”
刘抗道:“啊,这是什么丸药?”
尉迟炯道:“这丸药可以令他呼吸断绝,看上去就好像真的死了一样。但只是沉睡三
日,便会醒过来的。”
缪长风道:“杨牧也曾装死过的,会不会给北宫望识破呢?”
尉迟炯道:“我虽是师杨牧的故智,但和杨牧的假死却又不同。杨牧的棺村里装的是石
头,不敢让人家揭开来看,我这个棺材里装的却确实是韩朋的‘尸身’。刘兄,你知道他在
扬州的住所吧?”
刘抗说道:“知道,他是住在一个和他岳父有生意往来的盐商的家里。”
尉迟炯道:“明天你买一副棺材,把他的‘尸体’送到那个盐商家里,就说他是暴病身
亡好了,那盐商必定惊慌,然后你自告奋勇,替他运棺北上。我想宗神龙也一定会有人到那
盐商家里打探的,你就故意打开棺盖,让他们‘瞻仰’遗容。”
刘抗笑道:“这计策好是好,只是王家的这一场热闹,我可是瞧不成啦!”
商量定妥,第二天便依计行事,刘抗买了一副棺材,装上灵车,运往那盐商家里,尉迟
炯、缪长风联袂上震远镖局的扬州分局,给老镖头王元通祝寿。
一路上,只见三山五岳的好汉,络绎不绝,都是上王家的。尉迟炯笑道:“王元通虽然
只是主持一个分局,交游却很广阔,今天这个场面,看来倒是很不小呢。可惜少了一位朋
友。否则可就更热闹了。”
缪长风笑道:“你说的这位朋友是——”
尉迟炯笑道:“这个人也是你的好朋友。我和他可说得是一见如故,意气极之相投。”
缪长风恍然大悟,笑道:“哦,原来你说的是孟元超。”
尉迟炯道:“不错,我说的正是孟元超。苏州是他第二故乡,如果他在苏州,想必也会
来扬州趁这趟热闹的。”
缪长风黯然说道:“我也很挂念他,但他远在蓟州,蓟州苏州,字体很似,却是一南一
北相隔千里,只怕是很难见着了。”
尉迟炯笑道:“我盼望和他相聚,但说是这样说,其实他还是不来的好,他那我一样,
也正是钦犯的身份啊!”
缪长风正容说道:“北宫望早就知道孟元超去了蓟州,不会派道宗神龙到这里捉拿他
的。尉迟大侠,这个钦犯恐怕就是指你!”
尉迟炯哈哈笑道:“我倒很想和宗神龙再打一架,但看来这个钦犯还是另有其人,否则
昨晚那个夜行人就该来搜我的房间了。”
缪长风笑道:“可惜我还够不上资格做个钦犯。宗神龙也不认识我。昨晚的事情,我看
只是因为我和刘抗曾在一起,赌酒赢了他们,是以他们起了疑心,想要查清楚我的底细
吧?”
尉迟炯沉思半晌,说道:“恐怕不会这样简单!”但这“钦犯”是谁,他可还是猜想不
到。
他们更猜想不到的是,孟元超和林无双已是来到扬州。孟林二人来到扬州的时候,正是
他们的往王家的时候。
孟元超一看时间还早,说道:“咱们不如晚上才去,待客人大多散了,免得惹人注
目。”
林无双道:“不错,反正咱们赶得上在今天这个日子给他祝寿就行啦,晚点去亦是无
妨。但还有大半天的时间,咱们却到哪里消遣?”
孟元超道:“扬州名胜之地很多,咱们可没这许多余暇游山玩水,但有一处地方却是应
该去的。”
林无双道:“什么地方?”
孟元超缓缓说道:“史公祠。”
林无双道:“这位史公,是不是明末那位殉难扬州的大忠臣史可法?”
孟元超道:“不是这位忠臣,扬州人怎会为他立祠?我也不会要和你去拜谒他的祠墓
了。”
林无双道:“啊,原来扬州建有史阁部的祠墓,咱们既来到此间,这是非去不可。”
原来清代到了乾隆年间,改用高压与怀柔的双管齐下政策,清兵入关之初,扬州、嘉定
二地屠戮最惨,乾隆为了缓和民愤,是以准许扬州为史可法立祠。
史公祠的所在,扬州无人不知,他们很容易就找到了。祠堂没人看守,这天冷清清的只
有他们两个游人。
祠堂里挂满楹联,正殿当中悬挂的一副联语是:“一代兴亡关气数;千秋庙貌傍江
山。”
林无双皱眉道:“这副联写得不好,鞑子占了咱们汉人的江山,难道只是一种‘气数’
吗?史可法若然相信兴亡只关‘气数’非人力所能挽回,他也用不着死守扬州,抵抗清兵
了。不如顺着‘气数’向‘真命天子’投降罢啦。”
孟元超笑道:“不错,这是骗人鬼话,但你可知道这副对联的来历么?”林无双说道:
“你说来听听。”孟元超道:“这副对联是修茸史阁部祠墓的那个扬州知府谢启昆写的,他
捏造了一段‘鬼话’。说是梦见史可法,他问史可法道:‘公祠中少一联,应作何语?’史
可法就教他写这副对联。当然这段鬼话只能骗愚夫愚妇,不过这副对联却是别有用心,谢启
昆是要百姓不要仇恨他的鞑子皇帝,因此也就只能把兴亡归之气数了。但话说回来,当时他
这副对联若不是这样写,他的乌纱帽固然保不住,这个祠墓也未必能够建成!”
林无双道:“啊,原来如此,就怪不得了。”
孟元超道:“不过这里的对联还有一些是写得不错的,大概是因为时间过得久了,清廷
为了故示宽大,也就不理会这么多了。咱们看下去。”
林无双念一副对联道:“读生前浩气之歌,废书而叹;结再世孤忠之局,过墓兴哀。”
说道:“这副对联写得好些,但只是一片伤感,灰溜溜的,也算不得上乘之作。”孟元超笑
道:“你瞧这位撰联的人是谁。”林无双道:“啊,原来这个人是个什么‘太史’名叫蒋心
余。”
孟元超笑道:“这蒋心余是清廷的名翰林(按:清例修史属之翰苑诸臣,故翰林亦称
“太史”)一位太史公,能够写出这样一副对联,也是难得了,不可苛求。”
再看下去,墓柱联写的是:
“心痛鼎湖龙,一寸江山双血泪;
魂归华表鹤!二分明月万梅花。”
林无双摇了摇头,说道:“也不好,什么心痛鼎湖龙,这只表扬史可法对皇帝的忠心而
已。大概也是什么官儿写的。”
孟元超道:“这副不知道是谁写的对联,似乎好一些了。”林无双念道:“生有自来文
信国,死而后己武乡侯。”说道:“武乡侯是诸葛亮,后一句用的是诸葛亮“鞠躬尽瘁,死
而后已”的典故,这我知道。文信国想必是指宋未的大忠臣文天祥了,但‘生有自来文信
国’.我却不知用的是什么典故?”
孟元超道:“这不是典故,是民间的一个传说。相传史可法的母亲梦见文天祥来投
生。”
林无双笑道:“这虽然也是鬼话,但却表现了百姓敬仰民族英雄的心理。比那个什么谢
知府造的鬼话好得多了。但这副对联还是稍欠文采。”
孟元超道:“你再看这副对联,满意了吧?”
这副楹联悬挂在偏殿,写的是:
“殉社稷,只江北孤城,哲水线山,尚留得风中劲草;
葬衣冠,有淮南坯土,冰心铁骨,好伴取岭上梅花”。
林无双这才赞道:“不错,这副对联夹叙夹议,有史实,有感情,又有议论,的确是文
采斐然。江北孤城,淮南坯土,那是切合史可法死守扬州的故事。风中劲草,岭上梅花,这
是颂赞他的品格。丈夫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咸武不能屈。这就是劲草、梅花的风格。
做人是该做风中劲革,做雪梅花。这样的对联是比只赞扬他对君主的忠心好得多了。”
孟元超笑道:“你的这段注释足以和原联比美,说得真好。”林元双笑道:“我没有读
过许多书,胡乱说说,你别拿我取笑。”
两人本来还要再看下去,忽听得外面有脚步声,但还在远处,未曾走近祠堂。孟元超
道:“咱们来了半天,总算又有两个游人来了。嗯,敢于来游史公祠的人,即使不是我道中
人,也是得有一些胆量的了!”
不料这两个人却没进来,只听得他们拍了两下手掌。
随即听得又是两下掌声,盂元超皱了皱眉,低声说道:“这次来的三个人,看来大概是
什么江湖人物在这里秘密约会。”林无双道:“既然如此,咱们赶快溜走,别给他们碰
上!”孟元超沉吟半晌,说道:“偷窥人家的秘密,固然是江湖大忌,但倘若同道中人,岂
不又是失之交臂?”
话犹未了,脚步声已经停止,两方面的人似乎业已会合。有一个人哈哈大笑起来,另一
个人却发出“嘿嘿嘿”的一连串干笑。
孟元超吃了一惊,心道:“这两个人的笑声,怎的我都似曾相识?”心念方动,只见林
无双变了面色,在他耳边悄悄说道:“一个是宗神龙,一个是牟宗涛!”
盂元超当机立断,说道:“他们现在是在外面的松林之中,咱们从后门出去,听他们说
什么。”
两人放轻脚步,经过史可法的衣冠冢,走上山坡。林无双道:“我进去看,你在这里暂
且躲藏。我若是给他们发现,你再出来。”孟元超的轻功不及林无双,孟元超知道她是恐怕
自己给敌人发现。宗神龙和牟宗涛的武功都是非同小可,一给发现,只怕就难以脱身了。孟
元超道:“好,但你不要走得太远。”
林无双找了一棵枝叶茂密的古松,跃上树顶,掩蔽身体,聚拢目光,朝那声音来处看
去,只见宗神龙和两个人正在缓步向着牟宗涛,和牟宗涛同来一起的那个人竟是御林军的副
统领石朝玑。
宗神龙发出了一连串的嘿嘿嘿干笑之后,说道:“牟宗涛,我以为你的眼睛已经没有我
这个师叔了。”
在宗神龙后面的一个老者笑道:“两位本是同门,如今又是一条道上的人,就且看在我
楚天雄和石大人的份上,过去有什么梁子,尽都化解了吧。”
牟宗涛道:“楚老先生说得好,宗师叔,咱们现在是利害相同,所以我愿意接受石副统
领和楚老先生的调停,你若没有诚意,那也就算了。”
石朝玑忙道:“请大家以大局为重,别说意气的话。”
宗神龙哈哈笑道:“冲着你叫我这声师叔,我焉能还记旧仇。好,那咱们就好好谈谈
吧。”
石朝玑忙道:“且慢。魏兄弟,你到祠堂里面看看,有没有人?”
一个脸黄肌瘦的汉子笑道:“祠堂里面有人,谅也听不见这里的说话。”
石朝玑道:“还是小心点好,说不定有懂得伏地听声的武林中人呢。”
那姓楚的老者道:“按说今日是王元通的寿辰,江湖上的朋友来到扬州,定必是前往他
家拜寿。不过小心一点总是好的,你还是进去看一看吧。”
石朝玑道:“碰上游人,你给我尽都杀了。”
那姓魏的汉子道:“杀错了正当的绅商怎办?”
石朝玑笑道:“正当的绅商在春秋两祭,或者会跟从自命清高的士大夫的来吊祭;平常
的日子来这史公祠的游人多半不是‘善类’你尽管杀,杀错了有我担当。”
那姓魏的双子笑道:“好,魏庆遵命。哪个来游史公祠的就算哪个倒霉吧!”
林无双听得毛骨悚然,想道:“做官的人,心肠怎的这样狠毒!唉,想不到我的表哥竟
会和他们走上一路。”
孟元超更是吃惊,他伏地听声,听得虽然不很清楚,但却知道那些人是谁了。宗神龙、
牟宗涛、石朝玑这三个人他是早已知道的,另两个人,那姓楚的老者正是曾在云紫萝老家和
他交过手的那个通天狐楚天雄,那姓魏的汉子则是昨日曾与刘抗赌酒的那个魏庆。孟元超并
未见过魏庆,但也知道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孟元超心里想道:“只宗、牟二人,我与无
双已难取胜,再加上这三个高手,我们如何能抵敌?无双和他们距离这样近,莫要给他们发
现才好。”
魏庆离开之后,楚天雄说道:“我给你们把风,你们自己人好好谈一谈吧。”
牟宗涛道:“宗师叔,我知道你是来捉拿钦犯的。今日的形势,咱们合则两利,分则两
危。”
宗神龙道:“听说你昨晚曾经碰上强敌,那人是谁?”
牟宗涛道:“我把那人的形貌和武功告诉了楚老先生,据楚老先生说,这人恐怕是江湖
上著名的游侠缪长风。”
宗神龙点了点头,说道:“我也猜想是他。还有什么厉害的对头吗?”
牟宗涛道:“我们这里听到的风声,那‘正点儿’十九日会来到扬州,他是有金逐流陪
同来的。”
宗神龙吃了一惊,说道:“这消息可真?”
牟宗涛笑道:“宗师叔,你不用吃惊,我和金逐流也还有点交情!到时我会设法调虎离
山,即使此计不成,有楚老先生和石大人帮你的忙,料想也还是可以对付得了金逐流的。”
宗神龙“哼”了一声,说道:“这么说来,然则你是想置身事外了?”
牟宗涛淡淡说道:“我是奉了北宫望统领之命,是不露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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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游剑江湖》——第四十三回 揭破阴谋
梁羽生《游剑江湖》 第四十三回 揭破阴谋 魁魅搏入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
——顾贞观
石朝玑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说道:“北宫统领高瞻远瞩,这正是俗语说的要放长
线才能钓大鱼呀!嘿嘿,对对,牟兄,你不露面是比露面更好。”
宗神龙道:“好,多谢你通风报讯,只要你把金逐流引开,我们捉拿了钦犯,这功劳嘛
自然也是有你一份。”
牟宗涛淡淡说道:“我一不想功名,二不想富贵。你们两位放心,有什么功劳都是你们
的,牟某决不分功。”
宗神龙道:“那么你要什么?”
牟宗涛笑道:“宗师叔你是明白人,我的心事料想瞒不过你。”
宗神龙大笑起来,说道:“我真是老湖涂了,对,你要做扶桑派的掌门,是不是?”
牟宗涛道:“我只想光大本派门户。如今给一个小丫头窃据掌门,宗师叔,我想你也是
不服气的吧?”
宗神龙道:“好,你帮我的忙,我当然也要帮你的忙。但不知北宫大人跟前——”
牟宗涛道:“我自会帮你们说话,表白你们对他忠心,并且把这件功劳都说成是你们二
人的。”
原来北宫望与萨福鼎暗地里勾心斗角,宗神龙投靠了萨福鼎之后方始知道,如今北宫望
更得皇帝信任,形势逐渐对萨福鼎不利,是以他早有改投北宫望之心。至于石朝玑,他本是
萨福鼎安插在御林军中的人,他已经知道北宫望知道了他的秘密,心中更是揣揣不安。现在
牟宗涛愿意藉这个机会,给他们和北宫望拉拢,这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情。
石朝玑道:“实不相瞒,北宫统领对我恐有些少误会。牟兄,得你美言,石某感激不
尽。”
牟宗涛道:“都是自己人了,客气什么,我也要你们的帮忙呢。”
石朝玑哈哈笑道:“对,对!那么你们师叔侄好好商量商量。有用得着我石某之处,我
定必效劳。”
宗神龙道:“据我所知,扶桑派今日也会有人来王家祝寿。”
牟宗涛道:“是谁?”
宗神涛道:“是石卫夫妻。”
牟宗涛“哼”了一声,说道:“石卫和桑青么?哼,他们这对夫妻本来是我的左右手,
想不到在泰山之会,竟然背叛了我!”
宗神龙笑道:“你不必生气,也不用露面。我借清理门户为名,待会儿替你把他们料理
了就是!”
牟宗涛道:“那丫头叫我做虬髯堂的堂主,本门的新迸弟子之中,有一大半是我亲手教
的,不乏我的心腹。但老一辈的那六位师兄,石卫桑青不用说是反对我的了,另外四位师
兄,不知师叔能否拉得动一两个过来?”
宗神龙笑道:“实不相瞒,其中有两个当初乃是迫于无奈才跟从你的,和我暗中一直都
有往来。如今你我是站在一条线上的了,我当然会叫他们拥护你的。”原来这六个人是和宗
神龙一起从海外回来的,曾有“扶桑七子”之称,后来因为宗神龙归顺清廷,牟宗涛假装主
持正义,把宗神龙赶出了扶桑派,这六个人遂转而拥戴牟宗涛。不过这六个人又分两派,有
的真心拥护,由于他们不值宗神龙的所为,而又未曾看清牟宗涛的面目;有的则是虚与委
蛇,见风驶舵,谁人得势就拥护谁。
牟宗涛说道:“好,这样就更有把握了。不过在我废立之时,师叔最好还是不要插
手。”
宗神龙笑道:“这个我理会得。你还要在所谓侠义道中混的呢,你我当然不便公开联
手。不过,你找什么藉口废掉那个丫头?”
牟宗涛道:“我在三河县曾经碰上盂元超,他目前正在南下途中,那丫头是去找他的,
大概现在已经在一起了。孟元超可也是朝廷的钦犯啊!”
石朝玑登时会意,说道:“好,这件事你交给我。我叫人搜查他们下落,把那小丫头一
并捉了,你就根本用不着费脑筋搞什么废立,顺理成章便可继任掌门。”
牟宗涛道:“即使捉不到,只须你的人碰上他们,和他们打上一架,我也可以找到藉
口。甚至还用不着我出头。”
宗神龙说道:“对,对。扶桑派在中原重立门户,当初的宗旨本来只是光大本门的武
学,而不是要干预朝政的。这丫头和钦犯如此亲密,岂不是要连累扶桑派难以在中原立足?
只须当真闹出了事情,本门中一些老成持重的人,定必是不愿意再要她做掌门了。”
石朝玑道:“这样的人自必会有。但必定也有另一些人反对他们。”
牟宗涛道:“那我只好请他们‘自立门户’了。”
石朝玑哈哈笑道:“好,那些给你逐出扶桑的人,我可以帮你的忙,将他们一一除
掉!”
林无双听得毛骨悚然,心里想道:“幸亏神差鬼使,叫他们在这里聚会,给我听见了他
们的毒辣阴谋!”
三人哈哈大笑,笑过之后,牟宗涛说道:“宗师叔,石大人,多谢你们答应帮我的忙,
我在这里预先向你们多谢了。”
石朝玑笑道:“你帮我们的忙也很不少呀,对啦,还有一个好消息你未曾告诉老先生
呢?”
宗神龙道:“什么好消息?”
牟宗涛道:“你是不是约了韩朋昨晚会面?”
宗神龙道:“不错,你怎么知道?但直到今早,他可并没有来。”
牟宗涛道:“韩朋要向刘抗泄漏你的秘密,昨晚已经给我打伤了。”当下把昨晚在二十
四桥边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宗神龙恨声说道:“昨日离开那酒楼之时,韩朋不和我们同走,我已经起了疑心,果然
他要叛我。哼,那你就该杀了他灭口才对。”
牟宗涛道:“他已经死了!虽然不是当场毙命,但他中了我的树箭,在断气之前,料想
也是不会说话的了。”
宗神龙道:“你确实知道他已经毙命?”
牟宗涛说道:“刘抗把棺材运到韩朋的岳父在扬州的联号,我们的人曾开棺验过尸体,
决不会假。”
宗神龙道:“那么刘抗呢?”
牟宗涛道:“他已在一个时辰之前,运棺离开扬州。”
宗神龙道:“好,那么我今日可以少对付一个劲敌了。但美中不足的是少了一个韩朋,
没人替我们到王家做说客。”
石朝玑笑道:“你不用担心,我早已物色了另外一个说客,比韩朋更为适当。”
宗神龙道:“这人却又是谁?”
石朝玑笑道:“到了王家,你们自然知道。”
牟宗涛道:“不过,咱们也还有未了之事,那个刘抗也该杀了灭口才好。”
宗神龙道:“好,我叫伍宏、魏庆、金太鼎、西门虎四个人追杀他。”
牟宗港道:“刘抗本领不凡,伍宏他们能否杀得了他?”
宗神龙道:“我也曾试过刘抗的功夫,魏庆在一百招之内,可以和他缠斗,另外三个人
各有独门绝技,可以乘机伤他。”
石朝讯道:“那么咱们应该差遣魏庆赶快去办这件事了。咦,他怎么还不出来?”
刚刚说到这里,只见魏庆神色慌张的匆匆跑来。
宗神龙吃了一惊,迫不及待,扬声问道:“魏庆,你怎么啦?”牟宗涛也在同时问道:
“你碰上什么人了?”
魏庆说道:“祠堂里没人。嘿嘿,我瞧见啦,他们是跑到这儿来了!”
宗神龙喝:“在哪儿?”
石朝玑喝道:“好大的胆子,他们是谁?”
魏庆说道:“一男一女。”他先答石朝玑所问,却对宗神龙和牟宗涛抛了一个眼色。
牟宗涛登时省悟,说道:“师叔不必着忙,好朋友既然来了,迟早总要见面。咱们也该
以礼相待才是。嘿嘿,朋友,请你们自己走出来吧。”
魏庆站在墓道的一头,扼守着下山的路口,游目四顾,朗声说道:“对,朋友,请出来
吧!跑,你们是绝对跑不了的,难道当真要我把你们揪出来吗?”
林无双惊疑不定,心里想道:“我们出来之后他才进去,怎的却会给他知道?听他的语
气,好像已经发现了我们躲藏的地方!”
孟元超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初时吃了一惊,立即就想到了:“哼,他这只是虚声的恫
吓,看来他大概是发现了一些可疑的迹象。却还捉摸不定我们是否已经躲在这儿。”
孟元超料得不差。原来孟元超和林无双踏进祠堂的时候,是决没想到要躲避敌人的,是
以只是像平常人一样走路,并没施展轻功,石阶上雨湿苍苔,留下了他们的足印。
魏庆也是江湖上的行家,为人十分精细,他细辨大小不同的足印,看得出是一男一女。
足印只有来的,没有去的,显然是业已从后门溜走。但后门也无足印,又可知这两人定有轻
功。后门通向松林,是以他立即下了判断,判断这两个人定然是躲在这里偷听无疑。
林无双正在踌躇,不知是跳下去的好还是静以待变的好,只听得牟宗涛忽地一声冷笑:
说道:“林无双,咱们是表兄妹,难道你还怕见表哥不成?快和孟元超出来吧!”
在牟宗涛这只是姑且一试,其实他还没有把握敢断定是孟林二人的。只因魏庆说出是一
男一女,故而惹起他的这个疑心。
孟元超暗里担心:“无双,你可别上了他们的当才好!”可惜这句话他可是不能说出来
给林无双听。
心念未已,只听得林无双的声音已经说道:“不错,是我!只有我一个人!”
林无双飞身下树,立即飞奔。逃跑的方向,和孟元超藏匿的地方刚好相反。原来她是要
凭藉自己超卓的轻功,引开这班强敌。
可惜她的江湖经验毕竟太浅,不会巧用心思,一句:“只有我一个人”,等于是说“此
地无银三百两”一样,登时就露出马脚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通天狐楚天雄已是如箭离弦,向她追去。牟宗涛亦是如影随形,紧追
不舍。
宗神龙正在也要追去,石朝玑道:“别上这臭丫头的当,一定还有别人!”
牟宗涛一面跑一面叫道:“对,你们赶快搜查孟元超吧,这丫头来了,孟元超还能不在
这儿吗?”
他话犹未了,孟元超己是倏的现出身形。
“孟元超在这儿,你们瞎了眼吗?”此时魏庆与孟元超距离最近,背向着他。孟元超本
来可以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一记快刀把他杀掉的。但孟元超不愿有失身份,向他偷袭,是
以先行发话,方始向他扑去。
他这么一发话,可就错失时机了。魏庆武功不弱,一听得背后金刃劈风之声,链子锤反
手抖开,刀锤碰击,溅起火星。当的一声,魏庆跄跄踉踉的向前疾冲几步。身形虽然不稳,
可也没有跌倒。
孟元超喝道:“我是‘钦犯’,你们冲着我来吧!”
石朝玑哈哈笑道:“好,我今日与你再决雌雄!”此时楚天楚已经追出树林,牟宗涛则
还落后少许,回头向孟元超望去。孟元超喝道:“牟宗涛,你这无耻小人,有胆的回来和我
决战,我不怕你们人多!”
宗神龙叫道:“姓孟这小子决计逃跑不了,你们放心拿那丫头!”
牟宗涛瞿然一省,心里想道:“孟元超虽是钦犯,这丫头和我的关系却是更大!”当下
哈哈笑道:“牟宗涛岂是以多欺少的人,你要和我单打独斗,机会有的是。你先领教石大人
的高招吧!”口中说话,脚步不停,转眼之间,已是去得远了。
石朝玑一对判官笔上下翻飞,和孟元超斗了几招。宗神龙来到,说道:“我奉命捉拿钦
犯,可不能和你讲什么江湖规矩。”长剑出鞘,一招“三环套月”,迳刺孟元超后心大穴,
剑锋以斜切藕之势削下,剑柄又撞向他腰间的愈气穴。
孟元超快刀如电,头也不回,唰唰唰反手连环三刀,把宗神龙这一招三式的凌厉剑法尽
都解开。回过刀来,还来得及磕开石朝玑的双笔。
宗神龙看见有机可乘,剑尖立即斜斜下指,一招“明驼千里”。刺孟元超的足跟。孟元
超竟不救招,猛地一声大喝,抡刀便砍下来。宗神龙正在弯腰攻他下盘,给他居高临下这一
刀茗然劈个正着,头颅岂不分开两半?本来宗神龙是可以先刺着他的足跟的,但他却怎敢冒
这个险?当下只得急急变招,剑尖自下掠上,一招“夜半烽烟”,架住了孟元超的宝刀。
孟元超不待招数用老,刀锋倏的转了过来,石朝玑双笔堪堪点到,孟元超一招“横云断
峰”,欺身直进,刺他小腹。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石朝玑也只得收回双笔守护门户了。
宗神龙道:“这小子要拼命,咱们慢慢耗他。”石朝玑道:“对,谅他也飞不出咱们的